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謝她在這悲痛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謝她孕育了他的骨肉再多給他一份親情。也謝她在太后人生最后的時刻讓她更放心安詳?shù)淖摺?br />
兩人沉默相擁,許久都沒再說話。心中百感交集,食不下咽,對飲了兩盞茶,就命人把圓桌撤了下去。
明箏在凈房洗浴完,出來就見陸筠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張信紙,手旁還堆了好幾頁明顯已經(jīng)讀完的信。
她抿唇上前,這時候想把信搶回來也來不及了。陸筠朝她揚(yáng)揚(yáng)手里的紙張,“擔(dān)心我,寫信給我,為什么不叫我知道?”
明箏垂眸不語,轉(zhuǎn)身坐在另一側(cè)床沿。
他將信放回床邊的屜子,湊過來鉗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近,“箏箏�!�
他許久沒這樣喚過她了。
他的手掌,試探的觸到她柔軟的腹上。
“兩個多月?”
“足三個月了。”她低聲說,“您剛回來那陣……”
他凝視著掌心下的一片平坦,“你太瘦了,吃得也少。”他說完,忽地想到一件事,“前幾日進(jìn)宮,日日雪里跪著,不打緊嗎?”
明箏搖頭,“大夫瞧過,無礙的,我穿得很厚,也把自己保護(hù)得很好�!�
他不說話了,輕緩地摩挲著她的肚子,神色無比柔和。
明箏推了推他,“夜深了,侯爺該歇息了,已叫人在暖閣備好了床鋪……”喪期是不能同床的。
陸筠點點頭,“不急。”
他坐起身,抬手抽去她挽發(fā)的釵,“我陪你一會兒,等你睡了再去�!�
她沒拒絕,乖巧地縮進(jìn)被子里,閉上眼睛,聽到窸窣的響動,他把簾帳放下來了,而后坐在她身畔,牽著她的手瞧她入眠。明箏心道他這般自己怎么可能睡得著。
可不知不覺,倦意襲上來,她昏昏睡了過去。
陸筠兩眼清明,歪靠在枕上打量著帳子里熟睡的妻。有時候午夜夢回,瞥見身畔的她,還覺著有些不真實。他竟真把她盼來了,不僅如此,連那個他不敢奢望的孩子,此刻也已在她腹中……
**
清早,上院難得人齊,各房都到了,明箏有喜的消息沒刻意傳播,趙嬤嬤只沒禁了今早大夫來診脈的消息,片刻院子里就都傳開了。
陸家已經(jīng)十來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喜事。
老太君自是開懷極了,忙命開箱,要給未出世的重孫打平安如意鎖,做貼身的小肚兜、小褂子。
明箏和陸筠來時,屋里就已聚滿了人,一見她,二夫人等都簇?fù)砩蟻�,“你這孩子,做什么不早說?”
“前幾日還跟著進(jìn)宮折騰,這不是胡鬧嗎?今早大夫瞧了怎么說?幾個月了?”
明箏有點窘,回身瞥了眼陸筠。他朝她笑笑,坐入椅中,代她答道:“清早大夫來瞧,說阿箏無礙�!�
老太君板著臉道:“你也是,當(dāng)人丈夫的,連妻子有了也不知?這些日子天寒地凍的,阿箏懷著身子來回奔波,真當(dāng)自己是鐵打的?兩口子都是沒輕重的!”
