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笑砰一聲推開椅子,拔腿往外跑,身后傳來趙維的聲音:“你去哪?”
她來不及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我晚點再聯(lián)系你!”
沖出旅店大門,往前疾跑幾步,有臺出租車迎面開過來,她一把就撲了上去,司機猛地踩下剎車,從車窗里伸頭出來怒吼:“要找死去別的地方!”
笑笑來不及分辨,跌跌撞撞地拉開車門:“快!送我去機場!”
三十分鐘后,聶笑笑站在星海機場LF航空公司的辦事處,沉著臉一字一句地對里面的工作人員說:“讓你們這邊的負責人來見我,我是聶笑笑,現(xiàn)在馬上安排我去他在的地方!”
一只愛上主人的鳥兒,無論她多么渴望自由,最終也會選擇回到金色的鳥籠里,這是令人絕望得幾乎心死的自覺。
2-4
飛機不停地爬升,坐在頭等艙的笑笑靠著寬闊舒適的椅背,茫然地望著窗外厚厚的云海,心中一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感。
四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她拋棄了家人和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男子,拎著簡單的行李,隨著擁擠的人流擠在火車站�,F(xiàn)在都能很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火車站的情景,嘈雜、炎熱、骯臟、窘迫,而她的心,除開緊張不安還充斥著一種犯罪般的刺激與興奮。因為太倉促,沒能買到臥鋪,只買到了坐票,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已經(jīng)有好幾年,她的身體顯然比精神更加適應(yīng)那種生活,坐到后半夜,屁股和腰板已經(jīng)酸痛地開始喧囂發(fā)出抗議。她對自己說:“聶笑笑,你今天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jīng)忘記,難道竟然忘不掉不屬于你的生活?快別給自己丟人了,也不想想你是在什么環(huán)境下長大的!”
在那個時刻,她天真地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她覺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放棄林家掌門夫人的頭銜,開始渴望的新生活,可是僅僅四個月以后,她就自動自覺地走了回去。原來林以墨早已在她心里成了魔,她的心就握在他的手間,一收一放,就能讓她快樂痛苦。
LF總裁Chris林重病垂危,醫(yī)院方面表示無能為力!LF集團是否會在五年內(nèi)更替兩任領(lǐng)導(dǎo)人?受近期不利消息影響,LF集團股價震蕩,持續(xù)下挫!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笑笑覺得自己要瘋掉了!她幾乎想要發(fā)出歇斯底里地尖叫,林以墨,你在騙我對不對?你是個說多了狼來了的孩子,欺騙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后幾乎讓我感到憎惡和不耐!在你面前,我簡直就是個被操控的玩偶。所以這一次,你也一定在騙我!
她為他傷透了心,但這次,如果可以選擇,她寧愿他再次騙了她,她愿意服輸!只要……只要他一切安好�?尚Φ奶优�,是為了不再被他傷害;可笑的歸來,是為了證實他的謊言,原來一切還是為了他。原來,不論走到多遠的地方,只要還可以看到廣翱的深藍星空,她就沒辦法忘記他——這就象花一樣,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開著花。
林以墨,是聶笑笑心頭的鮮紅玫瑰。
飛機終于上升到一個平穩(wěn)的高度,微微令人不適的感覺消失了,窗外陽光燦爛,金色光芒像無數(shù)片破碎的鏡子晃得笑笑有些睜不開眼睛。
她伸手將座位旁邊的小窗戶拉下來,身邊有個漂亮的空中小姐正經(jīng)過,體貼地俯下身子問她:“小姐,距離降落還有兩個小時,你臉色似乎不太好,需不需要一床毯子好好休息一下?”
