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稅
“趙哥!”
曹杰飛奔過去,驚叫道:“你怎么了!為何傷得這么重!”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只見四個人顫顫巍巍地抬著擔架,擔架上躺著的,除了趙不良還能是誰?
趙不良雙眼緊閉,宛如被抽走了所有生機。
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一道道猙獰的傷口深可見骨,汩汩的鮮血仍在緩緩滲出,整個人看上去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活死人。
“……是,是血虎,好大一只血虎……它襲擊了我們!”
抬擔架的四人臉色煞白,道:
“太可怕了,若不是幾位武師大人及時出手,咱們的人哪怕不是全軍覆沒,也會死傷慘重!”
“已經(jīng)有個獵戶死于非命了�!�
蓉兒從曹杰懷里掙脫,撲到趙不良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爹爹,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不要蓉兒了嘛?”
一旁的顧靜怡腦袋“嗡”的一聲,臉色慘白如紙,跌跌撞撞差點摔到桌角。
幸好曹杰及時抱住了她。
“嫂子放心,趙哥他不會有事的!”
安撫好顧靜怡母女后,曹杰上前仔細檢查趙不良的傷勢。
“居然傷得這么重,連筋骨都斷了……還好沒有傷到要害�!�
看著趙不良傷口潰爛的模樣,雖然與之前見到的傷者有所不同,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
“嫂子放心,趙哥只是傷勢嚴重昏迷了而已�!�
“我這就去找郎中過來看看!”
很快,他就拖著一個老郎中趕了回來。
“你們放心,他身上的傷口被人處理過,問題不是很嚴重�!�
老郎中聲音低沉,他趕來的路上就聽見了很多人的抽泣聲,估計傷者不少。
“浩浩昊天,不駿其德!”
老郎中突然憤青式地罵了一句,隨即給趙不良把脈、針灸、開藥方。
“半年之內(nèi),他不能做任何劇烈運動……哪怕是挑水砍柴也不行!”
“謝謝大夫。”曹杰和顧靜怡齊聲說道。
“嫂子,以后我來照顧你們�!�
……
從趙不良家出來以后,曹杰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按照幾天前胡青所說,他們會保護狩獵隊。
結果呢……就是這樣保護的?!
正想著,曹杰迎面碰上了自家媳婦汪瀾。
只見汪瀾氣喘吁吁地背著一袋大米,發(fā)絲凌亂地貼在額頭上,模樣有些狼狽。
“杰哥,你干嘛呢?快來幫我一下�!�
“瀾姐,家里不是還有米么?怎么還買?”曹杰疑惑地問道,一邊從汪瀾手里接過米袋。
兩人走進家門,曹杰打開米袋,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精米,顆顆飽滿圓潤。
再看看自家的米缸,里面裝的都是粗糙的劣米。
這是要改善伙食了嗎……
他剛想開口問,卻見汪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開口說道:
“明天就要交稅糧了,如果不提前買的話,明天米價就要上漲了。”
“我買了八十斤精米,五十斤是拿去交給官府的,另外二十斤是預防官差踢斛預備的,剩下的才是給我們吃。”
曹杰微微一愣,過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
這大魏朝的百姓不僅要交錢,還要交糧食。
幸好不是很多,要不然普通人哪里能承受得住?
稅銀是按人頭交的,每個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各自交二兩白銀。
而納糧是每戶不論多少人頭,通通都是只交五十斤精米,但是實際操作可不是這樣的。
“這玩意怎么和一條鞭法,還有攤丁入畝這么像……”曹杰小聲嘀咕著。
“杰哥,這幾天我攢夠了一兩銀子�!蓖魹懙吐曊f道,旋即把錢遞到曹杰手上。
曹杰哦了一聲,然后挪開米缸,看到自己的私房錢還在,這才松了一口氣。
“咱們現(xiàn)在總計有十三兩銀子,除去稅銀外,還有三兩,足夠我們生活了�!�
汪瀾看著沉甸甸的白銀,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杰哥,你太能干了!”
對于汪瀾前半部分的話,曹杰不太茍同,倒是后一句他認可,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錢難賺……也不經(jīng)花!”
重新把錢藏好后,曹杰把洗米的涼水燒熱,倒在浴桶里,還順手丟進去幾朵花,然后美滋滋地洗了個澡。
要不是天氣不明朗,他真想拿著這些精米來泡澡,然后再裝好拿去繳納給官府。
……
第二天早上。
鐺鐺鐺……
“開門,開門!都出來給我交稅!然后通通到廣場集合,武師大人有話要說!”
