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陸晚星攥了攥門把手,沈和微怕嚇到他,沒有立刻站起來,只看著他說:“快進(jìn)去。”
“你怎么不回家啊。”
“一會兒就回。”沈和微說,“好點了?”
陸晚星點點頭。
發(fā)情熱過去以后,感覺沒有那么冷,身體也有了力氣。
沈和微預(yù)計的時間也差不多是這會兒,放心了,起身拍了拍衣服,叫陸晚星鎖好門,然后才真的走了。
到了學(xué)期末,陸晚星只有三門試要考,很快就無事一身輕。
沈文華等他趕了一陣稿子,就來臨市找他玩。
兩人玩著玩著出了城,周邊逛了個遍,等沈文華接到沈兆嶺問什么時候回家的電話,兩人才發(fā)現(xiàn),馬上就要過年了。
沈文華跟陸晚星商量,買哪天回去的機票,陸晚星沒怎么考慮,就說都可以。
說到底,他跟沈和微沒有離婚,過年如果一面都不露,實在說不過去。
回到沈家時,是臘月二十七的中午,沈和微竟然在家。
陸晚星挺長時間沒見過他,乍一看竟然有些陌生。
但等他走近幾步,不言不語地提起陸晚星的兩個箱子,十分理所應(yīng)當(dāng),給陸晚星感覺,又好像兩個人只是兩天沒見。
他把箱子拎到原來的臥室,一邊對陸晚星說:“我住隔壁,外公不知道,別說漏嘴�!�
陸晚星說:“哦�!�
他放下箱子,回手帶上門,輕輕的一聲鎖舌合上的聲音,陸晚星下意識看過去。
“怕什么。”沈和微低著頭,眸色很深,定定地看他,好一會兒,才又說,“不欺負(fù)你�!�
等沈和微出去,陸晚星向后倒在床上。
從買了回來的機票開始,他就沒怎么放松過,但躺到這張床上,舊日的心安還在,又跟沈文華一口氣玩了太久,身體和精神都累到了一定程度,沒用多久,就睡著了。
沈文華還在樓下,他的箱子多,正在分別告訴用人搬到哪個房間,見沈和微下樓,道:“今天不忙?”
“忙,走了�!�
“回來只待幾分鐘,晚上再回不一樣?”
沈和微沒說話。
沈文華沒忍住笑了一下:“冷著臉給誰看,要不是我,靠你明年都帶不回來。”
沈和微不但沒反駁,還說了句:“我知道。”
沈文華從他的三個字里聽出苦悶,從引而不發(fā)的苦悶,變成現(xiàn)在不做掩飾的苦悶。
一時間也沒心情再開玩笑,只說:“走吧走吧,忙你的去�!�
沈兆嶺的精神越來越短,但沈家的春節(jié)比起往年,還是一樣的熱鬧。
陸晚星白天下廚房、看打牌,晚上有時早睡,有時在書房畫畫,過得跟以前差不多。
沈和棟一家四口來玩,臨走時,露露不想回家,被沈文華幫忙美言兩句,成功留下了。
跟以前相比,她粘人的方式不變,但思維和邏輯都更完整,陪玩的人就更費精力。
沈和微盡力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把她從陸晚星的身邊吸引過來,又湊過去,想加入他們的游戲。
時不時替陸晚星重復(fù)喝茶的動作,防著她突然尖叫或者跳起來撞到哪里,直到沈文華叫人來帶她去洗澡。
露露被抱出去以后,兒童房只剩下陸晚星跟沈和微。
先前是三個人圍坐成一個小圈,所以他們挨得很近。
陸晚星歪了歪身體,肩膀靠在墻上,手里把玩著一塊拼圖。
他身上的信息素淡淡的,沈和微坐在旁邊,注意力散著,隨手拼完一個角落,才看他手垂下來,眼睛也閉上了,輕聲叫他:“困了?回房間睡�!�
“坐一會兒�!�
沈和微就沒再說話,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陸晚星的肩上。
半晌,陸晚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直了,精神了一下。
沈和微說:“我以為你不喜歡小孩�!�
他這幾天跟露露玩得挺認(rèn)真,之前跟露露在微信上聊天,沈和微也知道,見過他聽完一大片五十幾秒的語音。
沈和微沒有讓他完全躲著露露的意思,但也不希望他把不喜歡的事做得這么認(rèn)真。
“我就是,有時候會想�!标懲硇堑囊恢皇炙伤晌罩蚝臀⒌耐馓滓陆�,慢吞吞說,“要是他在,會是什么樣�!�
沈和微也很聰明,跟他生的小孩,長到露露這個年紀(jì),會不會一樣的話多,還是像露露的妹妹那樣愛哭。
要知道,陸晚星未滿一周歲之前都很愛哭,丁凡惠說過,簡直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是男生還是女生,陸晚星第一次去醫(yī)院時沒有檢查,后來就沒能再有機會得知。
