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皇帝近來夜夜宿在余貴人宮中,只覺身強(qiáng)力壯,一夜喊了四五回的水。
他深愛余貴人宮中的檀香,每每至余貴人宮中,都覺心曠神怡。
如今又有仙丹,皇帝更覺如虎添翼。
沈硯面不改色:“這是兒臣從佟知縣府上搜羅出來的,共有仙丹十顆,乃佟知縣為求長生不老,從仙人手中求得�!�
沈硯娓娓道來,“父皇,這仙丹是連著一起的。”
皇帝聞言,捻起中間最為碩大的丹藥,稍稍抬高手,四周余下的九顆丹藥亦跟著一起。拿手分開,卻不見任何粘合之藥。
皇帝眼中流露出幾分驚嘆之色,對(duì)著沈硯贊賞有加,撫掌稱道:“果真是仙人之物,不同凡響,好!好!”
沈硯輕聲:“兒臣怕仙丹落入賊人之手,不敢在信中告知,只能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回京城。父皇,兒臣自知私自回京罪無可恕……”
皇帝揮揮衣袖,不以為然道:“你是為了朕趕回京的,朕哪里舍得怪你?且這仙丹難得,定是時(shí)時(shí)有人惦記,你如此謹(jǐn)慎行事,哪有什么不妥之處�!�
沈硯不動(dòng)聲色:“謝父皇體恤。”
皇帝大笑,一雙眼珠子混沌,上下端詳著沈硯,甚為滿意。
“閩州一事,你立了大功,朕該好好賞你才是。朕聽聞,你府上那姑娘,近日病故了�!�
皇帝悠悠嘆口氣,“真是天不遂人愿,朕本還想著為你二人賜婚,到底是她沒有福氣。你這趟回來,可曾見過她最后一面了?”
沈硯垂首斂眸:“見過了�!�
他拱手,“父皇,仙丹之事兒臣不敢張揚(yáng),如今宮中上下無人知曉,都以為兒臣是為了喪葬之事才回京……”
沈硯欲言又止。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你做得甚好,仙丹一事,確實(shí)不宜大肆張揚(yáng)。此事朕自有主張,只是閩州那些官吏著實(shí)可惡,竟然背著朕向仙人求取仙丹�!�
皇帝抬手,狠狠在案上拍了一拍。
沈硯淡聲:“父皇息怒�!�
湘妃竹簾挽起,宮人款步提裙,雙手捧著漆木茶盤,緩緩步入殿中。
青瓷纏枝白盤中供著三塊小巧精致的綠豆糕,糕點(diǎn)細(xì)膩,清雅可口。
沈硯眸光一頓,視線淡淡從綠豆糕上掠過。
指尖在青玉扳指上細(xì)細(xì)摩挲,沈硯眼眸幽深,若有所思。
宮人捧著茶盤,指尖輕顫,羞赧垂眼:“……殿、殿下。”
皇帝好美人,能在御前當(dāng)值的,自然不是俗色。
宮人顫巍巍,嗓音嬌若鶯啼,羽步翩躚,眼眸流轉(zhuǎn)。
剛一抬眸,猝不及防對(duì)上沈硯冷若冰霜的視線,宮人一驚。腳下趔趄,手中的白盤摔得粉碎,綠豆糕瞬間散落一地。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睂m人連聲磕頭,伏地叩首,兩行清淚自眼中滾落,“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殿下饒了奴婢這一回……”
綠豆糕軟糯甜膩,細(xì)碎的糕點(diǎn)洋洋灑落在沈硯腳邊,猶如那一夜黃鸝踩碎的綠豆糕。
沈硯眸色一沉。
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白皙纖細(xì)的脖頸露在沈硯視線之中,仰頭,一張小臉花容失色,猶如梨花帶雨,她嬌滴滴:“殿下……”
沈硯臉上冷漠:“——滾。”
宮人怔住,隨即轉(zhuǎn)首朝向皇帝:“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皇帝心生惻隱之心:“硯兒,你……”
沈硯冷聲打斷:“行事如此魯莽,怎可在御前伺候。來人,拖下去。”
皇帝訥訥張唇,思及沈硯剛為自己送來的仙丹,又覺得少了一個(gè)美人不算大事,擺擺手,任由沈硯處置。
宮人凄厲慘叫在乾清宮久久回響。
沈硯垂下眼睛,視線似有若無從粉碎的綠豆糕上掠過,眸光輕動(dòng)。
……
……
大雨滂沱。
陵園靜默無聲,只有凄冷陰森的冷風(fēng)嗚咽。
前來送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只剩下零星幾個(gè)奴仆,皆是沈硯府上的。
管事滿臉皺紋,一張臉愁容慘淡,抬頭望天。
許是知曉宋令枝今日出殯,大雨未有一刻歇著,陰雨連成雨幕。
火折子一直點(diǎn)不亮枯木,管事束手無措:“見鬼了罷,這都第幾回了?怎么這火還是點(diǎn)不了?”
