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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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樊籠
作者:卿隱
文案:
宋毅為她構(gòu)筑的金屋,蘇傾卻視為雀之籠冢。
籠冢三部曲之二——《樊籠》
內(nèi)容標簽: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穿越時空
搜索關(guān)鍵字:主角:蘇傾、宋毅
┃
配角:宋府一干人等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他視自己為馴主,視她為籠中雀
☆、居宋府
“荷香,荷香!”柳媽氣急敗壞的吼聲終于將蘇傾魂游天外中拉回了現(xiàn)實。
趕緊從墩子上起身,蘇傾忙應了聲,天知道,她要有多大的免疫力才能適應荷香這般接地氣的名字。
柳媽皺眉不悅的看著她,帶些審視的將她從上至下的掃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漸漸銳利,聲音也不由嚴厲起來:“荷香,你一向是最受本分的,在膳房的一畝三分地里,我最器重的也莫過你。要你守的本分,過個三年五載,這膳房的主廚你也做得,若你也學那些個眼皮子淺的賤蹄子尋思個些癡念妄想,那你就趁早撂了挑子攀高枝去,以后別再進這膳房,省的讓我眼見了心煩。”
蘇傾知道柳媽這番話是提點她,忙解釋道:“柳媽,您說這話可就戳我心了,您是將我從鬼門關(guān)里拖回來的恩人,我這人的心性別人不知,您還能不知?這高枝別人愛攀就攀去,與我何干?我呀,不過想著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好好學做菜,日后要接您的飯碗呢�!碧K傾心里嘆聲,這話其實也并非是她真心,身為現(xiàn)代女性從小到大被灌輸于自由平等觀念的她,又豈會安心窩在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里,做著人家的奴才,打罵隨人,生死隨人?只要有機會,她定要自贖其身,離開這一畝三分地,哪怕找不到契機穿越回現(xiàn)代,她也要在這個陌生時代活出她自己的生活,而并非要他人掌握著她的喜怒哀樂。
柳媽聞言,這才臉色稍霽:“我就知道,你這個孩子是通透的。大爺再好,那也不是咱這些下人能肖想的,這回大爺當?shù)貌詈玫昧嘶噬系募为劊僮鰞山偠�,聽說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可不知咱蘇州多少家的女兒盯緊了咱的府邸要擠進咱家大爺身邊,到時候這灘水可要混著呢。你可別犯渾要插上一腳,要是礙著了誰的眼,這下場是啥都不好說,到時候可真是誰都沒法拉你一把�!�
“柳媽放心,這事我省得的,犯不了渾�!币运F(xiàn)在這下人的身份,只怕是連妾的資格都坐不上,充其量只能做個通房丫頭,蘇傾想,只怕是她腦子進水了才會想往大爺?shù)纳磉吀Z。別說通房丫頭或妾,就是正房夫人的名銜蘇傾也未必會抬眼一顧,且不說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固有觀念的渣屬性,就單單另一時空那和她相識相戀十個年頭的戀人,就讓她日夜相思不得忘懷,又豈會另投他人懷抱?
柳媽這才放心,看著蘇傾清秀的眉眼,腦中不由的浮現(xiàn)當時從河中救起她時那慘淡凄憐的模樣,忍不住愛憐的撫了撫她的鬢角:“好孩子,這都半年過去了,你還是什么都記不起嗎?”