會喜歡機器人還是畫畫,到幾歲能懂壓歲錢的作用。
這些問題,到現(xiàn)在一年的時間,陸晚星還是經(jīng)常會想起。
沈和微的錢包夾層里,一直放著裁剪下來的寫了“給晚小星”的那部分畫冊扉頁,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可以與陸晚星討論這點痛楚的人,那只能是他。
沈和微的確因此而感到長久的痛苦。
他隔著衣服握住陸晚星的手,聲音很低,接近破碎,相同的道歉不知在說第幾遍:“這全是我的錯,我不應(yīng)該……讓你在那時候懷孕,剛剛做過腺體穿刺,怎么可能留得住孩子,跟你沒關(guān)系,陸晚星,全是我的錯�!�
沈和微一直有在避孕,他沒打算在那時候要孩子,就嚴(yán)格用著Alpha專用的避孕藥。
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當(dāng)天忘了吃藥,他進(jìn)陸晚星的生殖腔進(jìn)得太深,做的頻率太高,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卻沒有能代為承擔(dān)后果的人。
只有陸晚星來承擔(dān)。
來看露露有沒有被抱走的沈文華愣在門口,久久沒有回神。
第二天,沈和微一早就出了門,雖然早就安排好今天要極力壓縮工作時間,一整個秘書辦的人還是跟著他忙得喘不過氣。
陸晚星起得也不晚,但等吃過早飯,坐等右等,都沒有打牌的朋友上門。
沈文華上樓去換掉睡衣,在二樓招呼他:“上來,晚星。”
他把陸晚星帶到影音室,從擺放碟片的書架高層找出一個小盒子,盤腿坐在地上,在里頭翻找。
陸晚星也坐過去,隨手拿起幾盒,看上面標(biāo)注的日期,都是十幾二十年之前的。
這東西年代久遠(yuǎn),在陸晚星小時候,是家庭富裕的小孩會帶的玩具。
他們不懂用處,會暴力拆開,玩里面細(xì)長的磁帶。
沈文華用了十幾分鐘,找出幾盒,放在一邊,拉上厚重的遮光簾,開始播放。
拍攝的人技術(shù)很不專業(yè),畫面抖動了好一會兒,間或有對話傳來,但一直都是黑屏。
“爸,還沒好?真的要遲到了!”
“馬上馬上,你看這個……誒,好了�!�
等他終于調(diào)整好鏡頭,少年時期的沈和微的臉就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
他似乎不喜歡被鏡頭對著,但也早就習(xí)慣了,表情帶點算得上可愛的無語,同時好聲好氣:“你只有三分鐘�!�
“好的。今天是五月十六日,全國青少年智能大賽總決賽,年紀(jì)最小的沈和微選手馬上出發(fā),前往場館。兒子,說一下你的心情,緊張嗎?有沒有信心,隨便說說�!�
“適當(dāng)?shù)木o張有助于穩(wěn)定發(fā)揮,能進(jìn)總決賽的選手,水平都不低,每個人身上都有值得我學(xué)習(xí)的地方。”他轉(zhuǎn)了個話音,眼中帶著狡黠,“但我知道,我是最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和微收起配合的表情,嚴(yán)肅通知:“再不走我去叫劉叔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
沈和微的身板瘦小,拎著的箱子看上去就不輕,但他不用別人幫忙,自己妥善地把它帶到車上。
拍攝的人沒有關(guān)掉DV,一直錄到比賽結(jié)束,他們?nèi)胰巳コ耘_。
到場的人很多,陸晚星認(rèn)識的有沈和棟、沈兆嶺跟沈文華。
還有沈和棟的父母,來往不多,當(dāng)時所有人又都比現(xiàn)在年輕太多,陸晚星看了好一會兒,才把人認(rèn)全。
沈和微看上去沒有因為贏了比賽而過于激動,但拍攝的人使勁夸他“兒子真棒”、“兒子是最棒的”以及“老爸今天太開心了”時,他嘴角翹著,因為有人那樣為他感到驕傲而神采飛揚。
錄像帶的內(nèi)容非常原始,沒有經(jīng)過任何剪輯,看起來其實沒什么觀賞性,而且年代久遠(yuǎn),背景音又嘈雜,充斥著大量的白噪聲,有時還會因為鏡頭長時間抖動而使人發(fā)暈。
