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松口
說話已經(jīng)到了晚上,擺了晚飯之后。秦于方和居成陽仍然是步履匆匆的樣子,但官差們好像連著幾日的緊繃狀態(tài),憊懶了許多。
官子成門前的兩人已經(jīng)打起了盹。
如夢令里穆晴的身體剛剛縫合完畢,仵作拭了滿頭大汗,看天邊紅霞盡現(xiàn),趁著余暉要將人推到經(jīng)政院中去,正好撞到了逃出的官子成。
仵作大叫了一聲驚得跌倒在地上,官差們魚貫而出,壓住了官子成。“你怎么出來的?”
這話問的不是放屁嗎?還能有人放出來嗎?官子成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仵作起身拍了拍少量塵土,叫了一聲�!扒厣偾洌有〗悖煨﹣戆�,天氣不太好存不住尸體,再等兩天就要臭了�!�
那屋子里放了些冰塊兒鎮(zhèn)著,他又穿的極厚,才沒有在這樣的溫度里招了什么蒼蠅蚊蟲。
官子成聽了被壓著還要后撤步,往后退退,面上嫌惡的神色不掩,側(cè)著頭。
林衛(wèi)聽了聲音也出來跟著待命。居城陽穿著淺色的衣裳,人未到香氣先至,她特意回去沐浴更衣,半跪半蹲在穆晴的身邊,將她臉上人皮面具揭了下來。
臉上雖沒有什么可怖的東西,但尸斑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居成陽輕輕擦拭殘余膠體的樣子,讓官子成大倒胃口。
林衛(wèi)眼睛瞬時睜大,只是在眾人身后沒有人關(guān)注他。
仵作道:“二位,證據(jù)都在她身上了�!�
秦于方擺擺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官子成嫌惡道�!斑@就是一個死人,有什么證據(jù)��?”
“她身上有她從小到大,和到瀘州所有經(jīng)歷的事,比如挖肝,比如陰婚�!必踝鞑讲骄o逼。
官子成聽了這話,呼吸急促的喘了兩口氣,又強(qiáng)壯鎮(zhèn)定,不可能,哪有經(jīng)歷那些還能活著到這兒的,道�!澳怯衷趺戳�?”
“那又怎么了?你出來做什么?”居成陽著人將他壓進(jìn)來。
秦于方開門見山�!盀o州賭場之內(nèi)獅虎斗,挖肝,挖骨都是有你一份吧?也都是為了中書令和前門下侍郎吧?”
“你們真是因?yàn)檫@件事�!惫僮映杀粔褐�,面色卻桀驁不馴。“你們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大嗎?就算是我想告訴你們也不可能的,我家里會萬劫不復(fù)�!�
“你若是說我便可保你家中�!本映申栕鞒龀兄Z。官子成嗤笑一聲�!澳阒皇且粋女官,你父親的官位還不如中書令,你有這等本事?不過是誆騙我先說出來罷了�!�
秦于方將那些信封,一一排開給他看,道:“并不是誆騙你,只是給你機(jī)會,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蕭絕是什么人,他的手中難道不會握有前門下侍郎姜之為與高整的直接證據(jù)嗎?你怕的不就是這個嗎?”書信上的蠟封兩種紋樣各占一半,都是他最為熟悉的。
“就算有證據(jù),門下侍郎也是個死人了,死人的案子查了沒有意義,我只不過是替高整買些東西而已。”官子成又倒過去強(qiáng)調(diào)一遍�!安徊徊�,我一直以來都是為他們采買些東西而已,與我何干?”
“與你不相干,那你為什么不肯作證?”
官子成大笑了幾聲,挑眉看著居成陽。“作證?你不會自不量力的聽了幾天書,得了個微不足道的官,就覺得一己之力可以對抗天下不公吧?法不責(zé)眾,你不知道這是多大的阻力嗎?”
居成陽停在他眼前,官子成就像跪著她一樣,他不服不憤的掙脫著又被按下。“你不想對抗嗎?你若是不想,為什么喜歡玩一些刺激的運(yùn)動,不顧父母妹妹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呢?”
官子成的掙扎戛然而止,官差們怕他仍然暴起傷到居成陽并沒有松手。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覺得父母的選擇錯了,可是為了保全家族,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已,他甚至搶過父母的一切事務(wù),全都攬?jiān)谒砩希南M谟谐蝗帐掳l(fā)時能一肩扛起。
居成陽自然知道他的想法,若是她,也許也會這樣做,他不覺得官子成是一個品行低劣的人,他心中有愧,心中有悔,也許,官子成所居之宮位,也許在告訴他們還有機(jī)會。“官子成你如果不想對抗,為什么寧死也要保護(hù)妹妹呢?穆晴不是和你的妹妹差不多大嗎?你知道在瀘州青樓里被家人出賣,在瀘州的棺材里被釘死的女人有多少是別人的妹妹,都是像她一般大嗎?”
