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奶奶,跟您打聽件事兒�!�
“你說�!�
“我來找對樓住的徐晶晶,她欠我點兒錢,敲了門但家里沒人應,您知道他們家人去哪兒了嗎?”
一聽這三個字,老太太臉上的嫌惡毫不掩飾露出來,“噢喲,這個女人可憐了。她男人品性不好,丟死個人,先是被廠子開除,現(xiàn)在連房東都不愿意把房子租給他,兩口子這幾天估計忙著辦離婚呢�!�
“出什么事兒了?”
“不好說,總之你那錢得早點要,晚了人一搬走估計都拿不到。造孽了,大兒子剛剛上幼兒園,還有個小的揣在肚子里……”
第12章
許秋來當天回家后,在電腦跟前沉默坐了半個小時。
陽臺上剛洗過的衣服還在滴水,晚風帶著涼意灌進窗子,鬢發(fā)拍打在側(cè)臉,她閉上眼睛,腦海中總有個身影在反復回蕩。
那是下午她臨走時看見的,徐晶晶剛下班回家,那個女人穿著寬大松垮的孕婦服,扶著腰在超市外的垃圾池撿老板剛?cè)拥倪^期雞蛋。
許秋來的底線是禍不及家人,但這件事無論再換多少種方法去實行,給他周身的人帶去影響似乎都避無可避。
既然如此,那便早早都給彼此一個解脫罷!
終于做出決定,她拋開所有雜念再睜眼,漆黑的眸光中已是一片沉寂。
蔥白的指尖按下開機鍵,伴隨著風扇開始運轉(zhuǎn)的細響,屏幕照亮她的臉。
離婚后的徐晶晶的經(jīng)濟狀況糟糕到如此地步,作為她的丈夫只有更不堪。在醫(yī)院耗干了積蓄,被工廠辭退失去生活來源,房東驅(qū)趕,老婆孩子離他而去,他此時此刻最缺什么?
錢。
許秋來早早注意到,男人資料里有個細節(jié):他平日有買彩票的習慣,甚至偶爾花幾百塊去刮刮獎。
這些行為相對他的收入,已經(jīng)算是正宗的賭徒心理攜帶者,與真正的賭博只有一線之隔。
下第一步棋時,許秋來考慮到,視頻一旦泄露,男人對陌生鏈接肯定會產(chǎn)生抵御和嚴重的心防,于是她在散布視頻之前,就曾陸續(xù)往他手機信箱推送過一些博|彩信息。
在事情發(fā)生之后,更是偶爾劫持他瀏覽過的網(wǎng)頁添加博|彩網(wǎng)站廣告。
當然,這些廣告里刻意降低了入局門欄,拉高獎池金額,潛移默化在他腦海中植入這些能夠快速將人生翻盤的賭博信息。
一個一無所有,受盡冷眼嫌惡,被所有人彈壓到極致的人,最不缺乏孤注一擲的賭性。
就在今天早上,她終于如愿以償?shù)鹊侥腥它c開第一家博|彩網(wǎng)站。
從他踏出這一步起,也就是她收網(wǎng)的開始。
許秋來精通概率學,這種博|彩網(wǎng)站的程序改起來再順手不過。倘若說現(xiàn)實中的千術(shù)還有被識破的可能,電腦操作的千術(shù),才是真正沒人能找出失誤,一切都只需要設定好程序、概率,之后便由系統(tǒng)去操作。
最重要的是,博|彩網(wǎng)站多是非法網(wǎng)站,出了問題一般也不會有人聲張。她只需要溜進后臺,獲取權(quán)限修改一小段程序,好讓男人在開始的小打小鬧總贏,累積原始資金,享受短暫的快活。
***
一連贏了十來天,就在男人手越來越松,賭注下得越來越大,吃夠了甜頭,盲目相信自己手氣的時候,許秋來把贏面修正回原來的概率。
她甚至不需要去做額外的改動,用腳趾頭去思考都知道,非法網(wǎng)站的莊家,怎么可能讓玩家獲勝?