笑笑想了想,抬頭說到:“麻煩給我信紙和筆,謝謝�!�
攤開小桌板,笑笑認真地寫下抬頭:“趙維:你好!我是蕭瀟,很對不起我就這樣不辭而別。我現(xiàn)在正在飛機上給你寫這封信,窗外的陽光很燦爛,云游離得很瀟灑,一切都很美好,就像我這幾個月的生活。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這段日子這樣快樂。我們雖然相識不久,也并沒有談?wù)撨^彼此的隱私,可不知道為什么當聽你談及自己的夢想和故事時,我會覺得很親近,或許因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我、他、你還有其它很多人,都曾經(jīng)有著自己絢爛的夢想,卻因為命運的捉弄,大家都在逐漸悖理,越來越遠……
阿維,不知道我們將來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我甚至不能肯定在下飛機的時候,我是否會將這封信寄出去。但我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除開我的離開,也因為我一直以來對你的隱瞞,我甚至連真正的名字都沒有告訴你,不過這些都并不重要,如果你愿意,可以永遠叫我蕭瀟。
我曾經(jīng)是個快樂而知足的人,擁有著這世上最兩個最親密的朋友,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我的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找不到人訴說,所以如果你愿意,請聽一聽一個叫聶笑笑的女孩的故事好么?也許會有一點長,也許不夠引人入勝,但是在這種美麗的秋日里,你可以像以往一樣給自己泡一壺紅茶,坐在樓頂上的陽臺里,一邊聽海浪的聲音一邊來聆聽這個故事——我的故事。”
第三章
3-1
聶笑笑在天上腳下的一座軍營里發(fā)出了她生平第一聲嬌嫩的哭聲,但是長大以后但凡有人問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壯觀,她都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因為實在沒有印象——她五歲那年便離開新疆,被媽媽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養(yǎng)。
千里迢迢來到外公家里,長輩們都嚇一跳,這女娃娃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可頭上怎么會竟然有虱子!于是大家忍不住嘖嘖嘆息,唉,那個張艷紅,怎么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實憑良心講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親張艷紅,張艷紅算是個典型的南方小姐,家里條件雖然不算好,但是卻很會心疼自己。夏天里日頭大點,她出去一定不會忘記拿把漂亮一點的遮陽傘,冬天里風猛一點,也一定要給弄些緊俏毛線給自己織條圍巾什么的。
但是這樣的女人也會有昏了頭的時候,當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轟轟烈烈地愛上了笑笑的爸爸聶建國,跟著他背井離鄉(xiāng)遠赴新疆,在那個充斥著風沙和熱浪的地方生下三個孩子。無巧不巧的是三次生產(chǎn)中,兩次女兒誕生時丈夫都不在身邊而是駐防外地,這事令她一輩子耿耿于懷、銘刻于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陣痛中對愛情徹底絕了望死了心,賭咒發(fā)誓不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
張艷紅是隨軍家眷,部隊里給她分配了小賣部營業(yè)員工作,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不肯做這種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后有個進修機會,于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兒所,晚上做完家務(wù)就挑燈夜讀學(xué)習(xí)會計課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幾乎不想說話,這樣的情況下哪里還有那么多的空閑去打理小小的女兒?
不是她不愛女兒,而是實在沒有這個精力,小女兒的年齡和上面的哥哥姐姐相差太遠,他們都不愿意帶著這么個小拖油瓶玩耍,當然更說不上去疼愛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數(shù)時間只能一個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聶建國駐防的地方并不是市區(qū),對家里的情況也是無可奈何,最后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無奈之下只好把還不會反抗的小女兒送回去給自己的父母帶。笑笑是個寬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這檔子事,也并不會太怨懟自己的父母,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他們也沒辦法,怪只怪她生得晚,還沒來得及學(xué)會表達情緒就已經(jīng)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輕工業(yè)局的職工,住的是單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還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幾乎可以說小,又因為在一樓,愈發(fā)顯得狹窄陰暗潮濕。剛從新疆過來的笑笑一下適應(yīng)不了南方的潮濕,臉上身上長了不少蘚子,而且她只會說大院里的普通話,對當?shù)赜謰捎挚斓姆窖院苊H�,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下,只有五歲的笑笑大多數(shù)時間只能趴在窗臺上透過窗口專注地看著外面的世界發(fā)呆。她覺得這個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來的生活環(huán)境完全脫了節(jié),狹小房間的空氣里總是彌漫著一股難以驅(qū)趕的霉味,窗外的建筑是鱗次節(jié)比的小高層,都不是什么新房子,外層墻壁上滿是斑駁的水跡,每個人的面孔也都是遙遠陌生的。雖然遠在北疆的時侯,母親并不見得有多少時間來關(guān)心愛護她,可這時,她開始深切地想念媽媽了。