官吏挨家挨戶地敲門打鼓。
“媽的,什么時候交不是交……非要大早上過來催,催你命是吧!”
曹杰正夢見自己和女帝交流箭術如何才能百步穿楊,卻突然被門外的聲音打斷。
他整個人打了一個激靈,然后趕忙穿好衣服,背著精米出門。
剛走出門口不遠處,曹杰就聽到了一道男女對話聲。
“你家男人呢!”
“他生病了……”
“生病了?叫他趕緊給我滾出來……他怎么做的男人,不知道每戶要交五十斤的精米么!”
“他竟敢拿四十斤過來糊弄,真當我們是蠢豬么!”
“不可能的,這就是五十斤精米,我昨天早就稱好了的……”
男的語氣咄咄逼人,囂張至極;而女的則是委曲求全,聲音里滿是無奈。
“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曹杰扭頭一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人竟然是顧靜怡!
只見她滿臉焦急,無力地與官吏辯解:“我不可能漏的�!�
那個官吏冷笑一聲,旋即狠狠一腳踹向稱糧食的官斛。
“嘩啦”一聲,上面的米粒像下雨一樣唰的灑落出來一大堆,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看好了,現(xiàn)在只有二十五斤!”
“爹爹,是精米耶,好白好亮的精米啊�!�
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孩童好奇地跑過去,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撿起地上的米粒。
“快回來!”
孩子他爹臉色大變,剛想拉住他,不料那個孩童卻是跑得飛快。
“小雜種,你他媽的竟然撿起來!你爹沒有告訴你,這是損耗么!給老子滾!”
說完,那個官吏手里攥著一條鞭子,惡狠狠地朝著孩童抽打過去。
“��!”
孩童頓時皮開肉綻,嚇得哇哇大哭。
“大人,孩子不懂事,我這就讓他給您道歉!”
他爹見狀,立刻跑過來,拉著孩童朝著那個官吏磕了幾個響頭。
“小雜種不懂事,你這個老雜種也不懂是吧!”
啪啪啪啪啪!
官吏怒不可遏,手里的鞭子再度狠狠地抽向那對父子。
這一幕殘忍至極,曹杰看得心驚肉跳。
此刻的他真想上前給這個酷吏幾個大逼兜!
周邊的人群皆是敢怒不敢言。
“哎……不會蒼蒼主何事,忍饑多是力耕人!若是張閣老還在,他們安敢如此!恐怕早就被砍頭了吧�!�
“噓,小點聲。往事不堪回首,傳聞張閣老私通魔族,早就被圣后抄家斬首了!”
“嘿嘿,你家若是交不出來,那可就遭老罪嘍�!�
那個官吏沖著顧靜怡齜牙咧嘴,然后走到她耳邊低聲說著什么。
沒有人聽見他說什么,只是見到顧靜怡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劇烈地顫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幾步。
“呵,畜生不如的王八蛋!連一個小女孩都不想放過!”
曹杰平靜地看著那個官吏。
要不是在【聲聞遐邇】的效果下,曹杰也不知道那個官吏居然用蓉兒去威脅顧靜怡。
在他看來,此人已有取死之道!
“娘親!”蓉兒哇哇大哭,撲進顧靜怡的懷里。
在場人群皆是皺著眉頭,誰都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因為一些小官吏是“世襲”的,他們?nèi)遣黄穑?br />
“你也不想你家男人去北疆修長城吧?還是說你想看到你女兒受苦!”
那個官吏再度出聲低聲說道:“只是一次而已,只要答應我的要求,我便幫你補滿這二十五斤精米�!�
顧靜怡咬著嘴唇,眼中滿是絕望和無助,無力地說道:“我……答應……”
“大人且慢!”
