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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望之不似人師

    望之不似人師

    他的“淫癮”因我而起,我自當負責到底,卻不知他是否還愿與我做那事。

    其實從功用來說,只要他想,何人不能勝任?

    除我以外,他大可找信得過的師長友人相助,若是放不下面子,隨便抓個路人也能湊合,反正有“紅顏枯骨”傍身,威逼利誘都省了,事后直接一忘皆空,再是穩(wěn)妥不過。

    雖說那淫書將他塑造成一名清冷倔強卻又柔弱無依的美人,連路過的螞蟻都想奸污他,但我熟悉的那位連璧真君,不僅自身修為深厚,一劍生殺予奪,戰(zhàn)力能排進當世前十,而且身為法天宗兩峰之主、下任掌門候選,手握重權(quán),供他驅(qū)策的勢力不知凡幾,其心性手段皆是罕有,便是身處下位,也能掌控對方。

    我尤其不解的是,書中他既已知曉身體狀況會妨礙戰(zhàn)力,為何不想法子紓解,反而苦苦忍耐,留下巨大隱患,以至于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低嘆一聲。原以為自己并無貞操觀念,也明白那不過是某種“治病”法子,可只要想到他或許會在他人身下婉轉(zhuǎn)承歡,便極是煩悶不快。

    我懷疑心魔尚未拔除,打坐三日仍無濟于事,思之還是想殺人。

    恰逢師弟李平生飛書一封,信中道他在外游歷時偶得了一個上古神器,風聲走漏后被各大魔宗圍堵,如今正躲在千里開外的小旅舍里瑟瑟發(fā)抖,盼望“最敬愛的裴師兄”速來搭救。

    我讀罷好笑,所謂“游歷”、“偶得”絕對有鬼,卻也懶得深究,因我也常不守規(guī)矩、私下行事。

    小師弟對此則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形容,譬如送裝備、刷本和舔包。我雖不解其意,但隱約感覺得出來,他將一切視作游戲,總是玩世不恭。

    明明從性情到際遇,我與小師弟都迥異,偏我一見他,便生出冥冥之中的熟悉感,相較親近,更接近于忌憚。

    他是仙門世家李氏的旁支庶子,因五行廢靈根而備受排擠,不知是靠何等機緣才入門的,之后修為卻突飛猛進,很快嶄露頭角,只是常常惹禍上身,我奉命搭救了幾回,一來二去便被他抱上大腿。

    我駕起劍光,趕去撈小師弟。

    我這小師弟也不知是天生欠揍還是怎么的,每次都能招來一大波仇敵。等我到達時,滿座皆是魔修,就等著開席了。

    我本想殺個痛快——但凡想到師尊在書中的遭際,便恨不能一劍蕩平邪祟,卻又立即警醒于自己是否入了妄,憎恨著烏有之事,以至于道心變得兇殘。

    魔修亦是人,只不過他們靠魔氣修煉,有違天道,長此以往性情殘暴嗜殺,加之血尸煉魂等功法皆需以人命為材料,少有清白無辜的。

    可我若是草菅人命,又與魔修何異?

    于是最后只是把他們?nèi)壳脮灹�,再通知宗門接收。至于拷問過后,根據(jù)罪行深重,要殺要打,是關是罰,已不關我的事。

    李平生藏在樓梯轉(zhuǎn)角,等我清完場才探出頭。他是個俊俏的杏眼少年,入門才一年,穿著時下流行的圓領朱袍,宛如王孫公子。

    一簫一劍平生意,他為了附和名字,腰間總是別著一管玉簫,卻是天生的音癡,從不曾見他吹奏過。

    他笑嘻嘻地湊過來,“裴師兄!”

    我微一頷首,低頭拭劍。他盯著我的頭頂,眨了眨眼,“師兄可有心事?”

