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對，我們的新家。”
她心頭一軟，在她缺席的這段時間里，只有他一個人為此忙碌：“對不起啊，我什么也沒有替你分擔�！�
“可你提了很多意見，作為女主人，已經(jīng)很合格了�！�
“合格標準這么低嗎？”
蔣攸寧笑：“不低，你的意見很重要�！�
于燕跟著他過了安檢，上了車，空間雖擠，但乘客們都很安靜，耳邊只有滾動播放的廣告聲。
交通是城市的血脈，一別半年有余，于燕覺得這里發(fā)生了變化，又好像哪里都沒變。疫情給嵐城造成的創(chuàng)傷到底要小一些，她看著周圍的人或站或坐，同戴口罩而專注地為生活忙碌的情景，不免想起漢城封禁時，地鐵站關(guān)下的閘門和拉起的警戒線……也是見過冷清和停滯，才明白熱鬧和流動的可貴。
她捏了捏手指，肩上卻傳來微重的力道，蔣攸寧低頭，好似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把口罩的金屬條捏得更緊了些，“到站了�！�
兩個人從出站口到上樓，還不到五分鐘。蔣攸寧輸入并告訴她密碼，一進門便把所有的燈打開。于燕第一次來這兒，對著滿室明亮，對著她在照片中見過而如今就在眼前的實景，既好奇又興奮。
“比你拍給我的還要好看。”大到各式各樣的家具，小到地板上的每一塊磚，都被收拾得簇新整潔。
“我喜歡這個沙發(fā)�！�
“窗簾的顏色也正好�！俺系年柵_接住了蒙蒙的夜，她在外面站了會兒，看樓下綠化帶的地燈，看遠處還未隱匿的街道，以及深色調(diào)的鑲著幾顆星星的夜空。
濕暖的風拂過她的臉頰，驅(qū)散了趕路許久的疲憊。等她回屋，關(guān)門拉上窗簾，蔣攸寧正從廚房里出來。
“水剛燒上�！�
“我不渴�！�
“餓了嗎？”
她搖頭。
她就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好像還在確認似的，從額頭、鼻梁，一寸寸下移，停在他的嘴唇。
眼神會說話，她確定她想要什么，卻不敢要，蔣攸寧讀懂了，低頭要吻她卻被她躲開，他進一步，她卻后退，直到他箍住她手臂往懷里一扯，準確地攫住她的唇，以此釋放他在車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產(chǎn)生的沖動。
……
……
……
幾番激烈過后，于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烏龜縮進它賴以維系的殼。
蔣攸寧收拾完畢，從浴室出來：“想吃什么？”
于燕覺得自己現(xiàn)在餓得能吃下一整個行李箱，但她只說：“隨便�！�
“清淡點還是重口味一點？”
“……隨便�！�
蔣攸寧心里有了決定，轉(zhuǎn)身出門，半分鐘后，于燕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掀開被子起身。
老天，好丟人啊。
她想起剛剛在這發(fā)生的一切，比之前幾次都要瘋狂。
她翻身下床，很是苦惱。敢情被美色所迷，自己也容易變色。
。
于燕強迫自己冷靜，收拾完行李，換了身干凈衣服，再出去，蔣攸寧已經(jīng)買了晚餐回來。
葷菜是白切雞、紅燒大蝦，素菜是香菇青菜和酸菜豆干，還有一小碗排骨湯，配了三盒米飯。
這分量，夠足。
蔣攸寧打開包裝盒：“明天周六，我們中午回我爸媽家吃？”
“好啊�！庇谘鄮退黄穑按蠹欣顟摵筇旒牡�，那我后天再回上海。”
還要回去。
蔣攸寧默了會兒，知道這是他們必須面臨的問題。于燕也心知，她把李望榮的話跟他說了：“在決定公布之前，我還是主筆的位置，我白天跟調(diào)過來的小李聯(lián)系，他說他有可能進總部，照這么算，我好像是主動放棄了和他的競爭�！�
“我記得你之前說，高升無望就爭取平調(diào)回來�！笔Y攸寧鼓勵她，“照目前來看，情況比預期的要好一些�！�
“你不介意我繼續(xù)在上海嗎？”
不可能不介意。他想方便即時地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把每次見面都當成獎賞，但是，他做不到離開父母離開嵐城，當然不能要求她委屈自己而拋下喜歡的工作：“困難是能克服的，我們住在這兒，出行很方便，你來來去去比我累多了�！�
“我不怕。”
“那我更不怕�！�
于燕吃了口飯：“對了，我打算把上海的房子賣掉�！�
蔣攸寧筷子一頓：“為什么？”
