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因為夏無妄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身為巫女的我不惜獻祭自己的壽命實施巫術(shù)，將他送上皇位。

    可他登基那夜，卻當(dāng)眾宣布迎娶身為丞相之女的青梅為后。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新后必然是我。

    周圍人隱隱戲謔的眼神將我扎成了篩子。

    夏無妄當(dāng)然沒有忘記我，他摟著新后笑著碾碎我的腕骨，剜去我的巫女印記。

    此后，你只需安安分分當(dāng)個妃子，這些神通自然不必使了。

    新后嬌笑著躲進夏無妄的懷里：陛下，這血好臟，我好怕。

    我硬生生疼暈過去，對他的愛慕也消耗殆盡。

    一年后我牽著先太子遺孤踏入金鑾殿。

    我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帝王在龍椅下痙攣。

    我踩碎他掉落的冕旒，附身告訴他：您當(dāng)時剜走的不是巫女印，是您自己的帝王氣數(shù)。

    1

    我蜷在漏風(fēng)的偏殿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三天后的深夜。

    自小就跟在我身邊的青竹看著我直掉眼淚，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殿下，再等等，只需要半個月......

    腐朽的木門突然被踹開，青竹把后面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夏無妄盯著青竹紅彤彤的雙眼。

    你身旁的婢女，看著就晦氣。

    我并未理會他的羞辱，只使了使眼色讓青竹離開。

    皇上剛登基，諸事繁忙，怎有空來看我

    他俯身逼近，一股陌生的桃花香撲面而來。

    晚晚，我知你吃味，可我是大夏的君主，身邊自然不會只有你一個女人。

    陳思思是丞相之女，我需保證前朝無事，只得委屈你了。

    我盯著他衣襟上未擦凈的胭脂冷笑。

    這桃花香的胭脂陳思思最是愛用。

    他來我這前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御書房里日日焚著龍涎香，竟蓋不住這腌入味的脂粉氣。

    我逆天改命給他帝位，或許真是個錯誤。

    見我一直斂著眸子，夏無妄終究多了些愧疚。

    傷可好些了他指尖虛虛拂過我裹著紗布的右腕。

    明日讓內(nèi)務(wù)府送雪肌膏來。

    看著他假惺惺的臉，我不由得有些惡心。

    說到底，這傷還不是拜他所賜

    如今裝著這幅深情的模樣，是想擺脫干系

    夏無妄在我身旁坐下，牽著我未受傷的手腕：

    你成了普通人也好，巫術(shù)本就傷你自身的元氣，何不同我一起做這天下尋常的佳偶

    思思這點就比你做得好，她一向溫柔小意以我為先，給我男人應(yīng)有的尊嚴(yán)。

    我詫異地抬頭，正對上他眼底的笑意。

    原來是這樣......

    世人總是貪心，陷入泥濘時渴望神明的降臨，可真當(dāng)神明允他同行時，又記恨神明的能力。

    他害怕啊，他怕我像助他登基那般，再助旁人奪了這江山。

    所以他把我從高臺上狠狠拽下，讓我成為他的附庸。

    鬢間突然一沉，他竟將鳳釵斜插入我發(fā)間：

    縱使后宮三千，我最愛的永遠是你，這鳳釵就是保證。

    我嗤笑一聲。

    三天前的我可能還會把這話當(dāng)真，可現(xiàn)在......

    我已經(jīng)見識到了他的冷心薄情，斷不會再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我拔下鳳釵擲在地上，金絲掐的鳳凰翅膀應(yīng)聲折斷：

    皇上的愛，我消受不起。

    他的神情一瞬間從驚詫變成惱怒，繼而狠狠鉗住我的下巴。

    黎笙晚！你以為自己還是萬人敬仰的巫女

    現(xiàn)在離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看著他惱羞成怒的臉，我第一次覺得，這張本來英俊的臉，那么丑陋。

    我自覺無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我笨手笨腳伺候不好皇上，請回吧。

    直到龍袍衣角消失在夜色里，我才從枕下摸出龜甲。

    裂紋蜿蜒如蛇，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芒——帝星已現(xiàn)隕落之相。

    2

    我一夜未睡，不能使用巫術(shù)，就用星盤觀星。

    終于在天色漸亮?xí)r舒了一口氣。

    好在一切皆能挽回。

    我正用左手撥弄星砂時，青竹端著藥打開了門。

    她從床下的暗格里取出蓍草浸入藥里。

    世人皆知蓍草可占卜，但只有巫族人才知道，它對巫力的恢復(fù)大有裨益。

    蓍草的苦味在嘴里化開，我已經(jīng)能隱隱感覺到身體里的巫力。

    虧你還留著族里送來的百年蓍草......

