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陸筠尚不知自己私藏之物已被明箏發(fā)覺。
他正忙碌著調(diào)派人手。
作為名義上的上直衛(wèi)指揮使,
對外號稱手掌三萬禁軍,有調(diào)遠近諸縣兵馬之權(quán),但唯有他自己知道,
這掌軍之權(quán),其實并不在他手里,
真正需用的時候,未必使得動這些人。
他在京中孤立無援。
虢國公府的功績太耀眼,
在朝堂上的分量舉足輕重,
在百姓心目中更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因此皇帝才會有所顧忌,
有些事只能暗地里慢慢籌謀,這也是如今虢國公府還安然無恙的原因。
他若在上回的平西之亂中死了,
他相信,
皇帝不會再動他的家人,
他用一死換回他們的安然無恙,其實是筆很劃算的買賣�?伤桓市摹�
他和祖輩為龍座上的人打了幾十年的仗,
吃再多苦他也不曾抱怨過,曾經(jīng)他覺得生死無關(guān)緊要,
可如今不行。
得來不易的幸福,
他想穩(wěn)穩(wěn)抓住,
多享受幾年。他也是人,
是血肉之軀,
是有感情需求的正常男人,
他貪戀妻子的溫柔,
貪戀孩子帶給他的滿足感,貪戀眼前平靜但美好的日子,他想好好活著,
陪著他們一起走下去。
這么多年他一直未曾為自己爭取過什么。榮譽可以不要,功勞可以不爭,更大的權(quán)利更多的榮華富貴,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他不爭不搶,不與任何派系往來,他忠君之事分君之憂,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盡了。
不是他不能籌謀,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邁出這一步。
如今,那個人還沒有死心。
前些日子那場真假子嗣一事,已暴露了那人的想法。他要動虢國公府,要從他身邊的人開始下手了。
這一回是二叔二嬸,是陸家的子嗣聲名,下一回……也許就是明箏,是桃桃。
陸筠此刻立在靠窗的角落,負手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夜雨。
幾個人影在小樓下晃動,片刻沒有了影蹤。跟著,陸筠房里多出幾個人來。
“侯爺,都已經(jīng)部署好了�!�
陸筠抿抿唇,緩聲說:“大伙兒辛苦�!�
一個人道:“這點小事辛苦什么,侯爺獨自在京里,又要支應(yīng)著公府,又要看顧著我們這些人,勞心費力的,侯爺才是真辛苦�!�
“那起子人一上任,就打壓咱們原來那些老弟兄們,如今更是克扣糧餉豐厚他們自個兒腰包,上頭怕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給這些人喂飽了,怕他們就不肯衷心。但西北軍這塊骨頭可沒那么容易啃,弟兄們都是常年在塞外荒漠雪洞里打滾熬出頭的,出了名的脖子硬。”
“大伙兒心里都惦念侯爺,便是明面上您那職銜不在了,可大伙兒沒一日忘了您,只要您有需要,什么時候咱們‘陸家軍’都還姓陸�!�
“正是這話,侯爺?shù)蟹愿�,屬下們無不從命。”
“陸家軍”……這名頭多年沒聽過了。
當(dāng)年的西北軍,被外頭調(diào)侃說成是陸家軍,祖父很是不安,當(dāng)即喝止了眾人。為人臣子,又要為國盡忠豁出命不要,約束好軍隊扮演好自己的位置,又要提防功高蓋主受人猜忌、提防上頭那人多心……他們陸家一路就是走過來的。
陸筠暗嘆一聲,在桌旁坐了下來,“安王那邊,可有動靜?”
