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道哪種適合你，都試試得了�！彼f。
“我從來不用香水�！泵髦切┚К撎尥傅牟Ａ浚髦煌�，想還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萬分。
“女孩兒哪兒能不用香水？”他隔著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寶貝兒，你得學(xué)會讓某種香氛成為你的特征�！�
這句話讓我動了心，維維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伊人已去，余香猶在，若有若無間沁人心脾，會讓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猶豫半天我還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頓晚餐的代價，我還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這人，怎么這么事兒��？”他不耐煩，抓過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進(jìn)去。
這時候再拿腔作態(tài)就顯得過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謝了�！�
出門他就勢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著，臉上有點發(fā)燙。他的手心溫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處卻有一層薄薄的硬繭。
我用手指撓撓他手心的繭子，“這什么？勞動人民的手，噯？”
他看著我做了個驚異的表情，兩條眉毛一上一下倒懸著成了八點二十，“我爸是時傳祥，你不知道？”
“時……時什么？”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難免一臉迷糊。
他跺跺腳長嘆一聲：“代溝啊，我怎么就給忘了？來，幫你掃掃盲，時傳祥，一九七五年全國勞動模范，對了，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他的職業(yè)是掏糞工人，哎，你不會連什么是掏糞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著他走千家串萬戶……”
“去你的！”聽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開他的手，自顧自往前走。
“哎，別生氣啊！”
他追上來，嬉皮笑臉地攬住我的肩膀，“我說實話，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兩個七八歲的洋童跑過來，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買后視鏡嗎？五十美金一個�！�
一個孩子揚起小手，舉著一只后視鏡給他看。
“不要不要�！彼贿厰[手一邊取出鑰匙為我開了車門。
“買吧，先生，便宜，不買你會后悔的�！�
兩個孩子依舊纏著他。
“走開！”他板起臉，做出一副兇惡的模樣，“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縮了一下，松開手向周圍看看。他趁機(jī)推開兩個孩子坐進(jìn)來，關(guān)門點火松手剎，猶自恨恨地說，“你不知道，這些小孩兒特別討厭……”他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說，這他媽的叫什么事兒啊？”
我湊過去看一眼，噗哧一聲笑出來，原來車兩旁的后視鏡已經(jīng)一個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開車門，換了俄語大叫：“你們兩個，給我回來！”
那倆孩子看他臉色不虞，嚇得撒腿就跑�？墒侨诵⊥榷蹋芸炀团懿粍恿�，被他拎著領(lǐng)子揪了回來。
一番討價還價，孫嘉遇最終掏出三十美金贖回了他的后視鏡。他提著它們走回車子的時候，氣得臉都是綠的。
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這買賣……太值了，真換個新的，BMW……還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臉色緩和下來，伸手?jǐn)Q我的面頰，“三十美金能換你一笑，還挺劃算�！�
我指著窗外，依舊笑得說不成話。兩個洋童拿了錢屁顛顛地跑了，不遠(yuǎn)處還站著幾個十五六歲的當(dāng)?shù)厣倌辏@然這幾個才是始作俑者。
孫嘉遇啼笑皆非，“這幫兔崽子，被他們算計好幾回了！剛才我還一個勁兒琢磨，怎么這玩意兒瞧著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車穿過市區(qū)的街道，街邊的煤氣燈在車窗外掠過，一顆顆象流星劃過。
望著他英俊的側(cè)臉，我漸漸笑不出來，
只要他看著我，我的心就緊張得噼啪亂跳，第一次嘗試到這種自虐一樣的感情。為什么會這樣，我無法解釋，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許這就是愛情的感覺。真正愛上一個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邏輯。
他側(cè)過臉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不知道說什么�！�
他扶著方向盤笑起來，問我：“你是北京人？”
“嗯�！�
“音樂附中畢業(yè)的？”
“嗯�！�
“除了嗯你還會說點兒別的嗎？”
我白他一眼，“我的護(hù)照你看過，我和彭維維是同學(xué)你也知道，你問的可不都是廢話嗎？”
他咬著下唇，似是忍俊不禁，“這不是幫你找話題嘛，好吧，換你問我�！�
于是我問：“別人叫你馬克，是你英文名嗎？”
“嗯�！彼瓨舆�給我。
“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頭想了想，微笑，“還真有，不過挺俗的。上學(xué)的時候，外教給我起個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堅持叫Mark，老太太一個勁兒追問，why?