金錢一旦放在賭桌上,便成了一組數(shù)字。那組數(shù)字流過來的時候有多快,消失的時候,就有多瘋狂。
利欲熏心是賭徒的通病,贏了永遠不會想著收手,輸了更是永遠只想著扳本。
第十五天晚上,賭注見底,許秋來估摸著對方已經(jīng)輸紅了眼睛,在這恰當?shù)臅r機,為男人送上本地惡名遠揚的高利貸廣告彈窗。
不出所料,黑底的日志中很快傳來對方點擊訪問的反饋。
布局這么久,她終于等到這一刻,兵不刃血讓這個人付出一生的代價。
大仇得報,許秋來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高興,唇角微挑想笑,但最終沒有笑出來。
她壓在桌面的手肘動了動,長睫垂落,按左上角ESC鍵退出監(jiān)控界面。
剩下的事情,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再關(guān)注了。
如果說父母雙亡教給了許秋來什么東西,那就是教她比任何同齡人都更早地摸清了人性。她幾乎能肯定,這個男人的人生已經(jīng)從此刻起步入地獄模式,沒有回頭路可走。
一日賭徒,終身賭徒。
開始輸?shù)氖墙疱X,再然后輸?shù)氖切抛u、人格、親情……遠的且先不論,就那家注定還不上的高利貸,也足夠他下半輩子一無所有、吃盡苦頭。
這是第一個。
令她銘記一生的仇人,這只是第一個。
許秋來拿著秋甜的鉛筆,在客廳雪白的墻面上,方方正正劃下第一橫。
樓下王川晨午飯后就被奶奶押送到樓上和秋甜一起寫作業(yè),小胖子正走神東張西望,瞧清秋來的動作,大喊一聲吼她:“秋來姐,你怎么能在墻上亂畫!”
秋來手一抖,一條顫動的尾巴成型。
剛剛營造出的沉重氛圍蕩然無存,許秋來扔了鉛筆一巴掌呼在他后腦勺。
“寫你的作業(yè)吧,小崽子�!�
***
期中考之前,秋來終于抽出時間,去了一趟師兄們留下的活動室地址參加測試。
地址在計算機系從前的13號教學樓,如今被改建成了社團活動專用教室。紅磚白墻,小樓外墻掛滿綠色爬山虎,很有年代感。
一路上有畫室和機房,許秋來直走到四樓最深處,才在門牌為“4021信息安全實踐基地”的教室門口停駐腳步。
刷綠漆的基地門上還懸掛了塊小木牌,黑色毛筆龍飛鳳舞題了幾個字――小虎隊。
……
這隊名可真夠俗的,難不成她今年也得頂著這樣的頭銜出戰(zhàn)?許秋來想想就一陣惡寒。
除去畢業(yè)的那只,另外三只小老虎大清早就蹲在基地翹首以盼許秋來的光臨。
說實話,他們之間其實誰都沒對許秋來抱有多大信心,計算機系女孩子本來就少,而且許秋來才上大一,人來之前徐景盛其實已經(jīng)做過最壞的心理預設。
如果師妹技術(shù)實在不行,那就領她在基地參觀參觀,自己小露身手,現(xiàn)場表演寫個有趣的小程序逗她高興,臨了開開心心把人送走,順便邀她以后常來玩,千萬不能打擊到她的積極性。
如果師妹的技術(shù)和意識都勉強在水平線之上,那肯定要收下!反正去年他們也是老虎兄弟三拖一,拉著那位系里空降刷資歷的大四師哥勇奪第三,今年……再拿一個銅牌也罷。
常言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么一個大美女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說不定有激發(fā)潛能的作用也未可知。
所以許秋來一推門,被未來隊友的歡迎方式嚇了一跳。
他們不知道哪里找來十來盆小向日葵碼在門兩側(cè),連花開的方向都整整齊齊對準進來的人,程序員的強迫癥在這一刻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是……”
“是我、我擺的,”韓延紅臉舉手,“歡迎你�!�
“嗯,樓底下花圃里偷的,被保潔阿姨追得滿院抱頭鼠竄,哈哈哈哈……”
拆臺的是個染了黃毛的師兄,不知道多久沒打理亂麻麻像蓬草,邊說著就毫無形象捧著肚子笑起來。
許秋來只在官網(wǎng)看過合照,現(xiàn)實里第一次見,真人挺幻滅的。
白T恤徐景盛,灰格子韓延,黃卷毛杜晨。
三只小老虎這就算認齊全了。
“師兄們好!”她微笑著與三人一一打過招呼,四下環(huán)視一圈。
教室約摸八十來平,最前方有面要占據(jù)整道墻的綠色黑板,密密麻麻寫滿了函數(shù)式與各種代碼。剩下的空間零散分布著幾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有兩臺以上電腦,桌面上收拾得很干凈,地面明顯剛拖過,空氣里殘留著還未消散的薄荷空氣清新劑味。
