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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還知道回來?

    敲車門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精瘦,五官鋒利的年輕男人。

    宋簡書詢問地看向李經(jīng)理,李經(jīng)理低聲道:“是隔壁金雀麻將廳的話事人羅炳森,宋小姐,您看?”

    賭場的話事人?

    宋簡書不太想和三教九流的人交往過密,便和李經(jīng)理道:“你去交涉。”

    李經(jīng)理點了點頭,搖下車窗,正要開口,羅炳森卻率先拱手道:“宋小姐,我是阿森,全名羅炳森。在14k義字旗門下做事,主要在幫會里管住“麻雀館”的日常事務(wù)。”

    “今次宋小姐出了這么多錢,照看這么多兄弟,按照道上規(guī)矩,我該為宋小姐出手一次。”

    羅炳森說完,便直直地看著宋簡書。

    宋簡書又看向李經(jīng)理,李經(jīng)理低聲解釋道:“確實有這樣的規(guī)矩,只是我沒想到是仁義森親自出馬�!�

    平常仁義森哪有這么多時間,像這種小事,一般都是他底下的馬仔頭頭出手。

    既然如此,宋簡書點了點頭:“上車吧。”

    得了宋簡書的允許,羅炳森便利落地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李副經(jīng)理猜測的對,雖然宋簡書出的錢多,但這事太小,還輪不到羅炳森出馬。

    可是她分錢的方式很特別。

    以往求他們辦事的人,都先給帶隊的馬仔頭頭,頭頭拿錢后,一部分上交頭頂大佬,一部分分給底下的馬仔。

    上交大佬是一定的,分不分給底下的馬仔,就要看頂上人的良心了。

    可是這位宋小姐很特別,她雇傭馬仔,像是雇傭短工一樣,不僅給錢給頭頭,還分錢給那些最底層的馬仔。

    生怕人貪污一樣,把錢分到每個人手里。

    同時還說明了這次過去要干什么、怎么做�,F(xiàn)金結(jié)算,不拖不欠,愿者上鉤。

    換句話說,這位有錢的宋小姐,竟然把他們這些爛人當(dāng)人看誒。

    羅炳森很久沒遇見這么有趣的人了。

    他以為宋小姐應(yīng)該是不經(jīng)世事的大家閨秀,沒想到真正見到人了,倒是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長得確實是好,但看模樣,是個心里有成算的。

    而且……羅炳森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宋簡書的腰間,她身上還帶了槍。

    能弄到槍,背景不簡單。

    羅炳森頓時歇了所有的心思。

    車隊在靜默中一路呼嘯著向碼頭行去,一眾人下車上船,約莫半個多小時以后,眾人到了城寨的陳阿婆燒餅鋪。

    才到不遠處,就聽見了燒餅鋪里傳來打砸和斥罵的聲音。

    陳金嬌擔(dān)憂又焦急地想要沖過去,被宋簡書拉住,她道:“羅先生,麻煩了,”

    羅炳森厲聲道:“老板雇了我們,我們就要做事,把他們趕出來,免得損壞老板的東西!我們走!”

    十?dāng)?shù)個馬仔大聲道:“是!大佬!”

    一行人沖了進去,一陣噼里啪啦的,拳拳到肉的聲音之后,幾個手臂上紋著亂七八糟紋身的馬仔捂著臉退了出來:“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

    “我們是青州幫的!你們敢惹我們!想挑起幫派爭斗?”

    羅炳森手上倒提著一柄長刀,慢慢從燒餅鋪里走了出來,他步伐緩慢,卻走出了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那幾個捂著臉的馬仔被駭?shù)霉?jié)節(jié)敗退。

    羅炳森神色沉靜道:“你們不認得我?”

    那幾個馬仔色厲內(nèi)荏道:“我們憑什么認得你!你是什么大佬嗎!”

    羅炳森冷哼一聲:“既然不認得我,看來也不是什么大幫派。”

    “現(xiàn)在這個燒餅鋪,是我罩,想要這里,去金雀館找14k的羅炳森!”

