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聊了不聊了，我來生意了�！�
幾個女孩心有不甘，其中一個黃頭發(fā)妹妹還撒嬌地晃了晃他的手：「張潤澤，晚上跟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吧，我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大頭模棱兩可地將她們送出了門：「再說吧妹妹，我最近有點忙�！�
等人都走了，我坐在柜臺里面，捏著嗓子學(xué)黃頭發(fā)撒嬌：「大頭哥哥，最近忙啥呢都沒時間去看人家。」
他咧著嘴笑，擠坐在我旁邊，勾肩搭背，神神秘秘：「姑奶奶，你跟那小白臉發(fā)展到哪一步了？」
啥？
我反應(yīng)了一下，知道他說的是池騁，彈了他的腦門：「我都一把年紀(jì)了，別給我制造緋聞啊�！�
「別裝了，我看到好幾次了，你們倆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聊著天，我都沒好意思打擾，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對，肯定是有情況�！�
我認(rèn)真地想了想，又結(jié)合了今天發(fā)生的事，深以為然：「可能吧，他想勾搭我來著，被我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
「……怎么勾搭的？」
「想約我出去玩，去游樂場。」
「你怎么不去，我記得你挺喜歡去那種地方的�！�
「淦，怎么不去你心里沒點數(shù)嗎，上次咱倆一起去玩大擺錘，下來后你吐得呀，我惡心得三天沒吃飯，一想到那種地方就浮現(xiàn)出你作嘔的樣子……」
話未說完，大頭應(yīng)該是面子掛不住，突然一拍桌子，嚴(yán)肅道：「我就知道那小白臉沒安好心！覬覦你的美貌！」
「…….」
柜臺有個小鏡子，我拿起來照了照自己的臉，早上沒洗，也沒化妝，眼角有粑粑，臉上有雀斑。
我很不自信地問大頭：「真的美貌嗎？」
大頭伸手把我的眼屎扣了下來：「要相信自己知道嗎，你是最美滴�！�
我很感動，一把摟住他的脖子，險些勒死了他：「不愧是我親手養(yǎng)大的孫子！」
大頭原名叫張潤澤，確實是我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
4
一九六七年，南方鄉(xiāng)下農(nóng)村，我俯身在一個上了吊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叫張紅霞，二十歲，父母早亡，有個哥哥相依為命。
哥哥叫張紅兵，大她十歲，是個木匠。
兄妹倆從小吃盡了苦頭，張紅霞特別能干，養(yǎng)雞喂豬，下地插秧，曬得一張臉又紅又糙。
因她手腳麻利，性格又好，早早地有媒人上門說親，是同村唯一的大學(xué)生趙家齊。
趙家齊才十七歲，還在上大學(xué)，長得眉清目秀，內(nèi)斂老實。
之所以提親，說得好聽點是因為他娘李翠萍喜歡張紅霞。
說得難聽點是因為他家太窮，張紅霞能干，哥哥又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指望他們幫一把趙家齊。
為什么幫呢，因為趙家齊年幼喪父，李翠萍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好不容易供他讀了大學(xué)，她這個當(dāng)娘的不爭氣，去山地里采棉花摔了個半身不遂。
李翠萍躺床上無人照顧，趙家齊請了幾個月的假，最后實在沒辦法，給他娘說打算退學(xué)不念了。
李翠萍又哭又罵，打了他幾巴掌，嫌自己拖累了他，要喝農(nóng)藥自殺。
母子倆鬧了好幾天。
那時候張紅霞家和他們家是鄰居，自從知道這個嬸子摔傷了不能動彈，時常過去幫忙照看。
趙家齊是大學(xué)生，握慣了筆的手又要做飯又要洗衣，有幾次李嬸子拉在了床上，一身屎尿，都是紅霞幫忙。
后來李翠萍和兒子一商量，托媒人上門說了親。
一舉兩得，如果張紅霞成了她們家的兒媳婦，趙家齊可以繼續(xù)去讀大學(xué)，李翠萍也有人照顧。
這樣的親事，哥哥張紅兵反對了。
他勸張紅霞不要犯傻，且不說后半生要一直照顧個癱瘓的婆婆，他們家一窮二白，吃苦受累守出個有本事的大學(xué)生也就罷了，萬一人家到時候出人頭地嫌棄她呢。
哥哥的勸她聽不進去，少年眉清目秀，與村里那些粗糙小伙子都不同，趙家齊還私底下找了她，拉著她的手說：「紅霞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等我大學(xué)一畢業(yè)，咱們就結(jié)婚。」
張紅霞的臉?biāo)查g紅了，心如小鹿亂撞。
后來誰勸都沒用，趙家齊去了城里上大學(xué)，暑往寒來，張紅霞數(shù)年如一日地照顧著準(zhǔn)婆婆。
任勞任怨，無悔付出，趙家齊的學(xué)費也是她攢了賣豬錢交的。
就像你們看到的電視劇一樣，張紅霞是個淳樸單純的傻姑娘，有一年冬天她給趙家齊縫了新棉襖，又因趙家齊有段日子沒回家，第一次去了城里大學(xué)找他。
她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找到了家齊的學(xué)校，操著鄉(xiāng)下口音問東問西，終于站在了趙家齊的面前。
張紅霞高興地去拉他的手，告訴他帶了很多吃的給他，還包了餃子，還有她親手縫的棉襖，可暖和了。
可趙家齊將她拉到了偏僻的地方，面色不善讓她趕緊回去，還把那棉襖塞進了她的蛇皮口袋里，推著她出了校門。
