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吃晚飯了嗎?”唐蘅問。
“還沒,”李月馳說,“吃碗粉吧�!�
“我去買�!碧妻空f完便率先沖進小店,不用看菜單,直接喊道:“老板,兩碗大份牛肉粉,一碗少放辣椒,再來兩杯米酒!”
老板慢吞吞應(yīng)道:“你們先坐�!�
武漢大街小巷都是襄陽牛肉粉,名字也都是這五個字,類似于遍布全國的沙縣小吃。這家店距離“長愛”最近,有時湖士脫演出結(jié)束,大家都餓了,就來吃牛肉粉。
大份牛肉粉十塊錢一碗,米酒兩塊五一杯。唐蘅把一張五十的紙幣放在收銀臺上,說:“吃完再找錢。”
老板娘正在看電視,轉(zhuǎn)過身來收了錢,笑著說:“不著急嘛,吃完再結(jié)賬咯�!�
唐蘅搖頭道:“沒事�!�
其實往常他和蔣亞安蕓來吃飯的時候,當然都是吃完再結(jié)賬的。演出結(jié)束后總是很累,吃飽了,三個人懨懨地支在桌子上,你推我我推你,誰都懶得起身去付錢。
但是和李月馳在一起就不同了。唐蘅沒法直接給他錢,甚至連交話費都不行——所以只好想方設(shè)法,買包煙,吃碗粉,這些小錢他來付。他擔心李月馳去結(jié)賬,就先把錢付給老板娘。
以前他從沒在意過這些事,誰付錢,什么時候付錢,怎樣付錢才顯得比較自然……唐蘅扭頭,看見李月馳已經(jīng)坐下了,他把白襯衫的袖子挽起來,露出麥色的修長的小臂。兩人對視,李月馳沖他笑了一下。
很快老板把牛肉粉送上來,幾片切得很薄的牛肉鋪在雪白的米粉上,旁邊一撮蔥花,一顆鹵蛋。湯汁紅油油的,泛起帶著辛辣的香味。唐蘅不太能吃辣,所以叫老板少放辣椒。而李月馳則恰恰相反,他掀開桌上的辣椒罐,又舀兩勺干辣椒末進碗里。
小店里只有他們兩個食客,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看電視,喧鬧的歌聲飄揚在店里,聽不出唱的是什么。店外,再走幾步,便是車來車往的珞喻路。
熱氣氤氳,李月馳把辣椒末拌勻了,大口吃起來。他一定餓壞了,吃得很快,一言不發(fā)。唐蘅悄悄打量他,覺得很奇妙,他即便是這樣狼吞虎咽地嗦粉,將米粉吸入口腔時發(fā)出“呼呼”的聲音,也并不令人覺得粗魯。他的鼻尖滲出汗珠,唇角沾上油點,好看的眼睛低垂,他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的食物。
他把牛肉撈得干干凈凈,就連斷成一截一截的米粉也撈干凈了,一碗襄陽牛肉粉只剩下紅湯,亮澄澄的,倒映著唐蘅的心。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蘅輕松地說,“你當時保研的時候,怎么想到來讀社會學?”
“為了認識你�!�
“……”
“開玩笑,”李月馳勾起嘴角,“我大三的時候聽過唐老師的講座,講的是扶貧�!�
“在你們學校?”
“嗯,聽完覺得很有意思,就看了幾本社會學的書�!�
唐蘅挑起一筷子米粉:“是不是很枯燥?”
“還行�!�
“我以為你們學數(shù)學的,完全不會對文科感興趣�!�
“大部分是這樣吧,不過,”他頓了一下,似乎是遲疑,又像是不好意思,“我很喜歡哲學�!�
“是嗎?”唐蘅挑眉,“我們這專業(yè)也涉及到很多哲學的內(nèi)容,學院里還有個‘社會學理論小組’——誒,那你本科的時候,學過哲學嗎?”