陵園陰風(fēng)陣陣,留下來的奴仆多是二門上伺候的,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
哆嗦著身子上前,顫顫發(fā)抖:“管事的,這雨大著呢,要不等會(huì)再回來?”
金絲楠木的棺木靜靜埋在坑中,管事看一眼,都覺得頭大,抬腳給了下人一腳。
“滾遠(yuǎn)點(diǎn),我還不知道這雨大?你難道沒聽見剛剛?cè)钕抡f了什么。若是他出宮還沒見到我們完事,怕是我們兄弟幾個(gè)今日也得跟著宋姑娘陪葬!”
管事罵罵咧咧,“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找些柴木來,沒瞧這些都淋濕了嗎?”
眾人不敢再耽擱,冒雨又拉著好些柴火來。
板車骨碌碌在官道上穿過,滿手濕答答的,連火折子也拿不住。
管事嫌棄晦氣,狠狠將人踢開,親自上陣。
連著試了一兩回,火光虛弱,只在雨中亮了一瞬,頃刻又熄滅了。
管事氣極,正想著讓人再送火折子來,驀地,手上的火折子被人從后面拿走。
那人腳步無聲,不聲不息出現(xiàn)在管事身后。
管事嚇得跪坐在地,滿臉驚恐不安:“救救救救命啊,宋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并非小的冒犯,只是……”
視線透過指縫,忽的瞧見一抹玄色身影。
管事嚇得又叫了一聲,直至那人畢恭畢敬,朝自己拱手。
魏子淵彬彬有禮:“是我冒犯管事了。”
管事大怒,從地上站起,無奈身子只到魏子淵肩膀,氣勢(shì)差了一截。
他氣洶洶雄赳赳:“你是哪個(gè)院子當(dāng)差的,懂不懂規(guī)矩?睜眼瞧瞧這是什么地方……”
魏子淵低頭,油紙傘擋住了他大半張臉:“我是云姑娘身邊伺候的,云姑娘知道眾人今日辛苦,特命我送來一車好菜�!�
連著在陵園做了半日活,眾人早餓得前胸貼后背,管事不耐煩:“活還沒干完,吃什么吃,若是三殿下問起……”
魏子淵面不改色:“管事若不介意,我可以留下。不瞞管事說,我家祖上三代是做紙活的,我從小和這些玩意打交道�!�
他壓低聲,湊近管事耳邊,“時(shí)辰已過,宋姑娘怕是不肯走,火才會(huì)一直點(diǎn)不燃。”
管事嚇得汗流浹背,聲音在冷風(fēng)中顫動(dòng):“你你你……你莫要胡說,這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鬼。”
魏子淵不動(dòng)聲色:“管事若不信,可讓我試試。”
管事好奇:“你有法子?”
魏子淵頷首,又遲疑道:“只是這東西古怪,喜歡上人身�!�
他從懷里掏出幾張符紙,“管事若是想留下,還是將這府紙帶在身上,如若真見到什么不該看的……”
園中冷風(fēng)嗚咽,散落的紙錢伴著雨珠,落滿一地。
管事陡然一驚,眼睛瞪圓,魏子淵身上遞來的符紙他也不敢接,一股腦塞回魏子淵懷里。
“不、不必了,你看著辦就成�!彼_底抹油,一溜煙跑得沒影。
“我們還沒用飯,等會(huì)、等會(huì)再來!”
