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剛發(fā)完朋友圈，下一秒孟女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電話中，陶意無法察覺她的心情，只是聽她一如既往嚴(yán)肅地說：“晚飯以前我要在家里看到你�！�

    不等陶意回答，孟女士自顧自掛了電話。

    當(dāng)真是一如既往的專制。

    陶意看了看時間，從這里回家，最快也要三個小時，無論如何都無法趕在孟女士規(guī)定的晚飯時間前到。

    孟女士這分明是在強(qiáng)人所難。

    陶意嘆了口氣，又盯著緊閉的廚房磨砂玻璃門，隱約能看見楊斯年舉著手機(jī)說話時晃動的剪影。

    她收回目光，男士外套上雪松與檀木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她，像是在暴雪中赤腳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身體麻木，而此刻她的身后打來一束暖陽，讓她的身體逐漸回溫。

    這種溫暖的男性氣息讓她有些沉浸，不舍離開。

    最終，陶意還是沒有打擾楊斯年的通話，只是低頭翻找通訊錄，找到了昨天新添加的好友【yyang】。

    yyang

    楊前面為什么要單獨加了一個y？

    大概是想要名字看上去與眾不同吧。陶意有些好奇心，但不多。

    編輯并發(fā)送消息后，她脫下外套，疊好放在沙發(fā)上，悄聲離開。

    -

    珺泊公館。

    京市有名的富人區(qū)公館，陶意很久沒回的家。盡管公館的位置距離陶意所住公寓并不算遠(yuǎn)，可她回國以后，今天還是第一次回來。

    “大小姐�！�

    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門口，陶意將鑰匙遞給傭人，溫聲禮貌地說：“辛苦了�！�

    “應(yīng)該的�！�

    傭人轉(zhuǎn)身，走向駕駛位，陶意想到什么，回頭問：“我媽回來了嗎？”

    傭人打開車門的動作停住，恭敬回答：“回大小姐，太太今天沒出門�！�

    “沒出門？”更為震驚的話到了嘴邊，又被陶意咽了回去。

    這不像孟女士的風(fēng)格。

    但陶意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帶著疑惑走進(jìn)了這座冰冰冷冷的公館。

    偌大的一層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陶意走到玄關(guān)處，打開手機(jī)手電筒，獲取一些光亮。

    不經(jīng)意間，她的視線掃過與楊斯年的聊天框。

    有一條約兩個小時以前發(fā)來的很簡短的消息：【注意安全�！�

    他還在忙嗎？

    還在和那個備注為“寶貝”的人通話？

    陶意有些煩躁，很擔(dān)心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有朝一日見到孟女士，能否做到不讓孟女士看出端倪？

    她實在沒有精力，為了符合孟女士的要求，繼續(xù)相親了。

    客廳并無孟女士的蹤影，陶意徑直上樓。

    “站住。”

    熟悉的、充滿壓迫感的女聲，從電梯后面?zhèn)鱽怼?br />
    一時間，客廳的燈全部亮起，孟女士從角落里的鋼琴房優(yōu)雅地走了出來。

    記憶中，陶意上一次像這樣，面對面見到孟女士本人，還是她出國那一年，五年前。

    五年過去，孟女士看起來并沒有什么變化，她善于保養(yǎng)，奔五的人看起來像三十出頭的。陶意和她站一起出門，估計路人會以為她們是姐妹，誰能想到是母女呢？

    “媽�！碧找饪粗�許久未見的母親說。

    電梯門緩緩合上，陶意卻并未進(jìn)去。

    客廳明明是溫暖的暖黃色燈光，可氣氛卻是壓抑到了冰點。

    陶意說完后，孟女士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陶意想要等到孟女士開口，卻未能如愿。

    孟女士站在琴房門口，盤著發(fā)，祖母綠的耳環(huán)在耳邊搖曳生姿，襯得她氣質(zhì)典雅似玉。

    陶意感覺過去了好久，孟女士都沒有說話。

    墻上的掛鐘時針恰好指向十，掛鐘聲音響起，打破了母女間相對無言的局面。

    緩緩，陶意開口說：“路上堵車，回來晚了�！�

    大概是陶意主動示好，孟女士的臉色變得緩和。她一邊朝餐廳的方向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和身后的陶意說：“過來陪我吃飯�！�

    傭人將飯菜陸續(xù)擺上桌，直到最后一道湯上桌后，所有傭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歐式餐廳只剩下孟女士和陶意兩個人。

    食不言，寢不語。

    這是陶意從小從孟女士那里接受到的教育。

    一頓飯吃得很安靜，兩人各懷心事。餐桌上的松茸雞湯冒著熱氣，放在母女二人中間，熱氣氤氳而起，像是交織在二人之間，怎么也無法看清的朦朧的網(wǎng)。

    “您安排的人選�！憋埡�，陶意從包里掏出還沒捂熱乎的結(jié)婚證，朝孟女士的方向推過去，不咸不淡說，“這個結(jié)果，您還滿意嗎？”

