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只見她氣質(zhì)不凡，腰間佩著一把長劍，寒氣繚繞，其上以古文鐫刻著“清霜”二字。

    劍魂生澀地開口，講述了這些年的見聞。

    那位女劍修聽聞以后，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陰差陽錯間，你將情根落在別人那兒了。”

    “我要去找她�！�

    修道之人沉思片刻，“為何？”

    這些年看遍世態(tài)，劍魂并不懂得，但是隱隱約約有個期盼，渴望懂得何為情。

    她得先找回屬于自己的一部分。

    “世人皆想要跳出六道之外。而去往人間，你得歷盡凡塵種種苦楚，倘若找回情根以后，更有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之苦。不會后悔么？”

    她淡淡問道。

    那潔白的魂體圍著她飄了一圈，天真答道：“不后悔�！�

    “既然如此，你也需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劍魂聽她講完，欣然應(yīng)允，她受了那女子一滴心頭血，躲過天道之眼，轉(zhuǎn)世投胎，如愿以償，塑成了一副人軀。

    只可惜被孟婆湯一灌，甩甩腦袋，前塵盡忘。

    連帶著這五百年的飄泊與尋覓，悉數(shù)化為卿家院墻內(nèi)一聲響亮的啼哭，隨風(fēng)而去。

    第165章

    卿舟雪再一蹬腿時，自夢境之中跌落。

    她微弱地睜開眼睛，發(fā)覺自己躺在床上，而臉頰上被何種絲滑的東西撫過，像是穿梭過柔曼的楊柳枝。

    鼻尖一縷幽淡溫柔的香味。

    而后嘴唇上微微軟下，被摁了一下，又很快離去。

    又一下。

    每次恰如蜻蜓點水。

    卿舟雪徹底睜開眼，發(fā)現(xiàn)師尊正撐在自己身上，她輕咳一聲，轉(zhuǎn)開了眸光，而后又將耳畔散下的鬢發(fā)掛回去，順便向后仰去，坐直了腰身。

    卿舟雪一摸自己臉頰，又抿了下嘴，濕潤潤一片，像是被親出來的。

    “有沒有何處不舒服？”

    云舒塵問她。

    卿舟雪向后撐著支了起來，她先是醒了一會兒神。

    那夢中所處之景，太過真實，分明在里頭飄泊了五百年，所見滄桑皆歷歷在目，眨眼間卻又回到了現(xiàn)實。

    譬如黃粱一夢。

    她暈乎乎的模樣，沖淡了眉眼之中帶來的冷冽，顯得柔軟得多。

    云舒塵瞧得心里也軟，像是有一個小徒弟在里頭滾。

    她忍住了再將她咬住的沖動，打心底里說……這種癖好很難為情。

    卿舟雪后知后覺地?fù)u了搖頭，“沒事�！�

    她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總覺得不太対勁。卿舟雪半闔著眼沉思了半晌，她發(fā)覺自己的記憶一片混亂，最后清晰的片段，還是停留在降雷的時分。

    渡劫？

    卿舟雪的眼睛驀地睜大，她轉(zhuǎn)頭來，愣愣地看著云舒塵，“你……你……”

    “還活著呢�！�

    卿舟雪一驚，不知不覺挪了雙手過去，握住云舒塵，待碰到溫?zé)岬娜塑|后，她的眼淚不知為何，就此奪眶而出。

    談起此事，便想起了她不管不顧，強行出關(guān)，又寧愿神志潰散，也要擋下雷劫的場面。云舒塵本是要惱她如此不把性命當(dāng)做數(shù)，但是瞧見卿舟雪醒來，她的那點兒惱意只散作了劫后余生的喜悅。

    再也提不起埋怨的話，她現(xiàn)如今只想抱抱她。

    卿舟雪將臉埋在云舒塵肩頭，她的眼淚一顆顆掉著，但是分明心中確甚是歡喜。她總覺得不太対頭，拿手沾起一顆淚珠，放到師尊面前，問道：“我現(xiàn)在是在難過么�！�

    “劫后余生，應(yīng)該高興。”