許秋來違心對他們臨時抱佛腳式的勞動果實表示肯定:“這里還挺干凈的�!�
忽略掉她在立柜縫隙里一眼撇見的那幾個吃過的泡面盒的話。
入組測試都是些關(guān)于信息安全技術(shù)課題方面的實操,所有人都是一套題,這么多天沒選到合心的人,已經(jīng)證明它頗具難度。因為許秋來是首位表示想加入隊伍的女孩,徐景盛本來還想幫她刪減掉一兩個環(huán)節(jié)降低難度,在許秋來的強烈反對下作罷。
一開題就要求用C或C源碼編譯PWN程序,寫出相對應的check.py腳本。
說實話,這對任何一個在Q大計算機系上到大二,水平中等的學生來說可能都并不難,難就難在它對設計方向的具體要求太多,給的時間相對很短工作量卻很大,這就要求設計者必須有著清晰的設計思路,熟練的技術(shù)以及有條理的邏輯思維。
很巧,這些,剛好都是許秋來擁有的。
第一題最簡單但也最耗時,她調(diào)試好機器,就開始噼里啪啦一陣狂敲,寫到午飯時間才將將弄完,黃毛師兄和徐師兄吃飯去了,只剩下韓延在對面看動漫。
許秋來把文件保存好,也沒叫人過來看接著往下做,剩下的就都是考驗技術(shù)和智商的題了,什么BreakIt安全應用攻擊破解、什么FixIt安全應用漏洞修補……她做完打包發(fā)到徐師兄郵箱,還跟在韓延背后看了半集《名偵探柯南》。
正放到片尾曲,韓延轉(zhuǎn)頭偷看秋來,不料視線整好與她撞上,男孩一愣,唰地把頭移回去。
過了兩三秒又才反應過來,“你、你已、已經(jīng)做完題了?”
第13章
“如果題目就只有發(fā)給我的那些,那應該是做完了�!痹S秋來歪頭微笑。
又是一擊絕殺,韓延覺得心臟都要從嗓子口跳出來了,他下意識伸手按住,腦子一片空白,恍惚想到,許秋來的做題速度,好像是之前找過的那些人中最快的。
Q大計算機系男女比例為7:1,在歷屆賽場上,女性更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她的長相是技術(shù)宅根本無法抵抗的那一掛。要是師妹真的能參賽,決賽場上這么一歪頭,要有多少對手瞬間喪失戰(zhàn)斗力。
果然紅粉骷髏是瓦解革命意志的堅船利炮!
好在徐師兄和黃毛師兄很快就回來了,還給兩人帶了飯,瞧見秋來坐在韓延的位子上看柯南,皆是一愣。
韓延的桌位是他們之中最干凈整齊的,這孩子強迫癥嚴重,大到顯示屏和鍵盤的擺放角度,小到放一只筆、一個杯子一本書都有講究,平時從來不讓他們碰。
感情他的位子還帶性別歧視的!
許秋來淡定拆開飯盒開始吃飯,其余三人并排蹲對面電腦前看測試結(jié)果,看上去倒是比她這個正主還緊張些。
徐景盛搓好幾次手,敲下回車鍵打開郵箱。
十五分鐘后,電腦背后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感覺飄乎乎身處云端人間不真實。
黃毛壓低聲:“我們不在的時候師妹找外援了?”
韓延搖頭。
徐景盛:“你盯緊了沒……”
韓延:“需要盯?”
確實,競賽期間要相處兩三個月,技術(shù)水平是高是低根本瞞不住的,沒有人會蠢到入組測試作弊,高開低走以后下不來臺。
那這么說,這些題確實是秋來一個人做完的,而且只用了一上午不到的時間?
徐景盛一開始當然希望師妹能留下,但腳本看到末端時,他怎么就那么不愿意相信呢?
雖說Q大從來都牛人輩出、臥虎藏龍,但每每遇上那種不怎么使力就輕松跑到終點拿第一的人,還是叫人生出一種“我為什么要這么努力給別人當陪襯”“辛辛苦苦抵達的天花板是別人的地板”的挫敗感。
怪胎有一個陸離就夠了,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
許秋來明明小他們兩三歲,還是個女孩子,但就從她答題內(nèi)容的水平看來,比起他們幾個都不遜色,就大一就那幾門課,怎么可能學到這么多東西嘛!
許秋來把盒飯吃完,打包扔進垃圾桶。又換好幾個坐姿等了很久之后,終于等到結(jié)果通知。
桌對面三個人情緒十分低落:“恭喜師妹,你現(xiàn)在是我們的一員了�!�
“有什么問題嗎?”許秋來指指屏幕,“我看你們檢查了很久�!�
徐景盛關(guān)掉顯示屏不忍再看,“沒什么問題。”
“那大家的表情怎么都這么沉重……”
黃毛:“……我們只是在想今天下午要到哪里去吃飯為你慶祝好。”
看來隊里的經(jīng)費是很緊張了,許秋來意會,擺手,“我不挑食,在食堂就可以�!�
徐師兄搖頭:“中午就讓你吃盒飯了,下午歡迎儀式呢,在食堂怎么行?”