    紅色的封皮在暖色燈光下呈現(xiàn)出血色，很是刺眼。

    孟佩微微垂頭，睫毛輕顫，讓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

    陶意看著母親低垂的頭，若有所思。

    她會說什么？

    是質(zhì)問她為什么如此草率就結(jié)了婚，還是一如既往的雷霆手段，通知她讓她去辦離婚手續(xù)？

    仿佛過了很久，孟佩都沒有說話。

    陶意微微側(cè)身瞥向墻上的掛鐘，發(fā)現(xiàn)居然只過去了五分鐘。

    她時常感覺家里的時間流速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里的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奔跑，都過不完今天。

    “我結(jié)婚了，您不祝福我嗎？”

    她摸不清孟女士的想法，但她想，她應(yīng)該沒有任何理由對這樁婚姻不滿意。

    這句話讓孟女士有了些反應(yīng)，她抬起頭，燈光下她的眼眶似是微紅，但她戴著眼鏡，陶意看得并不真切。

    “既然結(jié)婚了，那也該收心了，”孟女士很是平靜地說，“以前你不務(wù)正業(yè)，非要去搞什么賽車的事，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提。但從現(xiàn)在開始，你該做些正經(jīng)事了�！�

    孟女士說的話一如既往沒有溫度，陶意現(xiàn)在能確認(rèn)，孟女士剛才眼眶微紅真的只是她看錯了。

    再說了，孟佩女士又怎么會為了她而哭？

    “正經(jīng)事？”陶意有些不悅，一句賽車怎么不算正經(jīng)事到了嘴邊，微紅的眼眶在她腦海閃現(xiàn)，鬼使神差她把那句話咽了回去，恭敬地問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孟女士拿起茶幾上的結(jié)婚證，翻開大致掃了一眼，又放了回去，語氣不容拒絕：“明天去集團(tuán)報道。陶意，不要忘記，你從小我就是把你當(dāng)成集團(tuán)繼承人培養(yǎng)的，我在你身上投入了那么多時間、金錢和精力，絕不能看著你在其他不歸路上越走越遠(yuǎn)�！�

    陶意的臉上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情緒波動，但雙手早已緊緊攥拳，掌心被指尖掐得生疼。

    可這些疼痛，比起她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好，”她閉了閉眼睛，鼻尖有些發(fā)酸，開口時聲音都在打顫，“不過我有個要求，如果您同意，我會立即進(jìn)入集團(tuán)�！�

    “什么時候你有了和我談條件的資本”孟佩看她，隱在無框眼鏡后的目光銳利。

    孟女士講話總是這樣，不留情面。她時常會想，這世界上所有母女都像她們這樣相處嗎？毫無溫情，永遠(yuǎn)公事公辦，永遠(yuǎn)利益至上？

    陶意在心底自嘲，并未多言，只是起身拿包和結(jié)婚證，一面整理自己的衣衫，一面說：“您好好考慮一下，我現(xiàn)在，還是有一些和您談條件的資本的�！�

    “陶意，你竟然敢這么和我說話！”

    無視身后難得臉上有慍色的孟女士，陶意裹緊大衣，離開了這里。

    這個季節(jié)，夜里的京市還真是冷得可怕。

    孟女士方才所言，充斥在陶意腦海里，無時無刻在擾亂她的思緒。

    這個狀態(tài)，她沒辦法好好開車。

    她將車隨意停在一個允許停車的地方，并不熄火。

    現(xiàn)在這個氣溫于她而言還是很冷，她需要打開車內(nèi)暖風(fēng)暖身子。

    頭倚靠在椅背上時，陶意開始思考，慢慢捋著自己的思路。

    她真的有和孟佩女士談條件的資本嗎？

    孟女士又真的會因為她的一句看似很有氣勢的話就動搖嗎？

    她不知道。

    越思考，思路卻越混亂。陶意感覺有些疲憊，不愿再想下去。

    這一天，她結(jié)了個婚，還在自己母親面前叛逆了一回……不論是哪個決定，都算不上理智，甚至很沖動。

    可是有些沖動，需要兩個人都同意才可以，就像結(jié)婚這件事。

    如果楊斯年當(dāng)時沒有同意，那她也不能把他綁去民政局強(qiáng)迫他和自己結(jié)婚。

    要說論罪的話，楊斯年是她的同伙。

    這么想，陶意竟然有了一種能把鍋往外甩的竊喜感。

    而與此同時，真正竊喜了將近一整天的楊斯年，此刻卻絲毫笑不出來。

    幾個小時前，陶意離開了，給他發(fā)的消息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家里有事，先走】

    楊斯年看著沙發(fā)上疊得整齊的男士外套，斟酌半天最后只發(fā)了四個字。

    【注意安全�！�

    回復(fù)完以后，他依然盯著屏幕，在聊天框中打了很多字，想用各種言辭關(guān)心她，但最終還是都刪掉了。

    要怎么關(guān)心她才會讓陶意不厭煩呢？

    楊斯年刪刪打打，不知過了多久，才編輯出一條看似體面的話發(fā)出：【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