“我參加過哲學社�!�
“哦——”唐蘅握著筷子的手僵住,臉上表情也僵住,但只是一瞬間,“中哲還是西哲?”
“西哲�!�
“我爸以前也是研究這個的�!�
“我算不上研究,”李月馳盯著手里的米酒,有些靦腆地說,“只是感興趣。”
吃完米粉,兩人走出小店。此時已經(jīng)十點半過,略微有些起風。他們來到珞喻路上,沒辦法牽手,李月馳點了支煙走在唐蘅身側(cè)。地鐵站出口的麥當勞大概辦過什么活動,幾塊明黃色小旗立在門口,被雨水打濕了,又被風吹得來回搖晃,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唐蘅偏頭打量李月馳,他的襯衫其實并不合身,下擺不夠長,袖子又過于寬大,風把他的袖子向后攏去,顯出他手臂的輪廓。那灰白的煙也從他指尖向后飄,剎那間就散開了,散在夜色里。
唐蘅與他錯開兩步,忍不住在他身后伸長手臂,手心迎著風,好像那樣就能挽住他的煙。這一刻,唐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夜涼如水,李月馳扭頭,低笑著問:“這也是牽手嗎?”
唐蘅愣了一下,耳畔忽然又響起那句歌詞,風揚起了你的黑發(fā)……原來不是風在吹,不是煙在飄。佛經(jīng)說得對,只是他的心在動。
前女友就前女友吧。唐蘅想,如果他是吳寺,是趙雪蘭,或者是其他什么女孩——大概都會愛上李月馳的。他承認。
他們來到漢大南門,進學校,在逸夫樓前停下。其實唐蘅很想一直陪李月馳走到宿舍門口,反正他住自己家,沒有門禁。但兩個男人走在一起還是太顯眼了,所以他們向來在逸夫樓就分開。
唐蘅看著他,小聲說:“明天見。”
“嗯,”李月馳的手插進褲兜,“煙多少錢?”
唐蘅搖頭道:“送你的�!�
“太貴了�!�
“談戀愛嘛。”
“那我能送你什么?”
他略微皺起眉,像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唐蘅腦子一熱,說:“要不然,你今晚別回宿舍了�!�
第60章
坐在一塊兒
李月馳有些驚訝地揚了揚眉毛,他還未開口,唐蘅先匆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如果你不想回宿舍的話……”等等,這么說好像也不對,李月馳哪里表露出不想回宿舍的意思了?
但是怎么講才合適呢?哪怕他是一陣風,也想把他握在手里。唐蘅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患得患失,就算李月馳談過女朋友——這很正常不是嗎?他已經(jīng)接受這件事了不是嗎?為什么此刻他還是如此恐慌,總覺得李月馳會像一片影子,趁著夜雨,天黑,走進莽莽山林而再不復返。奇怪——他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那個意思,”唐蘅硬著頭皮,前言不搭后語地說,“家里沒有別人。”
李月馳笑了一下,低聲問:“所以呢?”
“就……你可以睡書房,書房有床�!�
“我在宿舍也睡得挺好�!�
“哦,”唐蘅看著他,干巴巴地說,“那你……回去吧�!�
李月馳頷首:“明天見�!�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欲走,動作干脆。唐蘅又喊:“李月馳!”
李月馳轉(zhuǎn)身,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笑著說:“最后一次機會�!�
他向來這樣游刃有余,唐蘅想,他都知道的。
“陪陪我,”唐蘅不好意思看他,只得盯著自己腳下的位置,“陪我待著,行嗎?”
“走吧�!�
“��?”
