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嗓子說道:「師叔,我要下山去找袁曜了�!�
「能不去嗎?」
「不能,我等了他這么多年,需要一個答案。」
「如果,他已經(jīng)死了呢?」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阿蒙咬了咬牙,眼中含淚,孟青沉默了下,慢慢地松開了手。
他看了她一眼,想要伸手替她抹去眼淚,但頓了頓,收回了劍,轉(zhuǎn)身離開。
「如果找不到他,就回來找我�!�
孟青知道,阿蒙是找不到袁曜的,袁曜已經(jīng)死了。
三年前,陵城大戰(zhàn)告捷,袁曜回京,軍隊停駐開州郊外時,機緣巧合救下一名險些被歹人奸污的女子。
那女子,名喚阿喬。
傳聞說,阿喬對袁曜起了愛慕之心,光著腳跟了他一路,苦苦哀求:「奴愿做牛做馬,只求留在將軍身邊,將軍莫不是嫌棄我?」
袁曜笑了,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我這副相貌憑什么嫌棄你呢,只是我已有意中人,不久之后就要成親了,姑娘走吧�!�
他說起自己的心上人,神情柔和,令阿喬淚目。
他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她。
阿喬起初不受,最后含淚接過,道:「將軍救了奴,卻不肯要奴,阿喬無以為報,有一事欲告知將軍,但請將軍牢記,歸家之后,無論何時,萬不可掀開灶間那口蒸鍋�!�
袁曜覺得她奇怪,皺了眉頭。
回京不久,父親袁晉珩突然病逝,袁府大喪那日,他發(fā)覺妹妹袁秀有些不對勁。
袁秀眼神呆滯,行尸走肉一般從廚房端來一碗丸子湯,非要他當面吃下去。
那青釉白底的瓷碗里漂著五個色澤誘人的紅肉丸子,肉香濃郁,袁曜當下起了疑,沖進廚房探個究竟。
袁曜進了廚房灶間,再也沒有出來。
直到第二日官府查封,大批衙役進了府邸,袁府上下,死的死,瘋的瘋,廚房的爐灶邊,站著一具無頭男尸,經(jīng)辨認,死的正是袁曜。
那日,灶間木柴仍舊燒得很旺,火苗撕舔蒸鍋,廚房內(nèi)裊裊生煙,熱氣騰騰,香氣濃郁。
有衙役走向爐灶,拔劍直指蒸鍋,用力掀掉了鍋蓋!
蒸鍋里,有五顆腦袋,燉得滾瓜爛熟,皮開肉綻。
是袁晉珩,袁曜,袁秀,以及袁府的兩個姨娘。
嚇得衙役雙腿發(fā)軟,紛紛嘔吐,癱倒在地。
有傳聞說,袁家早年曾同趙王設計,斬殺了一名落頭氏女子,此番是那女子后人前來尋仇罷了。
真真假假無人得知,當時諸國征戰(zhàn),秦王霸業(yè),亂世之爭。
袁曜的死訊早就傳到了山上,張越真人知道,眾師兄弟也知道,唯有阿蒙,誰也不敢告訴她。
孟青以為,阿蒙下山之后,找不到袁曜,或者得知袁曜已死,總還會回來的。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等阿蒙回來,他會安慰她,為她抹去眼淚,并且告訴她,她的少年英雄雖然不在了,但師叔還在,師叔愿意保護她一輩子。
可他沒有等到阿蒙回來。
阿蒙死了。
一個月前,孟青下山,在遠山杏花村頭,看到了吊死在歪脖子杏樹上的阿蒙。
杏樹下,坐著個姑娘,姑娘烏發(fā)流瀉,容顏嬌媚,手里正捧著一顆頭顱,百無聊賴地玩弄。
姑娘聽到動靜,回過了頭,看到孟青,柔聲一笑:「彘子,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那一刻,天色陰沉,寒風呼嘯,杏葉沙沙作響,阿蒙瞪著大大的眼睛,尸體晃啊晃。
孟青看著姑娘,良久,勾起了嘴角:「阿喬,好久不見。」
十里杏花村,清風微雨節(jié)。
孟青與阿喬成了親。
天色漸晚,西窗襲風,新房里的紅燭輕晃了下。
阿喬穿著芙蓉嫁衣,裙裾下露出繡花鞋,鮮紅似血。
她等了很久,孟青終于過來了。
同樣的大紅喜服,烏發(fā)流瀉,身如玉樹,他眉眼間的桀驁是她喜歡的。
孟青從小就長得端正,經(jīng)她打造之后更加風流韻致,阿喬很滿意。
他的唇彎成半月弧度,雙手撐著床畔,俯身去看她,眸子烏黑如濃墨,含著攝人心魂的笑。
阿喬勾住了他的脖子:「彘子,聽說你現(xiàn)在不吃人了?為什么?」
孟青吻她的耳頸,聲音喑�。骸肝遗卤蝗俗トヘ范�,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再也見不到你�!�
阿喬嬌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人找你麻煩?是誰?」
「那不重要,此時此刻,你才重要�!�
屋外清風細雨,屋內(nèi)花燭搖曳。
阿喬看著年輕又俊美的男人,面頰緋艷如桃,她瞇著細長的眼睛,神思縹緲。
那時為何會喜歡袁晉珩呢,她重回袁家的時候,看到的是四五十歲,已顯老態(tài)的袁郎。
不惑之年的他,失去光環(huán),普通又平凡,令她茫然。
她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就是這樣一個令人作嘔的普通人?