蘇傾搖搖頭:“還是老樣子,任我怎么想也無法探得以往半分,現(xiàn)在我就像那半縷浮萍,沒爹沒娘沒家鄉(xiāng),逐水流而已�!�
“說什么傻話�!绷鴭尠櫭汲獾溃昧c點蘇傾額頭,有些生氣:“你這些個嚼嘴的在我這老婆子跟前說說就罷了,這要是讓老太太知道了,仔細掌你的嘴。府里短你吃的還是短你喝的了,還逐什么水流�!�
蘇傾嘻嘻著躲閃著,連連討?zhàn)垺?br />
“就你這個小妮子耍貧!行啦,一會我列個單子,叫上福豆跟你一塊去西市采買些食材回來,大爺不過兩日就要歸來,咱們膳房可要仔細著將膳食準備全乎,燒上幾道大爺最喜歡的飯菜,大爺要吃著高興了,老太太就高興,老太太一高興,少不了咱的賞!還有咱家大爺?shù)南埠媒赡阋惨屑毬犞�,心里好有個數(shù)……”
柳媽不厭其煩的嘮叨著,蘇傾也忙豎耳仔細聽著,畢竟在這府里生存就要以府里主子們的喜為喜,以他們的惡而惡,這是府里最基本的生存準則。
說起蘇傾如今所在的這個宋府,人口倒也簡單,府里的宋老太爺早幾年就仙去了,如今府里宋老太太就是說一不二的掌權(quán)人。宋老太太共生養(yǎng)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先前說的這個大爺就是她的長子,名喚宋毅,聽說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當年不及弱冠就三元及第,少年得意,姿態(tài)風流,在金鑾殿上被當朝圣上欽點為金科狀元,然后官職一路飆升,短短十年間就由一個翰林院編修小官飆升到如今的正二品兩江總督。外放的官職中這個官職可幾近頂端了,兩江總督可實打?qū)嵉膶崣?quán),可謂是封疆大吏,在江蘇、徽州、豫章郡境內(nèi)可謂是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對于這個長子,要說宋老太太有什么不滿之處,恐怕就剩下他的婚事了。自打八年前左相王家的大小姐被送往匈奴王庭成親那日起,他就謝絕了媒人的到訪,如今幾近而立之年,卻仍形單影只,外頭嚼舌子的說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硬是讓宋老太太愁白了頭。
二爺名喚宋軒,年紀和大爺相差無幾,蘇傾倒是遠遠見過一回,大約是個疏朗灑脫之人,如今在蘇州任府臺,早在五年前就已娶了蘇州名門望族田家嫡女,如今夫妻錦瑟和鳴,育有一子一女,湊一好字。之后田家嫡女主動為他納了兩房妾室,這兩房妾室倒也安分守己,二房妻妾融洽,其樂融融。
這宋老太太的小女兒是家里的掌中瑰寶,名喚寶珠,年芳十六,生的是花容月貌。因當初是老來得女,這宋老太太當真是拿女兒當眼珠子疼的,吃的穿的用的五一不精細,連下人都是細細盤查了三代,精挑細選確認無差之后才敢放到這寶珠小姐身前伺候。大爺和二爺也甚是疼愛這個小妹,凡事有求必應,哪怕身在外地上任,見到姑娘家用的精細物件也必得仔細包好,差遣人快馬加鞭連日送往蘇州府上。難得的是,在這萬般嬌寵下長大的寶珠小姐身上卻無驕縱之態(tài),反而知書達理,嫻靜優(yōu)雅,府里上下沒有不喜歡這位寶珠小姐的。
這宋老太爺當初也是有幾房妾室的,可宋老太太手段強硬,當初硬是逼得宋老太爺沒敢讓妾室生過孩子。如今宋老太爺一去,宋老太太就直接將那幾房妾室打發(fā)去莊子養(yǎng)老去了,因而如今府里人口略顯單薄,但也正因如此這宋府里沒有其他府邸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倒也讓蘇傾在這半年來過的省心不少。
跟著柳媽去賬房王管家那里支了些銀錢,蘇傾就叫上了福豆一起去西市采買。別看福豆年紀不大,如今才不過十三虛歲,可在府里的年頭卻不淺,且嘴甜不說人又機靈,對這宋府里的門門繞繞清楚的很,又因他是柳媽的親侄兒,凡是有個跑腿的活總要交給他去辦,來來回回的蘇傾也和福豆熟稔了起來。
出了府轉(zhuǎn)到了市肆上,蘇傾覺得這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場景就猶如清明上河圖的畫卷一般。蘇州府向來是風調(diào)雨順之地,于本朝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煙柳繁華之處,也難怪時人常說“東南財賦,姑蘇最重;東南水利,姑蘇最要;東南人士,姑蘇最盛”。饒是蘇傾再傷心于這繁盛之景不復她熟悉時空的高樓大廈,也難免被這古色古香織就的繁華畫卷給迷花了眼,常常盯著這彷如畫卷的場景眼神就恍惚了起來。
“荷香姐?荷香姐?”