李月馳低聲道:“去你家�!�
唐蘅發(fā)誓剛才邀請李月馳去自己家的時候,并沒有其他目的。
他只是單純地想和李月馳多待一會兒。
可李月馳的聲音那么低,語調(diào)那么輕,好像連夜風都變得軟綿綿了,他們走在偏僻的小徑上,鞋底踩過一些枯枝敗葉,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仿佛某種絮語。
唐蘅覺得大腦有些混亂。
李月馳竟然跟他回家了。只有他們兩個。臥室的床是雙人床。
誰先洗澡?按理說李月馳是客人,應(yīng)該讓他先洗。內(nèi)褲也有新的。但如果,如果他們兩個一起……是不是太快了。而且他家是老房子老戶型,衛(wèi)生間很狹窄。
“唐蘅。”李月馳忽然拽住他。
“啊?”完了李月馳是不是后悔了?
“有臺階�!�
“哦……”唐蘅尷尬道,“差點沒看見。”
李月馳不說話,只是把拽著唐蘅的手向下移,輕輕握住唐蘅的手腕。他的手心是溫暖的,唐蘅覺得大腦更混亂了。
總算到了樓下,這棟樓的住戶大都是退休教職工,上了年紀,睡得早。故而時間雖然還不到十一點,但一眼望去,只有兩三戶人家亮著燈。
唐蘅走進樓道,輕輕“嘿”了聲,暖黃色聲控燈亮起來。他小聲向李月馳解釋:“鄰居都睡了,這邊老房子隔音不好�!�
李月馳回以很輕的“嗯”,他跟在唐蘅身后上樓,樓道里靜悄悄的,唐蘅看見他們的影子被聲控燈拉長,一個影子親密地交疊了另一個影子。
“你家在幾樓?”
“六樓,”唐蘅不敢看他的臉,只好悶頭爬樓梯,“頂層�!�
所以他們很快就爬到六樓,太快了,彼此都有點喘。唐蘅低頭在背包里找鑰匙,手伸進包里摸來摸去。而李月馳略有些沉重的呼吸拍在他頭頂,令他的思緒越發(fā)混沌起來。
總算摸出那把鑰匙,正要開門,李月馳忽然說:“對門有人住嗎?”
“有啊,”唐蘅搓了搓臉,“文學院的老師,退休了�!�
“唐蘅�!�
“��?”
“……”
兩秒后,唐蘅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李月馳的神色也很異樣,他微微皺著眉,唇角略向下壓,似乎是一副……忍耐的神情。
“唐蘅,”李月馳的聲音很輕,“我覺得——”
聲控燈熄滅,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我快忍不住了。”李月馳湊到唐蘅耳邊,用氣聲說。
這一剎那好像大腦都空白了,唐蘅分辨不出他的話的含義,周遭實在太黑了,他下意識地尋找光源——然后就對上李月馳的眼睛。一點模糊的燈光從樓道窗戶照進來,照進他的瞳仁,在他的瞳仁中唐蘅看見兩點小小的白色光芒。
那兩點光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嗅到很淡很淡的煙味,李月馳吻了他的嘴唇。
在漆黑的樓道里,他們安靜而急切地接吻。吻得太急了,唐蘅只好竭力壓制自己的氣息,他怕自己的呼吸聲太重,驚起了聲控燈光。片刻后,李月馳微錯開身體,一手環(huán)著唐蘅的腰,一手撐在墻壁上。
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鬢發(fā)蹭著唐蘅的臉,濕漉漉的,分不清是誰的汗。
唐蘅知道自己起反應(yīng)了。
“李月馳……”他輕聲喚他,開口的瞬間聲控燈亮起來。李月馳飛快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視野又變成一片黑暗了,但他手指的縫隙中透出一絲絲光線。唐蘅眨眨眼,感覺自己的睫毛撲在他手心。
“怎么了?”唐蘅問他。
“我……”李月馳聲音低啞,“我們再等等,好嗎?”
唐蘅沒反應(yīng)過來:“等什么?”