她無比滿意地撫摸著彘子的臉,如此英俊年輕,這才是她應該喜歡的男人,她成就了他,他們彼此相依為命。
彘子為她墜入魔道,永遠不會背叛她,不死不滅。
三更天,夜色濃,雨勢漸大,狂風呼嘯。
屋內(nèi)花燭燃盡,黑漆漆一片,憑空一道響雷,映在孟青臉上。
他站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把青兕寶劍,表情冰冷。
殺意彌漫,寶劍應勢而起,像一道呼嘯的閃電,朝著熟睡的阿喬斬去!
3
大頭在幻境暈倒了。
我把他帶了回來,他抱著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太慘了,還是新中國好,我愛我的祖國�!�
后來我喝著花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店門口曬太陽,他像條哈巴狗一樣蹲在我旁邊。
「姑奶奶,孟青不是用青牛寶劍殺了飛頭獠子嗎?為什么她沒有死啊。」
「孟青太心急了,青牛寶劍是慕容昭引異妖青兕所化,劍氣不正,當時放在滄南山養(yǎng)著,阿蒙一死,他等不及了,提前將劍取走了。」
飛頭獠子入冊后,我著實消沉了些日子,因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慕容昭的名字了。
孟青這個人,其實我是見過的。
那年我十四歲,還在胤都,他以章尾道人的名義,隨大秦大史天官申柳公前來找慕容昭。慕容昭引尸水河的異妖青兕化劍,取名青牛寶劍,可斬殺落頭氏。
尸水河波濤洶涌,怨氣沖天,陰戾撲面,冰冷刺骨。
慕容昭覆手云雨,翻江倒海,河內(nèi)封印的異妖可被他化劍,尸水河的怨氣可被他鎮(zhèn)壓。
那道芝蘭玉樹的影子,那樣強大的存在,驚為天人,令他震撼。
可惜,慕容昭永遠走不出胤都。
街上車輛來來往往,不時響幾聲汽笛,陽光明媚,時代文明。
令人恍惚。
大頭問:「胤都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慕容昭又是什么樣的人?」
張大頭存了幾分聽八卦的心態(tài),若是平時我是不會理他的,可我今日突然很想跟人提起他——我的師父,慕容昭。
我說:「胤都自殷商時期就存在了,以前歸周天子管轄,后來又歸秦王管轄,不管春秋戰(zhàn)國多亂,沒人會去動它,因為胤都的存在,本就是一個秘密�!�
「我知道,城下有尸水河,封存了妖怪�!�
我點了點頭:「商紂的真實歷史比你們知道的要恐怖得多,牧野之戰(zhàn)幾乎什么樣的妖魔鬼怪都上陣了,那時天下生靈涂炭,康回引尸山之水至胤都,鐘山神燭陰之子因殺死天神葆江被祭靈尸水河,從此尸水河成了封印異妖的容器�!�
「至于慕容昭,他是我,想見,但再也見不到的人�!�
我那本泛了黃的祩子筆記里,翻開第一頁,是這么寫的——
「秦時西南,有城胤都,城下有河,困妖無數(shù)�!�
「胤王有女,國有巫袾,袾子祭河,公主投鎖�!�
大頭曾經(jīng)問我,為何會寫筆記。
現(xiàn)在我想告訴他,因為我活得太久太久了,神仙都有隕滅的一天,我怕有朝一日我也會忘記。
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叫王知秋。
我出生在戰(zhàn)國時期,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齊國人還是秦國人了。
我的記憶深處,是戰(zhàn)火、瘟疫、饑餓、死亡。
流離失所,生靈涂炭,我的父母似乎是因戰(zhàn)亂而死,但我又隱隱記得他們好像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總之,我忘記了。
我只記得自己幼時流落秦國,光著腳,衣不遮體。
那時我生病了,骯臟、瘦弱,瑟瑟發(fā)抖地蜷縮在街邊。
我唯一的朋友豆子想帶我去醫(yī)館,但他也是個小乞丐,糾纏著官老爺要錢,被官老爺?shù)鸟R車碾死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也快死了,迷迷糊糊地看到街上過了輛貴族馬車,硬撐著站起來,一頭撞了過去。
我是個有骨氣的人,想用這種方式來抗議他們碾死了我的朋友。
馬車上坐著的,是大秦天官申柳公,和前來秦國接封受印的胤王鐘離氏。
按理來說,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是申柳公收留了我,我成為天宮的一名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