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纖瘦手指攥著沈硯衣袂，宋令枝輕聲，“殿下，殿下可以不在這家用膳嗎？”

    沈硯眼皮輕掀，隨即了然：“……不喜歡？“

    宋令枝緩慢點(diǎn)頭。

    任誰被掐著下巴吃下一整盤生魚片，都不會(huì)好受。

    沈硯不再多言，只命人駕起馬車。

    剛踏上腳凳，倏然聽見對面小販前傳來幾聲大笑，卻是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下了學(xué)，圍在一處嬉笑玩鬧。

    “明兄，這就是你不地道了，什么時(shí)候偷偷喜歡云姑娘了？若不是我們今兒撞見，你還想瞞到何時(shí)？”

    “就是就是，玉簪子都買了，明兄想何時(shí)送去云府？我舅舅的表姐的大姑媽和云夫人祖上連了宗，明兄若是需要，小弟可替你問問�！�

    “可是云姑娘不是許了三殿下嗎，明兄這般，可是……”

    圍在中間的男子一身灰白袍衫，滿臉通紅：“莫要胡說，別、別污蔑人家云姑娘。我、我不過是瞧著簪子好看，想著若是來日有緣和她相見……”

    他羞赧垂下腦袋，不肯再多發(fā)一言。

    眾學(xué)子哈哈大笑，又相繼出謀劃策，為好兄弟出主意。

    滿街都是學(xué)子的笑聲。

    隔著昏黃日光，宋令枝忽然有過片刻的晃神。

    若是沒遇見這樣，賀鳴興許也是這樣，意氣風(fēng)發(fā)，恣意張揚(yáng)……

    沈硯忽然出聲：“……在想什么？”

    宋令枝脫口而出：“賀鳴�！�

    話音甫落，耳邊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日光暖融，迤邐落在沈硯袍衫之上，那雙深黑眸子沉沉，一瞬不瞬盯著宋令枝。

    左手輕撫過指間的青玉扳指，沈硯眉眼垂落，忽的覺得這二字實(shí)在刺耳。

    他喉嚨溢出一聲冷笑，沈硯低眼譏諷：“怎么，枝枝想他了？”

    宋令枝瘋狂搖頭：“只是剛剛看著那些學(xué)生，突然想起賀……”

    迎著沈硯陰郁晦暗的眸光，宋令枝訕訕將“哥哥”二字咽下。

    竭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宋令枝大著膽子：“殿下，他……他還在人世嗎？”

    沈硯低眸，靜靜凝視著宋令枝。

    宋令枝仰首，心底忐忑不安。

    良久，才等來沈硯猶如赦免的一句：”在�！�

    簡單的一個(gè)字落下，懸在空中許久的一顆心終于落地。

    宋令枝長松口氣，如釋重負(fù)。

    她唇角挽起一點(diǎn)笑意，是沈硯許久不曾在宋令枝臉上瞧見的輕松歡..愉。

    他垂眸凝眉，沒來由覺得有些礙眼。

    宋令枝渾然不知，焦急道：“那他如今在哪……”

    沈硯冷聲打斷，那雙墨色眸子染上冷冽陰寒，他言簡意賅：“宋令枝，我不喜歡聽見他的名字�！�

    宋令枝一怔，隨即慌忙撇下眼：“我知道了�！�

    害怕賀鳴受自己牽連，宋令枝仰首，連聲解釋，“殿下，他并未做錯(cuò)什么……”

    “宋令枝�！�

    指骨勻稱的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沈硯啞聲，“我更不喜歡你為他說話�！�

    宋令枝瞬間噤聲，紅唇緊緊抿著，不敢多發(fā)一言。

    沈硯心滿意足，轉(zhuǎn)身登上馬車。

    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并未走遠(yuǎn)，馬車行過長街，隱約還能聽見眾學(xué)子的揶揄，云姑娘長云姑娘短的。

    宋令枝挽起車簾一角，目送那群學(xué)子遠(yuǎn)去，轉(zhuǎn)而又去看身側(cè)的沈硯。

    倚在車壁上的沈硯面色淡淡，那群學(xué)子的聲音自然也飄至沈硯耳中，他不為所動(dòng)。

    宋令枝不明所以：“他們說的，是云、云黎嗎？”

    沈硯淡聲：“嗯。”

    宋令枝好奇眨眨眼：“殿下……不在意嗎？”

    沈硯不解抬眸：“我為何要在意？”