    云舒塵摸了摸她柔軟的秀發(fā)。

    卿舟雪疑惑地靠了回去，她盯著指甲蓋上沾著的那一滴晶瑩剔透。

    “但是有眼淚�！�

    云舒塵無奈道：“興許……有一個詞，叫做喜極而泣。人特別高興也是會哭的�！�

    卿舟雪想了想，她將那顆淚珠抖落，贊同道：“是了，喜極而泣，師尊在雙修時應(yīng)當(dāng)是高興的，但是也曾哭過�！�

    云舒塵微微一愣。

    卿舟雪卻已經(jīng)觸類旁通，她安心地閉上眼睛，環(huán)住云舒塵的腰。師尊的手又游離在她臉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似乎是羞惱了：“這種事怎么能用喜極而泣來形容？”

    卿舟雪認(rèn)真道：“師尊剛才說的。”

    方才還有的一絲感懷溫情煙消云散，話頭已經(jīng)徹底被聊岔，云舒塵腦中轉(zhuǎn)得飛快，但想了半晌，一時又舉不出什么例子來，只能瞥她一眼，心中暗道，這丫頭為何總能三言兩語將人堵得說不出話來，分明并不高超。

    可某人自小嘴仗沒輸過，就這樣閉嘴，不甚甘心。

    于是云舒塵故意道：“若再與我爭，我便讓你重修一次文賦�！�

    “……”

    *

    流云仙宗經(jīng)此重創(chuàng)，消停了許多。整片浮石之上，死氣沉沉，宗門弟子不知被太上忘情挪去何處，再往那片地方一望，仍舊是一個人也沒有。

    放眼整個修仙界，都是一樁奇聞。

    魔域和太初境總不能対著幾棟空蕩蕩的樓閣聲討，只好暫且休戰(zhàn)。

    云舒塵突破渡劫期后，暫未回魔域，而是一直待在鶴衣峰養(yǎng)傷。順勢也顧看一下她那屢次險些入魔的徒兒，免得又橫生枝節(jié)。

    自從修為上躍一個境界以后，整個人也不再呈頹靡之勢，隨意打坐幾日，她連身體底子也好了許多。

    卿舟雪明顯發(fā)現(xiàn)，這幾日師尊的精神頭格外好。

    她不再如以前那般病怏怏地躺在某處，每日無所事事之下，竟免了阿錦平日的活計，開始親力親為。

    卿舟雪在深究劍譜，一門心思提高修為，此刻她正坐在涼亭里。耳畔迎來一陣香風(fēng)，她如有感應(yīng)地抬頭，額頭上便被輕輕一吻。

    近來總是如此。

    總會被意外地親到，有時是面頰，有時是眉心，也有時稍微一抬頭，便會被啄住下唇。

    云舒塵這幾天溫柔得讓人心驚膽戰(zhàn)。雖然她從前也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卿舟雪得以享受過師尊的許多關(guān)照，但自打成人以后，未有一次如現(xiàn)在這般——云舒塵恨不得每日都將飯喂進她的嘴里。

    “今晚想吃什么？嗯？”

    頭頂上傳來輕柔的撫弄力道，卿舟雪抬眸，便対上了女人眼底柔和的笑意。

    “……都行。”

    這也是一樁奇事。

    師尊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幾日的廚。

    卿舟雪頭一次品嘗時，本不抱太大希望，畢竟云舒塵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她從未見師尊近過灶臺。約莫修道之人都是如此，大抵——同自己的水準(zhǔn)，是很相近的。

    誰知云舒塵的手藝能甩她八條街，她一旦下筷便沒有停過嘴。

    面対她的訝然，云舒塵笑了笑：“漫漫五百多年，很多東西，瞧也瞧會了�！�

    而此刻的她，似乎対卿舟雪的回答不甚滿意，“都可以？”

    卿舟雪點點頭：“你做的那些，無論食材如何，的確都味道甚好。”

    云舒塵嘆了口氣：“好吧。”

    她輕裊地轉(zhuǎn)身，垂下的袖子挽了起來，搭在小臂上，露出藕白色的一截。

    卿舟雪放下書本，也慢慢跟了過去，她喜歡看云舒塵做任何事，尤其是那雙手，無論是修剪花草，執(zhí)筆寫字，或是描摹山水，倒茶，分明是很尋常的舉動，但被她做來，總是有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雅意。