“我們的房子是你爸媽買的，用他們的錢不太好�！碑敵踝鰶Q定時，蔣父蔣母把城郊的老房子賣了一百五十萬，本想給他們做大三居的首付，但她和蔣攸寧商量后，只買了小戶型，剩下的一半則給了蔣攸文，“我的房子這幾年漲了不少，賣完我們還清貸款，還能把錢還給你爸媽�！�
“爸媽的錢我會還。你的房子留著�！彼豢赡軇铀呢敭a(chǎn)。
“你在跟我見外。”
“是你在見外。”蔣攸寧看她，“你覺得我爸媽會讓你這么做？”
“我只是想讓他們輕松點�！庇谘嘞耄鼙凰x擇已經(jīng)夠幸運了，而他家人對她的好，則更多地是因為他選擇她的緣故。她可以依賴蔣攸寧，但不能依附他的家庭。
她想起在漢城住院那幾天，蔣母經(jīng)常聯(lián)系她，她叫她燕燕，和她閑聊，逗她開心，蔣父叫她小于，問起她服藥后的感覺，告訴她藥劑的功效，就連蔣文韜，也偶爾出現(xiàn)在電話那頭，會笑著叫她大伯母，說他過年的糖還留著，等她回去吃……
蔣攸寧戳穿她的心思：“他們對你好，是真的喜歡你，不需要你放在秤上量，你也不要用自己以為的方式去回報。如果你不信，明天把你還錢的事跟爸媽提提看，看他們是高興還是生氣�！�
于燕當然不想惹他們生氣，她誠實地說：“對不起，我可能是一個人太久了，一下子得到那么多的愛，總怕自己承受不起�！�
“那你要好好適應了，我們的愛會越來越多。”
于燕看著他夾到她碗里的蝦：“蔣攸寧，你愛我嗎？”
“愛。”
在接觸的每個瞬間，在互訴衷腸的每個節(jié)點，在被迫分離而相互鼓舞的每個日夜，我都在愛你。
他看她瞬間濕潤的眼眶：“你現(xiàn)在很容易哭，也很容易說對不起�！�
“很討厭是不是？”
“不是。你只是感知到了幸福，卻怕失去它�！彼罩氖�，“你一定要相信我，也要對你自己有信心。你值得最好的一切，我也會把我最好的給你，希望你不要嫌棄�！�
“我不嫌棄，你已經(jīng)是了�！�
“謝謝夸獎�！彼�，“那……先吃飯吧�！�
“嗯。”她夾起一筷子豆干，盡管是打包的快餐，但味道還是很好。她看了眼袋子上的春天字樣，“這是跟明月小館一樣的夫妻店嗎？”
“就是明月小館。他們?nèi)ツ臧迅舯诘牡昝娌⒘诉^來，重新裝修，改了招牌�！�
“這個名字改得好�！庇谘嗾f，“大地處處回春，他們的生意會越做越大，何處春江無月明，也蘊含他們對女兒的關(guān)切和愛，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
蔣攸寧笑：“你的解釋這么透徹，老板聽了肯定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于燕想，無論在哪，春天總是動人的。
74.天光
李望榮的預測很準，四月下旬，風相就方成彬和羅方明的處理結(jié)果做了全司通報。
經(jīng)調(diào)查，前者的個人作風問題屬實，因其主動與公司解除勞動關(guān)系，自五月一日起，卸任風相的一切職務。
同時，羅方明不實報道的前因后果也被公布，指出涉事女孩在尋求媒體幫忙時存在隱瞞和撒謊的行為，直接導致羅的報道失真。管理層權(quán)衡之后，對其實行了延長考察期及扣薪的處罰，只是此前并未披露，而非舉報者所言的故意包庇。
至于他擅自使用工作郵箱散布私人消息，通過末位淘汰制變相裁員，均擾亂了華東分部的工作秩序，總部念其管理經(jīng)驗不足，行為不當，最終決定將其調(diào)離。
陳越在群里問：“調(diào)去哪兒？”
“沒說�！眳峭┼椭员�，“我現(xiàn)在甚至懷疑是上面故意放狗咬人，咬完了再把它牽回去�！�
“那現(xiàn)在是于燕當家？”
“兩個月的試用期�！�
“于主任！請客！”
于主任卻過了會兒才回：“好�！�
兩級跳在于燕的預料之內(nèi)，也是她汲汲以求的目標，但真達到了，喜悅之余，煩惱也接踵而至：副主任在羅方明任期內(nèi)銷假上班，卻依舊被架空，她從下級變成他上級，要處理好和他的關(guān)系；
羅方明裁掉的員工數(shù)接近三分之一，吳桐說得對，上面不可能不知曉，所以他做這種不得人心的事很可能是替決策者背鍋，這就可以解釋他的處罰只是調(diào)離。那么，當她到了這個位置，是不是也意味著要利益置換，喪失一部分自由？
至于工作安排，相較于新聞組，人物組這邊變化很大，她升了職，劉仁美請了產(chǎn)假，老胡又有難處，除了小梁，其他的主筆都還算不上資深……
夢想成真是快樂的，但快樂之上堆砌的是全新的壓力。她關(guān)掉郵箱界面，揉揉脖子，生活從來沒有輕而易舉的進階。