“做�!�
“……”
“再等我一周——五天就可以�!�
唐蘅既有點不好意思,同時又感覺很茫然,五天?五天之后會怎么樣?他倆又不是女孩兒要避開生理期……
“好……好啊,”唐蘅說,“這也,不著急�!�
李月馳俯身,又在唐蘅的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他放下了手。
唐蘅把鑰匙插進鎖眼,一邊開門一邊問:“為什么是五天?”李月馳跟在他身后,含糊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門打開,客廳的燈亮著。
付麗玲坐在沙發(fā)上,抬起頭:“哎,我就聽著是你,”緊接著她的目光轉(zhuǎn)移到李月馳臉上,“小蘅,這是你朋友�。俊�
唐蘅完全愣在原地,甚至打了個哆嗦。
“媽……”好幾秒,他才開口,“你怎么回來了。”
“這兩天公司沒事嘛,”付麗玲穿一條褐色絲綢連衣裙,施施然站起來,“快讓你朋友進來坐呀�!�
唐蘅甚至不敢回頭看李月馳。
“阿姨好,”他聽見李月馳平靜的聲音,“我是唐蘅的同學,來借他的書�!�
“噢,快進來坐,”付麗玲左右看看,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小蘅最沒收拾了,你看家里亂的�!�
唐蘅換了鞋,徑直走向廚房:“我去倒點水�!�
他整個人被嚇懵了,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膛——他們上樓的時候付麗玲聽見了腳步聲,可他們又沒有立即開門,她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了?
唐蘅倒了兩杯水,端出去,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付麗玲坐在沙發(fā)左邊,李月馳坐在沙發(fā)右邊,中間空蕩蕩的,顯然是給他留的位置。
“媽,”唐蘅坐下,深吸一口氣,“這是我學長,李月馳�!�
“啊,小李是吧,”付麗玲笑瞇瞇地,“也是社會學的?”
“是的�!崩钤埋Y說。
“那就太好了,小蘅這孩子平時貪玩,你是他學長,多帶著他搞搞學習。”
“媽,”唐蘅起身,“我去給學長拿書,他得趕快回宿舍,有門禁�!�
李月馳也站起來,垂著眉眼:“阿姨,這么晚打擾您了�!�
“有什么打擾的,小蘅你快去拿書,”她看著李月馳,語氣如常,“小李喝杯水再走啊�!�
唐蘅快步走進書房,胡亂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海德格爾的書。他把書遞給李月馳,忍不住咳了一聲:“學長,書你拿著看就行,不著急還我�!�
李月馳說:“好,謝謝你了�!�
“那你……路上慢點啊。”
李月馳點頭:“阿姨再見�!�
“再見,”付麗玲起身把李月馳送到門口,招呼道,“小李常來玩啊�!�
門關(guān)上,付麗玲問:“他是誰的學生?”
“……大伯的。”
“小孩兒長得不錯,”付麗玲打個哈欠,懶洋洋道,“今天飛機晚點,我在機場等了一下午,累死咯�!�
唐蘅捏捏她的肩膀:“這次待幾天?”
“后天就走——我去睡了啊,明天中午去你大伯那兒吃飯�!�
“嗯�!�
“你也早點睡,別天天熬夜。”
“媽——”
付麗玲扭頭,笑著問:“怎么了?”
“裙子不錯。”
“那當然,”付麗玲得意地說,“我一眼就看中了,店里最后一條呢�!�
唐蘅草草沖了個澡,回到房間,看見李月馳發(fā)來的短信:我到宿舍了。
唐蘅回復:我媽沒發(fā)現(xiàn),你別擔心。
李月馳:嗯,。
唐蘅:。
唐蘅放下手機,向付麗玲的房間望了一眼,門關(guān)著,門縫也是黑的,看來她的確睡了。唐蘅惴惴不安地想,付麗玲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畢竟她的神情語氣都那么正�!宜屠钤埋Y只是在家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又沒發(fā)出什么聲音。最壞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付麗玲已經(jīng)有所懷疑。
唐蘅忽然很后悔,為什么以前要急匆匆地向她出柜?
反正,如果之后付麗玲問起來,就死不承認吧。
其實他也不介意向付麗玲坦白。但他知道,李月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