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蓮青松了口氣,“那就好。劍修的手是很重要的,哪里都能打得,唯有這一處不能受傷。你年紀(jì)還小,骨頭都沒長硬,若是產(chǎn)生了什么病根,就很難繼續(xù)學(xué)了�!�
“掌門師尊昨日知道以后大怒,把蕭師兄訓(xùn)了一頓,現(xiàn)在在后山禁閉罰跪�!�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委托那個混世魔王�!�
陳蓮青嘆了口氣,“單以為他會躺在哪兒喝酒睡大覺,最多是不管你罷了。沒成想這家伙一醉酒發(fā)瘋,竟會想到和你打架,還沒輕沒重的。”
“內(nèi)門的比試,都是這種水平嗎?”卿舟雪回想起昨天毫無招架之力的自己,開始算著四年以后她大概能到什么程度。
“不是�!标惿徢喟参克�,“蕭鴻當(dāng)年拿的是第一名,又比你多學(xué)幾年的劍法,自然不同。比試的平均水平,可比這個低多了�!�
第一名。
掌門的大弟子是比試的第一名,那么云長老的第一個徒弟是不是也得拿到第一名才夠格?
卿舟雪這般想著,莫名的壓力產(chǎn)生了。
日子還是這樣靜悄悄地過著,卿舟雪那邊天不亮就起身舞劍,雷打不動,勤勤勉勉;云舒塵則清閑得多,一早睡到自然醒,倘若掌門那兒有什么大事就偶爾去聽一聽,沒事就待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看看書,一天也就這么過去了。
她仍是身子不太好的樣子,遇到陰冷天氣總愛咳嗽。靈素峰的弟子每隔一段時日,也會來送些藥材。
這煮藥的事情,以前是阿錦負責(zé),現(xiàn)在被卿舟雪全權(quán)接了過去。她熟練地?zé)t,火苗小了就扇扇風(fēng)。
熬出來濃黑苦澀的湯藥,放在桌上,溫到不燙了,她再送過去。
云舒塵每次醒來的間隙都會發(fā)現(xiàn)那藥碗,不甚顯眼地擺在桌子上。旁邊還端端正正地放了一顆蜜餞,有學(xué)有樣,生怕她苦似的。
云長老喝藥時總要想,果真是小孩子,以為誰都怕苦呢。
這藥斷斷續(xù)續(xù)送了四年,那劍一日不落地練了四年,她又再長了四歲。
半年前,卿舟雪很順利地通過了外門的筆試,今日,恰恰是她從八歲起就等待的那個十年之約。
這天下了很大的雪,紛紛揚揚,千絲萬縷。
內(nèi)門大比,長老是必須要到場的。云舒塵今日難得醒得早了些,她慵懶地坐在床上醒了一會兒夢,然后瞥見窗外有個纖細的人影在晃動。
抬起手,將窗開了一縫。
白衣女子正在舞劍。墨發(fā)如瀑,冷清眉眼,似乎是這幾年鶴衣峰的風(fēng)雪浸透了。
她最后一式蕩劍,衣袂翻飛,氣韻天成,劍尖挑起紛飛的大雪。
天氣著實有些冷。
云舒塵呵了口白氣。
她沒看多久,便輕輕合上了窗。
待到云舒塵梳妝出門時,卿舟雪已經(jīng)走了,她作為參賽者,自然是需要早些到的。
十年一次的大比,太初境主峰布置得十分隆重,四面八方的散修,修仙世家的子弟,都會來這里博一個機會。
來參賽的人烏壓壓的一堆。云舒塵落座于柳尋芹身旁,垂眸看著底下的人,一一掃遍,最終還是在卿舟雪臉上駐足。
卿舟雪負著劍,孤身站在一旁,不聲不響。她身旁有一紅衣女子,容貌昳麗深邃,一直偏頭在與她說著什么,笑吟吟地,嘴沒停過。
是阮明珠。
卿舟雪自十四歲那年后,便沒有去過外門,和她沒什么聯(lián)系。好巧不巧,緣分總是這般奇妙,今日來參加大會,又碰上了她。
異族的姑娘已經(jīng)長大,現(xiàn)在一口漢話說得賊溜,也學(xué)會穿起了中原的衣服,似乎異常興奮。
“師姐,你想拜誰為師?早在一月前,我就相中好了!”
卿舟雪問,“誰?”
“云長老啊�!�
“……為何?”
