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案幾上的茶具不知何時被宋令枝揮落在地,碎瓷灑落一地,清脆響亮。
院中悄然無聲,靜悄無人耳語。月光透過指縫,斑駁落在宋令枝臉上。
沒有聲音,沒有秋雁。
適才聽見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攥著窗欞的手指緩緩滑落,宋令枝怔怔望著窗外一角的夜色。
雙膝疼痛欲裂,孱弱身影落在夜色之中,如浮萍孤獨無助。
暖閣不曾掌燈,昏暗不明。
一整夜,整個院子都不曾有聲音響起。宋令枝從黑夜熬到白日,又從白日熬到黑夜。
從始至終,都無人再推開暖閣的門。
她好像徹底被人遺忘在此處。
嗓子干啞,腳上傷口的麻沸藥效徹底退去,此刻如千萬只蟲子啃咬一般。
——疼。
——太疼了。
意識逐漸模糊渙散,宋令枝分不清自己是餓的還是疼的,她跌坐在地上,仰頭望著窗外日升月落。
或是過去了一個時辰、一天、兩天……
宋令枝記不清了。
她怔忪躺在地上,雙眼無光。
連著多時不曾進食,宋令枝連話都說不出,只是木訥望著那一扇小小的窗口。
茶杯的碎片就落在自己手邊。
也不知道秋雁如今怎樣了,若是真的需要一人頂罪,那還不如……
宋令枝緩緩閉上眼睛。
……
書房悄然無聲,只亮著一盞小小的燭火。
光影搖曳,躍動在沈硯眉間。
岳栩匆匆趕來,伏首跪地:“殿下,夫人……宋姑娘剛剛拿石頭敲窗子,暗衛(wèi)擔(dān)心出事,上前查看�!�
沈硯面無表情,閉著眼睛假寐:“說什么了?”
岳栩拱手:“宋姑娘說,那藥是她下的,和秋雁白芷無關(guān),兩人都……都不知情�!�
岳栩埋頭,不敢直視沈硯。
少頃,他聽見太師椅在地上劃開的聲音,“吱呀”一聲響,落在安靜書房中,愈發(fā)刺耳尖銳。
沈硯低聲一笑,雙眼冷冽徹骨:“她真是這樣說的?”
岳栩低首:“是,屬下不敢欺瞞,確實是……宋姑娘的原話�!�
指腹輕輕摩挲著青玉扳指,沈硯斂眸垂眉:“那藥,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岳栩畢恭畢敬:“宋姑娘身子熬不住,此刻還在昏迷中,若是要審問,還得待宋姑娘清醒�!�
岳栩抬眸,“殿下明日啟程,恐怕、恐怕來不及親自審�!�
書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沈硯思忖許久,聲音冷冷:“此事待我回來再議�!�
岳栩輕聲,應(yīng)了聲“是”。
他皺眉:“還有一事,我們留在江南的人近日快馬加鞭送來急信,說是宋瀚遠(yuǎn)一行人在海上出了事,宋瀚遠(yuǎn)在船上染上天花,恐怕……恐怕命不久矣。”
這事前世不曾發(fā)生,沈硯皺眉抬眸:“……此事屬實?”
岳栩抱拳:“暗衛(wèi)曾混上宋瀚遠(yuǎn)的海船,確實是天花無異。宋瀚遠(yuǎn)先前發(fā)現(xiàn)的金脈,也沒再繼續(xù)開采,想來病得不輕�!�
天花易傳染,暗衛(wèi)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瞧一眼,而后迅速躲開。
岳栩:“宋老夫人擔(dān)心無人為宋瀚遠(yuǎn)收棺,連夜帶著棺木,輕裝上路趕往海上,宋夫人亦在其中。”
宋老夫人一心掛念兒子,又怕宋瀚遠(yuǎn)的后事辦得不體面,還從家中帶了好幾個得力的管事。
沈硯一雙黑眸深邃:“……只帶了管事?”