主心骨不在,剩下幾個(gè)奴仆亦是追隨管事而去,頃刻陵園蕭瑟冷清,只有魏子淵孤身一人。
怕被鬼上身,那群人早跑得無影無蹤,深怕被鬼撞上。
手中的油紙傘立在棺木前,魏子淵單手撐著、躍下土坑。
落在棺木上的枯枝敗葉凌亂堆著,枯木之上,是一層淡淡的粉末。茶犀粉遇火不燃,遇水不溶。
此乃魏子淵同蘇老爺子學(xué)醫(yī)時(shí)得知的,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場(chǎng)�?菽旧蠟⒘瞬柘�,縱使沒有這場(chǎng)大雨,也點(diǎn)不燃這堆枯木。
枯枝敗葉悉數(shù)被魏子淵揮落,他咬牙,使勁推開棺板,油紙傘半撐著的陰影中,宋令枝安安穩(wěn)穩(wěn)睡在棺木中,雙目緊闔,似是睡著了。
渾身冷冰冰,鬢間的珠釵步搖皆被魏子淵取下,丟在棺木中。
光影綽約,余光瞥見一只死去多日的小雀,魏子淵眼中一暗,隨手將小雀丟入棺木之中。
雨逐漸小了,只剩下連綿細(xì)雨。
棺板緊閉,金絲楠木的棺木沉重肅穆,魏子淵一手扶著宋令枝倚靠在自己肩上,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丟在棺木之上。
沒了茶犀粉,頃刻,火光連成一片。
紅光滿天,整個(gè)陵園瞬間亮澄澄的。
魏子淵扶著宋令枝,頭也不回鉆進(jìn)馬車。
青軸馬車半點(diǎn)也不起眼,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從官道上離開。
和折返回來的岳栩擦肩而過。
岳栩策馬揚(yáng)鞭,一路奔至燃著火光的棺木前。
管事一行人恰好用飯畢,瞧見火光,都遠(yuǎn)遠(yuǎn)跑了過來,垂手站在火光前,點(diǎn)頭哈腰。
“岳統(tǒng)領(lǐng),您貴人事多,怎么還親自來跑這一趟了?”
“放心,這火是我親自點(diǎn)的,半點(diǎn)錯(cuò)也出不了�!�
“待事畢,我親自將東西給你送去�!�
陵園肅靜,滿目瘡痍。
林中燕雀飛過,低聲嘶鳴。
青緞馬車遠(yuǎn)遠(yuǎn)駛?cè)�,漸漸融在雨幕中,再也看不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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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新帝登基,采選秀女◎
第五十四章
海天一色,
水面波光粼粼,霞映海面。
船上,一女子遍身綾羅綢緞,
腰間系著各色熠熠生輝的寶石瑪瑙,
滿頭烏發(fā)輕垂在身后,
一雙眼睛猶如綠寶石璀璨明亮。
她聲音俏生生,似空谷中婉轉(zhuǎn)啼叫的百靈鳥。
格林伊滿臉的天真嬌嫵,
纖纖素手掛滿寶石玉釧,
腳踝上還掛著一串銀鈴。
她挽著自家兄長的手撒嬌:“哥哥,我真沒騙你,
宋姐姐真的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看的人,
而且她還會(huì)弗洛安語�!�
弗洛安位于南海,
同大周只隔了一個(gè)小小的平海島。往年也會(huì)派使臣前往大周。
弗洛安雖是小國,卻是地產(chǎn)豐富,
盛產(chǎn)的珍珠鮫綃帳在大周稱為舶來品,頗受大周人的喜歡。只可惜因著語言不通,弗洛安同平海島上的島民屢生間隙,
相見兩相恨。
直至一年前,
平海島上來了一艘海船。
格林伊如花蝴蝶,在兄長前絮絮叨叨:“哥哥,
宋姐姐可厲害了,前兒賬本上有一處錯(cuò)了,
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還有還有……”
話猶未了,忽聽船下的奴仆來報(bào),
說是宋姑娘來了。
格林伊眼前一亮,
提裙親自下船去接。
窗欞半支,
岸上一人款步提裙,羽步翩躚。點(diǎn)染曲眉,冰肌瑩徹。
宋令枝一身金絲滾邊石榴紅織金錦錦衣,遍身珠翠。日光迤邐,無聲落在她眉眼。
手上的泥金真絲綃麋竹扇半遮半掩,竹扇輕抬,宋令枝仰頭望去,猝不及防撞上雀室一雙綠色眼睛。
同妹妹格林伊一樣,兄長□□爾的眼睛亦是綠色的。來之前,□□爾在妹妹口中聽過宋令枝的無數(shù)。
往日□□爾只覺妹妹夸大其詞,如今卻覺得,便是弗洛安最珍貴的寶石,也不及宋令枝半分。
少女身姿輕盈,似夢(mèng)中仙、水中月。
□□爾自詡堂堂八尺大漢,卻在此時(shí)紅了臉。自宋令枝步入雀室,□□爾束手束腳,手足無處安放。
差點(diǎn)摔壞一個(gè)茶盞。
誠如妹妹所言,宋令枝的弗洛安語說得極好,半點(diǎn)口音也聽不出�?v使是大周的通事官,許還比不上宋令枝。
□□爾堂堂八尺男兒,此時(shí)卻坐立不安,低垂著腦袋垂手站在一旁,聲音磕磕巴巴。
格林伊狐疑挽著宋令枝的胳膊,回首望自家兄長:“哥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