福豆黑黢黢的小手在她眼前上下直晃,蘇傾定了定神,轉(zhuǎn)頭覷他:“又淘氣。”
福豆嘿嘿一笑:“荷香姐,都出來這么多次了,這蘇州府你還沒看夠��?這要讓梅香姐看到,小心她說你小家子氣,沒見識�!�
梅香是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丫頭,長得杏眼桃腮頗有幾分姿色,自然人也有幾分傲氣。因著大爺不日要回來的緣故,老太太欲從府里挑幾個模樣好的丫頭送到大爺房里伺候,梅香對此頗有意,因而見了府里但凡樣貌有幾分過得去的丫頭就敵意滿滿,就連蘇傾這般自認為夠不上幾分姿色的都得到了她的幾分冷嘲熱諷,讓蘇傾真不知該生氣憤怒還是該自鳴得意。
蘇傾失笑的搖搖頭,伸手從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五文錢,塞到福豆手里:“街頭那家鋪子的炒栗子上次吃著還成,你去買上兩斤,我在這等你�!�
福豆忙把錢往回塞:“別啊荷香姐,上次就是你請我吃的,這次哪能還讓你掏錢?這次我來請姐吃�!�
“讓你拿你就拿著,你叫我一聲姐,難不成還白叫了?再說你小子人機靈,日后府里有個什么事,你能及時提點提點我,別說這炒栗子,就那香酥雞姐都能請你吃�!�
一聽香酥雞,福豆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咽咽唾沫,福豆兩只小眼亮的出奇:“香酥雞��?”
蘇傾笑笑:“保證不騙你。”
福豆的嘴都要咧到腦后跟了:“姐姐等瞧吧,以后打聽消息包在我福豆身上!”說完一股腦的往街頭竄去。
蘇傾啞然失笑,真是個孩子。
☆、慈母心
回到府上,趁著膳房沒人的時候,蘇傾將藏在袖里的那包用油紙攏著的炒栗子塞到柳媽手里:“您老拿著當個零嘴磕著�!�
柳媽聞言,噗嗤一聲笑了:“還當零嘴磕著,你把我這老婆子當娃子哄了不成?”邊笑著,柳媽手上倒也利落的將那包炒栗子塞到袖子里,畢竟膳房里一會還有其他的人來,讓人瞧見了也不妥當。
蘇傾眉目皆是笑意:“您說的老婆子我可不認識,大美人我面前倒有一個�!�
“哎喲你這個小妮子,還敢打趣起我來了,討打�!绷鴭屟鹋鲃菀蛩�,蘇傾左右躲閃連連討?zhàn)�,一時間膳房里歡聲笑語一片。
“咳,咳咳。”
不和諧的咳嗽聲不期響起,柳媽和蘇傾忙站直身子正了神色,待見到來人,柳媽忙滿臉堆笑的迎上去:“喲,這不是梅香姑娘嗎?您可是老太太身邊的一等一的得力人,平日里都忙得很,有事情差遣那些個跑腿的過來知會一聲就得了,怎敢勞您親自過來?”
梅香甩著潔白秀梅花錦帕,皺著眉頭捏著帕子在秀鼻前遮了遮:“怎么一股子魚腥子味?”
柳媽這才仿佛想起來,忙在圍裙上使勁搓了搓手:“哎呀瞧我這老婆子的記性,剛刷著魚呢,前個二奶奶遣人來說今個晚上想喝魚骨湯,這不我就想把魚骨給剔出來,哪成想梅香姑娘你親自過來,倒是讓這魚腥味熏著您了。”
梅香輕哼:“大爺可最喜潔凈,這府里上下為了迎接大爺回來可都拿水潑過好幾回了,就屬你們這膳房,什么亂七八糟的味道都有,在這待不上一會的功夫渾身上下全是你們這里的味,熏死人了,回去少不得要洗上幾遍才能去掉這身上的味道。明日辰時左右大爺就要下船入蘇州府了,你們這膳房里頭的人沒事還是不要亂走的好,沒得要是熏著著了大爺,老太太還不得心疼壞了。”說著,意有所指的目光撇過柳媽旁靜立的蘇傾。
蘇傾倒也不惱,統(tǒng)共這位梅香姑娘的挑刺屬性她早已耳聞能詳,且已早早領(lǐng)教過,跟她生這閑氣可是生不來的。
柳媽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上不顯分毫,依舊呵呵笑道:“梅香姑娘所言極是,明個我會約束好膳房里的人,絕不讓他們到處亂跑,以免熏著了人。對了姑娘,你這次過來可是老太太有什么交待?”