張艷紅和聶建國兩人加起來的微薄薪資除開負責家里日常生活開支,還要供養(yǎng)三個成長中孩子的支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因此每個月給笑笑寄過來的生活費是貨真價實的“生活”費,只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里包括新衣、玩具、書籍等等一切。孩子總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殘酷的現(xiàn)實,再加上笑笑也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于是只能由著長輩給她穿上經(jīng)濟、耐磨、耐臟的衣物,又為了徹底消滅她頭上的虱子,原來的童花頭也給剪成了短短的男生頭,這種簡單利落的發(fā)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長大以后的笑笑酷愛添置新裳,尤其熱愛顏色鮮艷、質(zhì)地輕薄而不實用的那種,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是瘋狂地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要擁有。
笑笑七歲那年進入了小學(xué)一年級,因為還是不太會講方言,所以和周圍的人們溝通起來有些障礙。第一天上學(xué)由外婆送她過去,來到自己的位置后,她好奇地東瞧西瞧,把可以翻開的抽屜蓋板打開又關(guān)上,新奇得不得了。旁邊的同桌是個梳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細聲細氣地說道:“要上課拉,你再弄出響聲,老師要罵的�!�
笑笑哦了一聲,她很少見這么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對方馬尾上停著的漂亮蝴蝶結(jié),不由得有點羨慕,幾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看著她,心里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呢?明明長得很像女孩子,為什么卻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兩個小小的女孩睜大烏黑眼睛互相好奇地打量著對方,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卻不知道這個瞬間足可以記入她們生命的紀念冊,她們不會想到從此以后兩個人的生命會為彼此而改寫交纏。
在七歲那一年,聶笑笑和何婉怡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序幕緩緩拉起!
3-2
沒幾天后的一個
黃昏,放了學(xué)的笑笑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外婆正站在院子里指揮舅舅做藕煤,看到她皺了皺眉頭:“笑笑,你現(xiàn)在念書了,是個大孩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頑皮,女仔要有女仔的樣子�!�
她把笑笑帶進自己房里,拿出一個花塑料袋,打開是一條紅色的確良的格子背帶裙:“哪,我今天特意上街去買給你的,女孩子還是要穿一穿裙子才好看。”
笑笑呆了呆,直覺問道:“媽媽今天寄錢過來了?”
外婆嗔怪地看她一眼:“這是什么話?說得好像只有你媽寄了錢我才能給你買東西一樣,你媽那點錢能干什么用?夠你的飯錢還是房錢?”
笑笑察覺到自己講錯話,訕訕地把頭低了下去。
外婆有些不高興地說:“今天隔壁的周阿姨問我,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說你是女的,她還不信呢,那個眼神……嗟,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樣�!彼焓帜贸鋈棺觼矶兑欢叮骸澳汩L得沒你媽小時候精致漂亮,不過也算不錯了,眼睛大大的,這點像我,好好打扮一下讓人家看看!”
笑笑雖然受了擠兌,但小孩子對于有新衣服穿總是高興的,而且還是第一條屬于自己的新裙子,她開心地在外婆的協(xié)助下把背上的拉鏈拉好,又扯著裙擺跑去老式穿衣鏡面前照了又照,露出燦爛笑容。
小小的昏暗房間里,因為有了稚嫩少女明媚的笑容,也顯得明亮起來。
吃過晚飯的笑笑還沉浸在擁有新衣的喜悅中,她舍不得脫下來,又找不到理由繼續(xù)穿著,只好一遍遍往院子里跑,假裝東看西看。
張家住的是一樓,因為住房緊張,所以自作主張把前面的空地圈了起來,圍成一個小院子,當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雖然為這事與鄰居吵了幾次,也絕不退讓。有個自己的院子凡事都方便許多,舍不得扔掉又不怎么能派上用場的雜物都有了地方存放,那個年代大家家里燒的都是藕煤,可是哪怕有現(xiàn)成的煤球買,為了節(jié)約,只要有青壯年的家庭都是買了煤自己用模具來做。
笑笑一遍一遍跑進的院子里,地上正攤了滿地她舅舅剛剛做好的煤餅,這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她一不小心絆到石頭,摔了個狗吃屎,正好壓在滿地的煤球上。
聽到院子里發(fā)出巨大聲響,外婆與舅舅都跑了出來,正看到笑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舅舅一把把她拎到一邊,頓時就惱了:“你往外瞎跑什么?好好的在家吃閑飯就夠了,還給我添亂!剛剛做好的煤又要重做!”