    我本不欲與外人道也,忽然想起這小子綽號“大情種”,紅粉知己眾多,遂請教道:“敢問師弟,愚兄有位好友,他心中愛慕一人,只盼那人平安喜樂。但他近來橫生貪念,竟想將那人據(jù)為己有,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慢慢張大嘴,過了會才飄忽道,“你,你這是……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你自己,還是你師尊……”

    我差點沒拿穩(wěn)劍,故作淡定道:“為何猜是他�!�

    “……我又不瞎,便是道侶也沒你們那么黏糊�!彼挠牡�。

    我頗有幾分不以為然,人家道侶親熱,怎會當著你這個外人?但我眼見的那些長輩,確實個個冷心冷情,恨不能把“大道”二字刻在腦門,想來竟無一人如我?guī)熥疬@般聰慧貌美活潑可親溫柔風趣包容體貼。

    李平生見我沒反駁,笑出兩個酒窩,“師兄,你總算開竅了,太好了,你再不開竅,我怕你那師尊都要發(fā)瘋了�!�

    “何出此言?”

    不等他回答,我先想起另有他人說過師尊“發(fā)瘋”。

    那年浮屠島倒戈魔宗,軟禁數(shù)百玄門弟子,意欲煉成血尸,我亦落陷其中。他一夜之間趕來,被攔在禁制外,負手含笑,氣定神閑傳音道:“裴決若有閃失,本座必定滅卻一島活口,斷其輪回轉(zhuǎn)生之路,悉數(shù)給他陪葬�!�

    他在陣前放狠話的樣子有多威風,事后被罰跪祖師牌位的樣子就有多狼狽。

    “你非要鬧得天下皆知不可?”掌門厲聲斥道,“好的不學,偏學你爹發(fā)瘋!”

    他漠然俯首,只言自己甘心受罰。

    李平生滿不在乎道:“裴師兄別吃醋啦,你師尊滿心滿眼都是你。要說恨不能據(jù)為己有,他對你才是。我在弟子考核時曾自薦入他門下,做你的親師弟。不料他說,徒弟有你一個就夠了,其他人誰都不要!”

    聽到“有我一個就夠了”,我只覺胸口熱漲,暗自歡喜。得知師尊曾回絕李平生,又感到古怪的慶幸,仿佛不知不覺避開了一樁禍事。

    他知我很少接話,復又雙眸亮閃閃地八卦,“你們到哪一步了?”

    我抿了抿唇,“我還未與他訴衷情�!�

    “速去!速去!我等著討杯喜酒了。”他語氣輕快道。

    我被他逗得勾起嘴角,終于流露出一絲忐忑,“若真如你所言,師尊為何從不向我表露情意?”

    “因為你的好感度非常難刷……”他撇撇嘴,一轉(zhuǎn)話頭,”小弟我哪兒知道?或許他曾經(jīng)向你委婉示好過,被你漠視或者回拒了;又或是師兄總是無情無愛一心向道的模樣,他便連試探都不敢,只怕惹惱了你,連師徒都沒得做了。”

    “……”他口中那個畏首畏尾的男人是誰,我并不認識。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我平時處事何其果決,現(xiàn)在不也由愛故生憂怖?

    回程的一路上,又向小師弟討教了些人之常情,并未關涉隱私。

    李平生性情爽朗,愛笑愛鬧,我與他相處時,總覺如沐春風,卻又莫名放不下心。

    宗門在望,他支支吾吾道,“就是不知你與他,會是何等姿勢……若是師兄在上,咳,咳……”

    “但說無妨�!�

    “你那話兒太大,若無準備,反倒不美。”他較為含蓄道。

    我上回救他時,身上沾染了尸氣,于是就近找了條小溪沖洗。他隨意一瞄,面露驚愕,隨即意味深長地笑道;“做裴兄的道侶,怕是要辛苦擔待了�!�

    念及初夜時將師尊傷得鮮血橫流,我不由皺眉,“請師弟賜教�!�

    “我有幾冊珍藏的好書,圖文并茂極是生動,一有空就送到師兄洞府去�!彼斓馈�

    “我現(xiàn)下便可隨你去取。”

    “這、這么急么……”