斥得夫妻倆都不敢吭聲,轉(zhuǎn)頭又吩咐二夫人,“老二家的,那些個鋪子啊帳啊,你就多費(fèi)心。再有,撥兩個能干的、有經(jīng)驗的婆子去筠哥兒媳婦院兒里,幫著料理養(yǎng)胎溫補(bǔ)的事兒�!碧ь^橫了眼明箏和陸筠,哼道,“他們這些個年輕人,就知道胡鬧,不能由著他們。”
明箏知道老太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面上句句是責(zé)怪,其實擔(dān)心得不得了,她朝陸筠看去,后者也正在瞧她,夫妻倆對視一眼,均抿唇輕輕地笑了。
二夫人笑道:“是不是該給親家遞個消息?”原先京里盛傳明箏不能生,多少人等著瞧兩家笑話呢,親家太太定然壓力也很大,若是知道有了,必然像他們一般高興。
陸老太君蹙了蹙眉,“悄聲些吧�!彼沉搜坳戵蓿髣�?cè)�,陸家就大張旗鼓報喜,這樣不好。
她心里怪罪天家,那是另一回事,明面上的心意要盡到,何況也得顧及陸筠的立場和心情。
明箏也是這樣想的,她先開始沒提,就是怕大伙兒太緊張她,一味什么都以她為先。陸筠正處在艱難的時候,先把眼前的難關(guān)過去比較要緊。
“過幾日我回娘家,私下里跟我娘說說�!泵鞴~道,“二嬸四嬸不要為我奔波,我身邊人手夠,又有您幾位時時提點著,不打緊的�!�
**
眾人去后,二夫人留在了錦安堂,屋里服侍的都攆了出去,只留裴嬤嬤一個,在外間照看著爐火。
“娘,這下您可安心了?筠哥兒有福,這么快就有后了。您說,要不要知會大伯一聲?他若是知道,準(zhǔn)是高興極了�!�
陸老太君數(shù)著佛珠的手一頓,瞇眼冷笑道:“他高興什么?他那樣鐵石心腸的人,連親娘親兒都不要,會為著個還沒落地的孫兒孫女動容?你不必知會他,往后這個人提也不要提,我還想多活幾年,等著瞧筠哥兒的孩兒長大,別喊他回來,沒得氣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安康,寶貝們吃粽子哇。箏崽大概要吃個蜜棗的,侯爺就吃個味道都沒有的白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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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二夫人訕訕地住了口,
不敢再提了。
老太君和國公爺母子之間誤會很深,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和的。
國公爺做得也確實太過分了,這些年老太君經(jīng)受了多少痛楚,
他全能視而不見,為了追求自己心里那點“坦然”,
置家中孤兒寡母而不顧,前些年國公府那般艱難,
國公爺連回來瞧一眼、問一句都不曾,
一句“方外之人”就把所有的親情牽掛都斬斷了。
有時候甚至二夫人想,幸好陸筠不似他爹。陸筠比國公爺有擔(dān)當(dāng),
也懂得體貼家人。
**
明箏有孕后,陸筠回家的時辰明顯提早了。
每日除卻處理必要的公事,
其余時間都留在院子里。
陸明兩家都很重視她這一胎,
食材補(bǔ)藥每日價流水般送過來,
大夫隔幾日就來請脈,說她體寒消瘦,
擔(dān)憂日后生產(chǎn)要受罪,明箏不得已,
每日都要吃上很多補(bǔ)藥。
清元寺桃花綻放的時節(jié),
她明顯變得豐腴起來。
午后陽光被遮在淡青色的竹簾外,
偶然有一兩束調(diào)皮的光線從簾隙透來,
在石磚地上投下一道道亮晃晃的影子。
明箏歪在炕上,
身上絲質(zhì)的夏衫微敞,
內(nèi)里牙色軟綢中衣上,
平放著一只手掌。
陸筠將耳朵貼近她微隆的肚子,掌心隔著滑涼的絲綢緩慢游走。
這姿勢顯得曖昧異常,隔得又太近,
他溫?zé)岬暮粑糁”〉囊铝戏髟谒涇浀募∧w上,引得一串串難當(dāng)?shù)陌W。
“沒動�!彼ь^看著她道,“是不是午睡了?”
明箏被他逗得發(fā)笑,抬手撫了撫他發(fā)鬢,“本就不大明顯,聽二嬸說,要過些時日……”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翻身坐起身來,然后與她一道并頭躺在大靠枕上。
“這種感覺,挺奇怪的。”他從后圈住她,手掌自然地落在她肚子上,輕柔的撫觸著,“它在你肚子里,卻流著我的血�!�
明箏閉眼笑起來,“我也覺得,挺奇怪的。”
眼見自己肚子慢慢變得明顯了,凸出一點兒,身材也豐腴起來,舊的那些束腰的裙子全都不能再穿了。這個看不見的小東西,每日折磨得她寢食難安,睡覺需得側(cè)著,生怕翻身壓著了它�?谖兑沧兊闷婀�,她越發(fā)想吃那些原來幾乎不碰的東西……一開始胃口不好總是想吐,時不時喉腔泛酸,后來又總是容易餓,總想吃那甜膩膩的東西。
陸筠閉上眼,將手臂收緊些,讓她更緊密地躺在自己懷里,“你說會是個像你一樣漂亮的孩子嗎?還是像我更多?”
