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終于等到他在被窩里動了動,聽呼吸也像是醒了,沈和微才把保溫桶打開,叫陸晚星:“吃飯了,今天有清燉魚,你喜歡的�!�
陸晚星翻了個身,沈和微又說了幾遍,繞到病床的另一邊,彎腰叫他:“吃飯,聽見沒有?”
陸晚星閉著眼睛,說:“不想吃。”
沈和微握住他手腕,想拉他起來,繼續(xù)勸他:“不吃飯怎么行?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子,吃飯要按點,不是按有沒有食欲,再說,總是不吃,餓壞怎么辦?”
陸晚星感到一陣煩躁,想從沈和微手里把自己的手抽走。
沈和微本來就怕弄疼他,沒用多少力氣,陸晚星一使勁,碰到了沈和微拿在另一只手里的碗,碗掉下去的時候,又撞到床頭柜上的餐盤。
乒鈴乓啷的聲音響了好一陣。
陸晚星扶著床坐起來,想到剛才沈和微走來走去的動靜,看到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再也忍不住煩躁,眼眶微紅地沖他喊:“不是說了不吃嗎?你煩不煩啊!”
沈和微只愣了一瞬間,很快就去撫陸晚星的肩膀:“好,好,現(xiàn)在不吃,我來收拾,你繼續(xù)睡�!�
“我怎么睡�!�
陸晚星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崩潰了,感覺全世界沒有比他更崩潰的人,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嗓音里帶著濃重的哭音。
“弄出這么多聲音,現(xiàn)在房間里全是飯的味道,你讓我怎么睡,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沈和微,你就是故意的!”
“是我錯了,好嗎?我馬上就收拾好,保證沒有味道,”沈和微俯下身,語氣一直很耐心,手掌握著陸晚星的半邊臉,拿拇指反復(fù)擦他掉出來的眼淚,“我知道錯了,寶貝兒,別生氣了�!�
“誰讓你叫我寶貝的?!”
“好,我不叫,不叫了�!鄙蚝臀⒄f,“喝水嗎?給你倒杯水�!�
陸晚星看他熟練的動作,煩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在眼前晃,不上班,又想起前幾天搭沈和棟的車回去,說起跟陸家的合作不順利。
那明明是沈和微自己要跟陸澤榮過不去,但聽沈和棟話里話外的意思,卻認為是陸晚星的原因。
陸晚星什么時候說過,讓他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地去給陸澤榮使絆子?
新仇舊恨一起上來,陸晚星簡直要恨死沈和微了。
水杯遞到面前,想都沒想,又推了把,大半杯溫水灑在沈和微手腕上。
“我不想看見你!”陸晚星說,“你走!”
“好,好,我一會兒就走�!鄙蚝臀⒑闷獾卣f,“等你不哭了,我就走,好嗎?”
“不!我要你現(xiàn)在就走!”
他怕陸晚星亂動扯到傷口,下意識去摟了陸晚星一下,被陸晚星“啪”得甩了一巴掌。
沈和微毫無感覺似的,嘴里哄著:
“那你就不要再哭了。醫(yī)生說不能太激動,你記不記得?”
陸晚星被他抱住,當沈和微真心不想讓他亂動時,他連手指頭都動不了,氣得又是一陣大哭。
沈和微手忙腳亂地哄,期間不知挨了陸晚星多少下。
等陸晚星終于平靜點,沈和微開始掃地拖地,又出去跟保潔借了除味劑,前后收拾了大半個小時。
等打掃完,最后推開遠離病床的窗戶,回頭跟陸晚星確認:“沒味道了吧?”
陸晚星擁著被子,不哭了以后,就呆呆地坐著。
他不說話,沈和微就走過來,蹲在床邊,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還困不困?”