    “沒睡好?眼下都青了�!蔽蚁驇熥鹫埌矔r,他漫不經(jīng)心問道。

    我通宵刻苦學習,將盡天亮時才小睡了一會,又做了場旖旎春夢,夢到將方才學到的口舌伎倆悉數(shù)實踐,把他弄得花蕊吐露興發(fā)如狂為止。

    于是此刻不敢看他。

    他放下手中丹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忽然道,“近前來�!�

    我有些心虛,仍然順從。

    他輕嗟:“低頭�!�

    我低頭時眼前垂落一抹青云般的廣袖,似在心頭晃了晃。

    他抬手幫我正冠。

    我平素只用木簪束發(fā),一身簡肅白衣。修得元嬰后,晉為一峰之主,為三千弟子表率,著裝沒法再那么隨意,卻還是不習慣戴冠。

    ”俗世有成人加冕一說,我既為你的師父,為你正冠倒也合適�!彼兔紨磕�,溫柔而專注。

    我們挨得極近,他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輕而淺的,有些不穩(wěn),浸了若有若無的媚香,立即勾起更多歡愛記憶,那些相纏的肉體,汗?jié)竦陌l(fā)、焦渴的喘息……

    我不自禁抬起手,緩緩前伸,將要碰到他臉頰時,見他眼中黑沉沉的,似在強自按耐著什么。我心口一緊,終于醒過神,轉(zhuǎn)而撩起他頰畔的鴉青色發(fā)帶。

    那是兩根從高束玉簪垂下的纓帶,尾端壓著玉墜,流蘇沉沉,披拂于肩前,時常隨著他的動作而微晃,于我有著逗貓棒一般的功效,偶爾聽課走神時,視線便會不自覺追隨。

    我還是個少年時,曾不解地問過他,“這等發(fā)飾會不會妨礙打斗?”他失笑,“若到近身肉搏之際,區(qū)區(qū)發(fā)帶也無礙成敗了�!�

    他后來告訴我,這是他母族魅靈的慣常打扮,山野精怪愛美,披荔蘿兮戴瓔珞。

    “初三百年,我極是厭惡這半身異血,擯絕一切關聯(lián),恨不能脫胎換骨;復三百年,方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既能等閑視之,反生出幾分懷戀�!�

    自那之后,我每到一地,有空便會搜集絢爛寶石,隨信帶給他。如今指間勾纏的這枚璃山玉系墜,也是我送的。

    他低低一笑,隨我玩去,“掌門既已賜下洞府,你也該當自立門戶,之后便搬去洗劍峰吧�!�

    我抬眼望向他,定定不發(fā)一言。

    “既成元嬰,便為宗門棟梁。你應廣收弟子,悉心栽培,未來皆可為心腹班底。你是峰主,一峰門人修行皆仰仗于你,有功者更該行賞,若缺了靈丹典籍,只管找為師要�!�

    他諄諄為我謀劃,連細微處也兼顧。若非見他眉眼間籠著一絲蕭瑟,還以為他故意趕我走。

    我少時失憶,十七歲以前的事全不記得了,于這世間,便如一頭剛出了山林的懵懂獸類,舉目無親,因此滿心冷厲戒備,直到被他接到身邊教養(yǎng),方才有了家。

    我一身本領和為人處事之道都由他所授,百年來朝夕相對,我們一道切磋劍法、研討經(jīng)義,煉祭法器,喂養(yǎng)靈獸……連打坐調(diào)息都在一室,睜眼便能看見彼此。

    我起先以為玄門師徒皆是如此,后來方知其他真人各領數(shù)千門徒,哪怕是嫡傳弟子,也只是賜下些稀罕功法。一年能見上兩三面,得幾句點撥,已算得上隆寵。

    “我不走。”

    “為何?”他挑眉。

    我舍不得你。

    “師尊自是為我長遠計,但我未來十年將全力沖擊煉虛,不愿分心,待我功成上境,再收徒也不遲。”

    他聞言微訝地睜大眼。

    十年踏破煉虛境,亙古未有。

    我卻嫌十年太長,天地殺劫一起,魔氣盈天,十洲便要大亂,他也將被……

    他竟不疑我信口開河,只是凝眉道:“決兒,你一向于大道穩(wěn)打穩(wěn)扎,從未急進求成……可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瞞他不過。