    那幾個馬仔一聽仁義森的名字,瞬間臉色大變,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陳金嬌見人走了,著急地沖進燒餅鋪里:“阿哥!阿媽!你們冇事吧!”

    宋簡書跟在她身后走進這間狹小的鋪子,這家鋪子夾在兩棟握手樓之間,最多不超過10平米。

    角落里堆著許多不要的時裝雜志,好些已經(jīng)撕掉了封面,或是用來墊桌腳,或是用來做墻紙。

    鋪子里做好的燒餅被砸得到處都是,墻上的老式月份牌剛剛撕掉沒幾頁,卻也被踏在腳底。

    裝錢的鐵罐早就被搶掠一空,已經(jīng)被摔癟扔在一旁。

    鋪子的角落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靛灰褐色棉布對襟衫的老婦人正在默默垂淚。

    身材結(jié)實矮壯的男人護著老婦人,眼神兇狠地看著這些闖進他們鋪子里的另一群馬仔。

    陳金嬌又是心痛又是悲哀,卻不敢耽擱時間。

    她紅著眼眶把事情說了一遍,叫老婦人把深水埗那邊那套唐樓房子的屋契(房產(chǎn)證)拿出來。

    身穿無袖汗衫的矮壯男人弱弱地開口反對:“不行啊,阿妹,抵押出去了我們沒地方住了�!�

    “那你有別的辦法嗎!”陳金嬌兇狠道,“三天以后掙不到一萬蚊,你的手臂就要被砍掉,我就要去做舞女�。 �

    矮壯男人不說話了,只是眼眶也泛起了血色。

    “聽嬌妹的�!贝藭r,垂淚的陳阿婆卻說話了,她抬起頭,被生活磋磨得滿是風(fēng)霜的臉上神色堅毅。

    她的眼里還含著淚水,卻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那套房就算賣了也賣不到一萬蚊,就抵押給這位小姐吧�!�

    矮壯男人霎時間淚如雨下:“都是我沒用!搵不到錢!拖累阿妹!”

    陳阿婆起身去燒餅鋪被簾子擋住的里間,拿了一份文件出來:“這就是深水埗那套房的屋契。”

    她像是蒼老了十歲:“你拿去吧。”

    陳金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把屋契遞給宋簡書。

    李經(jīng)理接過屋契仔細查驗,確定是真的之后便向宋簡書點了點頭。

    宋簡書示意了一下李經(jīng)理。

    李經(jīng)理立刻從腋下夾著的皮質(zhì)公文包中掏出一份協(xié)議:“簽吧,簽協(xié)議之前,我再提醒你們,按照要求,如果三天之后宋小姐的本金不能翻倍,你們的屋契就屬于宋小姐了�!�

    這是早就說好的。

    陳金嬌重重地點了點頭,在協(xié)議上簽了名字按了指印。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宋簡書讓羅炳森手底下的馬仔們幫陳金嬌一家收拾燒餅鋪。

    她看著亂七八糟的燒餅鋪,只覺得心里像是墜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得胸口發(fā)悶。

    她緩步走出燒餅鋪,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羅炳森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才沒走幾步,她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這種味道腥甜中又夾雜著青草的氣息,叫人聞之欲醉。

    這不是之前花姐為寶寶準備的西裝上的熏香嗎?

    怎么會出現(xiàn)在九龍城寨!

    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簡書不自覺地向那個地方走出幾步,手肘卻突然被人緊緊扣住。

    羅炳森的聲音在宋簡書身后響起:“宋小姐,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

    哪怕宋簡書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僅憑羅炳森這樣的態(tài)度,她也能知道不是什么好去處。

    羅炳森見宋簡書停下腳步,才放開扣住她的手:“那里是城寨最混亂的地界。”

    “癮君子、妓女、做極樂散的幫派,都在那里�!�

    他語氣嫌惡又帶著微妙的怨恨:“臟得像一座垃圾場�!�

    宋簡書語調(diào)艱澀道:“那我現(xiàn)在聞到的味道是……?”