提到了妹妹,官子成面露內(nèi)疚不忍,癱軟了,嚎哭幾聲,他何嘗不知瀘州百姓之痛苦,他每每登上高山都希望那繩子斷裂,讓他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拔乙膊皇翘焱趵献樱夷睦锉5米∧敲炊嗳�,我只要保全我的家人就夠了�!�
居成陽曲膝蹲下和他平視。“我說了,你如果愿意作證,愿意拿出他一切的罪證,我可以保你的家人,就如同姜之為被舍棄時一樣�!�
“真的?”官子成面露希望,卻又瞬間反悔�!安�,不可能,此一時彼一時了�!�
居成陽嘆了一口氣�!斑@件事我們定是要掀出來的,你若是不說,你們便是共犯,高整也許有手段脫罪,你呢?你們家呢?只會被他作為一個頂罪的工具而已。”
秦于方看了居成陽愈加熟練的審問方式,十分欣慰�!八呀�(jīng)70多歲,你們都還年輕,污點(diǎn)證人,從輕處置�!�
居成陽從袖子中抽出她復(fù)制出幾乎一模一樣的那幾頁賬本,按在了他的胸口處。
官差放了手讓他查看。官子成大為震驚,將那幾頁賬單翻來覆去,他記得自己已經(jīng)燒了�!拔乙呀�(jīng)銷毀了,你怎么?”
“你銷毀了幾頁,便是在那鋪?zhàn)永锏臇|西,就這幾頁就夠高整貪污洗錢的大罪,胡頌是高枕舉薦,也跑不了,我猜,那些肝和骨沒有任何證據(jù),因?yàn)樗揪筒幌胍@些,他要的只有錢,對嗎?”
居成陽不等他答,緩步徘徊。“所以骨頭和肝是同行十三年姜之為死前那兩年,后續(xù)就只是作為斂財(cái)之道�!惫僮映刹淮�。
秦于方也來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在想你在院子里埋的炸藥?”
那炸藥包足夠炸毀整個樓。
官子成瞳孔地震。
“你們?”秦于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澳阋詾檫@里會有人背叛我嗎?”拍了拍他的臉�!澳阋詾檫@里炸了就沒事了?這些重要的人物,只會讓舉國震驚,讓這里的秘密更加翻個底朝天�!惫僮映煞路饹]了希望,可又忽然振作起來。連聲說不。
先拉近距離,承認(rèn)他是個好人,又給他更好的選擇,保護(hù)他的家人,按照他表露出的一些情況,這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他卻還是不肯聽從?
這樣的情況,其他的都可以排除,大約就是對后臺仍抱有希望,或是他的家人被脅迫。
居成陽與秦于方對視。秦于方道�!澳愕募胰耸潜豢刂屏藛�?”
官子成搖頭。
居成陽道。“如今形勢,瀘州之內(nèi)聚集了京中官員大量家眷,你說挾天子以令諸侯有沒有可能?陛下是否能放過他?”官子成還是搖頭。
太可疑了。
居成陽急了:“你對他這么死心塌地,你是他親兒子嗎?”官差在旁邊憋不住笑了幾聲。
官子成搖搖晃晃站起來道:“對不起了�!彼褂行┽屓弧!拔业冗@一天已經(jīng)等了很久,這是我的事,我的家人一概不知,家中也只剩老弱婦孺,女眷會被流放,我已打點(diǎn)好,男丁只我一人,死了……一了百了,就算我賠了命了�!�
這樣他家里的人也能徹底擺脫這一切。官子成吹了一聲怪異的口哨。四周窸窸窣窣,像是風(fēng)過境的聲音。
官差看窗口有東西探了進(jìn)來�!吧偾洌∮猩哌M(jìn)來了!”秦于方回頭一看,大批的蛇涌了進(jìn)來,還有好些是毒蛇。
硫磺。
他做了兩手準(zhǔn)備,果然他的身邊并沒有蛇去。官子成笑了兩聲道:“天狗可是吃蛇的啊�!�
秦于方將那作為證物的匕首拿在手里,將自己的配刀抽出鞘,給了居成陽。“你不會武,長些的更適合。”又指了一個人�!澳憧烊ジ嬖V另外幾個房間的官差保護(hù)好證人�!�
官差刀兵出鞘,已與蛇群開始大戰(zhàn)。
官子成仰著頭道:“我已經(jīng)在房里準(zhǔn)備好了證據(jù),毛光是發(fā)現(xiàn)我賄賂中書令被我所殺。”他們還奇怪,為什么官子成一直沒什么動作,原來一直在做�!八@是不信我們能贏,他怕站錯了隊(duì),高整得了勢會殺他全家�!�
關(guān)心則亂,選擇最平穩(wěn)的一種方法,居成陽:“他已被良心折磨得決心要死,是覺得只要掩蓋瀘州的事,就不至于被抄家問斬,也忒傻了�!�
秦于方在砍蛇的間隙道�!氨境煞⒑χ鲗徆僖曂\逆,同樣是抄家滅族。”官子成勾了唇角�!氨境煞ǎ瑸榱巳丝�,抄家不殺婦孺�!闭f罷在屋子里亂翻一通,想要找那些證據(jù)。
居成陽嘖了一聲,他家就一個男的。
屋子不大,秦于方抽空刺了他一劍,讓他喪失行動能力�!皠e找了,不在這�!�
林衛(wèi)沒進(jìn)來,但在外頭候著,及時取來了硫磺,給兩邊的官差送了過去,進(jìn)經(jīng)政院便撒了一大包,蛇群緩緩?fù)巳ァ?br />
眾人歸刀入鞘。
秦于方等人竟都忘了,客棧里有專門的藥房,道�!八热徊慌浜希阉麎夯厝�,也不必在外面看著,綁起來兩個人就貼身守著,不必給他水,也不用讓他張嘴。”
“是!”
