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何不效仿先帝遺風(fēng)？
“貴妃娘娘到——”
伴著老太監(jiān)的尖細(xì)的嗓音，鄭貴妃踩著三寸高的翹頭履跨過門檻。
朱常洛垂手侍立的姿勢絲毫未動，嘴角卻浮起冷笑。
這位年過四旬的盛寵貴妃依舊保持著少女體態(tài)，刻意用袖衫勒出楊柳細(xì)腰怎么看怎么別扭。
“陛下萬福。”
萬歷一改先前的威嚴(yán)笑容滿面道：
“愛妃怎的來了？”
“臣妾午睡時夢見洛水神女托夢。”
說著，鄭貴妃露出一副關(guān)心的神情：
“說是太子爺要動祖宗的基業(yè)，嚇得臣妾冒雨趕來勸陛下切莫動怒�！�
這話一出，殿內(nèi)氣氛頓時凝固。
萬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朱常洛卻是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廊下的崔文升聽得更是心驚肉跳。
他透過窗欞偷眼望去，只見太子嘴角噙著冷笑。
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哪還有半點從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影子？
崔文升不由心里哀嚎。
哎喲我的娘娘噯！
您還當(dāng)這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的太子爺嗎？！
殿下剛用白花花的銀子討了陛下歡心，您這就來拆臺
他想起太子那句"讓他們知道什么叫悔不當(dāng)初”，不由得替鄭貴妃捏了把汗。
完了完了，貴妃娘娘這是要撞槍口上了
崔文升默嘆一聲，輕手輕腳地挪到陳矩身邊：
“你就沒將實情告訴鄭娘娘？”
陳矩抬起頭，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娘娘說知道了�！�
說完便不再搭理崔文升，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這老糊涂，還看不清形勢！
陳矩在心中嗤笑一聲，目光重新投向殿內(nèi)。
只見鄭貴妃此刻正倚在萬歷身旁，纖纖玉手輕撫皇帝后背，那副嬌柔做作的模樣讓他暗自得意。
鄭娘娘在陛下面前盛寵不衰，只消幾句軟語溫言，太子這妄動祖制的罪名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念及此，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太子被廢黜，福王入主東宮的那天。
到時候，自己就是擁立新君的第一功臣！
老太監(jiān)越想越得意。
即便陛下龍馭上賓，新君登基，他這個東廠提督的位置也只會更加穩(wěn)固。
畢竟，誰會動擁立之功的功臣呢？
陳矩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看向崔文升的眼神愈發(fā)輕蔑。
這老東西跟著太子，遲早要跟著一起完蛋！
殿內(nèi)的萬歷卻是眉頭微蹙的看著這個寵了多年的女人，心里忽然有種扎眼的感覺。
皇帝清了清嗓子，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
“愛妃且去殿后等朕，待朕與太子商議完畢，便去尋你。”
鄭貴妃聞言一怔，精心描繪的柳葉眉微微挑起。
陛下這是何意？
往日只要她稍加挑撥，陛下必定會怒斥太子。
可今日
她抬眼看向朱常洛。
只見太子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鄭貴妃心頭火起，卻瞬間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輕咬朱唇，眼中泛起水光：
“妾就知道……陛下是厭了臣妾……”
說著，她用手帕輕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
“自打讓洵兒就藩那日起，臣妾便知……陛下已對我娘倆心生厭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化作一聲嗚咽。
那纖細(xì)的肩膀微微顫抖，仿佛承受著莫大的委屈。
萬歷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煩躁：
“朕何時說過這話？”
鄭貴妃卻不依不饒：
“那陛下為何要趕臣妾走？莫非……莫非是嫌臣妾礙著您與太子商議大事了？”
朱常洛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分外好笑。
這鄭貴妃還是老一套，撒嬌、哭鬧、挑撥離間。
可惜今日，這招怕是不靈了。
果然，萬歷的臉色越發(fā)難看：
“夠了！”
這一聲怒喝，嚇得鄭貴妃渾身一顫。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萬歷，那張精心裝扮的臉?biāo)查g血色盡褪。
殿外的陳矩見狀，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完了！
娘娘這招……居然不靈了？！
“父皇容稟。”
朱常洛看著萬分驚詫的鄭貴妃，很想給這女人上上眼藥，討回一點利，也讓她嘗嘗當(dāng)面被人惡心的感覺：
“咱老朱家雖多癡情種，可太祖爺爺六十大壽還納了高麗貢女，成祖爺下西洋時捎回過天方舞姬”
他故意頓了頓，余光瞥見鄭貴妃鬢角浮粉下新生的白發(fā)繼續(xù)道：
“要兒臣說，天下芳草何其多？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何不效仿先帝遺風(fēng)？”
說著突然指向窗外：
“您看西苑新進的揚州瘦馬，哪個不是二八年華？”
萬歷渾濁的眼珠突然動了動，目光不自覺地追著太子手指方向。
檐角銅鈴叮當(dāng)聲中，恰巧飄過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新晉的郭才人在教宮女踢毽子，鵝黃紗裙翻飛間露出截雪白腳踝。
鄭貴妃聽著這些話，看著萬歷的神情，護甲深深掐入掌心。
太子的話像把淬毒的銀針，針針扎在她最痛的軟肋上。
“兒臣昨兒遇見尚寢局的人，說父皇已有月余未翻綠頭牌了�！�
朱常洛看著鄭貴妃眼底的兇光，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要兒臣說，那些新晉的秀女里，王選侍的眸子比暹羅貓兒還亮，李淑女的腰肢比蘇州錦鯉還軟”
萬歷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
他恍惚想起前日批紅時，確實有本奏請選秀的折子。
禮部說這次采選的女子里，有個酷似鄭貴妃年輕時的模樣。
“放肆！”
鄭貴妃突然失態(tài)尖叫。
苦心描畫的遠(yuǎn)山眉因憤怒扭曲成怪異的弧度，厚重的鉛粉撲簌簌往下掉：
“太子竟敢妄議君父后宮之事！”
朱常洛不退反進：
“娘娘莫惱，孤是心疼您操勞�！�
他故意咬重“操勞”二字：
“聽說您為縫制這身翟衣，熬得三宿沒合眼？要兒臣說，何不讓年輕妃嬪們多分擔(dān)些？”
暖閣突然陷入死寂。
萬歷的目光終于落在鄭貴妃臉上。
這才發(fā)現(xiàn)她精心描繪的唇脂早已暈出邊界，像朵凋殘的海棠花。
帝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見時的鄭氏。
那時她穿著鵝黃比甲在御花園撲蝶，鬢邊茉莉都比不上頰畔緋色鮮活。
只是今日經(jīng)太子這么一提醒。
她……確實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