    可話音未落，便有尖著嗓子的太監(jiān)喊道：皇后娘娘駕到！

    陳思思踩著偏殿的灰塵踱進來，厭惡地掩住了鼻子。

    姐姐還在擺弄這些裝神弄鬼的玩意兒

    這巫蠱之術(shù)不過是你們巫族鞏固地位的噱頭吧，別嘴硬了，當(dāng)心折了您最后那點福分。

    青竹將剛搬進屋銅盆砸在地上，滾燙的熱水濺上陳思思的繡鞋：

    娘娘慎言！當(dāng)年若不是殿下用巫祝之術(shù)替皇上......

    我揚了揚手打斷了她。

    的確，夏無妄本就沒有龍命，是他百般求我，更是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我這才用巫術(shù)使紫微星移位，用我的命脈供養(yǎng)他的龍命。

    可如今，印記已毀，我同他龍命的鏈接已經(jīng)切斷，紫微星也在慢慢回正，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我看向陳思思：你這個皇后，做不久了。

    她臉色一變，怒氣上涌，狠狠絞著手中的耙子。

    敢冒犯皇后，給我掌嘴。

    但無一人敢上前。

    誰不知道，我從前可是夏無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皇子府上四處可見我的小像。

    雖然我一朝落寞，可萬一復(fù)起呢

    他們只有一條命，不敢賭。

    陳思思氣的滿臉漲紅，渾身發(fā)抖，在看到屋外遠遠而來一角黃色時，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夏無妄快步上前扶起她，目光掠過滿地狼藉，落在陳思思泛紅的眼睛上：

    皇后受驚了。

    皇上！陳思思倚進他懷里，垂眸欲泣。

    臣妾不過想來送些補藥，誰知黎妃并不歡迎我，說皇上遲早要廢后，還指使婢子用熱水燙我......

    陳思思略微提起裙擺，腳踝上一片猙獰的紅色。

    我急忙爭辯：皇上明鑒，青竹只是......

    杖斃。

    夏無妄撫著陳思思發(fā)頂，敢損皇后鳳體，這婢子死不足惜。

    我百般求情，但夏無妄無動于衷。

    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是在逼我低頭。

    當(dāng)廷杖又一次落在青竹身上時，我聽見自己膝蓋砸在青磚上的悶響。

    求皇上開恩。我盯著夏無妄衣擺的蟠龍紋，青竹跟隨臣妾十年......

    夏無妄漫不經(jīng)心地玩弄著陳思思的發(fā)絲。

    求我有何用你們主仆二人惹的可是皇后娘娘。

    我聽出他的意思，面朝陳思思慢慢伏下身子：

    求......皇后娘娘......開恩......

    陳思思上前兩步，鞋底碾著我指尖：姐姐跪得倒是熟練。

    那就跪到掌燈時分吧，那婢子我就還給姐姐。

    青竹被侍衛(wèi)帶回來時哭著搖頭：您何苦......明明再忍半個月......

    夏無妄聽到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瞬間被陳思思奪走了全部注意，兩人相攜而去。

    3

    夏無妄的腳步聲去而復(fù)返。

    半個月后要發(fā)生什么他沉聲問我。

    我自顧自整理著因剛剛那場鬧劇散落在地上的星砂。

    夏無妄有些不耐煩地攥起我未受傷的左手：不過是打了一個婢子，你矯情什么！

    可他又忽然松開手，目光落在我空蕩蕩的腰間：玉佩呢

    他說的是我們剛定情時，我用心頭血養(yǎng)出的雙生玉。

    兩塊玉佩若是被有情人帶上就能互相感知情緒。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無法得知他的喜怒。

    而在他下令剜去我的巫女印時，我那塊玉佩就已經(jīng)碎裂。

    沒了。

    我淡淡道。

    那枚玉佩的殘骸染上了我的巫血，昨夜已被我埋在紫微星位的宮墻下。

    ——嘣！

    夏無妄突然扯下自己腰間玉佩砸在地上，羊脂玉撞上青磚發(fā)出脆響。

    既如此，朕也不必戴著這勞什子！

    碎玉飛濺劃過我眼角，留下一道血印。

    情斷玉碎，這或許就是這玉命定的下場。

    皇上當(dāng)心傷著手。

    我彎腰去拾碎片，被他拽著胳膊拎起來。

    非要這般陰陽怪氣他忽然放軟語氣，拇指摩挲著我眼角的傷。

    等朕徹底收攏丞相手上的權(quán)力......

