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小將便笑應(yīng)了：“那成！”
“多謝啦！”阿盈沖小將揮揮手，帶著花簌進去。
花簌拽了拽阿盈衣角，湊上去小聲道：“那些神仙不是要抓我么？要不要說我也不在？”
阿盈瞥了她一眼：“那是之前的事，如今他們麻煩太多，顧不上你。不過你也別一直說，還沒人知道你回來了。”
“哦。”過了會兒，花簌繼續(xù)問，“為什么你不想見天族？為什么也不讓天族見哥哥？”
不停地問，但總算她不再提自己身上那些蹊蹺。
阿盈不是不知花簌的不安憂慮，一覺醒來，天翻地覆，生來也不過兩三年，所見所識驟成昨日泡影，目之所見都是生死仇恨，是陌生的一切。
可阿盈依舊只能裝啞巴，一句也回答不了，至少此時，她還沒編好謊。
渡過一片翻涌的云河，萬般光景驟然在眼前鋪展開，這才算進了山河宮中。
路上所見景象，并不比她出發(fā)前往虞淵時好上多少，沿途的藥堂草廬里，許多上次見到的面孔，這次已換了新模樣。
阿盈不敢多想那些剛長成的靈草仙去了哪兒，奔走在傷患間的醫(yī)仙藥童，甚至已讓身量未足的孩子頂上。
“這里怎么成了這副樣子？”花簌無措地看著他們，心揪成一團。
阿盈拉著她的手拉不動了。
阿盈駐足，回頭看她，一手搭在花簌頭頂，食指輕敲兩下：“走吧，歸來樹在歸兮臺上等你，你的族人都在等你歸來。”
花簌已記不得歸兮臺怎么走，只任由阿盈牽著她往前去。
前往歸兮臺的路上有關(guān)卡數(shù)重，但阿盈知道怎么繞過去，惟有最后一重新設(shè)的禁制，她沒法子，但卻正好攔不住花簌。
歸來樹就在眼前，已近枯死。
云霧氤氳，又一片枯葉蹁躚掉落。
花簌一步一步走向歸來樹，走回當日離開的地方。
“簌簌，”阿盈遲疑著說道，“所有人都需要你回來，可你回來之后，再不能做人間的小郎中了。”
花簌沉默少頃，還是問道：“西陵究竟怎么了？”
阿盈閉了閉眼，終是開口回答：“不是昨夜之事�！�
花簌一怔：“什么？”
“你遭逢變故，睡了很久很久。當時神魔突發(fā)大戰(zhàn)，來往神界人間之路被鎖，昆侖不能再庇佑西陵，西陵王因思西陵不可再閉鎖下去，便發(fā)下錢財，遣散國民，至于年老殘弱不利遠行者，及不能背井離鄉(xiāng)者，皆在西陵安養(yǎng)終老，如今都已投胎了吧，世間已再無西陵人�！�
花簌怔怔地看著阿盈，半晌失魂落魄地說道：“我曾還答應(yīng)師父，要為他老人家養(yǎng)老送終，不想?yún)s食言了�！�
阿盈扯著嘴角笑：“歸了小和尚已代你，為李郎中送了終，你們是好友，他與你都是一樣的。”
“百姓們的病疾也都好了嗎？沒有苦痛嗎？”
“是，都好了，不痛�！�
花簌木木的，沒有再問。
阿盈連喊了她三四聲，她也不應(yīng)。
卻忽然，花簌拿出歸來樹根交給阿盈，又甩開阿盈拉住她的手，向歸來樹奔去。
阿盈驚訝之余，跟出兩步，卻又停住，眼看著花簌以獻祭之姿擁住歸來樹，嘴角噙著平和的微笑，喃喃：“我回來了，母親�！�
下一刻，根根莖蔓從花簌四肢長出，鉆入土里，無數(shù)碧瑩瑩的星星點點從花簌身上飄出，將歸來樹籠罩。
手上驀地發(fā)燙，阿盈回過神來，是歸來樹根。
花玦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觯骸皩⑽衣竦綒w來樹下。”
阿盈眼睛一亮：“是可以幫你恢復(fù)嗎？”
花玦并未直接回答，只再催促道：“此時歸來樹靈氣大盛，趕快！”
雖盈闕與山河宮私交已久，卻并不了解他們一族的神樹和道法，阿盈也不知其中道理，可唯恐誤了事，趕忙照做，將老樹根埋到臺上。
她緊張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不覺抓起一塊雙拳大的石頭，不住地掐弄。
歸來樹枝干漸漸重發(fā)生機，樹梢冒出新芽，綠意重萌。
枝干低垂，將花簌環(huán)圍，卷入樹心，重重枝葉圈籠上來。
只見紅光一閃，花簌似變回紅果，淹沒在枝葉之中。