why？”
“到底為什么？”我也好奇。
“因為啊，”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那個時候，英鎊、美元都在疲軟狀態(tài)，只有德國馬克最堅挺�！�
“可憐的外教，”我勉強忍著笑，“有沒有被你氣著？”
他一本正經(jīng)地?fù)u頭，“沒有，老太太早被我氣成習(xí)慣了。你是不知道，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就很少有老師喜歡我，每次家長會，我們家也沒人愿意去。因為每次我都是帶枷示眾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師要求一定參加呢？”
“那大家就攛掇我姥爺去。反正老爺子耳背，老師說什么他都聽不明白�！�
“哎呀，誰上輩子沒燒高香，攤上你這種學(xué)生？”
我得用力握緊拳頭才能忍住大笑。
“嘁，沒有我，他們的教學(xué)生涯該有多寂寞！S中的語文老師，至今還記得我。有次期末考試，給古文填空，上句是窮則獨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嗎？”
“不就是那什么富則什么什么天下嗎？”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則妻妾成群，把老頭兒氣得直哆嗦，說這輩子遇到我，總算開了眼！”
我則笑得渾身哆嗦，“你爸媽也不管你？”
“我媽？”他聳聳肩，“我媽比我還神。那時候為逃晚自習(xí)看《射雕》，天天找我媽磨唧。她嫌煩，干脆寫了一本請假條給我，隨用隨填日期，各種各樣的理由，一個學(xué)期我就高燒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嚇得不輕，以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著儀表面板幾乎笑背過氣去，這什么人啊這是！
“就你這樣的，還能考上大學(xué)？真沒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別說，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jǐn)?shù)線，當(dāng)年可是全校轟動啊！”
眼看著公寓在望，他的笑聲卻突然停頓，猛踩一腳剎車，我沒有防備，向前猛沖一下，腦門差點磕在玻璃上。
我有點惱怒，“怎么回事兒？”
他一聲不響，盯著前方的某個地方，神色驚疑不定，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詫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住的公寓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映著車燈雪白的光柱，車牌上“TTT”三個打頭字母異常醒目。
一對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難舍難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幾乎貼在發(fā)動機(jī)蓋上，及腰長發(fā)委頓于上，如一朵盛開的黑色大麗花，這不是維維還能是誰？
她被跑車的引擎聲驚動，掙扎著朝這邊轉(zhuǎn)過臉。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卻仿佛帶著譏諷的笑意，接著她扭頭，索性把整個身體都緊緊貼近那個男人，兩人吻得愈發(fā)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孫嘉遇，他臉色鐵青，難看得嚇人。我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沉默。
過一會兒他突然打轉(zhuǎn)方向盤調(diào)頭，竟朝著來時的路駛過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著急，連聲叫著，“已經(jīng)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說啊……”
他象是沒聽見我說話，一直把車駛離公寓區(qū)，才停在路邊熄了火，摸黑點起一支煙。
路上不時有車經(jīng)過，車頭大燈的光亮掃過，照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我覺得無趣而尷尬。這最后的香艷場面，維維是為了做給他看，顯然他對維維還有舊情，那我杵在這兒又算什么呢？
我推開車門同他道別：“我走了�！�
他“嗯”了一聲別過臉，神色有點茫然。也許是我多心，類似的表情，在維維臉上似乎也出現(xiàn)過。這么時髦悅目的一對男女，他們在一起才算旗鼓相當(dāng)，我沒法兒跟維維比，可也犯不著做別人閑暇時的點心。
走出十幾米，他追上來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車，我送你回去�！�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你的晚飯。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著我的肩膀，把我的臉轉(zhuǎn)到路燈下，“好好的，突然這么別扭，我得罪你了嗎？”
“沒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國內(nèi)的女孩兒怎么都這樣？”他非常不耐煩，“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我笑笑，“再見�！�
這次他沒有再追過來。
我一個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氣極冷，呼吸間眼前被一片白霧籠罩，我想笑，眼淚卻淌下來，流了一臉。
是我錯了，被黑暗里的聲音所迷惑，做了一場不該做的綺夢，起了不該起的奢望。洋蔥一層層剝開，我也流了淚，可里面并沒有讓我驚喜的內(nèi)容，最終還是顆洋蔥頭。
取出鑰匙開了家門，屋里依舊漆黑一團(tuán)，維維并沒有回來。我不想開燈，黑暗里摸索著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漸漸渾身松弛，然后明白，為什么維維會在家中常備著烈酒。
在沙發(fā)上胡亂滾著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天已大亮。維維的房門依然關(guān)著，沒有回來過夜的痕跡。我匆忙洗把臉，換好衣服趕到學(xué)校。因為宿酒未消，整個上午頭痛如裂，鏡子里的臉色有點發(fā)青，兩個大黑眼圈，嚇得我暗自發(fā)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課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機(jī)開始振動。我出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彭維維，她居然在警察局。
“趙玫，帶點兒錢贖我出去�！彼穆曇羯硢∑v，不復(fù)平日的圓潤。
我吃了一驚，手機(jī)幾乎脫手落地�！熬S維，出什么事兒了？”
她垂頭喪氣地回答：“你來了再說�！�
“好，你等我�！�
我掛了電話，顧不上收拾書包，只取了錢包和護(hù)照就沖出校門。
奧德薩街頭的出租車極少，我攔輛私家車講好價錢，先到銀行取了現(xiàn)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當(dāng)中不忘打個電話給安德烈�！鞍驳铝�，麻煩你幫我問問，到底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門口等我。我跳下車朝他跑過去，他快步迎上來，一邊帶我往里走，一邊把事情經(jīng)過盡量簡捷地告訴我：“兩人半夜喧擾，女方試圖縱火，鄰居報了警�！�
“維維縱火？”我?guī)缀醪荒芟嘈抛约旱亩洌澳莻�人是誰？”
他不出聲，朝一邊的走廊努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