她頓了頓,低聲問他,“侯爺希望它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大夫診過脈,說瞧脈象很有可能是個閨女。
這個孩子被寄予太多希望,陸家需要男丁,需要繼承人,她心知肚明,老太君他們都會希望她懷的是個兒子。
她心里有些亂,男也好,女也好,都是她和陸筠的孩子,她只盼著這個小人兒能健康平安的降生、長大,做個快樂自在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緊呢?她不希望,它一降生就背負(fù)太沉重的包袱,也不想把上一代的遺憾都傾注在它身上。她希望它是個好人,一個普通的好人,不必太出色,也不必太好強(qiáng)。
陸筠默了片刻,他在思索。
若是個男孩,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傳給他,教他騎馬射箭,教他行軍打仗,教他為人處事的道理。如果是個女孩子,父女之間難免隔著一重,話不能說重,更不能拖去校場練武,女孩子喜歡的刺繡撲蝶,他也幫不上忙,有了心事,不見得對他講,他除卻干著急,一點辦法都沒……
明箏回過頭,見他凝眉肅容,不知想些什么。
她推了他一把,“侯爺?”
陸筠望著她,柔和光線一縷縷打在她臉龐,秀麗的面容更添恬淡美好,如果女兒似她,也是個絕色。將來大了,求親之人必會踏破家里的大門,他們千嬌萬寵大的閨女,興許還要受那男人家里人的氣。
想到這里,陸筠已經(jīng)開始覺著有點惱怒了,“最好是男孩子�!彼f。
話音剛落,就見明箏臉色變了。
她抿緊唇,似乎有些失望,睜大眼睛望著他,想不到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只想著要個男丁來做繼承人。
陸筠笑了笑,“你別誤會……”
明箏已經(jīng)誤會了,她坐起身,將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撥開,轉(zhuǎn)身就要下地。
陸筠自后攬住她,環(huán)抱住她腰身,“箏箏,我都喜歡的。”
明箏冷笑,“侯爺現(xiàn)在來找補(bǔ),也太虛偽了。大夫說過,這胎八成是閨女,只怕要讓您失望了。”
陸筠笑道:“箏箏,是我失言,你別生氣。”
明箏根本聽不進(jìn),從前所有人都說她不能生,連她自己也這樣覺得,是陸筠寬慰她,說哪怕沒有孩子,他們也依然會相愛過一生,會過得很好。自打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她又驚喜又滿足,能跟他孕育個小生命,已是上天額外的獎賞。但壓力也隨之而來,似乎為著求個吉利,所有人提到這個孩子,都說是“小少爺”“小公子”,可大夫明明說這是閨女,難道閨女就不配被期待被喜歡了嗎?
任誰抱著這樣的念頭,陸筠都不該。
他是她和這孩子最依賴,也是最親密的人啊。
孕后的明箏也有尋常婦人常有的小傷感小別扭,尤其在丈夫面前,那些缺點不加掩飾,想發(fā)泄就發(fā)泄了出來。陸筠沒覺著厭膩,他瞧著這樣的她,覺得鮮活真實極了。
夫妻本就該是這樣,相敬如賓也很好,但明顯的,這個孩子的到來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更拉近了許多。
“箏箏�!彼麚碇�,扣住她臉蛋親吻她的嘴角,“別生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骨肉,我自然喜歡還來不及�!�
“我沒有嫌棄它是男孩或是女孩的意思,你要相信,不論是什么,我都會和你一樣愛護(hù)它、疼它……”
他笨拙地說著哄人的話,緩緩察覺到懷里的人軟化了下來。
明箏有些羞赧地別過頭,閉上眼睛鼻中發(fā)酸,靠在他臂彎中澀澀地道:“侯爺,我好害怕�!�
怕生產(chǎn)的苦,怕不能平安把孩子生下來,怕孩子的性別不被接受,怕有什么風(fēng)波有什么意外。她不知為什么自己總是去擔(dān)心這些還沒發(fā)生的事,也許是婚后的日子□□寧幸福,讓她開始變得患得患失。她害怕改變,怕這份感情淡去。怕自己鼓起勇氣又一次投入的婚姻再帶給她傷。怕陸筠得到了,也就不再那般喜歡和珍惜……更怕這樣想著的自己,她仿佛都不認(rèn)識她自己了。她為什么會變得這樣軟弱不堪?