阿盈在樹下焦慮難耐，石頭已被摳下碎屑，好在花皇感知到歸兮臺上的異動，趕到了這里。
“是你？你真把花簌帶了回來？花玦呢？歸來樹是恢復(fù)了嗎？”
形容憔悴的花皇甚至沒有理好裝束，便過來了，焦急地一連發(fā)出數(shù)問。
“……不知道哇�！被恢撛趺唇淮餍匀鸩恢�。
她仰頭望樹冠，假充傻子，暗道，還是讓你孩兒自己來交代吧。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籠罩著歸來樹的星星點點全部沒入樹中。
歸來樹已是枝葉繁盛，在微風中輕搖。
花皇陛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阿盈臉色卻是沉了下來。
她耐著性子又等了片刻，仍是不見再有什么動靜，當即飛身上去，徑自扒開樹冠。
一重又一重的樹葉，就是不見那只紅果子。
“你做什么？”
阿盈下意識答道：“花簌不見了！”喊完才反應(yīng)過來，花皇的聲音沒有這般清脆。
驀然回首，花簌正站在樹下，在花皇身旁，沖她微笑。
花皇神情復(fù)雜地看著花簌：“回來就好！他……花玦呢，難道是被困于萬魔窟？還是他已經(jīng)……”
“不是，他……”花簌看向阿盈。
阿盈看向歸兮臺，手指蠢蠢欲動，想去把花玦挖出來。
“他還活著，但是他……”阿盈支吾道。
“活著就好！”花皇忽然掩面，平復(fù)良久方好。
正在這時，有仙娥來稟，說天族太孫來到。
花皇匆匆趕去。
阿盈在后面趕忙追喊一句：“說我沒來——”
“真的來了……”花簌喃喃，“你為何不見他們？”
阿盈不理會，躍上歸兮臺，指著埋下老樹根的那片土問道：“你復(fù)蘇歸來樹時，可有順道治好花玦？”
花簌愣了愣：“我只覺得身上有什么東西被攫奪而出，那感覺便與我在虞淵，被喚醒時一樣，是哥哥在幫我嗎？”
阿盈大怒，立時刨開那片土，將花玦挖了出來，怒喝道：“你出來！”
青光一晃，花玦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眼前，他力不能支，扶著花簌伸來的手，倚坐在歸兮臺邊。
阿盈忍了許久的怒氣終于發(fā)了出來，將被掐成兩半的石頭，狠狠砸在花玦腳邊：“花玦！你是不是有��？你有病是不是！我要怎么跟盈闕交代……”
花玦卻還在笑，和煦地笑：“你不用與她交代，你安然無恙，她會高興的�！�
阿盈氣得走來走去，胸口劇烈起伏，顫抖的手指著花玦，半晌方道：“你就作死罷！”
花玦與懵然的花簌對視一眼，虛弱地比了個“噓”的手勢。
被阿盈瞧見，諷道：“呦，還管她呢？我罵也是罵您呀，您怎么還活著呢，濁氣還不攻心？那我再找點兒來給你吞吃？”
花玦好脾氣道：“有歸來樹幫忙壓制，我尚可維持清醒，你別擔心�！�
花簌拉過花玦手腕，把看脈象，又分出一縷靈力探入他的靈脈。
花簌雖不知何為濁氣，但卻發(fā)覺在花玦四體百骸之內(nèi)，散布著與神仙清氣相抗的穢濁東西。
這絮絮成團的濁氣已壓倒清氣，將之污染，又化為綿密尖針，希圖侵占神魂，幸而有源源不絕的歸來樹神力化作最后一道屏障，將神魂護得密不透風，讓濁氣無從攻破，但如此下去，花玦的精元也將大大損耗。
花簌心緒頗是沉重，殷殷叮囑道：“濁氣化解之前，你不可再離開歸兮臺�！�
阿盈補了一句：“埋都埋了，可別再自己挖出來哩�！�
花玦沒有計較，轉(zhuǎn)而論說起天族來意：“阿元大約已是束手無策，想是來尋你我勸說盈闕，救治天帝�！�
阿盈輕哼：“這時想起我們了，天帝老頭真不要臉，誰搭理他！”
“天帝陛下素來自負，未必是他的主意，天族走投無路，有意修好，我知你與盈闕自有難處，不愿答允，也是常情，卻何必辱罵呢？”花玦勸道。
阿盈曉得他與阿元頗有私交，當初阿元又救過花簌，為盈闕解圍，是以也便收斂些許。
但她也實在厭煩天族，便嘲道：“當日神魔兩軍陣前，天帝老兒那是何等凜然，如何也想不到風水輪轉(zhuǎn)到他的頭上吧？他要是入了魔，我看天宮也不必再守，天族應(yīng)當改弦更張，都收拾收拾鋪蓋，滾去萬魔窟吧�！�
阿盈對天族的芥蒂已深，難以開解，花玦無奈地嘆息一聲，說道：“他們就算見不到你我，恐怕還是要去昆侖的。”
阿盈若有所思地點頭，忽然垂首盯住花玦，探尋地打量片刻：“你在提醒我去昆侖阻攔？你似乎也不想盈闕救治天帝？”
花玦低頭不答，阿盈挑眉道：“也罷，反正我也是要回昆侖一趟，將青木傘交給盈闕的�！�
見花玦看過來，阿盈莞爾補充道：“放心，青木傘并未染上濁氣。”
“嗯�！被ǐi點點頭。
阿盈牽著花簌便走，花簌要去料理族中之事，阿盈則去看天族走了沒有。
“等等……”花玦喊住阿盈，神情躊躇。
阿盈等了會兒，猶不見花玦說話，納悶道：“還有事？”
“我本要再去人間修補地脈，但昆侖令已碎，我……”
阿盈聽得頭大，斷然打斷了花玦，慨嘆道：“你病得真不輕吶！就你如今這一身濁氣，談何修補地脈？你可莫要下凡禍害眾生了！”
阿盈一句話也不想再聽，拉著花簌便消失在原地。
第156章
“嗯，她要去人間。”
在云河前，
阿盈與花簌作別，只因不多時還要回來，是以她并不在意，還寬慰了花簌幾句。
她到時，
天族來者正好怏怏離去。
阿盈一扭身，
躲進流云間，
不曾露面，看到來的竟只阿元一個，
便猜想他們是怕求上昆侖之事流露出去，
敗了天族威望。
阿盈暗覺好笑，
悄悄繞過花皇，偷溜出去，
一路無聲無息地墜在阿元身后。
一番騰云駕霧，幾經(jīng)山海。
阿元的云駕一入昆侖之丘，在炎火山外，
便被護山大陣攔下，他只得下來自己駕車。
阿盈這時才現(xiàn)身，駕著七彩祥云，大搖大擺地越過他，
慢悠悠往昆侖主峰飛去，
一雙耳朵卻還留意身后的動靜。
出乎阿盈的意料，阿元并未出言喊她。
不過她自然也不會主動問詢，再往前卻又遇見一天族來客。
離離兒姒？
阿盈認出她來，
暗自疑惑，
她來作甚？
她與盈闕算是半生不熟的交情，
但因是西陵故人，也不知盈闕肯沒肯見她。
離離兒姒低頭走著，
沒有留心云端之上。
她走得艱難，阿盈猶豫著要不要送她一程。但轉(zhuǎn)念一想，若盈闕未肯見她，她正記恨著盈闕，那自己怎能幫她？這可不行！
阿盈正猶豫，下面離離兒姒卻已同阿元打上了照面。
只見阿元似乎毫不意外天宮神女會出現(xiàn)在昆侖，也不以為忤，竟道了句：“愿君得償所愿�！�
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阿盈聞言是一頭霧水。
她扯了片白云藏進去，反手揮散七彩祥云。
“也祝殿下早日平定八荒�！彪x離兒姒回道。
阿盈不由點了點頭，還待再聽他們說下去。誰知再無下文，二人已錯身而過，各自前行。
欸？阿盈忙跟上離離兒姒，糾結(jié)一陣，直接“喂”了一聲。
離離兒姒抬頭看過來：“盈闕？你還有事？”
阿盈聽她語不帶怒氣，態(tài)度熟稔平和，便知盈闕大約已見過她。
阿盈挑眉道：“我是阿盈。”
“嗯�！彪x離兒姒想起西陵不流云，月華流淌的那個小院里，因這姑娘，自己被削斷了頭發(fā)，還發(fā)了個誓。
那時豈知今日。
阿盈不知那晚自己走后之事，只當離離兒姒是從神族的流言里得知的自己。
“上來！”阿盈接上她。
直將其送出炎火之山，阿盈才獨自返回昆侖。
經(jīng)過弱水時，阿元已到，正被困弱水之濱，不得渡河。
惶恐的空桑仙官也在旁作陪，苦口婆心地勸他離去。
阿盈不理會，只向空桑問道：“你今日也在呀？”
空桑不用再單獨與花玦一塊干站著，總算松了口氣，連忙答言：“是哩，盈闕神女新造歸來城，城里忙亂著呢，小仙這幾日正留下幫忙！小神女這次回家，正好去逛逛，好生熱鬧哦！”
“歸、來、城……”阿盈念了一遍，若有所感，“盈闕起了城名？”
空桑嘿嘿一笑：“本來是城中凡靈銘感神女之恩，為城取名‘雪女城’，盈闕神女路過城外，偶然見到，將之改作‘歸來城’�！�
阿盈若有所思地漫然應(yīng)道：“曉得了，我今日找盈闕是為要事，晚些有空便去瞧瞧。”
空桑連連點頭，不敢耽誤了事，忙拱手作恭送態(tài)。
阿盈提步要走，便聽到：“神女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