“她長得可真好看�!比蠲髦榍浦咦夏堑蕾挥埃俸俚匦�。好好的一個漂亮姑娘笑得活像個登徒子,左右皆驚。
卿舟雪有些不自在了,頓了頓,便隨著她極輕地點了下頭,“我也想去鶴衣峰。”
“啊,”阮明珠高興地攬著了她的手,“那太好了。你是不是也覺得她不錯?”
“等一下,”卿舟雪蹙著眉頭,“拜師是為學(xué)藝,這和長相有何關(guān)系?”
阮明珠坦然道,“看著師父賞心悅目的臉,我那修為蹭一下就上去了�!�
“……”
“哎呀。其實我們都不清楚各峰長老的為人,這不是也都憑著眼緣嗎�!�
卿舟雪默默地想,她還是挺知道的。這幾年與各峰長老混得熟悉,像是半截身子都踏入了內(nèi)門的人。
“真想日日都見著她。我的家鄉(xiāng)啊,風(fēng)沙粗糙,很難養(yǎng)出這種柔得如柳一樣的美人。”
卿舟雪又默默地想,她已經(jīng)看了快十年了——剖去六年閉關(guān),也有四年。
“啊!”
卿舟雪胳膊一疼,但這猙獰的聲音不是她發(fā)出來的,而是旁邊那個激動到擰人的阮小師妹,“她她她,她看我了!還沖我笑了!”
卿舟雪不禁抬眼看過去,云舒塵大概是在看她,勾著唇角,視線微微一碰,她又挪開目光,與掌門有說有笑。
識海內(nèi)傳來悠悠蕩蕩一句。
“要開始了,加油�!�
前幾場比試,根本毫無難度。這一輪篩選還是些良莠不齊的苗子,卿舟雪打得很輕松。
越往后,便如逆水行舟,慢慢變得困難起來。她面對的對手也都是與她一樣,勝了多場的角色。
一滴汗,自額角滑落,滴在地上,砸出深色的水跡。
面前的男子掄著兩個酒壇大小的拳頭,一拳砸開了地磚,煙塵四起。
還差一點點。
卿舟雪差點就被一拳砸斷脊梁,她壓抑著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尋找著出路。
比賽都是按修為分的組。卿舟雪修煉得算快,她已經(jīng)到了筑基后期,在這方面略占優(yōu)勢。
可是對面與她相差也不多,修為的優(yōu)勢無法甩得很大。
而體格與力量的差距就差得有些遠了。
不能強攻。
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著那人。男子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似乎看著她有些勢在必得的勝利優(yōu)越感。
在短暫的停歇之中,他忽而暴起,一拳虎虎生風(fēng),想要把她逼出圈外。
卿舟雪也正是瞅準(zhǔn)了這個時期,她凝空為冰,腳踏著那塊碎冰,再一腳蹬上男子上揚的拳頭,借力往上跳了起來。
衣袂翻飛,在空中極快地翻身,如一只收翼的白鳥,她俯沖下來時,手中寒芒一現(xiàn),長劍離男子背部只有一寸的距離。
周圍人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局面一下子扭轉(zhuǎn)。
可是那人也顯然不是吃素的主。反應(yīng)縱然是慢了一步,吃了她一劍,渾身的靈力暴漲,卿舟雪沒來得及躲閃,生生吐了一口血。
第13章
卿舟雪忍著喉頭的腥味,擦去嘴角的血跡。
雖然受了創(chuàng),但她知道,也正是這一擊,這局的勝利在望。
方才靈力暴漲,是因為他丹田之力因為下意識的護身而炸裂。這會兒丹田虧空,應(yīng)該已經(jīng)無再戰(zhàn)之力。
果然,那座大山一樣的男子緩緩跪下,然后如山崩一樣轟然倒塌。
等了半分鐘,未見他有再爬起來的趨勢。
“卿舟雪勝。”
負責(zé)記錄的林尋真師姐朗聲宣布道。她拿來一旁的卷宗,朱筆一卷,勾出了她的名字。
還未休息多久,卿舟雪又抽了一個牌,運氣不錯,上面赫然寫著“輪空”兩個字。
阮明珠也晉級了前三甲,而且她很爭氣地險勝了倒數(shù)第二場。
卿舟雪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得與她打一場。
此時兩人的情況都不算好。卿舟雪嘴角還淌著血痕,受了內(nèi)傷,阮明珠一身紅袍被割得破破爛爛,神色疲憊。
她爬上演武臺,手里拖著長刀,喘了口粗氣,對卿舟雪笑了笑,“第一名靠本事得來,我不會讓你,你也別讓我,咱們還沒比試過,如今正好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師姐,得罪了!”