    她有條不紊地剁著菜，低頭時，一縷發(fā)絲從松松挽起的頭發(fā)中溜了出來，很是生動。

    卿舟雪盯著看久了，云舒塵自是知曉，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并未顯露出來，反正也不去対視，神色平靜，假裝沒有瞧見。

    “張嘴�！�

    卿舟雪下意識如其言，嘴里被塞了什么，一時有滋有味得舌根發(fā)酸。

    “很好吃�！�

    于是頭發(fā)又被揉了揉。

    卿舟雪一時心中更是疑惑，陷入思索，連帶著被云舒塵投喂了很多口……她不知不覺吃了個撐，且發(fā)出一聲微小的嗝。

    云舒塵聽得想笑：“肚子也要揉一揉么�！�

    收拾一番，天色徹底暗下。

    卿舟雪這個點一般都會犯困，早早地洗干凈了待在被褥里等她。她今日撐著沒有將眼皮子提前聳搭下來，終于在朦朧睡意之中，嗅到了一股剛剛沐浴完的清新氣息。

    當(dāng)那雙手臂又環(huán)上她時，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掀開了卿舟雪的底衣，尋尋覓覓，最終摁在她的小腹上，捏了捏，最后溫柔地揉起來。

    卿舟雪清醒了許多。

    她打了個呵欠，低聲問道：“師尊，你近幾日……怎么突然対我這般好？”

    云舒塵輕嘖一聲：“這話聽著真可憐。我以前是虐待你了么？”

    卿舟雪仔細(xì)一想。那自然也不是。

    只不過這種當(dāng)成小孩子寵溺的好日子，倒是從未領(lǐng)略過。她閉上眼睛，眉梢放松，漸漸趨于平整……但留存在腦海里的那個夢，不知為何，又在此刻突兀地回想起。

    年輕的女子。

    那盞燈。

    她才剛剛醞釀而起的一絲困意，突然因此而消散。卿舟雪睜開眼睛，她的視線越過師尊的肩頭，盯上了放在床頭的那一方矮幾。

    其上擺著一盞燈，亙古不滅。

    正是星燧。

    這幾日云舒塵一直將其攜帶在身旁，寸步不離。連睡覺也會擺在伸手能夠拿得到的地方。

    卿舟雪瞧著這玩意，總覺得心里瘆得慌，倘若人能輕易舍下眼前的一切，回到過去，那在現(xiàn)世遇到的人與緣分，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看得久了，又思及師尊対其珍重的態(tài)度，不知為何，早先前的那點不安，又逐漸浮現(xiàn)起來。

    “師尊，此物你之前為何不用？”

    云舒塵揉她的動作本一點點輕緩下來，卻被她說話吵醒，她睡意朦朧地問了句：“嗯？什么……”

    “星燧�！�

    云舒塵輕聲道：“我并未渡劫時，壽元已經(jīng)不夠用了。如何能消耗得起。”

    “再說，既是劍冢的東西，興許獨我一人之力，也用不了�！�

    卿舟雪沉默片刻，“是需要劍魂，需要我才能扭轉(zhuǎn)時空么�！�

    云舒塵此時有點困，下意識嗯了一聲，轉(zhuǎn)臉埋入被褥。

    卿舟雪凝視著她的輪廓，說話間，呼吸已不甚穩(wěn)定：“那你打算——”

    云舒塵將她摁進被褥，懶洋洋道：“……困。有什么話明日再說，睡覺�！�

    卿舟雪的話戛然而止，云舒塵一直閉著眼睛，呼吸很快趨于均勻。卿舟雪感受著她溫?zé)岬耐孪⒕蹟n在自己的頸窩里，卻頭一次覺得冷。

    卿舟雪實在睡不著，最后只好盯著云舒塵發(fā)呆，她的手指輕輕觸上女人的眉梢，順著娟秀的弧度一撫而過。

    是因為你有求于我，才會突然像哄小孩一般地対我么。

    她看著她的睡顏，在心底輕聲問道。

    第166章

    下一個夜晚。

    在下一個吻如期而至?xí)r，卿舟雪卻偏開了頭。

    她低垂著眉眼，但似乎并不是因為羞怯。卿舟雪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很緊，揉皺了一小塊衣料。