。
周五中午，于燕接到電話，在熟悉的餐廳里見到了胡惠。
她剪了個利落的短發(fā)，襯得她的臉多了幾分英氣。落座之后，她話語直接：“燕子，我和方成彬離婚了。”
這結(jié)果并不讓人意外，但親耳聽到，于燕不知該高興還是惋惜：“最近嗎？”
“不是，去年。”她一直沒跟她提，“羅方明發(fā)郵件把他的名聲搞臭之后，他主動找我談的。你那時問我有沒有把舉報信送上去，是知道羅會動手嗎？”
“……吳桐跟我說了�！�
她語氣不明：“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按理說，我目標達成，和他脫離關(guān)系，應該感到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放松的感覺只持續(xù)了一會兒�！�
“是因為孩子嗎？”
“可能吧�！彼皖^，“其實挺可笑的，我寫匿名信的時候，上面要用他，半點風聲不露。等他去了總部，忙得不可開交，羅的舉報卻把他從半山腰拽了下來�！�
她想起那段時間，他每晚都要給她打電話，卻又什么都不說，大片大片的沉默好似懊悔和掙扎：“我以為我沒有心軟，真的，我還做了證，提供了他和童珊，以及童珊找我的證據(jù)，可當他從北京回來，我看到他那副頹喪的樣子，看到孩子纏著他邊哭邊問他為什么要去北京，我的心竟然是疼的�！�
“惠姐。”
胡惠難過地看著她：“燕子，我沒辦法原諒他，所以我選擇解脫�？墒沁@樣做，卻傷害了孩子和老人……你說這是不是男女的差別，男人和情婦上床，從來不會想到他的妻女在家里等他，而女人，哪怕早就失望透頂，卻也見不得曾經(jīng)的愛人落魄。”
于燕卻說：“惠姐，這不是男女的差別，這是壞男人和好女人的區(qū)別�！�
壞人會肆無忌憚，好人卻于心不忍：“他是表現(xiàn)得很后悔嗎？”
“有后悔，但很平靜�！焙菘嘈�，“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我也是賤，明明分開前腦子里都是恨，分開后卻回味起那點可憐的好和愛。”
于燕沒再發(fā)表意見，感情外多的是看客，承受的始終是自己�？墒�，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怎么會舍得傷害她呢？
她甩開方成彬這三個字，問起胡惠有沒有找到工作。
“還沒�！彼@個年紀尷尬得很，“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半個月不到，我自己辭職了�！�
“為什么？”
“精神不集中�！焙輫@氣，離婚對她是暫時的勝利，但她即將面臨新的困境，“方成彬辭職以后打算自己創(chuàng)業(yè)，和他相比，我真的永遠在原地踏步�！�
。
客廳里的燈已經(jīng)暗了，于燕洗完澡，換了睡衣，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蔣攸寧還在桌前看書。
他真的是那種標準意義上的好學生，每晚有固定時間，固定坐姿，側(cè)顏也是固定的專注。若擱以前，她肯定不會打擾，可她今天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給他聽。
她走過去握他的手：“不困嗎？”
“還行。”他往后移了椅子，拉她坐在自己身上，“怎么了？”
她把中午和胡惠的談話內(nèi)容跟他說了，也提了風相的內(nèi)推計劃。上一任折騰半年多，她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和他對著干，所以申請的名額很少：“總部已經(jīng)批復，都是基礎(chǔ)崗位，我讓胡惠來試一試，她說好�！�
“那怎么聽上去不太高興�！�
“我在想，如果我四十多了，再回到原點和大家競爭，我也很委屈�！彼雷尯萘ⅠR適應很難，而她提供的只是能夠到但不一定摘到的橄欖枝，“何況，我不確定能不能幫上忙�！�
蔣攸寧撥弄她還未干透的發(fā)梢，聽她講她和胡惠的以前，胡惠的婚姻，以及方成彬：“他真的很聰明。他在風相待不下去，就主動請辭，免去了公司的違約金，也換取了幾個月的緩沖期。他沒跟羅方明撕破臉，婚外情的風波也過去了，接下來還打算做自媒體，以他的嗅覺、經(jīng)驗和在圈內(nèi)的影響力，他的起點會比很多人高�！�
蔣攸寧聽出她的不服氣，本以為她要開罵，她卻問：“私德有虧并不會影響他的成功，對嗎？他離開既是迫于壓力，也是因為另有打算，如果他臉皮厚硬要留，風相也不會解聘他�！�
蔣攸寧想了想：“他失去了完整的家庭，這是最大的代價。但他不是公眾人物，道德批判和給公司造成的損失畢竟有限�！�
于燕看著他的眼睛：“那……醫(yī)院里也有這種事嗎？”
當然有。醫(yī)生和醫(yī)生，醫(yī)生和護士，已婚未婚的八卦他也有所耳聞。于燕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答案：“你是不是也覺得，私德和醫(yī)術(shù)無關(guān)？”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碑吘共∪瞬豢赡芨鶕�(jù)道德來選醫(yī)生，“如果道德能解決問題，那社會充斥的是道德而不是生產(chǎn)力的競賽，何況道德本身也是意識形態(tài)，它會變化、發(fā)展，不是絕對的�！�
“這話聽著是在為沒有道德的人開脫�！�
“沒有，我只是覺得道德是高于法律的東西，而每個人的道德感，對別人的判斷標準又不像法律那樣統(tǒng)一，所以它更復雜�！彼焓置蛏鷼舛⑽櫰鸬拿夹�，“我不認為道德污點可以抹殺一個人在其他領(lǐng)域的成績，但如果他給別人造成了傷害，那他理應受到譴責和懲罰�！�
“所以它還是具有約束力的�！�
“當然有，只是約束的力度因人而異。”他想鼓勵她，“道是普世的道義，德是個人的操行，兩者契合，我們才能在社會上立足，背信棄義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
“所以社會才需要正確的道德導向，我們也要提高自己的道德感，才能問心無愧地去評價別人�！�
“對�！�
她看著他的眼睛，里面有通透、堅定和小小的期許，她對著他笑，隨即軟軟地靠在他身上：“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說�！�
“你還記得我的那個助理嗎？”
蔣攸寧回憶，他只和她見過一面，模樣忘了，只記得她在陪著采訪時安靜地坐在旁邊。
于燕告訴他童珊和方成彬的關(guān)系：“她也做錯了事，但我對她除了有對方成彬一樣的失望和氣憤，還有心疼。我看到她那么痛苦，甚至想讓她去打胎，想說我會陪著你……我的道德感在她這里失效了。”
蔣攸寧卻問：“那你后來說了嗎？”
“沒有，我覺得我沒權(quán)利去決定一個新生命的去留。”
蔣攸寧想，這是她在這段關(guān)系里保留的分寸：“于燕，我們不是圣人�！�
“我知道。我也這樣寬慰自己，所以我發(fā)現(xiàn)兩邊都幫不上忙后，就不再摻和。可是幾天前，我收到了童珊的回郵。”
她先是祝賀了她的升職，再解釋說當初不理她是一是不敢面對，二是為了不把她牽扯進這種腌臜事：“可我作為直屬上司，怎么置身事外？”
“那她有跟你說她的近況嗎？”
“有，她父母讓她做了手術(shù)，也幫她在老家找了份工作，她接受了前男友的求婚，但男方父母卻沒同意……”
她語調(diào)憂傷：“我以為我會有很多感慨，可是我看著這些文字，感覺很模糊，好像這件事過去了很久，而這個人和我并不相關(guān)�！�
蔣攸寧一語中的：“因為她不曾領(lǐng)你的情，把你當成外人，覺得你把前途看得比她更重要�！�
“所以我也只是想要雙向的付出罷了。我們并不了解對方。”
他不無心疼：“你應該往好的方面想，她經(jīng)過這場風波后，會明白自己要什么�！�
“嗯�！彼焓�，一遍遍撫摸他的短發(fā)，在他平靜的回應中，也慢慢釋然。
她不可能改變或是左右其他人的人生，只能保證自己做一個正確的人，再努力地給周圍正面的影響。
就像他一樣。
“蔣攸寧，我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了�！�
他笑，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又準備夸我？不是說過嗎？因為我?guī)洝！?br />
她也笑：“是�！�
但除了出類拔萃的帥氣，還因為你的自信、強大，洞察世事而保持純粹的內(nèi)心。
而這些，都是你傳遞給我的力量。
她嘟起嘴，慶幸地，感動地，幼稚地去揉他的臉。蔣攸寧笑意不減，任由她胡作非為，等她停下，再湊近去聞她發(fā)間淡淡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