    最多三個月。他的唇幾乎貼上我耳垂，朕應(yīng)你，往后椒房獨寵。

    晚晚，等等朕......

    他好像總愛讓我等，仿佛認定了我不會離開。

    從前也是這般。

    那時憑借我的巫術(shù)，夏無妄順利完成了幾個棘手的政務(wù)得了老皇帝青眼。

    我倆相依在觀星閣上，我問他何時娶我。

    他臉上一僵，卻又擁我入懷。

    晚晚，再等等，待我榮登大寶，必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現(xiàn)在想想，那時他身上已帶上桃花香，一切都有跡可循，可惜當(dāng)時的我眼盲心瞎。

    我突然覺得男人的懷抱太過惡心，輕輕推開他虛與委蛇。

    好。

    我等你。

    快去陪她吧，國事為重。

    夏無妄松了口氣，面色緩和：

    終究是晚晚最懂朕。

    他心滿意足離去后，我撿起碎玉對光照了照。

    他可能永遠不知，當(dāng)他摔碎玉佩時，我所加持的最后一道護他的巫咒，正悄然消散。

    4

    還有十三日巫力便可盡數(shù)回歸，我在后宮也開始懶散起來。

    左不過是外人眼中廢了的巫女，攪不起什么風(fēng)浪，為難我的人也寥寥。

    可在我數(shù)著廊檐下的冰棱過日子時，西郊爆發(fā)了瘟疫。

    青竹捧著藥碗進來，說夏無妄在御書房摔了折子。

    皇上傳了十三位太醫(yī)去疫區(qū)。青竹壓低聲音，聽說今早又抬出來五具尸體。

    我吹了吹滾燙的藥汁，聽見外頭突然喧鬧起來。

    原是夏無妄身邊的太監(jiān)，陪著笑讓我去御書房。

    御書房里，夏無妄正皺著眉頭盯著眼前的奏折，陳思思立于他身后，纖纖玉手按著他的肩膀。

    晚晚，你可算來了。

    夏無妄看到我就像見到了救星。

    京郊的疫病來得急且快，往日這類事都是你做法，不消幾日便可平復(fù)......

    我笑著舉起尚未好全的右手，打斷他的話：

    皇上怕不是忘了，我的巫女印還是您親手剜去的。

    夏無妄的話噎在嘴里，過了許久才吐出：

    不會的......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沒有哦，皇上。

    夏無妄面如死灰，我欣賞著他的絕望。

    陳思思卻直接在我面前跪下，再抬頭時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淚痕。

    姐姐，我知你是怨我搶走了皇上，但我們受百姓供養(yǎng)，不可棄百姓而不顧啊。

    你若是肯不計前嫌出手相救，我自請廢后！

    夏無妄震驚地看著陳思思，語氣里都帶著顫抖：

    思思，沒想到，你竟愛我至此！

    我沒耐心看兩人互訴衷腸，老神在在地盯著御書房的門口。

    果然，不過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傳來了。

    花發(fā)白須的陳相一進御書房就跪下大呼：

    皇上！有救了！

    據(jù)陳相所說，在陳思思出生那日，有個道士路過相府，不僅斷言陳思思日后會母儀天下，還預(yù)言出了今日的疫病，更是贈與陳相仙方，讓他好生保管。

    往日總有巫女解疫病，老臣就沒把這當(dāng)回事。

    今日聽說京郊真起了疫，老臣這才翻箱倒柜找出這方子來。

    陳相顫顫巍巍地將方子獻上，夏無妄立馬派人送去京郊。

    眾人在御書房等了半日，傳信的宮人連滾帶爬地回來了。

    皇上！那重病的病人喝藥后睡了一覺，現(xiàn)在燒已經(jīng)退了大半！

    太醫(yī)說，多虧這藥方，這疫病有救了！

    夏無妄欣喜若狂：賞！重重有賞！

    我搖了搖頭離開了御書房。

    來之前我用龜甲算過，這次疫病，可沒這么簡單。

    那藥方確實起了效用——至少前五天，疫區(qū)再沒傳出死訊。

    夏無妄連著幾日宿在鳳鸞宮，賞賜的珍寶把庫房都搬空了一半。

    直到第七日清晨，第一個服藥者渾身潰爛著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