秦于方道:“林衛(wèi),今日還多虧了你。”
“小人應(yīng)該的�!绷中l(wèi)躬身答道。
“去吧�!�
說了一會兒,林衛(wèi)卻沒走,欲言又止地看著秦于方。
“你還有何事?”
林衛(wèi)撲通一聲跪下,嚇了兩人一大跳。
“你這是做什么?”居成陽要去扶他,他卻搖搖頭掙開了,以頭搶地抽泣道。
“小人有罪�!�
有罪?這不是證人嗎?
林衛(wèi)道�!靶∪耸鞘芰艘�(jiān)將軍的命令來了這里,并非是之前說的緣由,姚堅(jiān)將軍和穆晴,將我一家人放出,希望我進(jìn)京能夠照顧好吳將軍�!�
林衛(wèi)哽咽顫抖著身體。
秦于方道�!澳憷^續(xù)說�!�
“小人罪大惡極。”林衛(wèi)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霎時就輕紫起來�!靶∪藦那霸邳S蒙大人手下當(dāng)差,大人待我們極好,可是我是個卑鄙小人�!�
“那時,同興十三年殺人案剛增多,秋后問斬不少,其實(shí)那時我當(dāng)了官家也不算是富裕,自然在平民百姓的圈子里流通的那些事也都知道,有人買肝,有人挑唆百姓殺人,這買肝的錢就可以給他們一半,若是財(cái)產(chǎn)無人繼承,便更有好處,百姓們有的活不下去,便鋌而走險(xiǎn),為家人搏一搏�!�
“你殺人了?”居成陽面色凝重,往后退。
林衛(wèi)連忙擺手道�!澳菚r,我多處理一些尸體,又為許多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尸體收尸,所以我便動了歪心思,一個男人的肝五十兩,女人的少些,也算是積了一些財(cái)。”
對了,這就對上了,證據(jù)鏈已然合乎邏輯。秦于方瞇著眼睛�!皻w,也是大罪�!�
林衛(wèi)道�!笆牵髞睃S大人發(fā)現(xiàn)了,可他還是對我那么好,念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說讓我自己辭了職,他便不往外說,我也聽從了�!绷中l(wèi)哭道�!暗覍�(shí)在太害怕了,我銷毀了他搜尋到的那些證據(jù),我的還有別人的,后來黃大人自請去做縣令,我聽了這事,便讓里正通融逃了出來,不想東窗事發(fā),里正放的人太多,被發(fā)現(xiàn)后被上官毆打致死,戶籍被銷毀,我也成了黑戶,四處逃竄,便有人找到了我,說可以再為我補(bǔ),讓我在那縣中的宗祠里設(shè)一個邪神的神龕,就是白鳥教的,放在一個犄角處,兩天之后就有人來查�!�
林衛(wèi)神色羞愧但也不能掩飾他做錯了的事實(shí)。居成陽皺眉,指著他唾棄�!颁N毀證據(jù)就算了,黃蒙如此待你,你竟然陷害他?”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用來害黃大人的,我以為只是某個鄉(xiāng)紳,我也曾想到他會來祭拜,便讓監(jiān)察立時拿住了短處,證據(jù)不足,也紅口白牙的污蔑他,叫他充軍。”林衛(wèi)將東西雙手捧著。“這是我那時打造神龕的時間、地點(diǎn)、材質(zhì)、所花費(fèi)的銀錢,何時放上,何時拆下,那人的相貌,我都一一記錄,可惜我人微言輕,無法為大人翻案,便找到了姚堅(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