黃毛低頭找起手機號碼,“是時候把陸神找來放放血了�!�
這是許秋來第二次從他們口中聽到“陸神”這個字眼,她別開眼睛,裝作不經(jīng)意問道:“陸神,是說他很厲害嗎?”
“都封神了,你說多厲害,要是陸神做人高調(diào)點,有現(xiàn)在那個江哲什么風頭�!秉S毛答她。
江哲,這個名字許秋來就熟悉多了。
啟辰科技首席技術(shù)官,傳說他南大畢業(yè)時去啟辰面試,不到五分鐘時間黑掉了啟辰的系統(tǒng),當即被啟辰CEO齊進以三百萬年薪聘請。就在今年,他還帶領團隊成功入選世界前沿網(wǎng)絡安全技術(shù)領秀公司50強,是信安圈這幾年名聲赫赫的天才新貴。
他的實力有多強,秋來不是很清楚,他們沒有正面交過手。他在啟辰大放異彩的時候,她雙親剛剛?cè)ナ溃瑳]有心情和精力去試探。
但是既然被那么多人推崇,有這么廣的名氣,想必還是有他的過人之處。而這樣一位人物,在黃毛口中,被安排到陸離下面的層次,這反而讓她越發(fā)好奇起來了。
徐景盛忽然想起來一茬,“對了師妹,你認識陸神?”
韓延對這件事有點耿耿于懷:“上次你還、還把巧克力牛奶給他�!�
“我之前在網(wǎng)吧兼職時候見過面。”許秋來沒有隱瞞。
Q大的校園網(wǎng)線路老,毛病多,還到點就斷電。焦點網(wǎng)咖位置離信院不遠,配置不錯,服務也到位,在當下的網(wǎng)吧里算是較高檔次,是他們系人常駐扎的地方。
包括韓延和徐景盛都是在網(wǎng)咖第一次認識許秋來的,所以說他們見過面并不奇怪。
“師妹,你每個客人都會記得他們的喜好嗎?”韓延追問。
“延兒……”黃毛不忍地搖頭,“你這孩子可快別再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世界就是這么殘酷,只有帥哥才有被人銘記的資格。
誰知許秋來食指在空中輕輕一指,笑容露出光潔的牙齒,“三明治,拿鐵,對嗎?”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韓延點的東西。
徐景盛反應了一瞬,后知后覺驚恐地瞪大眼睛:“我屮?H?,師妹你怎么做到的?現(xiàn)在還記得!”
“我記憶力從小比別人厲害些�!�
“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嗎?”他立刻興致勃勃抽查,“我們上次在景園食堂吃飯呢,你還記得我吃了什么菜不?”
“水煮肉片,黃燜雞,雙椒木耳�!�
“延兒呢,延兒吃了什么?”
“魚香茄子,金秋玉米,椒香土豆片,還喝了二樓Daisy家的半糖拿鐵�!�
以后需要相處的時間還長,許秋來并不介意多露幾分本事,提高自己的團隊話語權(quán)。
徐師兄的嘴巴半晌沒合上,“簡直絕了,半糖拿鐵是怎么看出來?”
“紙杯,紙杯上勾選了這些信息�!边@句是韓延代答的。
他身心俱疲,換個話題,“師妹你高考是本地考生吧?”
許秋來點頭,反問,“師兄呢?”
“我J省的,”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榜眼哦�!�
J省是有名的南方高考大省,地獄級難度考卷,能上重本線的都是從千軍萬馬里殺出重圍的精英。相對而言,Q大對本土考生分數(shù)要求就比較低了。
其實徐景盛平時不是這么喜歡吹噓自己的人,但主要眼下他急于拯救一點可憐的男性自尊心。畢竟身為小虎隊組長,要是被小自己這么多的隊員、尤其還是個女孩子處處碾壓,也太沒面子了。
“師兄好厲害�!痹S秋來適時送上晶亮的星星眼。
總算扳回一城,他得意忘形順口一問:“師妹去年考了多少?”
“六百八出頭。”
徐景盛回憶了一下去年的分數(shù)線,估摸著問:“是有競賽加分嗎?”
“嗯,奧數(shù)競賽,加了二十�!�
心咯噔回落了一點,他重新挺直腰桿,露出笑容。
然后就聽見許秋來接著說道,“加分之后是七百零二,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多虧了卷子比往年簡單�!�
“……”
徐景盛徹底放棄掙扎。
秋來說得輕描淡寫,但事實上,高考包括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為艱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