    宋令枝怔住。

    前世她在自己那方小院，雖不曾親眼目睹，然在下人口中，沈硯待云黎卻是極好的。流水的賞賜，數(shù)不清的錦衣華服，珠寶玉石。

    便是后來入宮，云黎也是盛寵不衰的云貴妃，榮寵多年。

    她以為，沈硯對云黎應(yīng)當(dāng)是喜歡的。

    可如今瞧著，沈硯好似對云黎半點(diǎn)也不在意。那前世秋雁死在云貴妃手下，是否也有誤會(huì)……

    思緒飄遠(yuǎn)，忽聽耳邊落下一聲輕笑：“你不喜歡她？”

    宋令枝遲疑，直覺前世秋燕的死另有隱情：“與我有何干系，她不是要入府……”

    先前被賀鳴攪亂的興致總算好些，沈硯淡笑：“你不喜歡的話，她就不會(huì)入府�！�

    宋令枝慌忙否認(rèn)：“我沒有不喜歡她，不是，我不喜歡她……”

    思緒亂糟糟，宋令枝無端想起沈硯先前在飛雀園對自己的警告，她不過是沈硯身邊無名無份的一人，哪來資格過問沈硯的事。

    宋令枝語無倫次，只以為沈硯要重翻舊賬，她忙解釋道：“殿下迎娶哪家姑娘都和我沒甚關(guān)系，即便不是云姑娘……”

    也有海姑娘，玉姑娘。

    總之，都和她無關(guān)。

    這點(diǎn)自知之明，宋令枝還是有的。

    馬車內(nèi)又一次陷入長長的沉寂。

    沈硯一身月白長袍，端坐在青緞軟墊上，明明還是面無表情，宋令枝卻莫名覺得他在生氣。

    她訥訥收住聲，稍稍往后退開兩三步：“殿下，我……”

    陡地，下頜被人緊緊捏起，沈硯居高臨下，黑眸沉沉低垂。

    四目相對，空中日光浮動(dòng)，無聲落在宋令枝眉眼。

    女孩雙眼怯怯，透露著無盡的不安和驚恐。

    沈硯垂眼，安靜凝視著指尖的人。

    巴掌大的小臉宛若凝脂，紅唇上尚且還有自己先前涂抹的口脂，明眸皓齒，秋眸如水。

    宋令枝皮膚細(xì)膩輕薄，只這一小會(huì)，下頜已有淡淡的紅痕浮現(xiàn)。

    沈硯松開半分力道。

    他不喜歡宋令枝提賀鳴的名字，更不喜歡在她口中聽見剛剛的話。

    她該如先前那樣，在意他迎娶入府的每個(gè)女子。

    良久，馬車內(nèi)響起沈硯一聲：“你若不喜歡，她們都不會(huì)入府�！�

    宋令枝怔愣睜大眼，狐疑之色占據(jù)瞳孔。她自認(rèn)沒那么大的能耐左右沈硯的心思，宋令枝張唇，想為自己辯解，想說沈硯迎娶誰都和自己無關(guān)。

    然對上沈硯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宋令枝訕訕咽下到嘴的疑問。

    說到底，沈硯想如何，都和自己無關(guān)。

    ……

    ……

    夏日卷走了所有的涼意。

    因著宋令枝今日身子遲遲欠安，秋雁并不敢拿在井水中湃過的葡萄給宋令枝吃，就連冰山酥酪，宋令枝今年也是一口未嘗。

    秋雁眼睛笑成彎月，端著乳鴿湯進(jìn)屋：“姑娘，那果子涼，您萬萬吃不得。奴婢今日遇見白芷姐姐，她還拉著奴婢說了好大一通話，說若是姑娘身子抱恙，她定是饒不過奴婢的。”

    宋令枝手執(zhí)扇水墨團(tuán)扇，輕輕扇著風(fēng)：“可是白芷又送了白玉兔子來？”

    秋雁莞爾一笑，將藏在身后的十錦攢盒拿出：“姑娘真真是神機(jī)妙算，這都猜到了。”

    宋令枝笑著拿團(tuán)扇輕敲秋雁手背：“小蹄子，連我也敢笑話？她都連著送了半個(gè)月的白玉兔子，我便是個(gè)傻子，也猜得出�！�

    攢盒中裝著的白玉兔子雖然還比不上魏子淵所做，然比第一回所做，已是大大的進(jìn)步，至少不再都是圓頭圓臉了。

    時(shí)至張掌燈時(shí)分，屋里不再似先前那般悶熱，那乳鴿湯油膩膩的，宋令枝只瞧一眼，倏然又覺心口悶悶。

    越性挽著秋雁的手，穿過影壁，緩步在廊檐下走著。

    檐下湘妃竹簾輕卷，日光也不似晌午那般毒辣。

    秋雁絮絮叨叨，儼然成為另一個(gè)白芷：“姑娘，等會(huì)那乳鴿湯你再不能偷偷倒掉了，今兒的午膳您都沒吃幾口，再這樣下去，身子定然熬不住……”

