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朱易眨了眨眼,看清頭頂俯下身的人,歪著頭坐起來,“廣陵王怎么知道?”
李桓嘆息,“那紅帶上有血跡�!�
朱易笑了,“廣陵王觀察入微,朱易甘拜下風(fēng)。”
李桓不聽他奉承,“我既答應(yīng)你,便一定會做到,但需要從長計議,你如此莽撞行事,實在不是聰明人的做法,讓那虞少楊多活兩日又何妨?果真是我高估了你。”
朱易定定聽著李桓的指責(zé),忽然笑了,“不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雖不是什么善良人,但所做所為都有理由,廣陵王愿意來,朱易從心里感激您�!�
“朱易!”
李桓打斷了他。
“你無非介意那虞少楊阻礙你借虞家的勢力飛黃騰達,但讓他多活幾日,待一切籌謀清楚動手,到時候自然有辦法將王府和你摘的干干凈凈,他虞少楊可有必須立刻就死的理由?你沖動胡鬧,還連帶著廣陵王府一并捎上站在懸崖邊,竟還不覺得自己有錯?今日若是失敗,你可想過后果?我李桓做事,還用得著新科探花作這勾欄模樣來行方便?你看看你變成了什么樣子!”
在江寧的朱易人們稱一聲朱二爺。
高高在上,睥睨萬物,連他這個孟家的少爺也不放在眼中,怎地到了京城,便要落得這伏低做小的下賤模樣?一個虞少楊也值得他舍了身子勾引?
朱易晃了晃手,身上的薄衫輕飄飄的,夜風(fēng)吹的他有些冷。
為了勾引虞少楊,他確實費了功夫。
但若不這樣,那虞少楊又怎么肯中了圈套,還心甘情愿隱瞞自己的行蹤?
勾欄模樣?
朱易動了動腿。
腳腕上的鈴鐺還在作響。
脖頸上還有虞少楊留下的吻痕。
果然是勾欄模樣。
第39章
“朱易,凡自賤者人必辱之,我對你已失望透頂,今日一切王府自會替你善后,但此事之后,你我之間便再無瓜葛,你為了向上爬,以前舍了廣陵王府,今日舍了身子,明兒又不知會舍去什么別的,我王府不敢和你扯上關(guān)系!”
李桓氣得狠了。
朱易在江寧的時候還有底線。
他記得,朱易最恨有人當(dāng)他是女人。
所以他雖早有心思,卻苦苦按捺,哪里能想到有一天朱易會為了權(quán)勢將自己也舍出去,他被朱易脖頸上的吻痕和身體穿的薄衫激的兩眼發(fā)紅,難聽的話順口而出,“你娘如此,你也要步她的后塵?”
朱易猛地站了起來,“廣陵王慎言!”
他如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去走娘的老路,一個不知哪里來的廣陵王,憑什么這樣說!
李桓冷笑,“你有什么資格讓本王慎言?”
他本翩翩君子,平日不端架子,如今冷著面不怒自威,旁的人見了必定冷汗岑岑要跪下來,只有朱易心中冷了一片。
是了,廣陵王本便是王爺,與他身份地位云泥之別,旁人給你兩分好臉你便貼上去蹬鼻子上臉,便是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
即便李桓看他的眼神不算清白,那又如何?
讓大名鼎鼎的廣陵王不清白的大有人在,什么都代表不了。
朱易從李桓身上自入京以來便又上了一課。
上位者,心情好了與你談天說地,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做狗他們也嫌棄臟。
他本對李桓......
也算得上信任的。
所以殺人這樣的事會想到他。
李桓質(zhì)問他虞少楊有什么必須馬上去死的理由,他有。
但他無法啟齒。
他怎么有臉說,那虞少楊把自己當(dāng)女人一樣按在榻上侮辱個遍?
若他當(dāng)真是個女人,只怕還要懷了虞少楊的種。
從那日之后,只要虞少楊活在這世上一日,他便一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即便睡著了做夢,也是如影隨形的噩夢。
而這一切,只有虞少楊死了才能解決。
虞少楊需要盡快死。
他才好能盡快活過來。
但李桓顯然誤會了,他覺得他莽撞,沖動,將他牽扯進來,逼迫他不得不來善后,目的是為了榮華富貴。
但他卻無法解釋。
朱易冷著臉。
他是個要面子的人。
盡管心里悲愴委屈的要哭了,卻還是不近人情地說著反話,“廣陵王今日才知道我朱易是這樣的人嗎?”