屬下道:“叫人緊盯著呢,當(dāng)前還沒什么反應(yīng),不過翊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感情就好,未必就真沒計較……再有宗室那些個飽受猜忌排擠的老人兒,雖說不堪大用,到底輩分高身份在,那位……也不是真能毫不顧忌�!�
陸筠點點頭,“你們都小心些,若事發(fā),自己先尋退路,安頓好家里�!�
外頭雨更急了,陸筠從樓里出來時,正是黎明時分。天色尚未亮,整個天地籠在一片雨霧當(dāng)中,曾經(jīng)在塞外的黃沙艷陽下他是如何思憶故土,如今也是一樣向往起塞外的自由時光。若他們不是受人掣肘被鎖在這悶不透風(fēng)的四九城,若他能帶著明箏和桃桃在山野間自由馳騁……
**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明箏尚不知情。桃桃夜里醒了幾回,她一向淺眠,聽見哭聲就連忙披衣去暖閣瞧一瞧,和乳嬤一塊兒哄好了桃桃,再合眼睡著時,天已快亮了。
陸筠悄聲走入進來,身上攜裹著外頭風(fēng)雨帶來的寒意。
他輕手輕腳解去氅衣,沒驚動明箏,直接溜進凈房用冷水清洗了一番。回來烤烤火,等身上寒意去了,才掀開帳子一角鉆進去。
天蒙蒙亮,微弱的光線透過輕薄的帳簾,足以令他瞧清楚妻子的睡顏。
她平躺在枕上,長發(fā)松軟的披在肩頭,有些發(fā)絲散落在被子外,襯著她一身雪膚和朱紅色的寢袍,煞是明艷。
她少穿艷色,偶然一兩回著紅帶綠,就給人以別樣的新鮮感。
陸筠指頭虛描著她的輪廓,從額頭到鼻尖到下巴,一路滑下。在錦被伏起之處微微停留,垂眸耐住了想覆上去捏一捏的沖動,怕驚擾了她的夢。
他一夜未曾成眠,這會兒卻一點也不覺困乏。
他喜歡她年少時沒沾染半點世俗的那張純凈的臉,喜歡她過人的美貌艷麗的容顏,年少時的喜歡總是來得很草率而淺淡,可一旦對一個人上了心,就加倍努力想挖掘她更多面。
他用自己的方法接近了解,未敢確定心意之時亦不曾貿(mào)然打攪。他喜歡人的方式是沉默的。他目睹她笑,目睹她哭,瞧她偶然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也見識她冷靜聰慧如何游刃有余的與人周旋。
那份喜歡日漸深入,無法自拔。他確信他是真的愛上了。
他想過把她約出來,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意,也正式向她介紹自己。二叔和祖父那晚在祠堂的對話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他們說戰(zhàn)事無常,有去無回是常事。他們說陸家子嗣單薄是不是別要筠哥兒跟著犯險……
更多的話,他沒有聽完。
他開始思索一件事,如果他死在這片戰(zhàn)場上,回不來呢?
撥亂了一個女孩子的心弦,然后讓她失望?
或是上門提了親,他卻不能踐行承諾令她苦等?
他灰心的跟著上了戰(zhàn)場。
唯一渴盼的事是希望她不要太快的議婚出嫁……
十年一夢。
現(xiàn)在她整個人,躺在他身旁。
這一夢雖痛過苦過,好在值得。
他掌心虛懸在她的手背上,停留片刻,正欲收回,指尖驀地被攥住了。
一片柔柔的手掌,捏住他兩根指頭,她還閉著眼,聲音微啞,“回來了?”
陸筠溫笑,替她把亂發(fā)攏好,“吵到你了?”
她把自己縮在他的懷抱里,“您一進來我就知道,您的呼吸,您的味道,我知道是您�!�
陸筠笑了聲,掀開錦被把自己也滾進被窩中,“什么味道?我洗漱過�!�
明箏閉眼笑出來,“不是說您沒洗澡,就是……”她抓緊他的衣袍,在他衣領(lǐng)上嗅了下,“是種只有我知道的,很特別的味道,是陸筠獨一無二的味道,是讓我很喜歡的味道……”
陸筠胸中漫溢柔情,翻過身,把她手腕壓在枕畔,垂頭吻下去。
“箏箏,再過些日子�!彼⒋�,“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能輕輕松松的,只過屬于我們的日子……”
明箏朱唇微張,半瞇著眼眸凝望他,“我信你的,一直都信你的�!�
他的吻細而柔,像點點滴滴的雨。
“再過幾日,我會送你和桃桃回明府……”親吻的間隙,他斷斷續(xù)續(xù)的把打算與她說了,“我覺得十分歉疚,讓你跟著我,過這樣沒個安寧的日子……”
明箏怔了一瞬,眼底漫上濃濃的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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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明箏沒說話,
雙眸在隱約的光線下睜開又闔上,她沉默地抬手環(huán)緊了他,縱容他的索求。
**
十月末。
一場大雪無聲落下。
明箏心里有事,
這些日子總不安寧,頭疼的毛病隱隱有復(fù)發(fā)的跡象。
她怕牽扯陸筠的精力,
一直瞞著沒說。
可陸筠進來時,嗅見熟悉的藥香,
縱然她表現(xiàn)出平靜的樣子,
他也能猜出幾分。
屋里還有外人在,她和管事嬤嬤們點賬,
抬眼跟他打了招呼,“侯爺稍待,
這邊很快就結(jié)束了。”
他點點頭,
轉(zhuǎn)去暖閣瞧桃桃。
窗屜上蒙著遮光的青紗,
他靠窗立著,用寬大的手掌托著軟軟的小人。孩子正在熟睡,
他動作輕柔,沒驚醒她。
她每天都在變化,
從她眼角眉梢,
鼻尖嘴角,
總能發(fā)現(xiàn)多一點驚喜,
越來越像他,
也越來越像明箏,
屬于他們兩人的特點,
糅合在同一個人五官之上。
這是他和心愛之人孕育的孩子,是他一直渴盼著的,血脈相連的親人。
乳嬤在旁含笑望著這對父女。嘉遠候高大威嚴(yán),
板起臉來,略顯冷漠,平素眾人不敢近前,心中怵他得緊�?伤麑χ蠊媚锖头蛉藭r,完全是另一幅面孔,眼眸柔和得仿佛他從來就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
風(fēng)吹過,雪片撲簌簌的從枝頭灑下,院子里一派靜謐,偶然一兩聲低語,是明箏在向管事嬤嬤們問話。時光靜美得令人沉醉,陸筠輕柔將懷中的女兒放回搖籃,他指尖在搖籃中部一推,幼孩裹在錦被里,隨著籃筐晃晃悠悠地動起來。
回過身去,瑗華正送那些婆子們離開,他行至稍間,瞥了眼那堆厚厚的賬目,“別理這些事了,有管事的人,自己這般辛苦做什么�!�
明箏抿唇一笑,沒答話。她其實在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波做準(zhǔn)備,虢國公府家大業(yè)大,上百年幾代人傳下來的產(chǎn)業(yè)和家底,總得小心呵護住,莫遭受太多損失,上回二嬸交給她打理的陸筠那些產(chǎn)業(yè),她如今又收回了手里,委婉吩咐了底下的人點算清楚庫房銀數(shù),若是事不成……總得替他多做些打算。
他靠近,立在她身前一手攬住她肩膀,一手抬起撥掉她鬢邊一朵絹紗做成的花,明箏眸色一緊,按住他的手呼道:“侯爺?”