梅香聞言挺直了脊背,高抬了下巴:“老太太有話,明個大爺歸來,務必要將膳食打點的妥妥當當,多燒點大爺愛吃的菜,大爺要是吃的高興了,統(tǒng)統(tǒng)有賞。”
柳媽笑道:“還煩請梅香姑娘代老奴向老太太回話,請老太太放心,老奴在府上多年,還能不了解大爺?shù)目谖�?明個,定讓大爺吃的滿意�!�
梅香一甩帕子,裊裊娜娜的離去了,留下柳媽和蘇傾相顧無言。
許久,柳媽似笑非笑的小聲道:“她那點小心思,怕是整個府上的人都門清,這要是讓大爺看上還好說,否則,這笑話可就鬧大了,以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成問題�!�
對此蘇傾深以為然。這調(diào)子打的這么高,難道就不怕唱崩了?
拉過蘇傾的手,柳媽神神秘秘的湊到她耳邊道:“等著看吧,大爺可看不上她。我可早就聽人說,大爺一心一意就想著那左相家的小姐,連這次帶回來的兩個妾還是左相硬塞給他的,其他同僚這么多年來連一個女人都塞不進他后院,由此可見大爺對那小姐可是情深意重啊,又怎會看上其他人?這梅香心高氣傲,卻不知有的笑話讓人看。”
聽了這話,蘇傾不知怎的,心里卻無端可憐起那左相家的小姐來。那王小姐雖不知何故被朝廷和親匈奴王庭,可想來也知定是不情愿的,畢竟聽人說當初她跟宋毅可是被人稱作珠聯(lián)璧合的,想來彼此間心意相通。自己在匈奴王庭飽受相思之苦,心上人卻帶著兩個被親爹塞給的兩個妾衣錦還鄉(xiāng),偏偏還要被人稱贊對她情深意重,若她那方得知,心里該是如何的滋味?
蘇傾搖搖頭,這個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女子婚嫁哪里有什么自主權(quán),要想不被盲婚啞嫁……蘇傾想了想,還是想辦法回現(xiàn)代吧。
提起這個,蘇傾心里就愁苦不堪,她只不過貪戀旅游景點的溪澗清澈沁涼,下水玩耍了一番,哪知那不足腰際的溪澗卻讓她溺了水一個干脆讓她玩了把穿越?還是這架空的淵朝,讓她腦中那有限的歷史知識連發(fā)揮都沒地方發(fā)揮,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更令她不得其解的是穿來的這具身體跟她的原身極為相似,不過是年輕十歲的她。
蘇傾心里苦,不知這種事情為什么會落到她的身上,想她現(xiàn)代活了26年,家境優(yōu)渥,父母康健,戀人忠誠,朋友有義,事業(yè)有成,一生順風順水,連考高分數(shù)都是重點大學擦邊過,這樣坦蕩的人生莫不是連老天都看不上眼了?蘇傾想想心里就苦,尤其是她跟魏子豪相戀十年,馬上就要走入婚姻的殿堂,突如其來這一變故,她簡直不敢去想魏子豪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找機會她還是要再去柳媽的家鄉(xiāng)一趟,她要去看看那個她溺水的小溪澗,實在不行她就試著再溺一次,看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宋府的橋廊榭舫后,挨著錯落有致的假山不遠處,便是老太太的院子。因著宋老太爺在世時常喜歡攀到假山頂處觀賞宋府景色,所以這院子就挨著假山建了,宋老太爺走后,宋老太太念著他,就一直在這院子住下。
東廂房內(nèi),老太太拉過梅香和冬雪,怎么看怎么覺得滿意。這兩丫頭可是從小不點時就被賣到宋府,在她身邊伺候多年,也算她一手□□出來的,無論這模樣、儀態(tài)、談吐,老太太覺得都可以媲美那些小戶人家的小姐了,開了臉做毅兒的房里人,也不算辱沒了毅兒。
若說梅香嬌艷如枝頭綻放的桃花,艷麗奪目,那么冬雪便清冷如那枝頭覆蓋的雪花,見之忘俗,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女子單單在那站著便是一處極美的景色,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拉著她們的手,老太太笑得愈發(fā)的親切:“你們也盡心盡力伺候我多年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待明個大爺回來,我就做主讓他把你們都收了房,只要你們好好伺候大爺,到時候少不了你們的富貴�!�
梅香和冬雪忙跪下:“謝謝老太太開恩,奴婢定當盡心盡力伺候大爺。”
“好,好�!崩咸Φ脴O為舒暢,可渾濁的老眼里卻依稀有幾分隱憂。她早些年頭就讓兒媳婦暗中幫忙查看這蘇州府城里各大世家的小姐,篩篩選選也中意了幾個品貌俱佳的大家小姐,只待這次她長子回來,再過一次眼。兒子越大心思越重,連她這個當娘的也參不透他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但愿這回能如她所愿,順順利利的,將她內(nèi)心的一樁心事給了結(jié)了。
☆、歸來宴
夜色中,一艘從北向南的客船緩緩駛?cè)肫浇樱怀霭肴展Ψ�,就會抵達蘇州府城。甲板上,宋毅面朝平江河迎風負手而立,深秋料峭的寒風鼓動著他的黑貂皮大氅獵獵作響,撲面而來更是覺得如細刃般刮的人臉生疼,可他卻仿佛渾然不覺,面無表情的盯著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涼似水,寒星稀疏,借著淺淡朦朧的月色,月娥近乎癡迷的仰望著她身旁的這個男人,鬢若刀裁,玉質(zhì)金相,舉手投足間充滿了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和貴氣。不過而立的年紀他就手握大淵一方權(quán)柄,就如左相大人常常感嘆的那般,這位宋大人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月娥有時候都不敢置信自己這卑賤之身會有這般好運氣,當初于眾多歌姬之中被左相大人選中收為義女,繼而送到宋大人的府上做妾。自那以后錦衣玉食自不必說,就單單能得到這樣龍章鳳姿般男兒的寵幸,對世間女子來說,就已是極大幸運。
“大人……”月娥聲音輕顫,仰頭望著宋毅,瑩瑩的美眸里盡是情意。
聞得旁邊人喚聲,宋毅從繁亂的思緒中回了神,寒星般的眸子微垂,濃厚的夜色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月娥被那專注的目光盯得心肝微顫,許久,方聽到頭頂上方緩緩傳來那獨屬于他的那渾厚低沉的男性嗓音:“可是夜風寒涼?”
饒是那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波,月娥仍是心肝狂跳,忍不住讓嬌軀往旁邊男人的身上輕輕靠了靠,聞著男人身上淺淡的麝香,她似乎覺得連呼吸都忍不住焦灼起來。
“有大人陪著妾,饒是寒夜風涼,妾也覺得心頭暖和的很�!痹露鹛鹛鹈勖鄣恼f著,窩在身旁男人的胸前,哪怕知道這個男人不會給她期望的回應,可她仍舊笑得嬌艷如花。
濃厚的夜色讓人看不清宋毅此刻的神情。他只將目光重新投向夜色中濃黑一片的江面,夜色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淡淡道:“夜深寒重,罷了,還是回去歇著吧�!�
月娥嬌笑著:“一切聽從大人的安排�!�
直至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船房內(nèi),甲板另一側(cè)箱柜旁的云舒才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她先前心中沉郁,只是想出來甲板這里透口氣,不想?yún)s見到了大人早她一步在甲板賞景。下意識的她將自己的身子快速隱沒在了甲板另一側(cè)的箱柜旁,一如她入府這三年來,小心謹慎的避開他的寵幸,恨不得一直這樣做個透明人才好。并非是宋大人不好,只是她……
想到這,云舒忍不住神色黯淡。與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黏在大人身上的月娥不同,她并不愿意得大人的寵幸。當初入府也并非自愿,只是左相大人苦苦相逼,她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恨只恨,她滿心托付的那人如此懦弱,不肯違抗他父親的半句命令,眼睜睜看她入了別人的府,做了別人的妾。