剛才大概是他們認識以來,陸晚星哭得最兇的一次,這會兒眼睛還很紅,鼻尖也紅,時不時抽抽一下。
陸晚星不理人,背對他躺下,沈和微就也起身,幫他把被子蓋好。
沒多久,陸晚星聽見浴室響起了水聲。
他的衣服剛才也被弄臟了,但一直沒管。
沈和微其實挺有潔癖的,今天不知道為什么,沒那么龜毛,也沒叫人來收拾,直接自己上了手。
陸晚星在水聲里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醒過來時,正對上沈和微的眼神,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第一句話還是:“吃飯嗎?”
第25章
晚星死變態(tài)
陸晚星的傷口每天都要換藥,只要動傷口,就沒有不疼的。
相比起打針的疼來說,其實還算平常。
但因為受到激素和信息素的影響,他的情緒原本就非常差勁。
換完藥以后,情緒差勁的程度超級加倍,基本是隨時崩潰的狀態(tài)。
沈和微不想讓他憋著,但又怕他總生氣也不好,差點跟著一起得了激素失調(diào)。
這天,護士換完藥以后,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在門口沖沈和微做了個抹眼淚的動作,意思是陸晚星哭了。
沈和微本來沒敢動,因為往常這時候,陸晚星最煩他走來走去的聲音,只能離陸晚星不遠不近地站著。
但陸晚星幾乎沒有在護士還在的時候哭過,要哭也是沖沈和微發(fā)脾氣,所以他又有些不確定。
猶豫半晌,還是走過去,彎腰看拿被子整個蒙著頭的陸晚星。
他試探性扯了扯,發(fā)現(xiàn)陸晚星沒拽著,慢慢把被子扯開,就看見陸晚星縮在床中央,緊緊閉著眼,眼淚一串一串地滾到床單上,已經(jīng)濕了一小塊。
陸晚星天天受這個罪,沈和微本來就是極力忍著,眼前這個畫面,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和微的眼底也倏得紅了。
他死死握著拳頭,手背和胳臂上的青筋鼓起,呼吸也開始壓抑著深和沉。
半晌,他把陸晚星從床中間撈起來,面對面抱在懷里,手掌帶著力氣,揉搓陸晚星的后腦勺和脊背。
陸晚星整個人是軟綿綿的一團,也不是單純因為換藥的疼而哭。
他最近哭了太多,掉的眼淚比之前二十年加起來還要多。
實際上,他自己也說不出來原因。
只是覺得委屈,忍不了,忘不掉的委屈。
他突然咬住了沈和微。
被沈和微面對面抱在懷里,張口咬的地方就在沈和微的鎖骨附近。
陸晚星沒留情,咬住了就不松口,舌尖嘗到血腥味也不松口,是要狠狠地報復(fù)。
沈和微只緊繃了很短的時間,然后就放松下來,無知無覺似的,直到陸晚星累了,臉埋在他胸膛,哽咽著說:“都怪你……”
沈和微說不出話。
他知道都怪他。那么多事,都怪他。
過了幾天,陸悉來了趟醫(yī)院,要看陸晚星,沈和微不讓他進病房。
陸悉在門口揚聲喊陸晚星的名字,沈和微揚聲叫保安。
這場滑稽的鬧劇,隨著沈文華的到來才結(jié)束。
陸悉被帶進病房,沈文華一邊叮囑:“這兩天開始可以探病了,但也不能多待,二十分鐘,護士就來趕人的。”
陸悉對沈文華很客氣,說:“好的,我知道了,叔叔�!�
陸晚星就在沙發(fā)上坐著,除了穿著病號服之外,看上去跟沒事人一樣。
沈文華去衛(wèi)生間放新拿過來的陸晚星的日用品,陸悉在他身邊坐下,說:“沒聽見我叫你?”