外婆也是一肚子脾氣:“聶笑笑,你真是天生沒有穿好衣服的命,這么糟蹋東西,要遭雷劈的!造業(yè)啊!難怪你媽不要你,要把你送到我這來!”
到底年紀小,臉皮也薄,聽到這么刺耳的話,笑笑不知道如何反駁,只能無措地用手緊緊抓著自己的新裙子,淚水一滴滴流下來,她心中覺得不公不忿,被遠遠地遣離父母身邊并不是她愿意的,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讓人這么討厭!新裙子是外婆自己跟她買的,她又沒要求過,他們從不贊揚她,肯定她,永遠都只有訓(xùn)斥!明明知道她不會方言,但是從沒有誰會為了照顧她而說普通話,害她永遠對別人的指示都只能連猜帶蒙。而每每因為這樣造成了誤會,要么受到責難要么就是遭到恥笑。她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但是大家卻統(tǒng)統(tǒng)都把她當作成年人來要求,為什么會這樣?難道自己真的這么不討人喜歡?
趁著大家不注意,笑笑低聲抽泣地離開了家。
外面天色已經(jīng)完全沉了下去,只有街邊的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芒,笑笑淚流滿面,新裙子已經(jīng)被涔涔地汗?jié)褓N到背上,她覺得自己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茫然懼怕委屈,無助地行走在不知前路的世界里。
笑笑低著頭跌跌撞撞地前行,一不留神撞到對面的人身上,她低聲地嗚咽著說了聲對不起,對方便驚訝地輕聲叫起來:“聶笑笑?”
笑笑一抬頭,也有些吃驚,連忙把面上淚水一抹:“何婉怡!”
牽著婉怡手的是一名清秀少婦,她看了笑笑一眼說:“這位就是婉怡的同桌聶笑笑么?我是婉怡的媽媽,你好!”
笑笑呆了呆,眼前的這位阿姨斯文清秀,說話聲音很輕柔,竟然對她說你好——她從不認得一個會對小孩子說你好的大人,多奇怪,好像不把她看成一個孩子,而是像平輩那樣尊敬。
那晚婉怡的媽媽把笑笑帶到家里,拉著她的手給她輕輕擦凈臉上的污漬,又讓她把裙子換下來幫她洗好晾起來。婉怡剛和母親從醫(yī)院看望奶奶出來,還沒吃飯,她看著他們一家人坐在飯桌邊,吃飯前竟然還會祈禱,不由得好奇得不得了。何家用的照明燈也是黃色的,但是笑笑覺得她家的燈光是一種柔和溫馨的光亮,不像自己家里,陰暗壓抑。
婉怡媽媽對笑笑解釋說:“我們家是信基督的,吃飯前要感謝主賜給了我們食物�!�
笑笑奇道:“這也要感謝?”
“當然,人活在世界上,必須有一顆知道感恩的心,哪怕一粥一飯,也要感謝造物主的恩賜�!�
笑笑想了想:“如果不知道感恩會怎樣?”
“那樣就不會有人愛你了。”
“可是現(xiàn)在好像也沒有人愛我。”笑笑低聲嘟囔著。
“當然有,笑笑,你要相信,這世界上不管什么樣的人都有人愛,神愛著世界上所有的人,而每個人也都會有自己愛的人�!�
“神可以實現(xiàn)人的愿望么?”
“當然,神是萬能的�!蓖疋鶍寢屛⑿χf:“不過前提是你必須成為一個寬厚的孩子,不能對家人心懷不滿。每個大人都愛自己的孩子,也許因為某些她自己也不愿意的原因,而疏忽了你,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是愛你的�!�
笑笑把頭低了下去,她想,我的愿望就是何婉怡的媽媽變成我的媽媽,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好好愛她!
婉怡趁著媽媽收拾桌子的空檔跟笑笑聊天,當她得知笑笑是從新疆搬過來的以后顯得很驚訝,她好奇地問:“那……你在新疆出門是騎駱駝么?”