    宋令枝不以為意：“苦夏罷了，過了就好了�！�

    秋雁不依：“那也不行，若是下回白芷姐姐瞧見您，定要怪罪奴婢照顧不周�！�

    左右環(huán)顧一周，秋雁壓低聲音，附唇在宋令枝耳邊：“姑娘，白芷姐姐托奴婢和您說一聲，她在蘭香坊學(xué)會(huì)好多，如今做個(gè)管事綽綽有余。若是有朝一日姑娘離開……”

    秋雁沒再繼續(xù)往下說，只同宋令枝交換了一個(gè)心知肚明的眼神。

    秋雁彎唇笑：“蘭香坊隔壁的院子白芷姐姐早早買下了，姑娘若是想去，隨時(shí)都可以。誰稀罕那勞什子的芙蓉院，偏偏每回奴婢出門，都聽見他們哐哐啷啷……”

    秋雁小聲發(fā)著牢騷，“前些日子本來都快修好了，聽說是殿下不滿意，又讓他們重新……”

    余音戛然而止，再往前，便是芙蓉院。

    沈硯來日夫人的住處。

    那方院子困了宋令枝將近半生，她實(shí)在不想多看一眼。

    挽著秋雁的手欲往回走，倏然，宋令枝目光頓住。

    透過那方小小的月洞窗子，宋令枝清楚瞧見芙蓉院中的一草一木。

    青松撫石，異藤牽引。

    院中的一切，竟和前世如出一轍，分毫不差。宋令枝恍惚之余，還以為又回到了前世。

    她怔怔愣在原地，指尖沁涼。

    秋雁只當(dāng)宋令枝不喜，忙扶著人，想要遠(yuǎn)遠(yuǎn)避開。

    倏地卻見一個(gè)婆子從芙蓉院走出，瞧見宋令枝，趕忙上前福身，她滿臉堆笑：“姑娘大喜。”

    宋令枝嚇得往后退開好幾步，大驚失色。

    秋雁也唬了一跳，擋在宋令枝身前：“你這婆子滿口胡謅什么呢，我們家姑娘何來的喜事？”

    婆子以為宋令枝是在害羞，連聲笑道：“姑娘改日就是這芙蓉院的主子了，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再過些日子，興許老奴就得改口喚夫人了�！�

    宋令枝頓覺方寸大亂，連連后退：“你認(rèn)錯(cuò)人了，這院子怎么可能是我、是我……”

    婆子搖搖頭，笑出聲：“姑娘真會(huì)開玩笑，老奴雖然老了，卻還沒眼花到認(rèn)錯(cuò)人。且我們殿下潔身自好，身邊統(tǒng)共也就姑娘一人，這院子不是姑娘的還能是誰？”

    婆子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旁的不說，這院子的一花一草，可都是殿下緊著姑娘的喜好弄的，旁人哪有這般好的福氣�！�

    她忽的壓低聲音，“老奴還聽說，殿下過些日子要去宮里求陛下賜婚呢�！�

    作者有話說：

    枝枝：晦氣�。�！

    感謝在2023-10-11

    23:28:38~202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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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四章

    ◎皇帝：硯兒今早求朕賜婚◎

    第四十四章

    青石甬路，

    穿花拂柳。

    兩邊青竹夾道，郁郁蔥蔥，放眼望去，

    蔥蘢綠意。

    腳下蒼苔濃淡，

    竹影參差。

    秋雁小心翼翼攙扶著宋令枝，

    沿著夾道慢慢往前走，穿過羊腸小道，

    視野逐漸明朗。

    穿過影壁進(jìn)了院門，

    入目三間上房，朱欄白玉，

    門欄窗槅，

    皆和前世一般。

    婆子喜不自勝，

    滿臉堆著笑意：“姑娘瞧瞧，這窗下的芭蕉，

    可是殿下親口吩咐人種下的�！�

    廊檐下鐵馬叮咚如清泉，婆子眉開眼笑，俯身為宋令枝挽起松石綠氈簾。

    四面玲瓏木板，

    精致小巧。再往后，

    緙絲屏風(fēng)影影綽綽，光影明滅。

    臨窗貴妃榻上鋪著錦裀蓉簟，

    汝窯聯(lián)珠瓶上供著數(shù)枝紅蓮，案幾上的水仙花盆亦是點(diǎn)著幾處宣石。

    宋令枝心口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