    “芙蓉花�!绷_炳森顯然很熟悉這種味道,“是做極樂散的原料,聞多了也會上癮,宋小姐還是不要去了。”

    這個消息像是一道炸雷,重重地劈在宋簡書心頭。

    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她只在禁毒講座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所以她第一次聞到那種熏香時,只覺得這種味道有種微妙的熟悉。完全沒聯(lián)想到這個方面。

    謝景行才三歲啊,是個會抱著她撒嬌,跑起來小短腿一顛一顛、還帶著奶香味的三歲小寶寶啊。

    他們怎么能忍心對一個三歲寶寶下此毒手?

    她氣得渾身顫抖,喉頭瞬間縮緊,胃里猛地泛起一陣痙攣,干嘔的欲望瞬間涌了上來。

    羅炳森沒想到宋簡書反應(yīng)這么大,他小心的問道:“宋小姐?你沒事吧?”

    宋簡書只覺得一股灼熱感從心底泛了上來,太陽穴突突跳的發(fā)脹,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滾燙的熱度。

    她知道,自己恐怕又發(fā)燒了。

    她閉了閉眼睛,隱藏起自己的不適:“沒事,鋪子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我們就回吧�!�

    羅炳森向燒餅鋪望風(fēng)的馬仔打了個手勢。

    鋪子里的馬仔馬上加快速度,沒幾分鐘就把這不到十平米的小鋪子收拾齊整了。

    羅炳森又留了幾個人下來,確保這三天沒人能來鬧事。

    知道宋簡書要走,陳金嬌、陳阿婆和那個矮壯的敦實男人都出來送她。

    宋簡書讓他們不要再送,只道:“好好掙錢,把你們的屋契掙回來吧。”

    陳金嬌感激道:“小姐,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宋簡書沒有精力再多說什么,只是笑了笑。

    上車后,宋簡書心事重重的靠在車窗上。

    車子緩緩啟動。

    正在這時,她眼角余光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手上提著一個巨大的鐵桶,正往城寨里走去。

    在香江,她很少見到和謝澹明一樣高的男人,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只見對方穿著印著萬昌船務(wù)的無袖汗衫,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結(jié),還帶著不少猙獰的傷疤。

    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棉布褲,腳腕處用麻繩系起,步履帶風(fēng),身形挺拔。

    宋簡書打量了一會兒,竟覺得這男人的背影和謝澹明緩緩重合。

    思及玄稷曾經(jīng)說過,他和謝澹明有個墜海失蹤的大哥。

    不會這么巧吧?

    宋簡書忙叫人停車,讓人去追剛才那個男人。

    但城寨地形復(fù)雜,派出去的馬仔并沒有追上。

    宋簡書只好又折回?zé)炰伻ゴ蚵犗ⅰ?br />
    陳金嬌見宋簡書又回來,緊張道:“怎么了?宋小姐,是有什么東西忘記帶了嗎?”

    還是……覺得和她這個交易虧了,要反悔?

    宋簡書顧不得陳金嬌的復(fù)雜心思,對他們描述了一下剛才那個男人的特征,問他們知不知道是誰。

    陳阿婆眼底閃過一絲警惕,她說:“我們不知道�!�

    陳金嬌更圓融一些:“小姐,我們幫你打聽一下�!�

    宋簡書狐疑地看向這一家人,低燒已經(jīng)讓她的思緒混混沌沌。

    但她仍撐著精神道:“……我要你們說實話�!�

    陳金嬌咬牙道:“我們真的不知道。”

    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來了。

    羅炳森上前一步:“宋小姐,要不要我出手,保證能讓他們一家說實話。”

    陳金嬌的眼神瞬間慌亂起來。

    “不用了。”宋簡書揉了揉額角,“我不會對他做什么�!�

    “只是覺得他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要見見他了解情況,你們可以詢問一下他的意愿。”

    “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三天后我會跟你們再見面,到時候同意與不同意,我都要知道�!�

    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是暗藏威脅。

    陳金嬌低下頭,微微苦笑:“我知道了,宋小姐。”

    她怎么忘了,宋小姐是一個很敏銳的人,怎么會看不出她們的隱瞞。

    宋簡書道:“我們走吧�!�

    上了車,羅炳森低聲問道:“宋小姐,為什么不讓我去問?”

