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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酒醒了,不愿意醒的是他的不甘心。

    路上方瓊打來提叮囑他早點回家,紀柏煊恍惚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會有一個人給他打電話催他早點回家。

    只是現(xiàn)在……

    他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但其實,路不遠,夜未深。

    沒有家。

    -

    紀家和梁家皆為京市有威望的家族,雖然疫情導(dǎo)致一切從簡,但該有的排場卻不能少。

    訂婚宴就選在簡胤淮家的酒店里,能同時舉辦八場婚禮的超大宴會廳,當(dāng)天只擺了兩張長桌。

    紀家長輩不多,小輩里只到了幾個姓紀的堂姊妹,皆沒有帶家屬。

    只有程茗一家三口到的齊,和方瓊坐在一起,顯得像一家人的樣子。

    紀柏煊上午去了趟公司,從葉雪揚那兒拿過事先準(zhǔn)備好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到宴會廳時人差不多已經(jīng)到齊。

    梁媛在休息室化妝,除了化妝師,身邊只有一個不算親近的表妹陪著。

    梁媛懷孕以后堅持上班,周末難得休息,早上起床困難,這會兒午覺睡醒一邊化妝一邊打哈欠,看見赫惟的時候眼裝還沒開始化,像睜不開眼睛一樣。

    沒想到赫惟比紀柏煊來的還早。

    “聽說人都陸續(xù)到了,我看著還有空余的位子,你要不然等儀式之后再走吧�!�

    梁媛聽說赫惟就來送個禮,一會兒就要走,站起身來留她。

    訂婚是結(jié)婚的前奏,女孩子也要穿著禮服,化美美的妝,梁媛相信赫惟也曾經(jīng)憧憬過這一天。

    只是,紀家的人似乎沒有人想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看見她。

    否則她會和程茗一起來,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形單影只。

    赫惟婉拒了梁媛的邀請,將那套西裝擱到化妝桌旁邊的沙發(fā)上,又從包里翻出個小盒子遞給梁媛

    “西裝是之前端午節(jié)就打算給老紀的,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今天趁著你們訂婚,我也代我爸媽來送一份祝福。這枚胸針是以前老紀送我的,但是價格太貴重了我拿在手里實在不合適,思來想去還是要拿過來給你,梁律……”

    “如果你不喜歡,拿去置換其他的東西也可以的。如果喜歡,以后陪老紀參加活動的時候可以戴,可不可以……”

    赫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肯對上梁媛的眼睛。

    “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出軌?”赫惟臉熱得很,盡管她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唐突,可她還是沒忍住。

    “其實老紀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真的,我跟你保證,你和他結(jié)婚以后他一定會對你很好的,他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赫惟舔了舔干澀的唇,“我知道你們美國留學(xué)圈的人思想都比較開放,覺得出軌、離婚、或者是開放婚姻都沒什么,但老紀不一樣,他這個人很傳統(tǒng)。因為他爸爸媽媽的事情,他一直缺愛,也缺乏愛人的勇氣,盡管如此,他依舊把婚姻這件事看得很重,他是一個很有責(zé)任心、很可靠的伴侶,真的�!�

    “我知道�!绷烘麓驍嗨�,讓表妹幫忙去給她倒了杯水來。

    “我知道紀柏煊他是一個道德底線很高的人,但我不是,我是那種感情駕馭理智的人,如果我真的在婚姻里愛上了別人,我不會為了責(zé)任而選擇壓抑、甚至放棄自己的感情�!边@是梁媛的感情觀。

    赫惟點點頭,言盡于此,她已經(jīng)做了她認為該做的一切。

    剩下的,只能順從老天爺?shù)陌才拧?br />
    赫惟在梁媛的再三請求之下,陪她在休息室里化妝,等紀柏煊。

    孟昭那邊突然也有了事情要先離開一會兒,一會兒去做頭發(fā)的計劃被推遲,赫惟在梁媛這兒吹著空調(diào)等指令,先等來的是程茗。

    是在洗手間外面。

    赫惟從女洗手間出來,而程茗剛好要進去。

    還記得幾年前,就是在這里,她們打了一架。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人的緣起,就是一起被罰關(guān)禁閉。

    程茗笑了笑,問赫惟:“我今天這身兒還行吧,是不是又帥氣又不會搶舅舅的風(fēng)頭?”