岳栩輕聲:“是,想來是宋瀚遠(yuǎn)危在旦夕,宋老夫人也顧不得家中的生意,如今宋府上下亂糟糟的,連個主心骨也沒有�!�
岳栩悄悄抬眸覷沈硯,小心翼翼將懷中一物送上,“宋老夫人還給宋姑娘送來一封親筆家書�!�
家書確實為宋老夫人所寫,字字泣血。
“老夫人想要宋令枝回去奔喪?”沈硯唇角勾起一分冷笑。
他隨手將家書丟在案上,“找個合適的時機,將家書送給宋令枝�!�
岳栩狐疑:“那奔喪之事……”
迎上沈硯森寒陰冷的目光,岳栩慌忙低下頭。
暗罵自己一聲糊涂。
下藥一事還未查清,沈硯怎么可能輕易放宋令枝離京。將宋瀚遠(yuǎn)染上天花一事告知宋令枝,為的也不過是折磨她罷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跑路�。�
有點高估自己,本來以為今天可以寫到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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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宋姑娘……沒了◎
第五十一章
秋霖脈脈,
細(xì)碎雨珠從檐角滾落,滿目瘡痍悲涼。
院中悄然無聲,一眾宮人款步提裙,
悄聲捧著漆木茶盤,
自烏木長廊穿過。
越過影壁,
房中無聲無息,槅扇木門緊緊閉著,
瞧不清里面的光景。
侍女手持戳燈,
站在廊檐下,微弱的燭光撐起一隅的光影。隔著搖曳燭光,
隱約可見清寒雨幕。
雨聲淅淅瀝瀝,
清冷森寒,
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意。
槅扇木門推開,自有人接走漆木茶盤,
官窯纏枝紋香爐青煙氤氳,依稀聞得安神香的香氣。
湘妃竹簾半卷,只模糊瞧見屋內(nèi)青紗帳幔隱隱綽綽。
再然后,
槅扇木門輕掩,
徹底隔絕了所有視線。
宮人低著頭,悄聲從主院離開。
走遠(yuǎn)些,
穿過月洞門,方敢出聲,
三三兩兩宮人撐著青緞油紙傘,躲在傘下竊竊私語。
“殿下離開了那么久,夫人怎么還病著?這都幾天了,
也不見夫人身上有好轉(zhuǎn),
難不成是夫人和殿下鬧矛盾了?”
“我怎么聽聞,
是夫人身邊的奴婢犯事了,你們不覺得秋雁姑娘如今都不在主院伺候了嗎?”
“只是婢女犯事,用不著連坐夫人罷?我瞧著夫人現(xiàn)下都不曾離開暖閣,若不是起居飲食照常,我還以為是被幽禁了�!�
“真的幽禁,也不會在主院罷?想來還是殿下不忍心,也不知道這位主子,日后還能不能搬進芙蓉院�!�
滿府上下猜測不一,沈硯又不在京城,無人知曉事情真相,只捕風(fēng)捉影猜測著。
府門緊閉,只有角門還開著。
云黎提裙下了馬車,滿頭珠翠,懷里還抱著一只白色的貍奴。
阿梨乖巧窩在云黎臂彎,伸出小爪爪玩云黎發(fā)簪上的流蘇。
流蘇晃一下,阿梨的眼珠子跟著晃動一下,玩得盡興,全然不顧自家主子的氣勢洶洶。
云黎不管不顧,仗著沈硯不在府上,趾高氣揚,她連聲冷笑。
“怎么,難不成這就是三殿下的待客之道?我連著來了三回,連宋姑娘一面都見不到?”
“還是你這刁奴從中作梗,不讓我見宋姑娘?”
管事垂手站在一邊,點頭哈腰,疊聲賠罪:“云姑娘恕罪云姑娘恕罪,奴才哪有這個膽子,夫人如今臥病在榻,殿下走前有過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夫人養(yǎng)病,還望云姑娘見諒�!�
云黎不依不饒:“前兩日你也是拿這話搪塞我的,宋姑娘那日是同我一起受傷的,如今她起不來身,我關(guān)心她身子也不行?不過是見一面罷了,哪里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云黎眼珠子一轉(zhuǎn),仰著頭道,“我就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瞧上一眼,可好?”
她軟硬兼施,“如若不行,我就在這門前守上一整日,一日不行,便兩日。兩日不行,便三日�!�
云黎有備而來,身后還跟著一位兇神惡煞的護院,橫在臉上疤痕看著瘆人可怖。
管事連聲叫苦,云府他自是得罪不起的,自家主子的命令他自然也不能違背。
可若是真讓云黎在沈硯府前等上一整日,興許明日京中就該流言四起。
管事左右為難,面露遲疑之色。
云黎趁熱打鐵:“我就站在門口不進去,你若不信,讓人跟著我就是了。我知道三殿下不讓人打擾,我只在窗前瞧上一眼,不過分罷?”