    “沒必要�!彼魏啎p聲一嘆,“都是苦命人�!�

    羅炳森看著宋簡書精致白皙的側(cè)臉,心中翻江倒海。

    如果自己以前,也能遇見像宋小姐這樣好的人,他還會走上幫派這條路嗎?

    宋簡書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羅炳森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自覺地把心里話說出口了,他忙換上討好的笑:“宋小姐,我們送你到哪里?”

    “圣瑪麗安醫(yī)院�!彼魏啎裉焱蹬艹鰜�,難免有些心虛,“不用送到門口,遠遠地停著,我自己走到門口就行了�!�

    李經(jīng)理和羅炳森俱是一愣。

    好奇怪的要求。

    但開車的李經(jīng)理還是應(yīng)了下來。

    有錢人嘛,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毛病。

    這時候的李經(jīng)理,早就不把宋簡書當(dāng)作什么大陸來的北妹,他想,宋小姐肯定是哪家隱藏身份的大小姐。

    估計是不常在香江生活,口音才會這么生澀奇怪。

    又是一次汽車轉(zhuǎn)輪渡,在碼頭邊,羅炳森就讓馬仔們散了,他和李經(jīng)理送宋簡書回去。

    七十年代的豐田汽車,減震程度還沒有后世這么好。

    顛得宋簡書無比想吐。

    在她差點忍不住的時候,李經(jīng)理將車停在了圣瑪麗安醫(yī)院約莫五十米外。

    他和羅炳森正要下車送送宋簡書,宋簡書趕忙阻止:“不要送,你們都不要送!”

    她本來就是偷跑出來的,目標越小越好。

    宋簡書下了車,慢慢朝圣瑪麗安醫(yī)院走去。

    她離門口不遠時,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門衛(wèi)驚喜道:“是謝太!謝太返來啦!”

    宋簡書一愣,好幾個護士便跑出來迎接著她進醫(yī)院。

    說是迎接,但更像是左右看顧著她,讓她不能再跑。

    李經(jīng)理和羅炳森都遠遠的看見。

    李經(jīng)理調(diào)侃道:“宋小姐不會真是什么逃家大小姐吧�!�

    “難道她是宋家剛找回來的孫女?宋老先生的女仔要是還活著,現(xiàn)在也該生個孫給他了�!�

    羅炳森眼睛微瞇:“你管人家這么多,能住得起圣瑪麗安的有幾個是簡單的?”

    李經(jīng)理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你在替她說話?”

    他警告道:“阿森,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拼了這么多年才有這樣的地位,唔好功虧一簣的喔!”

    羅炳森點了根煙:“我知,李叔,你不用勸我�!�

    ……

    宋簡書那隱隱不祥的預(yù)感成了真,看來她偷跑出來這件事,東窗事發(fā)了。

    幾個護士一直把宋簡書送到頂樓的豪華病房套間。

    宋簡書深呼吸一口氣,讓她們先離開。

    在她們離開以后。宋簡書動作緩慢地打開了門。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如同一枚熟透的橘子,緩緩下沉,橘黃色的光輝被落地窗分成大小不一的形狀。

    明暗交織的光線間坐著一大一小,同色的服裝勾勒出他們相似的輪廓。

    室內(nèi)的氣氛凝滯又僵硬,像是離開了主人的兩只猛獸在對峙。

    聽見門開的聲音,他們同時看向門口。

    倦怠的光影間,高大男人的目光銳利地看向宋簡書:“你還知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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