李桓想著。他盼他自重,他卻自甘墮落。
他似乎也沒什么話好說了。
“朱易,你身為進士探花,歪門邪道為清流不齒,倘若日后還如此做派,便只能與閹黨奸佞為伍,往后正史不會有你的名字,可以說自斷前塵了�!�
他言盡于此。
朱易心間卻在狂笑。
所謂清流名士,他們自視甚高,高的已看不見人間疾苦了。
“這世間的等級,可不便是這一幫士大夫劃出來的?”
他們視自己為清流,世間除清流以外皆污濁,正如世間除高門之外皆螻蟻,這群人哪里知道蚍蜉是怎么活著的。
李桓也不知道。
他也從不會放低身段去真正了解,一個一無所有的探花郎在虞家風(fēng)雨滿樓的處境。
他得先活下來,才能談風(fēng)骨。
人都死了,要一把骨頭有什么用?
他不是蚍蜉。
總有一日,他要蛀爛了這世道。
李桓對他的謬論并不回復(fù),似已對他失望至極。
朱易踉踉蹌蹌?wù)酒饋�,他在甲板上,單薄的身子仿佛要被夜風(fēng)卷走,紅紗狂舞,金玲搖曳,穿著勾欄瓦肆的衣裳,卻對廣陵王端正行了一個進士的禮,“謝王爺提點了�!�
李桓被他一噎,甩了一把袖子。
而此時,船艙內(nèi)傳來不低的動靜,緊接著傳來落水聲。
是什么落進水里了。
船艙里有什么?
虞少楊!
朱易猛地與李桓對視,二人步入艙房,便見地面的紅帶被割裂,還有爬行的痕跡,那虞少楊竟然僥幸為死,昏昏沉沉醒來,不知用什么東西割斷了綁住自己的紅帶,趁他二人在外爭執(zhí),一躍入江中了!
李桓變了臉色。
如今這虞少楊已知此事有廣陵王府參與,便更不能讓此人活著回去了。
他點燃了煙霧彈。
漆黑的夜空綻放出璀璨的煙花。
王府埋伏過來的私兵看到信號,他們會處理虞少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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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回頭看了眼朱易,“人若是死了,我會再放三枚,你若看見了,便也該放心。”
朱易張了張嘴,終于還是道了謝。
但他自知,今日一別,廣陵王,再也不會從他高高在上的位置,俯下身來關(guān)心一只螻蟻了。
第40章
朱易在甲板上孤零零地等了很久。
李桓走了。
丟下他一個人。
直到天將黎明,從江心處徐徐幾簇?zé)熁ň`放開。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朱易下了船,點起火折子,船上的紗帳率先燒了起來。
這船是啞巴老翁的私船,為朱易高價所租,若是用了春巷的船,不日便能查到他頭上,如今一個毀尸滅跡,便是翻破了天,也沒有人知道了。
沙塵飛揚,濃煙滾滾,待一場山雨洗禮過后,深山老林中便只剩下泥土的清香了。
虞少楊一招不慎,中了朱易的圈套,他來時不帶仆從,也未告知他人,甚至為了掩人耳目刻意告訴身邊的小廝獨去賞月,反倒是給了朱易托詞。他被綁縛在船艙內(nèi),朱易下了死手,但到底讀書人,沒什么置人于死地的力量,他裝死屏息,直到后來聽到朱易與另外一人的說話聲,這才明白此事廣陵王也摻和進來。
想到自己與廣陵王府表小姐的恩怨,虞少楊瞬間明白過來,奈何他身中迷香,藥性苦無緩解,只能坐等豺狼來取性命。
好不容易藥性松動,這才趁著二人不注意用發(fā)簪挑斷束縛的紅帶跳江逃生,卻不料那廣陵王心思縝密,派了死士上前,就在他辛苦要游到岸邊時候,與這群死士撞了個正著,沒有人對他動手,他們只是圍著虞少楊不讓他上岸,由著虞少楊在冰冷的河水中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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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少楊本便身中胭脂粉,憑著一腔求生的毅力與藥性抗衡,卻也扛不住在水中來回不斷地耗費體力,最終活生生地溺斃了。
可憐到死都不知道,這實在是一場無妄之災(zāi)。
朱易在想些什么,李桓再清楚不過。
或許朱易是故意沒有掐死虞少楊,讓虞少楊聽到他與朱易的對話,如此一來他必不能讓此人生還。
朱易費盡心機,在他答應(yīng)的前提下還是設(shè)計讓虞少楊早死,自己的手倒是干干凈凈。
李桓險些被朱易的手段氣笑了。
他早便說過,朱易只有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