摸著自己嬌嫩的臉龐,云舒紅了眼圈,暗自神傷�?v有這牡丹國色又有何用?沒了那個她期待的惜花之人,如今的她不過日復一日的做那行尸走肉,直至這鏡中容顏慢慢凋零……
宋府,這一夜闔府上下,上到老太太,下到奴婢仆從,恐怕沒一個人能睡得著覺。老太太二爺他們那自然是興奮難耐,至于柳媽福豆蘇傾他們,則是唯恐出了紕漏挨了責罰,一個晚上的統(tǒng)計布置,以確保翌日的宴席萬無一失。
寅時開始,蘇傾就開始打著哈欠剁菜,想她在現(xiàn)代十指不沾陽春水,活了26個年頭連韭菜和蒜苗都傻傻分不清,哪怕工作三年了也還是恬不知恥的回家蹭飯,本以為這輩子會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過到老,沒成想老天爺看不過眼了,一個念頭就把她換了個地來體驗生活來了。半年的體驗生活下來,刷鍋、刷完、洗菜、剁菜、燒火,蘇傾現(xiàn)在是拿手就來,別說韭菜蒜苗了,就是隨便拎出一樣原料,她都能隨口說出它的n種做法。
這是放在從前她所不能想象的,所以說沒有人辦不成的事情,都是社會逼出來的。
玉兔葵菜、椒鹽蹄膀、冬菜扣肉、紅油耳片、銀杏蒸鴨、醬酥桃仁、荷包豆腐、清湯燕菜、枸杞煨雞湯……從素材到葷菜,自葷菜至湯水,至湯水到甜點,林林總總,柳媽帶領(lǐng)著膳房一干人等,從天不亮就開始忙活,一直到大爺回府了,膳房一干事物這才初步落下了帷幕。一碟碟精致的小菜被裝在銀盤玉蝶里,宴席上菜這樣體面的活自然不用他們膳房的粗使奴婢,直待宋府的主子們收拾妥當,一聲令下,自有那一等丫頭二等丫頭來膳房拿走膳食。
剛過了巳時,梅香冬雪她們就裊裊娜娜的帶著人來傳飯菜,瞅著梅香那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意,柳媽和蘇傾暗暗交換了個眼神,隨即若無其事的將飯菜一一端給前來傳菜的一干人等。
冬雪向來是府里有名的冷美人,如今瞧她卻不復昔日的那般高高在上拒人三尺之外的冷模樣,就單單看她那上翹的唇角,不難看出她對府里大爺?shù)哪欠萜诖蜐M意。
蘇傾心道,看來宋府大爺果真如傳言般長得一表人才,要不然也迷不倒府里這位心高氣傲的冰雪美人了。
直到最后一道菜被端走,膳房里的人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工序上至此無差漏,只待看主子們吃的滿不滿意了。
宋老太太的壽春廳。
宋毅回府的洗塵宴,自然是宋府上下的大小主子們?nèi)烤埤R。依次落座后,宋老太太渾濁的眼睛就沒離開宋毅的身上,望著她那不復少年時模樣的長子,哪怕先前以哭過了幾場,情緒卻依舊難以平復,忍不住再次哽咽道:“我的兒,這么多年來,你在外受苦了……”
二奶奶田氏見狀,忙將懷里的慧姐塞到旁邊的奶娘懷里,起身幾步來到婆婆跟前,掏出錦帕邊彎腰仔細的給她擦著淚,邊撫著她的后背輕聲哄道:“娘,總算咱一家子也算是團圓了,且大哥如今也是苦盡甘來,辦的差事那可是得到了圣上的嘉賞呢!如今大哥官居二品,別說蘇州府城,就是整個大淵朝誰人不知大哥的名諱?娘,您的好日子可在后頭呢,您應該保重好自個身子好好享福,可別再憂心勞神了,這不是讓咱們心疼嗎?”
宋毅也低聲勸道:“京城繁花似錦,兒子在外做官除了思念家中,未曾有過半分苦。倒是兒子在京十年,不能侍奉在母親身邊,是做兒子的不孝�!�
“凈胡說,自古忠孝哪能兩全?你在京為圣上辦差,那是為國盡忠,那是大忠,是大義!好在圣上體恤,讓你如今能外放蘇州做官,現(xiàn)今咱們一家團圓,為娘心中總算圓滿了�!迸呐奶锸系氖质疽馑槐厮藕颍卫咸珦]揮手道:“好啦不說這些,你在水路上走了大半個月,怕也沒吃上個熱騰飯,今個為娘特意令人囑咐膳房要燒上你最愛吃的菜,你嘗嘗,可還合你口味?”
宋毅應了聲,執(zhí)筷夾了一塊面前精致玉碟中的東坡肉,淺嘗之后頷首笑道:“依稀是離家前的味道,肥瘦適中,入口即化,仍舊是兒子最愛的火候�!�
宋老太太當即笑得見牙不見眼,轉(zhuǎn)頭對身后候著的梅香囑咐道:“你去賬房支上銀錢,大爺回來吃的開心,膳房的人統(tǒng)統(tǒng)有賞!管事柳媽賞多兩個月的月銀,其他人賞多一個月的!”