    赫惟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問他抽不抽。

    程茗當(dāng)然沒有拒絕。

    任由赫惟幫他把煙點上,程茗背靠著白墻,腳來回擦過墻腳,留下一道道痕跡。

    幾米外的安全通道半開著門,一雙正欲往外邁的長腿突然間收了回去,退半步到身后的陰影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紀柏煊覺得今天的赫惟并不是真的開心。

    她還在為沒有人同意她和程茗的事情發(fā)愁嗎?

    紀柏煊腳尖碾在某一處,漸漸使力。

    他靜靜地等了一支煙的時間,然后眼看著赫惟離開,他跟在程茗身后走進男洗手間,最后問他一遍。

    “你們家戶口本現(xiàn)在就在我車里,如果你想,我可以現(xiàn)在就送你們?nèi)ッ裾�。�?br />
    紀柏煊按在程茗右肩上的那只手格外用力,不像是問詢,反而像是命令。

    程茗怔了怔,給出的反應(yīng)是黑人問號臉。

    今天是紀柏煊的訂婚宴,就算要做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該是今天。

    一個月多前的程茗或許不懂得這個道理,但現(xiàn)在的他懂了。

    紀家,梁家,還有酒店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他可不能搞砸他老舅的訂婚宴。

    到時候丟的是紀家的臉面。

    更何況,赫惟根本就不可能跟著他一起瞎胡鬧。

    赫惟不會愿意嫁給他的,至少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下她不會愿意。

    程茗抬頭,“這事兒我們后面再議吧,上回是我喝多了,說話沒過腦子�!�

    紀柏煊手里動作頓住,“什么意思?”

    程茗解開褲子拉鏈,“戶口本我現(xiàn)在用不上,你一會兒給我媽拿回去吧,還有那什么房子我也不要,給我個機會,給我?guī)啄陼r間,讓我自己努努力試試看,給我?guī)啄陼r間,讓我試試看我不靠紀家、不靠舅舅你,能不能有出息。”

    如果可以,他想自己證明給赫惟看,他不是離開國安局就沒了安身立命的能力,他也想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給他幾年時間,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男洗手間里只有他們舅甥兩個,水聲響起,水聲停歇。

    紀柏煊偏頭看他,“你需要多長時間?”

    “三年,四年,最多不會超過五年。我今年二十五歲,到三十歲,如果我還不能獨立……”程茗認真想過,這個數(shù)字很客觀。

    “你打算讓赫惟等你到三十歲?”紀柏煊忘了所有的動作,手一直頓在那兒,握著空氣。

    程茗點頭,雖然他也覺得自己是在癡心妄想。

    戀愛中的小情侶都很大概率堅持不了那么多年,更別說她們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分手的關(guān)系。

    “我再最后問你一遍程茗!”紀柏煊捏緊拳頭,挽起襯衫袖子的小臂上青筋凸顯,“今天你帶她走,我保證有今天有我在,在場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攔得住你,包括爺爺在內(nèi)!我就問你一句話,你今天帶不帶她走?”