張紅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襖、棉鞋，為了來看他，她特意穿的紅色，鮮艷且俗氣，跟那些面容白凈穿著洋氣的女大學(xué)生比，實在丟人。
她很聽話地準(zhǔn)備回去了，并且暗下決心再也不去城里找趙家齊，免得給他丟臉。
可是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學(xué)生看到了她，熱情地跑來問趙家齊她是誰。
趙家齊說：「是我姐�！�
……
哎呀，接下來的事兒我實在不想講了，電視劇大家都看過吧，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
趙家齊畢業(yè)后留在城里工作，娶了城里大學(xué)生老婆，還把癱瘓的李翠萍接走了。
他給了張紅霞一筆錢，說是這些年照顧他娘的辛苦費，反正是薄情郎癡情女，鄰里議論紛紛，張紅霞上吊自殺了。
她前腳剛咽氣，我后腳就上了她的身，在房梁上翻了個跟頭，把脖子從繩圈里取了出來。
別問我為什么不救她，且不說我活了千多年，看透人情冷暖，生命輪回。
像你們不插手動物界的食物鏈一樣，酆都鬼城也是有規(guī)矩的，我們不能插手人類的生老病死。
總之我成了張紅霞，從屋里走出去的時候，誰都不知道皮囊之下是一只妖。
村里人都說張紅霞自從被趙家齊拋棄后，性格變得孤僻，古古怪怪。
實際上那群愛嚼舌根的老娘們，都被我借機整過一遭。
借用了她的身體，總要幫她做些事情的。
她哥哥張紅兵后來很發(fā)達，趕上改革開放的好年代，從一個給人打家具的木匠，成為地方最大的家具廠老板。
我成了張紅霞后，在村里待了一段時間，后來去城里飯店給人打工，好巧不巧地還遇到過趙家齊和他懷孕的太太來吃飯。
那場景叫一個尷尬，我素來是恩怨分明的人，于是出手給了趙家齊一點小小的教訓(xùn)。
這教訓(xùn)就是，張紅霞伺候了他娘三年，我讓他也癱了三年。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然而人性總是經(jīng)不起考驗的，他癱了才幾個月，那個有錢的城里老婆就抱著孩子，義無反顧地回娘家了。
絕望之下，他似乎又想起了張紅霞的好，竟然托人來找我。
我冷笑著罵了他一句——「狗
ri
的�！�
如此過了幾年，張紅霞始終一人，終身未嫁。
哥哥張紅兵也被我漸漸疏遠(yuǎn)了。
他對張紅霞來說是個好哥哥，但對我來說不是，三番四次地來騷擾我，逼我相親嫁人。
我搬了幾次家，終于在四十歲那年徹底擺脫了他，斷了聯(lián)系。
無語的是，在張紅霞五十歲這年，她那不靠譜的哥哥又找到了她，看她日子過得不錯，塞給她一個三歲的男孩。
那男孩叫張潤澤，是張紅兵的孫子。
家里有錢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張紅兵成為家具廠大老板后，依舊艱苦樸素，但娶了個敗家子老婆，生了個敗家子兒子，又娶了個敗家子兒媳婦。
三人合力把他的家具廠敗沒了，然后媳婦跟他離婚了，兒子因打架斗毆抓進了局子，兒媳婦也改嫁走了。
唯一的孫子張潤澤才三歲，而張紅兵已經(jīng)六十多，還欠了一屁股家具廠的債。
輾轉(zhuǎn)找到了妹妹，把小孩一塞，說托她照顧一段時間，結(jié)果沒再接回去。
一九八五年，土地資源貧乏，東三省靈異事件層出不停，火葬開始推行。
那時我在城里開了第一家殯葬店——紅霞?xì)浽帷?br />
剛開始生意慘淡，到了一九九七年火葬全面實施，我的生意好得一塌糊涂，不得不坐地起價，被人罵黑心老板。
九九年，三歲的張潤澤來到我身邊，膽小、生疏、敏感。
他很有禮貌，奶聲奶氣地叫我紅霞姑奶奶。
他是被我養(yǎng)大的，因剛來的時候營養(yǎng)不良，頭比較大，我喚他——大頭。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在他十八歲時，張紅霞六十七。
我尋思著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張紅霞六十七了，一直不老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在一個清晨，不聲不響地脫身了。
我從不會在一座城市久留。
后來我來了現(xiàn)在這座城，四處游蕩，在街上看到因車禍死亡的女大學(xué)生王知秋，她倒在血泊中，瞪著眼睛看著我。
我?guī)退仙涎劬�，遂上了她的身�?br />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留在了這里，又開了一家殯葬店——知秋殯葬。
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在我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七年，一個如往常一樣的早晨，拎著豆?jié){包子來店里開門，大老遠(yuǎn)就看到一個板寸頭、單眼皮、痞里痞氣的帥小伙，背著大背包，雙手插兜，百無聊賴地踢石子。
我一看那陣仗，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他一看那陣仗，二話不說，撒腿就追。
我跑，他追，我插翅難飛。
也不是跑不過，主要是大白天在街上不好施展消失術(shù)，二來他腿長。
張大頭從小就是體育尖子生，當(dāng)然也不排除是被我拿拖鞋追出來的。
總之那天，我累成了狗，他背著大背包，一臉興奮地在我面前原地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