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首陽
第一章
首陽
Part
1
列車轟隆隆開動的時候，她聽到自己被放空的聲音。是一種窒息后，忽又徹底輕松的暢快心境。行李已安放妥當(dāng)，便只靜坐著看窗外景致，泛著藍(lán)光的天空，及遠(yuǎn)處綿密無盡的平原，帶著麥田泥土的清香。她不禁放下手中的書本，閉上眼，盡情呼吸生命帶來的龐大氣息。
半宿，才回過神來，緩緩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已是下午五點，屏幕上顯示著十幾個未接電話。她微微停定，終是又放回口袋。車廂的乘客開始忙啰著晚餐，不時有推著盒飯車的工作人員走過。
她把餅干和水放在小桌上，但并不吃，只是拿出列車表來細(xì)細(xì)地看�；疖囃窘�(jīng)佳木斯、七臺河、牡丹江，沿路北上，最后到達(dá)黑河。坐在對面的是一對年輕情侶，臉上處處洋溢喜色，言談也是暢快不已�？吹剿萑灰蝗寺淠鲂校阕灶櫟匕l(fā)了話：你是到七臺河市
不是，我到牡丹江，她頓了頓，才從鼻腔里發(fā)出沙啞的聲音。
那便好了，我們正好可以結(jié)伴。這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正準(zhǔn)備去鏡泊湖，說話的女子開始興奮起來，挽起她男朋友的手，喜形于色。男子友善地笑笑，起身對身旁女友細(xì)聲說話，又站起身來，到車廂中部裝開水。
女子看著男友高大挺拔身影，復(fù)又回過頭與她聊天。言談中得知女子姓名，裴落，很優(yōu)雅的名字。裴落很健談，不一會便與她熟絡(luò)起來，言談也少了拘謹(jǐn)，談話內(nèi)容也從淺淺初識到生活小事。話到趣處，她也不置可否地笑笑，卻并不多說。
不久，話題也愈發(fā)單薄，二人也就不再說話。裴落與男友相擁著看窗外落日，她看了幾頁書，頓覺十分無趣，不忍過多打攪他們二人，便把書放在桌上，靠著微硬的座位小憩，不自知中睡過去。
被手機吵醒是在晚上十點多。火車剛剛經(jīng)過一個小站，還可以清晰地聽到進站時候刺耳的汽鳴聲。她睡眼婆娑地翻出手機，看到屏幕上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心底一陣莫大的觸動，頓時睡意全無，猶豫再三，還是按下了右軟鍵。
他打的，不知何時，裴落也醒了。
不是，一位故人，她盡量壓低聲調(diào)，以掩飾聲音里的顫抖。
裴落會意地點了點頭，笑著說，可以借下你的手機么。她盡管有些困惑，卻還是遞了過去。裴落接過手機，拿起晚餐時從餐車帶回來的牙簽，直接挑出sim卡拋出窗外，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看到眼前的女子把手機還回給她道：這樣，以后就不會有故人了。
她不言，心底卻也是贊許裴落的舉動，倒是沒有這般痛快，也不生氣，而是從背包里拿出一頁白褐相間的紙張一并丟出窗外。許久，才緩緩道：這樣，就沒有以后了吧。
裴落離得近，昏黃光線下看清那是一張錄取通知：你本不該把前途也丟掉的。
就這樣罷，她難得的釋然一笑。
裴落亦笑，卻不敢發(fā)出太大聲響，而是用手指了指車廂尾截，又指了指趴在桌子上熟睡的男友。她會意地點頭，兩人相隨來到車廂尾節(jié)過道，裴落手半搭著門，從口袋掏出一盒sobranie，遞給她一支。起初她不肯接，又扭捏不過，終是應(yīng)承下來。
你男友知道你吸煙么，她有些遲疑，但還是發(fā)了話。
知道，他自己也抽，裴落接過話，又向過道的煙友借了火，過來給她點上。帶著泛黃牙齒的中年男子，對她們不懷好意的笑。
她從未抽過煙，猛吸了一口，強大尼古丁的味道把她嗆得直咳嗽。裴落忙遞給她礦泉水，一邊拍她肩膀。過道的人看到，笑得更大聲了。
她把礦泉水瓶蓋打開，猛喝下一口，口腔里煙味依舊濃烈。扭頭看到裴落蹲在地上，右手夾著煙，優(yōu)雅地吐著煙霧。她頓了頓，又急急喝水，嗆得厲害。裴落只是看著她笑，卻不說話。
你們住在七臺河
沒有，我在那的一個小學(xué)做代課老師，裴落把煙掐滅，吐了一個煙圈。
那還挺好，何況還有你男朋友陪著，她開始由衷感慨。
我們準(zhǔn)備年底結(jié)婚，裴落把礦泉水拿了過來，漱了口，末了站了起來，開始碎叨大學(xué)時的一些舊事。
她認(rèn)真聽著裴落的陳述，也不插話。直到守夜的列車員提醒，馬上便要到佳木斯了。二人看了時間，方知己是凌晨兩點，這才悻悻回到座位，和衣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裴落推醒。她半睡半醒中聽到裴落說，我到站了。她趕緊站了起來，看到裴落一臉的笑意，身后她男友正在拿上面的行李，不時地催促裴落。她一時語塞，不知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我到了，裴落說罷，又遞過一張紙：上面是我的號碼，有事可以打給我，她接過紙條，看著那幾個數(shù)字，然后用力地點頭，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連忙從背包里拿出她讀的書，遞予裴落。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么，裴落接過書，抬頭問她，眼眸里帶著明亮的光。
蘇瑾，她淡淡回道。
好，我們要分開了，裴落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繼續(xù)說道：記住，不要告別。
她懂她的意思，便也笑著。裴落男友已把行李收拾妥當(dāng)，在一旁等著裴落。裴落將走，又回過頭對著她：好好照顧自己。
她含笑點頭，目送著裴落與她男友走下火車。坐下后，忽有落失感覺，本是心靜如水的出行，因了裴落，又泛起漣漪，是否真的如她所言，無須跟所有人道別，腦中卻愈發(fā)清晰地浮出兩個字。
齊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