第48章 斯人遠去道且長(一)
【今天,但通篇沒有一處提到實據(jù),虧上書的還是個知縣。這等人,在韓、呂一派中,怕也是是走卒一類。
門外廊道上,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奪奪的木底鞋敲著廊道地板,在公廳的門口停下。呂惠卿心中一動,暗道;‘這下可不好了。’
“吉甫……”果然,曾布先叫了聲門,徑自推門進廳,當他看到外廳中的呼呼大睡的兩個老兵,便立刻大發(fā)雷霆:“爾等還不起來?!官長熬夜值守,爾等怎敢偷懶!”
外廳中登時雞飛狗跳,兩名老兵被驚起后,見勢不妙,當即就跪了下來,沒口子的認罪求饒。
呂惠卿聽得吵得慌。自家仆從,他一向管束甚嚴,但聽候使喚的老兵,覺得不好就換一個,何必吵得失了身份。他對外廳提聲問道:“今天不是子宣你輪值吧?怎么有閑來此?”
曾布丟下兩名老兵不理,走了進來,很不高興的說著:“吉甫,你也不管管?”
“誤了事自然會治他們的罪!”呂惠卿平直的回了一句,又一次問道:“子宣,你怎么現(xiàn)在還留在衙里?”
“相公交代下來的事,要趕著辦完,待會兒就回去�!痹紟拙湓捊忉屃嗽赡苁歉忻傲说木壒�,他說起話來有些甕聲甕氣。
兩名老兵這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了進來,對著呂惠卿,又撲通一聲跪下請罪。呂惠卿不耐煩的往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去,“今次就不罰你們了,下次再犯,就是兩罪并罰�!�
老兵們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曾布找了繡墩坐到火盆旁,烤起手來。嘴里抱怨著:“子厚倒是會享受,到了休沐之日,還真的就不來了�!�
“他是為韓玉昆餞行去的�!眳位萸溆没疸Q往火盆里添了幾塊木炭,看著火苗重新旺起,他問著曾布,“明天去不去送他?”
曾布搖搖頭:“哪有那個閑工夫,已經(jīng)讓人送了份禮去驛館里……相公大概也不會讓仲正去送行,多半也是送份盤纏,盡盡禮數(shù)�!�
呂惠卿深深嘆了一口氣,道:“誰讓相公覺得韓玉昆鋒芒太盛,不宜賞譽過重?須先磨他兩年性子,而后方好大用……其實相公本不會有這個想法,如果韓岡不是說了最后那段話的話……”
其實呂惠卿也是覺得暫時壓一壓韓岡比較好,少年早早得志,對他日后并無好處。而且韓岡做事定計并不顧后果,王相公擔心他日后會走偏了路也不是沒道理。不過韓岡的策略雖然后果堪憂,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
那天韓岡在王安石府上說了那么多,事后呂惠卿歸納起來了三條內(nèi)容:改青苗貸之名;以重祿養(yǎng)吏;曝韓、呂之輩私心;這三條,呂惠卿都有打算陸續(xù)施行。
惇,始終對韓岡贊賞不已。而呂惠卿自己不提,他面前的曾布可是變得很不喜歡那名秦州來的選人。
曾布冷哼了一聲,只是他鼻塞得厲害,倒像是在打噴嚏,“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相公要壓他幾年是一點也沒錯。韓岡此子,可用于外,卻不宜立之于朝。年紀輕輕,心機就這么深,日后還了得?”
呂惠卿對韓岡的評價則有另外一份看法:“若是心機真的夠深,最后一段話是不會說的。他就是求進太速,反而落了下乘。那天我看相公的神色,可是喜歡得不得了,本是能做相公家的女婿也說不定的。就是他多說了幾句,相公才冷了下來。日后用是肯定會大用,相公還讓章子厚幫他傳了話,但女婿可就做不成了�!�
曾布聞言則將臉一板,正色道:“相公家事非我等所宜言�!�
“……說得也是�!眳位萸潼c了點頭,隨口應(yīng)付了一句。轉(zhuǎn)而問道:“那子宣你來此究竟是為何事?”
“還不是韓玉昆出的主意,忙了半個多月了還沒忙清。三司也是剛剛把整理后的卷宗呈了過來。吉甫,你猜去年給在京諸司的公吏發(fā)的俸祿總計是多少?”
“應(yīng)該不會多,大部分胥吏都是沒俸祿的,”呂惠卿猜度著,“大概只有十幾萬貫吧?”
“十幾萬貫?”曾布仰天哈哈笑了兩聲,將令人震驚的答案爆了出來:“總計三千七百二十四貫又五十六文【注1】!”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胥吏們的俸祿的確不會多,但呂惠卿聽到三千七百這個數(shù)字,還是嚇了一跳。要知道在中樞的兩府諸司中做事的公吏,其數(shù)量十倍于官員,但他們拿到手的俸祿竟然不及官員的百分之一!
“怎么這么少?”呂惠卿驚問道。
“在京諸司中吏員近萬人,只有其中不到一百老吏領(lǐng)著俸祿,這三千七百余貫,就是給他們的。剩下的絕大多數(shù),名義上沒有任何俸祿開銷。”
呂惠卿搖著頭,“實在太刻薄了,這不是逼人作奸犯科嗎?重祿法勢在必行!”
雖然厚俸養(yǎng)廉也許只是個美好的愿望,但沒有俸祿卻絕對養(yǎng)不了廉!人總是要吃飯,要養(yǎng)活妻兒,不給他們發(fā)俸祿,他們自然會走歪門邪道去賺錢。荼毒百姓,貪墨官財,胥吏們做的惡事罄竹難書,韓岡前日也是說過,他家差點家破人亡,就是因為奸吏作怪——當然,最后是韓玉昆反過來讓那個胥吏家破人亡。
可有韓岡這等心術(shù)智計和手段的人才畢竟寥寥無幾,絕大多數(shù)的百姓都在苦苦忍受胥吏們的欺壓,而有奸吏上下其手,高高在上的官人們,也被他們欺瞞哄騙。如果能通過增給俸祿讓胥吏們不為奸盜便得以養(yǎng)家糊口,雖然指望他們變成正人君子不可能,情況至少能比現(xiàn)在好上一點。而且這么做,也就有理由對盤剝百姓的險毒胥吏加以重懲。
只是這一條策略的耗費到現(xiàn)在還沒有計算出來,不知青苗法和均輸法的收入到底能不能支持得了。呂惠卿有種預(yù)感,光憑以上兩法,再加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成效的農(nóng)田水利法,即使能夠支持得住,但其他方面的開支就肯定要壓縮了。真的計較起來,至少還得再開辟一兩個財源,才能抵得住這個消耗——
呂惠卿沉默的想著:‘也許免役法要提前出臺也說不定�!�
注1:據(jù)《夢溪筆談》中記載,熙寧三年‘京師諸司歲支吏祿錢三千八百三十四貫二百五十四’。雖然沒有熙寧二年的記載,但跟熙寧三年的數(shù)據(jù)不會相差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