陸筠溫暖的指尖按揉在她額角,緩緩施力,“頭疼的厲害?昨夜也沒睡好,白日里歇一會兒吧�!�
聲音透著幾許心疼,有旁人不懂的隱約纏綿之意。
明箏心下一軟,兩手揪住他袍角,垂眸低低地道:“不想你還記掛這些小事�!�
他不悅道:“這怎么算小事?”替她捏按頭部的那手一直未停,磁性的嗓音聽在明箏耳中,令她渾身力氣都酥軟掉了�!澳氵@頭疼的毛病,是什么時候坐下的?”
這問題他隱約問過,明箏答:“我也說不好,也瞧過大夫,找不出病因,休息不好的話,就容易復(fù)發(fā)。您別太擔(dān)心,我用著藥,很快就好了。您外頭的事都順利嗎?不用牽掛我,我能照顧好自己和桃桃,也會照顧好祖母他們的�!�
陸筠俯下身來,手掌托著她的下巴,令她仰起頭與自己四目相對�!拔业瓜M悴灰珪嫒酥耄阋煤玫�,要多對自己好一點,暫先替我護好你自個兒,若是做不到,我會罰的……”
窗外人影三三兩兩閃過,侍婢們在廊下準(zhǔn)備著進來擺桌傳午膳。新來廚上的小丫頭翠兒幾回想進來問在哪兒擺桌,瑗華姐姐沒在,她便大膽挑起簾朝里瞧了眼。稍間炕桌前,奶奶頭發(fā)散了,整個人依偎在侯爺身上,相互擁抱著,侯爺?shù)氖謸嶂彳浀拈L發(fā),那般輕緩溫柔……驀地,一道冰冷的視線射過來,侯爺望過來的那雙眸子如淬了外頭的冰碴,冷硬的可怖。她嚇得忙撂下簾子,心砰砰亂跳,趙嬤嬤在后瞧見,不贊許地遞個眼色,努努嘴,示意她趕緊站遠些。翠兒紅透了臉,縮手乖乖退下石階,再也不敢亂瞧。
屋內(nèi),明箏尚不知這段小插曲,聽見簾櫳輕放的窸窣聲,她推開陸筠抿了抿了頭發(fā),“侯爺待會兒還有要事么?先吃些東西再去可好?”
陸筠點頭,移步坐到她對面,“不急,待會兒守著你瞧你睡了再去不遲。”
明箏沒拒絕,窩心地點了點頭。
外頭侍婢魚貫而入,將飯菜擺在外頭小廳,陸筠提箸替她拈菜,瞧她吃了小半碗米,他想了想,低道:“十日后皇后娘娘的千秋節(jié),按律,你和祖母都要入宮參拜,我已替你尋了借口,當(dāng)日不要入宮�!�
明箏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她左右四顧,見瑗華等遠遠立在外頭明間,她握住陸筠的手,握得很緊,“侯爺我……”
他拍拍她,笑道:“吃飯吧�!�
她適才已經(jīng)吃飽了,此刻更是不可能吃得下,抬首瞧他布菜斟茶照顧自己,她心里好擔(dān)憂,可她一個字都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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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難得閑暇,她枕在他臂彎中,帳子落下,圍成一個溫暖的橙紅色的小窩。
他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她,手在她背后拍撫,耐心等她入睡。
明箏心里亂極了,她睡不著。
“侯爺�!�
“嗯�!�
他淡淡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