    “她人已經(jīng)走了,舅媽妝化好了,她回休息室拿了包就回去了,說是不留下來看你們的儀式了。程茗轉(zhuǎn)身去洗手,水龍頭水聲刺耳,紀柏煊耳朵突然耳鳴了一陣,等恢復(fù)正常,他人已經(jīng)又一次走進了安全通道里。

    樓梯通向一樓,比乘電梯到酒店大堂要近上半圈。

    紀柏煊速度之快,甚至都沒打開手電。

    三樓到一樓,只有墻邊的燈牌亮著綠色微光。

    紀柏煊猛地推開安全通道的鐵門,環(huán)顧整個酒店大堂。

    沒有赫惟的身影。

    哪里都沒有。

    紀柏煊后知后覺地摸向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彎腰喘了口氣。

    大概是命運捉弄,他總是晚那么一步。

    晚一步回來,晚一步表白,現(xiàn)在又晚一步追出來。

    操。

    他低頭罵。

    伸手用力扯開頸間的領(lǐng)帶,重重摜在地上。

    他就一直那么彎著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怎么了老紀?”冷不丁地,后背被人輕拍了一下。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

    紀柏煊回頭,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就那樣撞進了他無措的眼里。

    “怎么了?”赫惟又問了他一遍。

    紀柏煊眨了眨眼睛,不答反問:“你沒走?”

    “梁律今天穿了高跟鞋,被你媽媽看見說了一通,我就把我的鞋子給她穿了,反正裙子遮住了也看不見。哎你說巧不巧,我和梁律,我倆的腳居然是一個碼子�!�

    赫惟伸腳給他看,“好貴的這雙鞋,怪不得是好多人的夢中情鞋呢�!�

    赫惟彎腰撿起紀柏煊摜在地上的領(lǐng)帶,伸手撲了撲灰,遞給他。

    “我剛才在樓上找了好半天沒找到電梯,走樓梯下來的,你別說,梁律說這鞋子穿著不累腳是真的,我抹黑下樓梯都沒崴腳,要不你和你媽媽說說,我再把鞋子給她換回去?我感覺這鞋子一點兒也不危險�!�

    “好�!奔o柏煊說。

    他伸手握上赫惟的手腕,拉她往電梯間走。

    電梯里有一對挽著手的老夫妻,按的是“26”樓,應(yīng)當(dāng)是住在這座酒店的客人,這會兒正要回房間。

    赫惟往前挪了兩步,要去按“3”,被紀柏煊大力拉了回去。

    “不是三樓嗎?”赫惟疑惑。

    紀柏煊沒有說話,眼睛緊盯著電梯屏上顯示的數(shù)字,感受他的心臟也隨著這樓層的不斷上升而卡至嗓子眼。

    直到那對老夫妻出了電梯,赫惟終于意識到紀柏煊的反常,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第三次問他:“你怎么了?”

    紀柏煊越過赫惟,按下頂層的按鈕,回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

    “你答應(yīng)了程茗要等他是嗎?”

    他都沒有意識到,這聲質(zhì)問里有多少不滿和委屈。

    “什么?”赫惟沒有聽懂。

    紀柏煊捏住她手腕將人帶出電梯,“我問你,你是不是答應(yīng)了要等程茗,也許三年,也許四年,也許六年,你答應(yīng)了你要等他是嗎?”

    赫惟皺著的眉頭微微松開,大概聽明白了紀柏煊的話。

    她往后抽了抽自己的胳膊,脖子也往旁邊傾了傾,“對,我答應(yīng)了要等他,所以呢?”

    赫惟覺得好笑,“今天是你和梁律師訂婚的日子,樓下一堆人等著你呢,你現(xiàn)在在這兒跟我發(fā)什么瘋?”

    “為什么?”紀柏煊死死捏著她的手腕,眼睛通紅地看著她,一遍遍問。

    “什么為什么?”赫惟甩不開他的手,越掙扎,他抓得越緊。

    “如果你可以等他三年、四年甚至更久,那為什么我不可以?”紀柏煊盯著她的眼睛像狼,是從未有過的狠戾。

    “紀柏煊!”赫惟不再跟著他挪動步子,她的手好痛,被他捏的好痛!

    拜托,他到底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他的訂婚宴還要不要了?

    紀柏煊用力將赫惟往走廊深處扯,扯不動,他三兩下便沒了耐心,一只手緊緊拽著她,另一只手去掏手機。

    “你現(xiàn)在帶著房卡上頂樓來,隨便哪間房,你一個人、親自拿著房卡上來,別問那么多,照我說的話做!”