陸筠擁著她,手拂在她臂膀上沉默的安撫著。更動人的情話他實在不會說,但他會一直在她身邊。
無論時光如何流逝,無論多大的險阻在前。
他牽住了她的手,就會一直努力與她并肩向前,一同走下去。
**
明菀的婚期到了。國喪雖逾百日,仍只能低調(diào)的行了親迎禮。
兩家都未辦宴,不邀賓客,不排筵席,不奏鼓樂,兩家都只來了關(guān)系最近的親友。
明箏有孕在身,于吉禮有所避諱,沒能親送明菀出嫁,到得明菀三日回門那日,才在陸筠陪同下回了娘家。
話題自然圍著她和葛氏的肚子打轉(zhuǎn),算算月份,再有二十多日,葛氏的產(chǎn)期便到了。
家里已請了乳母和接生的婆子,明太太絮絮叨叨地囑咐明箏,“也要早些準(zhǔn)備著,你上頭沒有婆婆操持,二嬸娘雖和善,總不好什么都麻煩人家,……”
“醫(yī)女和產(chǎn)婆都得要最有經(jīng)驗的,孫太太給我介紹了幾個,我瞧著還不錯,等忙完了你二弟妹的,就開始替你挑撿。”
說得明箏和葛氏相對苦笑,自打有了孩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格外緊張,簡直把他們當(dāng)成了紙糊的燈籠,走路都恨不得找三四個人來扶。
一天時間過得飛快,從上院出來時,天已擦黑,傍晚落了幾許雨滴,雨勢不大,淅瀝瀝地沁著庭院,陸筠在二門外等候明箏,遠(yuǎn)遠(yuǎn)瞧見妻子被人簇?fù)碇邅怼?br />
她身段豐腴了些,梳著墮馬髻,鬢邊一串彎月形的插梳,垂墜著滴溜溜的水晶穗子,隨著走路的動作款款輕擺,別有一絲嫵媚韻致。
他胸中滿溢著快樂幸福,換在一年前,他尚還不敢奢想這樣的日子。
若是外祖母也還在,就更美滿了。人生總有這樣那樣的缺憾,他想,要更珍惜手里的幸福才是。
兩人攜手登上車,還沒駛出巷子,就聽身后一陣喧嘩。
明箏吃了一驚,忙掀簾去瞧,門前原守在外送客的幾個婆子侍人都慌忙正朝里沖。
陸筠打個眼色,小廝福景先瑗華等一步跟了上去。片刻消息傳出來,聽得明箏心里發(fā)緊。
“是明二奶奶,在青苔上滑了一跤�!�
明箏心驚肉跳,掀簾就要下車朝里走。
瑗華瑗姿都慌得不行,上前扶著她的胳膊勸她,“奶奶慢些,仔細(xì)腳下。”
陸筠越過瑗華,扶住明箏的左臂。
她頓下來,抬眼望了望他。
陸筠朝她點點頭,沉默地扶著她朝里走。
她腿軟得走不動,全靠著他支撐,才勉強(qiáng)行至門中。
“夫人,您慢著些,太太叫您千萬別慌,家里有大夫,有穩(wěn)婆,叫您放心,慢慢來,二奶奶會沒事的。”
婆子得了吩咐,特地前來安撫明箏。
明太太已經(jīng)顧不過來,又要看顧里頭那個,又憂心著外頭這個。
走到內(nèi)院,剛跨過月門,就聽見芝玉閣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明軫,明軫……”婦人喊著丈夫的名字,疼得滿頭滿身都是汗。
身下褥子被血浸透了,侍婢來換了一回,端著一盆可怖的血水從內(nèi)走出來。
內(nèi)宅陸筠不便在旁,他停步在月門外。
明太太回身瞥見被人扶來的明箏,肅容走過來斥道:“你來做什么?還不把你們夫人帶出去?”
平常人見了這種場景也難免腿軟,何況明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13
14:55:43~2021-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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