管事沉吟片刻,無奈長嘆:“好罷,云姑娘這邊請�!�
云黎彎唇,抱著阿梨往前一步。
魏子淵亦步亦趨,也跟著往前。
管事倏然伸手,攔下她身后跟著的護院:“云姑娘,夫人喜清凈,不喜他人打擾�!�
魏子淵被攔在府門外。
云黎看看魏子淵,又看看管事,皺眉不悅道:“他是我的護院�!�
管事拱手:“云姑娘,恕小的冒昧,三殿下主院,并非人人都去得�!�
云黎不甘心:“可我們只在門口……”
魏子淵拱手:“云姑娘,我等在門口守候便是�!�
……
細(xì)雨朦朧,雨絲飄零,如夢如霧。
雙膝的傷口尚未好全,宋令枝緩慢睜開沉重眼皮,入目青紗低垂。
淅瀝雨聲落在院中,敲碎滿院的安靜。
自那日給沈硯帶話后,她再也沒見過沈硯一面,自然,秋雁也不曾見過。
宋令枝徹底被關(guān)在暖閣,房中服侍的,只有一個面生的侍女。
每日除了給宋令枝送藥,侍女從未和宋令枝說過半句話,眼神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過半分。
公事公辦,每日到點送藥,親自盯著宋令枝喝下,若宋令枝不喝,亦會被她強行灌入。
只要留宋令枝一命就行,這是沈硯走前的吩咐。
天色灰蒙,半點亮光也瞧不見。
楹花窗子拿窗欞撐起一角,隱約可見院中的朦朧雨幕。
宋令枝扶榻坐起,身影單薄纖瘦,一張臉慘白無力。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有時醒來是白日,有時是夜里。
宋令枝渾渾噩噩,記不得過了多少時日。
庭院幽深,陡地,忽聽耳邊一聲輕輕的貓叫,疊著雨聲,落在耳邊模糊不清。
宋令枝只當(dāng)自己又出現(xiàn)幻聽。
前些天她在屋里,有時也會聽見秋雁的聲音,或和往日一樣歡聲笑語,或是凄厲的哭聲,或喜或悲,重重情緒砸落在宋令枝身上,宋令枝只覺頭疼欲裂。
掙扎著扶墻站起,挨個角落循著聲音尋去,卻始終找不著秋雁。
帳幔低垂的暖閣,只有沈硯留下的侍女,面無表情盯著宋令枝。
雨還在下,興許已經(jīng)是辰時了。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眼角倦怠盡顯。驀地,手邊忽然一重,毛絨觸感瞬間落在掌心。
宋令枝驚恐睜開眼,猛地和一只貍奴面對面撞了個正著。
楹花窗下云黎的驚呼也隨之傳來:“——阿梨!”
……阿梨。
毛茸茸的大尾巴蜷縮在宋令枝手邊,阿梨輕輕趴著,嗓音細(xì)弱低微。
屋中侍女瞧見,當(dāng)即要將貍奴趕出去。
宋令枝扶榻坐起,掩唇輕咳兩三聲,抬手將阿梨抱在懷里:“這是云姑娘養(yǎng)的。”
云黎隔窗,一雙眼睛明亮,灼灼盯著侍女。聞得自己的名字,又笑著朝宋令枝挽唇。
“我還當(dāng)今日見不到你了,管事說不讓人打擾,只讓我在門口看一眼�!�
侍女福身,不敢明面得罪云黎,“云姑娘說笑了,只是這屋子病氣重,恐沾染上云姑娘。且夫人身子欠安,不能接客。待客不周,還望云姑娘見諒。”
云黎不以為然:“我既應(yīng)了管事,便不會進去打擾,只讓我家阿梨陪宋姑娘片刻,這應(yīng)當(dāng)……無妨罷?”
云黎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庭院深深,確實是沈硯的主院無異�?伤傆X得處處透著古怪,庭院靜得嚇人1銥誮,莫名的詭異。
往日在宋令枝身邊寸步不離的秋雁,此刻也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