曹杰大步走到那個官吏跟前,一把將他拉到一旁,然后塞給二兩銀子,低聲說道:
“她家男人病倒了,實在沒有那么多的精米,這銀子權當補充她家缺失的精米了�!�
才二兩銀子……也還行吧。
他一年也才六七兩的俸祿而已,生活勉勉強強過得去,還不用給朝廷繳納稅糧。
“行吧,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啊�!�
此人一邊收好碎銀,一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道:“我看你小子聰明伶俐,本大人姓李,名奇。以后你就是本大人的小弟了,有啥事記得叫哥哥�!�
“多謝李大人開恩�!辈芙軓娙讨鴥�(nèi)心的厭惡,擠出一絲笑容。
幫著顧靜怡補交了稅糧,曹杰這才把自家的那份交了上去,直至看到李奇在花名冊上把兩家打鉤,曹杰這才放心。
“嫂子,你帶著蓉兒回去吧,趙哥身邊不能沒有人的。中午我再過去看看他。”
“小曹,剛才真是謝謝你了�!鳖欖o怡眼眶泛紅,把女兒背在身上,一步三回頭地悶頭回家。
李奇望著那個美麗的倩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銀子老子要,至于你……老子也不會放過的�!�
……
廣場上。
“諸位,非常抱歉�!�
“昨日我等出于大意,沒有保護好大家,讓一些兄弟出現(xiàn)了傷亡,下不為例!”
胡青站在高臺上,朝著眾人又是抱拳又是躬身的,一副愧疚的模樣。
“受傷的兄弟請來我這里領取療傷丹藥,至于不幸身亡的……請家屬過來領取一兩銀子喪葬費�!�
盡管此人當著眾人的面兌現(xiàn)了承諾,但是曹杰仍覺得對方虛偽至極!
那假惺惺的樣子,就像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他在人群里搜尋,片刻后終于找到了李順:“山里什么情況�!�
李順撓了撓頭,想了想,道:“我那個小隊沒有遇到異常,昨天我還獵到了幾只雞呢。不過……”
“不過什么?”曹杰追問道。
“我感覺有些人進山后便魔怔了,似乎把人當獵物打。”李順壓低聲音說道。
“哦?還有這種事。”曹杰眉頭緊皺。
散會后,曹杰直奔醫(yī)館抓了兩副藥,一副給趙不良,一副給剛才那對被李奇抽打的父子。
“曹小哥,這……”
“收下吧,剛才幾個鞭子可不是棉花。難道你想讓這么小的孩子落下病根么�!�
曹杰看著這對父子身上皆是帶著血漬,那鮮血淋淋的傷口真是不忍直視,若是感染了那可不妙。
“您就是話本里的活神仙嘞!”父子二人立刻磕頭說道。
曹杰擺了擺手,走出院子后,又朝著趙不良家走去,把藥交給顧靜怡后才回家。
……
晚上。
汪瀾人逢喜事精神爽,竟然主動給曹杰做了兔兔肉。
“這幾天你太累了,快點睡覺吧。”她一邊說著,一邊逼著曹杰入睡。
曹杰哪有心思睡覺,白天發(fā)生的一幕幕在他腦海里不斷回放,還有李順說的那些話。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來這深山,我是非要去看看究竟了�!�
“瀾姐?”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汪瀾,確認她沒有醒來后,立刻偷摸地溜出了家門。
……
寶月樓。
“爺,再喝一杯嘛�!�
“不了不了,今晚老子還有任務呢。”
李奇醉醺醺地從寶月樓里走出來,腳步虛浮,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這里待膩了,是時候該換個地方了�!�
李奇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臉上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那個美人看著弱不禁風的,她家那個死鬼又是半死半活的,好極了!”
雖說顧靜怡的稅糧交齊了,但是如此美人,家里又沒有頂梁柱,留著豈不是暴殄天物。
“嘿嘿嘿,等老子耍夠了,再送給衛(wèi)所的梁大人……至于那個小女娃,老子先養(yǎng)著�!�
想到顧靜怡母女的命運被自己攥著,李奇便忍不住嘿嘿傻笑起來。
“這鬼天氣怎么涼嗖嗖的?”
不知為何,李奇總覺得今年的秋風有些奇怪,似乎比往年冷得多,吹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的刀呢?”
李奇摸了摸腰間,發(fā)現(xiàn)佩刀不見了,頓時慌了神。
“你在找他么!”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啊,對對對……誰,你是誰!”
李奇驚恐地回頭,還沒看清來人的模樣,他的佩刀就狠狠地從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臟……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至死,李奇都不知道是哪個賊子竟然手刃他。
曹杰從尸體上掏到六兩銀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像你這樣的,本應該丟到山里喂野狗……魚肉百姓者,死有余辜!”
說完,他將尸體丟進了下水道,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呼嘯的風聲,仿佛在為這個惡人的死亡而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