笑笑慚愧地搖搖頭:“沒有……只是看到過。”她比劃給婉怡看:“有兩種駱駝,一種是兩個峰的,另一種只有一個駝峰�!�
婉怡想了想:“我知道那種有兩個駝峰的駱駝,照片上有看到,人就坐在兩峰中間……可是,單峰駝怎么坐呢?難道坐它屁股上?”
笑笑更加慚愧了,只好解釋說自己也沒看過,她見到的駱駝都是被人牽著走的。
看著兩個孩子在一邊童言童語地交流著,婉怡媽媽不由得笑了,她覺得笑笑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但身世卻怪可憐的,而且明顯在家里很不得寵,倒不如晚點才送她回家,讓她家里著急一下也好。這么想著,她便故意放慢手中速度,一直挨了一個鐘頭才招呼笑笑回家,牽著笑笑的手出門前,婉怡羞答答地從后面鉆出來,把自己的一條裙子遞過來:“聶笑笑,這是我媽媽新給我做的,你的裙子我明天再帶去學(xué)校給你�!�
那個時刻,聶笑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愛她的人竟然是婉怡和她的家人,而她第一次有了愛人的感覺,對象也是她們。
3-3
笑笑與婉怡成了好朋友,除開5歲時在部隊大院里一起與她刨沙子的小明,這是她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兩個少女的友誼一直持續(xù)了下去,從小學(xué)到初中、高中,繼而到她們念大學(xué)。
從小在逆境中長大的笑笑和婉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們像是太陽與月亮,一個燦爛一個柔和。笑笑少年時代的命運不平坦,幸運的是性格卻沒因此變壞,擁有宗教信仰的何家給她的成長帶來莫大的幫助,往后每當她遇到生命中自覺不公的事情而要自艾自怨的時候,想一想何母說過的話,心境就會平和很多,她學(xué)會了凡事豁達地堅強一笑而過——就像她的名字。
世事就是這樣,當你無能為力去改變什么的時候,太執(zhí)著于心,痛苦的只有自己,不如看開點坦然笑著來面對。用好聽的話來講是人需要要擁有一顆寬厚而感恩的心,但真實情況是你不得不寬厚,不得不大度,因為只有凡事不在乎才能確保自己不受傷害,雖然這樣很無可奈何,卻是能讓自己快樂生活下去最好的辦法。
婉怡的母親不止一次對笑笑感慨:“笑笑啊,多虧了你,我們家婉怡性格太內(nèi)向懦弱了,有了你,她才會開朗這么多,如果她能像你一樣,我就不用擔心她會在外面受欺負了�!�
婉怡倒是更加納罕笑笑的外貌,她私底下悄悄問笑笑:“你吃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怎么可以讓身材那么……那個……”
兩個少女不但性格不同,容貌也大相徑庭,婉怡身材纖細苗條,樣貌清秀,膚色白皙,長一張小小尖尖的瓜子臉,總是一幅怯生生的神態(tài)。她對笑笑玲瓏有致的高挑身材既羨慕又好奇,再下意識地打量自己,怎么看都覺得對方小麥色的潤滑肌膚比自己白得不見血色的膚色要好看,她沮喪地下結(jié)論:“聶笑笑你比我漂亮!”
笑笑用揶揄自己來給她打氣:“你白皙又秀氣,這樣子才是童話故事里正宗的公主,哪像我,一看就是公主身邊打雜的宮女,不!應(yīng)該是侍衛(wèi),沒哪個宮女像我這么短頭發(fā)的!”