    下巴被人輕輕抬起。

    云舒塵剛剛出浴，打量她片刻，柔聲問道：“怎么了？”

    “我不會用星燧的�！�

    卿舟雪的語氣很冷靜，但是她在織出這一句話時，仍花了許多時間才開口。

    她側(cè)面聽過師尊的往事，但也僅僅只是一個旁觀者，她無從感受云舒塵的對此到底有多深的執(zhí)念。但直覺上來說，那應(yīng)當(dāng)是她人生中相當(dāng)濃墨重彩的一筆。

    人一旦有了疑慮，便會越想越往死胡同里繞。倘若這是云舒塵收養(yǎng)她很大一部分原因，師尊可會覺得失望？

    現(xiàn)在的卿舟雪總是會以自己之心，來推旁人之心——自然是種進步，但她也因此將本是純粹的情感攪和得一團復(fù)雜。

    她想了許久，還是略帶自私地決定，寧愿倔著，也要留住她。

    她見云舒塵不言，眉梢微蹙，直言道：“我不想你回去�！�

    卿舟雪捏著的手愈發(fā)緊了，她忽然覺得委屈：“就算你收養(yǎng)我真是因為這個�！�

    云舒塵摸了摸她的臉頰，卻被她再次躲開。她的手頓在原地，挑眉問道：“倘若我非要呢，你該如何？”

    倘若沒有她誠心實意，此事難成。卿舟雪搖了搖頭，在心底暗道：親我也無用。

    云舒塵卻側(cè)著身子，徑直坐在了她的大腿上。

    卿舟雪腿上一酥麻，她忽然想起這段時日兩人的相處太過溫情，仿佛又回到了很久遠(yuǎn)的歲月，再加上前一段時日顛沛流離，竟然許久沒有親熱之舉。

    溫?zé)崛彳�，透過薄薄的一層褻衣，清晰地攀上她的大腿。

    “為什么不行。我照樣可以將你撿回來�！�

    云舒塵淡淡問道，但是她將腿纏上了卿舟雪，繞得更緊。

    “可現(xiàn)在的我�！�

    卿舟雪感覺到一只手滑進了自己衣裳內(nèi)，她盡量平穩(wěn)著呼吸：“卻遇不到下一個你了�！�

    “橫豎我也不知道�！痹剖鎵m垂下眼睫，若有若無地蹭著她，嘴里吐出的話卻甚是涼�。骸凹热灰呀�(jīng)回去了，那我也不會記得這些事，是不是？”

    她一派輕松，仿佛這些皆與她無關(guān)，心底里已經(jīng)心心念念著另一個沒遇到云舒塵的卿舟雪了。

    卿舟雪對上那雙漂亮的眼，一時心中竟帶了幾分惱意。她將自己小腹上的手拽出來，攥在手里，不讓她繼續(xù)動彈。

    可是師尊似乎還是笑著的，她的眼眸彎起，只是弧度較為輕微。卿舟雪瞧出一絲不對來，她將手放松了許多，“笑什么？”

    云舒塵的手得以翻轉(zhuǎn)過來，與她十指相扣。她眉梢一挑，笑意如雪壓彎了的花枝，撲簌簌地抬起來綻放。

    “沒什么。”云舒塵笑了后又軟下腰肢，不知為何起了一些感慨之意，道：“被人黏著的感覺還不錯�！�

    卿舟雪微微一愣，她相當(dāng)熟悉師尊的細(xì)微神色與語氣，此刻腦瓜子中一轉(zhuǎn)，頓時明白了什么：“故意的？”

    云舒塵無辜道：“只是順著話套套你到底在想什么東西�！�

    她的尾音拖著嬌惰：“看來卿兒沒想別的，特別想我�！�

    “……”

    卿舟雪松了口氣，但是不知為何，被她平白無故地擺了一道，心底頓時不悅起來。

    卿舟雪并不是一個喜歡和別人較輸贏的人，師尊如何欺負(fù)她……她倒是從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