一聲嬌喝,大刀自足下削去,滾燙的火焰一下子燃遍了整個演武臺。
她是火靈根,單火靈根,也是萬里挑一的天之驕女。
與卿舟雪不相上下。
這對于卿舟雪來說,著實頗為吃力,火與冰,似乎是天生克星。赤焰炎炎,冰霜無法凝固,只會化為水流淌。
在灼熱的氣浪之中,阮明珠更加如魚得水。
幾刀劈下來,刀刀都砍實了。卿舟雪橫劍格擋,腳步被逼得生生退了幾步。她見實在防守不住,便以攻為守,劍尖上凝了絲絲冷意,朝阮明珠胸口刺去。
阮明珠稍微回身收了刀。
鏗鏘一聲刀劍相碰。
卿舟雪的劍全部凝上了一層厚霜,借由阮明珠刀上的火,全部融化為水。
她忽然挽了個劍花,以力將水霧震開,地上的火焰被這場綿綿春雨一澆,已然熄滅大半。
“勢均力敵,不分上下�!闭崎T笑了笑,甚是懷念地看向云舒塵與柳尋芹,“你們兩個當(dāng)年,也是在這演武臺上,一個毫不退讓,一個死不服輸,掐得你死我活……最后還是師尊叫停,把你們兩個橫著抬下來的�!�
柳尋芹略挑了眉,“云舒塵本不如我,是她自己倔。”
云舒塵垂眸,手指撫過衣袖,“若不是他叫停,你現(xiàn)在可沒這口氣坐在這里當(dāng)長老。”
“好了好了�!碧崞甬�(dāng)年那事,兩人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來,掌門嚴肅道,“專心看。”
刀劍相碰的一個間隙,阮明珠把手指虛扣在唇邊,長噓一聲。天空上忽而傳來一聲輕嘯,兩只翼展龐大的金雕自遠處飛來。
“這算犯規(guī)嗎?”
掌門沉思片刻,搖頭,“只說不能帶靈寵,可那兩只是凡雕。不算犯規(guī)�!�
普通的金雕不能對卿舟雪起到什么實質(zhì)傷害,不過那兩只圍著她頻頻騷擾,也著實夠煩心。她分身乏術(shù),有點躲不過阮明珠的刀風(fēng)了。
白衣上割了幾道口子,隱約浸出了血跡。卿舟雪忽然停下了手,任阮明珠一刀砍上肩膀。
阮明珠性情大咧咧的,可是不代表她是傻子。哪會有人這么等死的,她一時驚到收了幾分力,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拔地的冰錐赫然升起,將她的刀死死嵌在里頭,一時拔不出來。
卿舟雪得以有些喘息的空間,她躍起來對空一斬,那兩只鳥沒來得及逃竄,羽毛和鮮血紛飛,就這樣落了她一臉。
兩只凍成冰雕的東西掉在她眼前,阮明珠似乎痛惜得很,咬著下唇,她猛地震碎了冰錐,帶著幾分惱意,這一刀烈焰滾燙,劈得像要開天地。
太近了,這一刀躲不過。
卿舟雪壓低重心,將周身靈力灌入劍鋒,用盡全力接下這一刀。
冰與火相碰時,滋啦一聲,湮滅起滔天的白霧,將兩人身形卷入其中。
一時會場四驚,兩個筑基期打架硬是打出了渡劫期老祖的氣派。
各位紛紛睜大眼睛,待白霧散開,還站著的那個,定就是本次的魁首了。
白霧逐漸消散,顯出兩個人的身影來。
她們一個都沒倒下。
只是下一秒,阮明珠的刀斷成兩截,卿舟雪的劍也碎了。掉在地上,化為粉末。
阮明珠反應(yīng)得快一些,沒了武器,比賽還要繼續(xù),她一把揪住卿舟雪的衣領(lǐng),卿舟雪當(dāng)機立斷摁住她的手,用力往下壓。
阮明珠嘗試掃她的腿,兩個人以扭曲的姿勢僵持著。終于卿舟雪被她絆倒了,可是她也將阮明珠拽了下來。
兩人重重地壓在一起,倒地以后,阮明珠似乎對于這種野蠻的打架更有經(jīng)驗,她像蛇一樣靈活兇猛,一下子從后面鎖住卿舟雪的頸部,手臂收緊,用力讓她窒息。
卿舟雪屈起肘部,向后擊她脆弱的腹部。阮明珠本就在刀碎時受了內(nèi)傷,她玩命肘擊幾下,阮明珠的嘴角浸出絲絲鮮血,疼得渾身顫抖,可是她死死咬著嘴唇,沒有松手。