婉怡低聲道:“可是……有哪個侍衛(wèi)的胸有你這么豐滿……”
笑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她也不滿意自己的身材,青春期的女孩子,身量抽長得特別快,胸部也開始發(fā)育,原來的衣服迅速變小不能穿,舊毛衣拆成毛線洗一洗再用開水燙過加一點線再重新織,款式還可以變一變,顏色卻永遠只得那種黯淡的黃綠,簡直像重感冒患者的鼻涕。
什么都是窘迫的,衣食住行,似乎永遠都在寄人籬下,連在家里大口地呼出一口濁氣都要看人臉色,笑笑真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才能是個頭。因為這些緣故,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美麗的,女孩,還是要像婉怡那樣秀氣才美吧,她這么想著,渾然察覺不到自己走在路上已經(jīng)能引起少年驚艷的目光。文雅秀氣的女孩當然受歡迎,似林黛玉楚楚可憐的女孩也惹人憐愛,可是看得多了就不出奇,反倒像笑笑這樣身材修長,擁有完美鵝蛋臉形、健康肌膚和濃密長睫大眼的女孩倒是更讓人覺得稀罕,尤其當她懶洋洋地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的時候,幾乎像是擁有滿園春色的玫瑰花都在綻放,那是一道波光瀲滟的風景線。
高中畢業(yè)時笑笑和婉怡報的都是本市大學(xué),也同時幸運地被錄取了,其實之前外公外婆都希望笑笑能夠念中專或者技校,這樣畢業(yè)以后起碼可以分配到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也可以住到單位的宿舍。這種想法流露得非常明顯,以致笑笑非常自覺地打算放棄大學(xué)夢。
這時張艷紅卻奇跡般地表示反對,她從遙遠的新疆發(fā)來指示,表示無論如何也要讓笑笑念大學(xu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既然我們自己家條件不好,笑笑一就定要多念書,這樣將來才能找到條件好的男人!”她斬釘截鐵地這么說。
笑笑對靠嫁人改變命運的理論持懷疑態(tài)度,但是無論如何還是相當高興的,因為有了母親這種堅定的信念,她便能夠厚顏無恥地不顧家庭情況繼續(xù)念書了,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外婆家里再多呆幾年多吃幾年閑飯——雖然看人家臉色的確是很辛苦的事情。
她對婉怡說:“媽媽覺得女孩子念書拿文憑,是給自己的找一件釣好丈夫最趁手的兵器,我不知道這個想法對不對,也不知道以后最終會怎樣,但是這個機會一定不能放過,哪怕多忍耐幾年也值得!”
人一輩子的機遇有限,稍縱即逝,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光臨地球一次,而對運程不好的人說,遇到好機會的幾率跟遇到彗星差不多——笑笑知道自己并不是個有運氣的人。
大二那年,對笑笑的人生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婉怡的姑母出國,把自己住的一個單間小房子空了出來。婉怡的母親把笑笑找過去對她說:“笑笑,姑母的房子空在那里,她那個人脾性有些古怪,不肯租出去給不認得的人住,但是那里又需要人打掃照看,我實在沒有那個時間,如果你愿意的話去跟家里說一聲,看看他們同不同意你住進去�!�
笑笑低著頭不說話,心卻像波浪似的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命里的貴人,這些年里,雖然嘴上不說出來,但是何家完全知道她的窘境。她已經(jīng)長大成人,原來給她在客廳里搭的小床開始日漸不便,可是在學(xué)校住宿的話又要額外交一筆費用,母親每個月的生活費里并沒有這筆開支,所以不管怎么尷尬,她也還是腆著臉走讀,硬著頭皮住下去。
只有婉怡和她的家人看得到她燦爛笑容背后隱藏的苦澀,而且會想方設(shè)法找這種不傷害她自尊的辦法來幫助她,那一天笑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了出頭的一天,無論婉怡想要什么,哪怕再珍貴,我都一定不和她搶,只會想方設(shè)法地送給她!誰若敢欺侮她,那必須從我的身體上踩踏過去!一定!”
人的運氣總是這樣,在笑笑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終于可以大大方方換衣服的幾天之后,她認識了康雷——一個給她帶來歡笑,在她生命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卻因為因緣際會而最終不能走到終點的人。
第四章
笑笑與康雷的結(jié)緣是因為學(xué)校的社團活動,她們系里要求每個學(xué)生至少參加一次團隊活動,月末寫出自己的體會與感想交上去。笑笑把報名表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也沒有最終決定參加哪一項,對囊中羞澀的她來說,只要不花錢的活動就都是好活動,凡是收費項目都屬于只能遠觀而不能近玩的玩意。
她想來想去最終在社會援助類項目上劃了個勾,然后交到前來收表格的班長手中。班長徐曉琴是個矮矮胖胖的女孩,她一邊翻看手中的紙張一邊忍不住嘆氣:“果然我們班也沒有勇士�!�
笑笑愣了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