    他知我甚深,我稍有不對勁,他便能及時察覺。

    淫書一事涉及天機,本不能輕易泄露。但那亦關乎他的安危,他應當知情。

    “徒兒尚有一事不明,需要加以求證,到時自會告與師尊�!�

    我既不肯說,他也不追問,平靜道:“為師信你。你只消記得,無論何事,為師都與你一同擔待。”

    我自從遭逢大變,便心神緊繃,全力破局,根本無暇自顧。被他這么不問緣由地信愛,心口反而涌出一絲不堪重負的倦意,又想緊緊抱住他。

    他仍憂心我誤入歧途,問我劍意可有進展。

    我老實搖頭。

    劍修步入金丹期后,便會悟出屬于自己的劍意。而我破境已有六十年,仍然毫無頭緒。眼看小輩紛紛趕超,不免心生疑慮。

    微塵峰趙師兄剛悟出劍意時,我曾前去請教,他撓撓頭,“我真說不清啊,自然而然就,便似第一回出精……”

    我又去問空明峰葉師妹,她羞答答道:“我那時反復告訴自己,練成了就能下山大吃一頓爆炒花蛤�!�

    我吃完一盤花蛤,放下筷子,陷入沉思,得出的唯一結(jié)論是:花蛤味道不錯,給師尊也打包一盒。

    師尊聚精會神地聽完我的經(jīng)歷,微微一笑,“劍意是心之決意,當時則動。你只是尚未遇到那個需要你下決心的時刻,無需著急�!�

    我點頭,心想:還得是師尊。

    兩廂沉默了一會,他似是隨意道:“仙門之中若要立足,要么倚仗師門傳承,要么借助世家妻族。自你晉升元嬰,向我求親的便不知凡幾,早有幾冊佳人丹青遞到我案前,你可要一觀?”

    我見他仍如長輩般藹然,仿佛樂見其成,一時負氣道:“徒兒已有心上人�!�

    他似被一劍刺穿胸口,驟然抬眸,瞳孔收縮,死死盯著我,一個“誰”字幾乎脫口而出,又被他咬牙吞下,澀聲道:“你并非那等無擔待之人,既有心上人,為何不結(jié)為道侶……可是魔修女子?”

    “非是魔修,也非是女子�!�

    聽聞并非女子,他閉了閉眼,壓下更為復雜的情緒,嘴唇囁嚅,“那么為何……”

    “我尚不知他是否心悅于我,不敢冒昧�!�

    “怎會有人不喜你……”他已是失魂落魄,全然不知自己在說什么,竟還能擺出老師的架子來教訓我,“我們修道之人雖然天長地久,但情緣聚散如流云,若不及時抓住,恐怕抱憾余生……”

    他的聲音發(fā)顫,于是倉促收住了。

    我深深望了他一眼,“謹遵師尊教誨,弟子打算近日便向他求親�!�

    “如此甚好,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師門出面的,只管告知�!彼穆曇羝椒Χ斩�,“為師尚有事處理,你下去吧�!�

    我推門離去前,最后看他一眼。他正彎下腰,心疾發(fā)作一般緊攥衣襟,呼吸越來越急促。

    我從未見他失態(tài)至此,整顆心也跟著揪緊,一時頗為后悔,急欲回轉(zhuǎn),將他擁入懷中,好生哄慰一番。

    到頭來只是無聲告退。

    修道者最怕欠下因果債,他若是知曉我的情意,又對我無意,必不肯再令我近身。

    我原打算隱瞞心意,待他情潮發(fā)作時,借用“有事弟子服其勞”的堂皇借口,先幫他度過難關。

    但被小師弟點醒,又見他此時情態(tài)不似人師,更多了幾分把握,他……亦對我有情。

    三日后,便是我們初次歡好的十天之限,他情潮發(fā)動之時。

    只看那時,能否與他心意相通。

    【注】

    本文采用的修真境界:

    煉氣、筑基李平生、金丹、元嬰裴決、煉虛、化神晏懷冰、大乘玄囂、謝歸止

    渡劫

    飛升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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