他有殺人的本事,卻沒有正道的遠見,如今一入京城,站黨立派,只會在邪路上越走越遠。
他已竭力將朱易留在廣陵王府,奈何朱易并不領(lǐng)情。
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便讓他自己去撞破南墻罷。
李桓氣的發(fā)狠,他這輩子都沒有被人如此算計過,若是旁的人早便成了一具尸體,偏偏這個人是朱易,他竟除了撂下幾句狠話絕交,再沒別的法子了。
到頭來還是廣陵王府收拾了這爛攤子。
虞少楊死了。
人們在河中打撈出來了遺體。
身邊的小廝說虞少楊一人出門賞月。
仵作驗了尸體,確實是溺水而亡。
這仵作或許還發(fā)現(xiàn)了其他細枝末節(jié),但他什么都沒有說,虞少楊在外頭實在沒什么好名聲,就如此死了,倒是好事。
虞家走馬章臺的紈绔子夜半賞月酒后意外溺水而亡的消息不徑而走,一時間淪為京城笑料,但虞少楊此人平時行為舉止囂張出格,也不是出不了這種事的人,許多人也便信了,尸體抬到軍營,小虞將軍倒是為虞三爺?shù)倪@個兒子落了兩滴同情淚,修書告知虞三爺噩耗,虞三爺自此一病不起。虞懷雖覺此事蹊蹺,但到底沒有頭緒,虞少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子侄,平日仗著虞家的勢力惹不少事,死了倒也清靜,也便不放在心上,修書囑咐虞鳳稚,能查則查,查不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虞鳳稚選擇將這事壓了下來。
因許多蛛絲馬跡都被廣陵王府提前抹去,而廣陵王府未曾想到的,也被虞鳳稚的人抹滅得干干凈凈,故沒有別的解釋,官府只能宣布虞少楊表面的死因。
此事便如同先前徐樹文的案子一般,除了為京城貴人添一樁茶余笑談,再未掀起任何波瀾。
方信知道這里里外外的事,心中也暗贊了一聲,這招借刀殺人實在高。
小虞將軍去了一趟春巷,既揪出了內(nèi)鬼,又回了公主一一
聽說兮蘭公主回宮同圣人驚天動地哭鬧一番,圣人無奈,也便隨了這不爭氣的女兒。
經(jīng)此一遭,甚至借著朱易的手除去了虞少楊,自己還撈了個好名聲,與朱易那樣的美人春風(fēng)一度。
不可否認,人品暫且不論,朱易的美貌與生俱來。
但觀察小虞將軍面具下的神情,卻與往常并無變化。
方信手中握了握那夜在春巷撿到的簪子,便又想起發(fā)簪的主人。
他守著門,聽了一夜。
那聲音像貓兒似的,也撓了他一夜。
他的手撫摸了下發(fā)簪,到最后竟覺得自己像魔怔了,苦笑一聲把發(fā)簪鎖進抽屜里。
第41章
虞少楊死的冤屈。
但唯一能為他伸冤的父親因他的死牽動了陳年舊疾,數(shù)次書信虞鳳稚讓他查清真相。
但虞鳳稚只能用官府的托詞。
虞少楊數(shù)次刺殺于他,留到今日行借刀殺人之道也不過是為了全當(dāng)初虞三爺對他的恩情。
從朱易去求廣陵王始,一切便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
甚至他對朱易床榻上那般,也是刻意粗暴。
李桓不明白的事,虞鳳稚全都明白。
“虞少楊”那樣對待朱易,按照朱易的性子,只會恨不得當(dāng)下便能殺人償命。
而他甚至清楚當(dāng)初李桓用孟朝的名字在江寧與朱易結(jié)交。
朱易無人可幫,必定會求到廣陵王頭上,廣陵王礙于舊情,必定會幫助朱易,如此一來虞少楊必死無疑。
所以虞少楊的死,實是由虞鳳稚,朱易,李桓三人動的手。
此事一了,朱易必與李桓心生間隙。
廣陵王府此事一過,便不會再幫著朱易了。
朱易的性子虞鳳稚再清楚不過。
廣陵王光風(fēng)霽月的品格,在江寧時候或許一時新鮮,等朱易入了京城越發(fā)墮落,早便被廣陵王看透。
廣陵王自視甚高,此刻也怕已經(jīng)醒悟過來。
他與朱易再是靠近,也始終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誰也無法影響誰,反倒是互相被對方的利刺扎一身傷。
虞鳳稚是下棋的人。
他手里的棋盤很大。
朱易只是上頭的一子。
從江寧的時候他便始終關(guān)注朱易,直到那個人考中了進士。
是他向考試院打了招呼,讓考試院的人給了朱易一個禮樂司的虛職,朱易懷疑過的兩位大人物,其中一位是廣陵王,廣陵王是為了他好。
另一位便是虞鳳稚。
虞鳳稚可不是為了他好。
這人啊,只有走上下坡路的時候,才會后悔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