    似是覺得這樣還不夠真誠，緊接著他又補(bǔ)充一句：【沒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消息發(fā)出去一分鐘、五分鐘、三十分鐘……久久，如石沉大海，直到兩個小時過去了，他都未能等到陶意的回復(fù)。

    飯桌上的菜冷了又熱，熱了又冷，賣相不好了就重做，接著再是冷了又熱……如此循環(huán)。

    他心里其實很清楚，陶意今天是不會再回來吃他做的飯了。只是他還懷著一絲微弱的希冀，想著如果她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回來了，那時她能吃上一口熱乎飯。

    楊斯年熱完最后一次飯，坐在沙發(fā)上看文件。

    平板上的文件他看似很認(rèn)真地在看，實際上半小時過去，連一頁都沒看完。

    是他的話哪里讓陶意覺得冒犯了嗎？

    他有些后悔了，想要撤回那兩條消息，卻已經(jīng)過了可撤回時間。

    心煩意亂之際，手機(jī)鈴聲響起，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來電顯示跳動著陶意兩個字。

    陶意給他打電話了！

    明明只是語音電話，他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儀表，滿心歡喜接通。

    “楊斯年�！�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楊斯年有些擔(dān)心道：“陶意，你怎么了？”

    陶意的聲音很輕：“我沒事，你現(xiàn)在方便來找我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楊斯年答應(yīng)道：“地址發(fā)給我。”

    很快，陶意將地址發(fā)了過去，但電話遲遲沒有掛斷。

    楊斯年戴著耳機(jī)，穿外套準(zhǔn)備出門時，聽著電話那端的呼吸聲愈漸平穩(wěn)，像是快睡著了。

    而除了平穩(wěn)的呼吸聲，他還聽到了發(fā)動機(jī)運(yùn)轉(zhuǎn)的聲音，以及時有時無的鳴笛聲。

    他心中有個猜測，并且是個很危險的猜測，他必須馬上向陶意求證。

    “陶意？”

    楊斯年略微急迫的聲音，陶意有些意外。

    “嗯？”

    “你現(xiàn)在在車?yán)铮俊?br />
    陶意肯定回答：“嗯�！�

    楊斯年又問：“車內(nèi)開了暖風(fēng)？”

    依舊是陶意肯定的回答：“嗯�！�

    “車內(nèi)開暖風(fēng)時，不要睡覺�！�

    車內(nèi)開暖風(fēng)睡覺而導(dǎo)致中毒的報道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楊斯年無法做到看著陶意也成為案例之一。

    而作為曾經(jīng)專業(yè)的賽車選手，陶意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她聲音放緩了些：“知道，我沒有睡覺�！�

    可能是她今日奔波了半個京市，實在是累了，所以呼吸變得很慢，才讓楊斯年產(chǎn)生了錯覺。

    不過他這是在關(guān)心她嗎？

    楊斯年聽到了陶意的回答，舒了一口氣：“我過去要一段時間，如果你感覺無聊，我們就這樣聊聊天�！�

    “好啊，”陶意現(xiàn)在思緒很亂，有個人和她聊聊天，讓她能暫時把煩心事忘掉，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你想聊什么？”

    和下午一樣，她選擇讓對方開啟聊天話題。

    楊斯年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們是夫妻，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總要慢慢了解彼此，不如就聊一些自己的愛好�！�

    “愛好嗎？”陶意思考了一會兒，像是高考填寫試卷一般，認(rèn)真回答道，“我喜歡賽車和一切能讓腎上腺素飆升的極限運(yùn)動。”

    “很酷的愛好�！睏钏鼓曜�在出租車后��，面帶笑意回答，“我們也算有部分愛好重疊。我喜歡畫畫，做飯、攀巖和登山。看來以后我們可以一起攀巖和登山了�！�

    一起……很輕的兩個字，但陶意卻感覺分量格外的重。

    記憶中也曾有人經(jīng)常向她做出“以后一起”的承諾，但實際做到的，卻是少之又少。

    楊斯年呢？也會是這樣嗎？

    對于他的話，她還是只能做到聽者無心。

    電話那邊的陶意不再說話，楊斯年繼續(xù)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研究食譜，不謙虛地說，以后家里的飯菜，可以完全交給我。你呢？有什么愛吃的嗎？”

    “全都交給你嗎？”陶意第一反應(yīng)是不好意思，第二反應(yīng)是也許對方只是客氣說一下，哪會有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做飯還不嫌煩？

    這么想著，陶意剛才那點不好意思也就消失得差不多了，順著他的問題回答：“我都可以。吃什么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

    “陶意。”

    陶意聽到他在電話那端的嘆氣聲，不明所以：“嗯？”

    楊斯年的語氣很是正式：“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我很希望你能對我多一些信任，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們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