陸晚星說:“聽見了�!�
陸悉也沒怎么生氣,默默地又坐了會兒,說:“我媽走了�!�
陸晚星知道這事。
陸澤榮把亡妻的后事辦得排場很大,二十多年來,這是那位Omega存在感最強的一次,雖然人已經(jīng)沒了。
當時沈和棟在出差,沈和微說沒空,沈文華代表沈家去了追悼會。
海城的有錢人,死后大都葬在了祥安。
但沈和微前腳聽到消息,后腳就買了祥安,擺明不讓她跟丁凡惠在死后碰頭。
好在他誤打誤撞得不算得罪很多人,因為這樣,陸澤榮亡妻的骨灰終于能按照她娘家人的意愿,被運回了娘家所在的城市。
聽說也是豪華陵園,從頭到尾風(fēng)光大葬。
有關(guān)于沈和微,沈文華不添油加醋就算好的,都跟陸晚星說過。
陸晚星說:“節(jié)哀順變�!�
“我也沒怎么難受�!标懴ふf,“挺奇怪的,我想哭來著,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沒那么多眼淚�!�
沈文華泡了兩杯蜂蜜水,一杯給陸晚星,另一杯給陸悉,又順手摸了下陸晚星的額頭,好像在看他的體溫正不正常。
陸悉等沈文華又走開,撇了撇嘴,習(xí)慣性又要陰陽怪氣:“你們關(guān)系可真好�!�
陸晚星沒理他,他也想起,自己不是專門來跟陸晚星找不痛快的,接回話題說:“我沒哭,只感覺解脫�!�
“她解脫了,挺好的,下輩子重新開始吧�!�
陸晚星慢吞吞地喝蜂蜜水,陸悉又自言自語地說了好一陣,問他:“你聽我說話了嗎?”
陸晚星說:“聽了�!�
“……”陸悉說,“我跟你好好說話,你什么態(tài)度?”
陸晚星道:“無話可說的態(tài)度�!�
“你……”
沈和微可能一直在門口聽著,走進兩步,遠遠地對著陸悉說:“時間到了�!�
“我媽沒愛過我。我還沒出生,她就重度抑郁,她一直都恨我�!标懴_陸晚星低著頭,聲音低,語速快,“我以前,其實一直都嫉妒你媽對你那么好。陸晚星,你不會再原諒我,是嗎?”
陸晚星說:“是的�!�
沈文華客氣地在門口送了下陸悉,讓他路上小心。
不用再給陸晚星和陸悉制造獨處空間,沈文華才跟沈和微重新回到房間。
他又摸了摸陸晚星的頭,說:“他們自己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
陸晚星點點頭,給沈文華喂了個吃。
沈文華又把沈和微說了幾句,說他剛才沒有年長者的風(fēng)度,不痛不癢,沈和微就當沒聽到。
陸晚星的傷口恢復(fù)得差不多了,情緒的改善也很明顯。
短短的幾天,沈和微就感覺自己不習(xí)慣陸晚星不發(fā)脾氣的樣子了,繼而感覺自己賤的慌。
最近陸晚星就是隔一天做一次信息素檢測,不過也不需要抽血,護士拿著儀器在房間里轉(zhuǎn)一圈就行。
又過了一周,護士說:“有了�!�
儀器檢測到了空氣中陸晚星的信息素,說明他的腺體開始了正常的運轉(zhuǎn)。
醫(yī)生再等了兩天,才真正抽血化驗。
他把結(jié)果拿給陸晚星,也給了陸晚星可以出院的通知。
與此同時,從頭到尾陪床的沈和微,也在時隔兩年多以后,才終于再一次的,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陸晚星對他的信息素吸引。
那感覺來得分明,原本是純生理上的刺激,但在他對陸晚星的感情作用下,幾乎變成了無法拒絕的甜蜜的毒藥。
可沒人給他品嘗的時間,因為,緊接著,就是他與陸晚星的分別。
走出這間醫(yī)院,他不再能二十四小時看到陸晚星。
管不著陸晚星的吃飯喝水,管不著陸晚星的社交會客,管不著陸晚星不會輕易示人的情緒化,更管不著陸晚星不戴婚戒。
是的,陸晚星早就不戴婚戒了。
沈和微委婉問過一次,陸晚星自證清白似的說:“我沒有帶走,就在臥室床頭柜里放著。第三個抽屜,你回去好好找找�!�
沈和微就好像把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陸晚星的復(fù)學(xué)辦得很順利。
校內(nèi)網(wǎng)論壇的那兩個帖子的影響早就過去了,也沒那么多人閑到天天關(guān)注一個陌生人。
大四課又少,已經(jīng)沒有專業(yè)課了,陸晚星原本就是為了拿到畢業(yè)證,插進一個畢業(yè)班的第二周,才第一次在公開課上見到兩個他的同班同學(xué)。
其中一個,是以前跟他有過來往的學(xué)弟。
要不,陸晚星也分辨不出自己班的人。
“剛開學(xué)就聽說你要來我們班�!睂W(xué)弟說,“有沒有之前沒通過的需要補考的課呀?”