梅香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宋家大爺?shù)纳砩限D(zhuǎn)移開來,嬌嬌柔柔哎了一聲,面上不顯可心里卻老大不愛意的出了廳堂去執(zhí)行老太太的指令。
“來毅兒,這東坡肉你愛吃就多吃些,不夠的話娘再囑咐膳房去做�!币妰鹤映缘拈_心,老太太看著也開心,連連又夾了東坡肉遞到宋毅的碗里。
宋毅失笑的看了自己碗里那滿滿當當?shù)臇|坡肉,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抬頭不期見了在他對面默默扒飯的二弟宋軒,不由挑了挑眉。
“二弟如今倒是少言了許多�!�
聽到大哥突然提及自個,宋軒差點被一口飯嗆著。撫著胸口使勁緩了緩,宋軒方一臉苦笑的對著他大哥道:“我的親大哥喲,不是小弟沉默少言,實在是大哥您的官威日盛,如今又是小弟的頂頭上峰,所以就單單您老在那老神在在的一坐,小弟我就有種巡按前來督察的局促感,只覺兩股戰(zhàn)戰(zhàn)坐立不安,恨不得閉緊嘴巴少說少錯,哪里還敢向平日般大放厥詞?”
寶珠再旁噗嗤一聲笑了,忙放了碗筷拿了帕子遮了唇角,眸光微嗔,有些羞惱的推了旁邊二哥一把:“二哥真討人厭,不知道人家在用膳嘛,干嘛說笑話,差點讓我嗆著�!�
宋軒苦著臉:“二哥所言,句句屬實,并無半點虛言�!�
宋老太太瞪他:“貧嘴!”
宋毅看著宋軒冷笑:“可不就是嘴貧。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作為你的上峰大人,不在你身上燃上一把火簡直對不起這個名號。你身為蘇州府臺,也是一方父母官,責任重大,行事不容有失。明早限你卯時之前整理好蘇州府城近些年來的政務卷宗,林林總總不得有半分遺漏,仔細帶好了親自拿到總督衙門,你上峰大人我要聽你的述職。如若被我查出你處理政務上的半點缺漏,我想你應該是不太想知道你上峰的手段的。”
宋軒呆若木雞:“大、大哥說笑的吧?”
宋毅冷笑不語。
宋軒倒抽口涼氣,抬手猛地覆上額頭,耷拉著一張苦臉一副吾命休矣的慘烈模樣。
寶珠再旁吃吃的笑。
目光轉(zhuǎn)向?qū)氈�,宋毅的風霜刀劍瞬間化作春風細雨,向來冷硬的臉色都柔和了不少:“一晃十年了,小妹也出落成大姑娘了,這要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還真是不敢認。”
寶珠兩眼亮晶晶的望著她大哥,一臉濡慕:“可大哥還是寶珠心目中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宋毅目光越發(fā)柔軟,轉(zhuǎn)而看向他娘問道:“可相看合適的人家了?”
寶珠頓時拿袖子遮臉,羞惱道:“說這些作甚,羞死人了�!�
宋老太太輕斥:“這有什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二八年紀了,要不是為娘舍不得,早就該說婆家嫁出去了。毅兒,你這次回來可要好好給你妹子相看個好兒郎,咱這樣的人家也不圖他個家世背景的,兒郎人品好才是最重要的�!�
宋毅頷首:“這是自然�!币运麄�?nèi)缃竦募沂雷匀粵]必要拿家中女兒當籌碼去攀高枝,更何況他們小妹是家中掌中寶,他們自然也舍不得。
目光轉(zhuǎn)向明哥和慧姐,明哥前不久剛過了三歲生日,模樣和田氏相像的多,而慧姐才剛滿歲,小模樣倒像是跟他二弟一個模子刻的。
“明哥可開始識字了?”
宋老太太見宋毅的目光反復在明哥慧姐身上停留著,心下樂開了花,嘴里答道:“識字了,你二弟請了個夫子專門來府上教導他,學了千字文和三字經(jīng),小家伙可聰慧著呢,全都能背誦下來不提,還認全了百十來個大字�!�
宋毅聞言點點頭,宋家的孩子向來早慧。
宋老太太決定趁熱打鐵,于是試探道:“你也老大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