但陸晚星還是看得很投入。
除了沈和微的機器人比賽,還有很多次家庭聚會,野餐,釣魚,郵輪出海。
沈和微的很多在父母看來有意義的瞬間,都被一一記錄下來。
手持DV的人對沈和微的愛,就體現(xiàn)在那些笨拙的鏡頭中,他嘗試十多次之后才投入一個一分球,都會得到鏡頭后面一聲誠意滿滿的喝彩。
沈文華拿過遙控器,按下暫停。
“那是我前夫�!鄙蛭娜A說,“和微的另一個父親,叫馮堯�!�
陸晚星點了點頭。
“這幾年都沒有來往,但其實,小時候和微跟他的關(guān)系是最好的。父子兩從早到晚湊到一起,小秘密幾百個�!�
“和微很喜歡他,很崇拜他,我一度認(rèn)為,和微在機器人上面下那么多功夫,最開始并不是因為自己感興趣�!�
“叔叔喜歡。”
“是,他很喜歡,從愛好到事業(yè),工作重心一直都在人工智能化上面�!�
說完,沈文華意識到,剛才陸晚星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和微跟你提過?”
陸晚星點點頭:“他說過小時候的事�!�
小孩子的確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尋求家長的認(rèn)同,陸晚星能理解這種事情,很多時候,它會起到積極的引導(dǎo)作用,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沈文華跟馮堯商議離婚時,沈和微還未滿十五歲。
他們一致約好,不告訴沈和微馮堯婚內(nèi)出軌的事,只說感情不合,需要分開。
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沈和微一直以來都被教育得很好,對父母突然說感情破裂了這件事,他的確會難受,但沒有感覺被拋棄。
他認(rèn)同成年人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利,也相信父母離婚后,與他的感情不會變化。
當(dāng)他需要決定自己想在十八歲之前跟哪一方生活時,一邊是自己無話不談的Alpha父親,另一邊是同樣對自己關(guān)懷備至的Omega父親和年事已高的外公,他有過猶豫。
沈文華跟馮堯的離婚進(jìn)度推得飛快,沈和微說自己做好決定的那天下午,一家三口約好在沈家碰面。
他放學(xué)回家,正碰上沈文華與馮堯吵得不可開交。
在沈文華的印象中,自己從沒那么刻薄過,他評價對方是“精蟲入腦的蠢貨”,“大家都長了□□,管不住的人只有你一個”等話。
等他們終于注意到回家的沈和微,不知道他聽了多少,沈和微已經(jīng)明白,他的Alpha父親早在外面有了別的Omega,且剛剛查出來懷孕。
對方說,雖然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會是很大的責(zé)任,但依然歡迎沈和微加入他們的家庭,言外之意,是不會再像之前商量好的,配合演一出與沈和微的Alpha父親相遇相知的戲碼。
“我知道,他原本決定的,是要跟馮堯。”
沈文華說,“他從小的生活起居,幾乎全是馮堯照顧,我在他心里,可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太懂事,大概想著,他跟馮堯走,我還能保持輕松的生活,又可以常常見面,跟以前沒什么兩樣�!�
事情一旦開始顯露馬腳,那就沒有什么是能藏得住的。
沈和微很快就知曉了馮堯出軌的前因后果。
沈文華沒被標(biāo)記過,也從馮堯向他坦白出軌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對他所有的感情,當(dāng)時的確受傷,但根本沒到走不出來的程度。
后來再提起馮堯,內(nèi)心甚至不會再有一絲波動。
受傷最深的,其實是沈和微。
他那時候年紀(jì)那么小,正要進(jìn)入青春期,雖然喜歡擺出一張酷酷的臉,但其實丁點沒有體會過人性的復(fù)雜。
對于一個做父親做的那么盡責(zé)的人,在婚姻中又扮演了徹頭徹尾的背叛者這件事,他無法接受,內(nèi)心經(jīng)受了巨大的震動,成了他對信息素偏見的起源。