陸晚星說:“沒有,還差八個學(xué)分。”
學(xué)弟道:“那就好那就好,補考最煩,掛在心里玩都玩不痛快�!�
學(xué)弟跟同伴坐在陸晚星旁邊的空位,還沒上課,陸晚星問:“你們找好實習(xí)的地方?jīng)]有?”
學(xué)弟道:“你沒看通知吧,導(dǎo)員說可以自己找,自己沒找到的,這周抽簽決定�!�
他把陸晚星拉進了專業(yè)群,又給陸晚星說了一堆最近的新消息。
大多數(shù)都很有用,陸晚星一一記好,為表感謝,下課后請兩位學(xué)弟吃了食堂。
沈和微約他吃晚飯,陸晚星回復(fù)說自己有事。
與學(xué)弟們道別后,陸晚星背著書包,先去逛了圈超市,才慢慢悠悠地回家。
陸晚星對生活品質(zhì)的要求不高,要是以前,他肯定選擇住宿舍。
但現(xiàn)在他時常要趕稿,作息時間很不固定,還是自己住比較方便。
拎著兩個購物袋走出地鐵站時,看到沈和微站在那里,單手插兜,人是高大挺拔的,面孔是英俊的,有一些回頭率。
好像等得無聊,偶爾仰頭,微微瞇著眼注視天邊的幾團云。
他的辦公室真的挪到了臨市,比陸晚星還早過來幾天。
但兩個人還沒在臨市見過面,陸晚星總說忙,要不就是有事,要不就是要休息,總之沒時間見他。
陸晚星直接過了馬路,沒經(jīng)過他,但還是被他從身后追上。
不由分說,先拿過陸晚星拎著的兩袋東西。
“誰告訴你我住在這兒?”
沈和微道:“沒誰�!�
陸晚星也不跟他啰嗦,背著書包往前走。
沈和微想他想得厲害,這會兒見了他,心里的感覺又很復(fù)雜。
因為他發(fā)現(xiàn),陸晚星過得真的挺好的,很有精神,很有活力,不再是過去很容易被打倒,被打倒也不會怎么掙扎的樣子了。
他為此而感到開心,但又自私的,不能純粹的開心。
他不愿承認,陸晚星的狀態(tài)這么好,是在離開他以后。
當他毫無用處地反復(fù)看著陸晚星那一沓借貸記錄、在深夜設(shè)想他帶給陸晚星那段無望生活的原貌時,當他依然陷在失去那個與陸晚星的孩子的悲痛里其實一步都沒走出來時,他的懊悔和痛苦,只是對自身的凌遲。
比起陸晚星一直都懂得珍惜,也懂放棄,沈和微懂得太晚,又根本做不到放棄。
他不可能放棄。
沈和微沒能上樓,被陸晚星的眼神示意,止步于樓下。
他在把袋子還給陸晚星之前,低頭掃了一眼,看到了日用品中很有辨識度的包裝,幾盒Omega專用的抑制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