兩分鐘后,卿舟雪還沒掙扎起來,她已經(jīng)快要暈厥;阮明珠也沒好到哪里去,滿地涂著的都是她的血。
云舒塵微蹙了眉。其他的幾位長老似乎也覺得這種打斗方式有點殘暴,似乎已經(jīng)不是修士之間的打斗,紛紛不忍直視。
“如果堅持不下去,可以認輸�!必撠�(zé)本次比賽的林師姐出聲提醒她們倆。
卿舟雪幾乎聽不見這句話,她的意識已經(jīng)在缺氧中逐漸模糊,但是仍然是憑著身體的慣性,掙扎著,肘擊著對方。
上一次這么瀕臨死亡,還是在從一夢崖上跳下去。
如果會死在這臺子上,她該認輸么。
這十年的功夫,為了這一天,她讀書不敢懈怠,練劍沒有懈怠,大冬天的頂著風(fēng)雪去修煉,鶴衣峰的雪能埋掉她半截腿,日日如此,年年亦然,連掌門都說,孩子,無需如此刻苦。
可是她記得被蕭師兄幾招打敗的狼狽感,最后還麻煩云長老去掌門那兒談了此事。
云長老的第一個弟子,不該比掌門那邊弱。
人都爭口氣,這個魁首她不能讓。
她運起全身僅存的靈力,雙腿往身下一蹬,努力向圈外蹭去。阮明珠的身位比她偏,要出圈必然先是她。
就這樣一點點挪,阮明珠此刻已經(jīng)是有氣無力,她倒下的時候好像摔到了脊椎,下半身幾乎沒有知覺。她也察覺到了卿舟雪的動作,可惜無力阻止,只好把脖子卡得更緊,企圖她先一步窒息。
這場惡戰(zhàn)打到最后,是眾人始料未及的慘烈。純粹是意志力的比拼,卿舟雪就這樣拼著最后一口氣,一點一點,在斷氣之前把阮明珠蹭了出去。
阮明珠失血過多,已經(jīng)昏迷過去,她的手在最后一刻終于松了。
卿舟雪閉著眼睛,她模模糊糊聽得會場一陣混亂,然后意識徹底泯滅。
再度醒來時,又躺在了柳長老的靈素峰。她對這里的陳設(shè)已經(jīng)十分熟悉。
卿舟雪稍微偏了偏腦袋,看見了渾身都被包著白紗布的阮明珠。她似乎醒得更早一些,先是惡狠狠瞪了卿舟雪一眼,然后又艱難地朝她笑了笑。
笑完后,她憤憤不平道,“你賠我的雕!”
卿舟雪轉(zhuǎn)過頭去,閉目養(yǎng)神。
“一個兩個都拼了性命,又是何苦?好在筑基期修士筋骨斷裂之傷,看著嚇人,倒也沒那么嚴重。”白蘇師姐進來,為她們倆換藥,又看了一樣卿舟雪,嘆氣道,“尤其是你,卿師妹,你自己數(shù)數(shù)你這是第幾次躺在這里了�!�
卿舟雪咳了一聲,“現(xiàn)在收徒儀式結(jié)束了么?”
“第一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等你們能下床走動,再開始第二場�!�
“云長老……”
“喚我做什么?”一聲熟悉的聲音自門后傳來,云舒塵款款而來。
白蘇愣住,“云師叔,你何時來的?”
“儀式結(jié)束了,得空來看看這兩個不要命的�!痹剖鎵m笑了笑,溫聲道,“白蘇,你先退下罷�!�
“好�!卑滋K師姐剛好換完藥,她把東西收拾好,就退了出去,順便合攏門。
阮明珠雖然動彈不得,但她的眼光一下子就明媚了起來,掙扎著表白,“云長老,我喜歡你!你收我當(dāng)徒弟好不好?”
卿舟雪聞言差點吐出一口血。
“是嗎?”
云舒塵的目光卻落在卿舟雪身上,嗔了一句,“你也沒和我相處過,怎么知道喜不喜歡的�!�
“阮明珠,你的靈根更適合去鐘長老門下,他擅各類兵器,尤其是大刀�!痹剖鎵m收回眼光,看向阮明珠,微微一笑。
“得了得了。”阮明珠嘀咕道,“長老一進來就看著卿師姐,她也不適合去你那兒。我現(xiàn)在不喜歡你了,你偏心得很,以后去了你那兒也平白受欺負�!�
云舒塵又笑了笑,沒說話。
“咦?”阮明珠忽而想起,“那鐘長老峰上美人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