他沒再怎么見過馮堯,剛開始那兩年,法院規(guī)定好的探望時間,要么早早跑掉躲起來,要么大發(fā)脾氣,總之是不肯配合。
如果像沈文華,真的因為失望而不再那么在乎對方,恐怕也不會反應(yīng)那么強烈。
所以,恰恰相反,當(dāng)時年幼的沈和微,應(yīng)該還愛作為他的父親的馮堯,繼而因愛生怨,讓他的感情無處傾瀉,才只能訴諸以歇斯底里。
不過,后來漸漸長大,他就沒再做那種幼稚的舉動。
沈文華三番兩次地提醒他,也偶爾會接馮堯的關(guān)心電話。
短短三年多以后,沈和微信息素的評級,帶來的變化影響了整個沈家所有的人。
但他雖然與沈和棟漸行漸遠(yuǎn),卻沒再在人前表現(xiàn)出失態(tài)。
一直以來,拋開他Alpha本性里的自信自傲,他的交友與為人處事,也都還算得當(dāng),并沒有格外偏激的地方。
在沈文華的眼中,沈和微一向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種人,他會主動出擊,去爭取,而不是口是心非死不承認(rèn)。
對其他人,沈和微則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冷漠。
或者也不叫冷漠,是他的家教帶給他的關(guān)注自身,尊重他人。
比方說,從沈和微與陸晚星結(jié)婚到現(xiàn)在,沈文華大概交往過三四任男友,其中一個沒比沈和微大幾歲,他全都接受良好。
所以,沈文華沒想到,沈和微談戀愛,能談得這么失敗,情商跟理智全無,沒有一處還能過眼的地方。
少年時期接連兩次打擊帶給他對信息素的偏見,他藏在深處的狹隘、刻薄和鉆牛角尖,陰差陽錯的,全都集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帶來愛情的陸晚星的身上。
他跟陸晚星竟然因此失去了一個孩子。
沈文華徹夜未眠,陣痛使他遠(yuǎn)遠(yuǎn)地回顧往事,甚至為與馮堯吵架被沈和微聽到而深深地后悔。
他想了很多,也打過腹稿,對陸晚星說再多過去,數(shù)落沈和微再多不是,歸根結(jié)底,還是希望能幫沈和微找補幾句。
有了些年頭的影音室里,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木質(zhì)香氣,來自地板或桌柜。
沈文華不知什么時候走了,走之前,重新按下了播放鍵。
又不知過了多久,沈和微走了進(jìn)來,兩個人并排坐著。
陸晚星在靜謐平淡的氛圍中,察覺到自己終于做了決定。
去年一整年,他先是失去了一個孩子,后來做了腺體手術(shù),元氣大傷。
他逃避得夠久,沈和微也肯給他充分的時間和空間去重新考慮,期間認(rèn)真地悔過,對陸晚星道歉,同時向陸晚星毫無保留地剖析自己。
到今天,以第三人講述的角度,再一次聽完沈和微的過往,再次回顧他們的過去,陸晚星終于確定,他沒辦法再回應(yīng)這份感情。
沈和微從陸晚星身上第一次品嘗到信息素的吸引力時,像一個做了多年準(zhǔn)備的拳手,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敵人。
可他使出全力揮去的那一拳,沒有打倒他的假想敵,打碎的,是毫無防備的陸晚星的生活。
對于以前種種,被輕視,被誤解,陸晚星雖然說不出原諒,但可以釋懷。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到來又失去的孩子,他可能在冷靜之后,仍可以與沈和微做一對相安無事的夫夫。
可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好在,到今天,他終于可以結(jié)束沈和微的等待,問心無愧地說出,自己經(jīng)過了慎重的考慮,還是決定與他分開。
所有的光線都來源于以整面墻為載體的屏幕,家庭錄像沒有片頭片尾,播放至最后一秒,戛然而止,嘈雜的背景音中,還有未講完的一句話。
陸晚星轉(zhuǎn)過頭,看見沈和微捧在手上的那個巴掌大的蛋糕。
深藍(lán)色的奶油上,一顆黃色星星,就是去年的今天,他到了陸晚星的肚子里。
沈和微說:“晚星,我們一起給他過生日,他會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