    紀柏煊掛了電話,干脆利落地將手機砸向地面。

    “砰”地一聲,手機屏幕立刻碎裂開來。

    “紀柏煊你瘋了!”赫惟伸手捏住自己的衣領(lǐng),下一秒身體騰空,她被紀柏煊單手扛上了肩膀,帶進了安全通道的陰影里。

    他的唇重重壓上來,死死咬在她唇瓣上。

    赫惟拼命推他,卻始終都推不動。

    那一口,紀柏煊咬出了血腥味。

    心里咯噔一下,松開她,才發(fā)現(xiàn)那痛感是自己從自己唇上傳來的。

    是他反被赫惟咬破了唇。

    “你別過來�!焙瘴┠檬直巢亮瞬磷�,眼神憎惡地移開。

    “回答我,”紀柏煊把她脖子扭過來,迫使她在微弱的光線里與他對視。

    “為什么現(xiàn)在可以等他,當(dāng)初不可以等我?”紀柏煊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覺得這樣對我公平嗎?惟惟。”

    “感情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什么公平和不公平,紀柏煊,你就快要結(jié)婚了,現(xiàn)在你和我這樣拉拉扯扯,你覺得對你的未婚妻來說公平嗎?”

    虧她還操心去勸梁媛以后不要出軌,簡直了!

    “沒有未婚妻了,也沒有訂婚宴了赫惟。我今天就告訴你,這個婚我不訂也不可能結(jié)!你回答我的問題赫惟!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程茗?到底是為什么?!”他搖晃赫惟的胳膊,質(zhì)問她。

    他的聲音逐漸小下來,喃喃道:“我甚至為了讓爺爺同意你們,我主動提出來聯(lián)姻,我甚至剛才還發(fā)自肺腑地想讓他帶你走……我訂這個婚都是為了你你知道嗎?”

    “我沒有要你為我這么做�!焙瘴o比冷漠,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她不明白紀柏煊這是怎么了,明明是他搞大了別人的肚子要負責(zé),現(xiàn)在卻將一切都甩鍋到她頭上。

    太可笑了。

    就像他當(dāng)年說他那些年沒有戀愛沒有結(jié)婚是為了她一樣。

    他真的好無私,好偉大,赫惟現(xiàn)在都想給他鼓個掌。

    兩人之間安靜一瞬,簡胤淮出現(xiàn),兩人視線交錯一瞬,紀柏煊手里多了張房卡。

    然后他靜靜地走開,沒有問一句話。

    “呵-”紀柏煊自嘲笑了聲,“是,你的確沒有讓我為你這么做,你說過你早就放下了,你也說過你不愛我了,是我自己一廂情愿、自我感動,是我活該�!�

    “不,你不是放下了,也不是不愛我了,你說的是你從始至終就沒有愛過我。”

    “所以以前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是嗎?”紀柏煊伸手撫上赫惟的下巴,輕輕摩挲。

    “我就說一個小孩子的話不可信,呵呵,沒想到還真讓我一語成讖了�!�

    赫惟倔強地偏過頭去,“童言無忌,對不起�!�

    她這個歉道地毫無誠意。

    “老紀,我早說過我這人涼薄,絕不吃回頭草。”她勸他迷途知返,以免回頭被人戳脊梁骨。

    “你涼薄有什么要緊,恰好我燃點低。”他再度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拿房卡刷開他身后的房門,拉她從燈光下到幽謐暗室。

    回頭草,回頭操,她不吃他就硬塞給她吃!

    她今天不吃不行!

    早知今日,他當(dāng)初就不該對她起惻隱之心,他就不該被自己那點兒一無是處的道德情操所影響!

    他就應(yīng)該辦了她,四年多以前的那個清晨他就應(yīng)該直接放進去!如她所愿地給她!

    操!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天暗下來,不開燈,整間套房就像被烏云罩住一般。

    沒有任何不適,仿佛他天生就該活在這樣的黑暗里,做這種下三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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