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只要活人不在,死物便翻不了天。
鄭將軍唯一后悔的是下手太晚,他就該昨晚提前動手把小院里的兩人殺了,而不是靜待其變等女子入學(xué)的結(jié)果。
他被扣押之前留下心腹,讓他們把自己沒做完的事情做了。
府兵溜著墻根進(jìn)去,夜色無月,眼睛望向西廂房,悄悄抽出腰后的大刀。
突然,西廂房里的燭光全滅,四下漆黑寂靜。
府兵們一愣,還未來得及行動,就聽見司大人中氣十足的聲音:
“拿下!”
小院里瞬間亮起火把恍若白晝,映出京兆尹府衙役們的臉。
與此同時,褚休裴景快馬出京,帶上虎符調(diào)動駐扎在京郊附近的禁軍,連夜前方皇家圍場。
康王留守京城,封鎖內(nèi)外,禁止任何人外出傳遞消息。
第116章
秋獵開始。
圍場狩獵自然要選擇人少有田又有山的地方。
山林可供飛禽走獸棲息,
山野平原可留兔子梅花鹿吃草奔跑,這樣的地方建造行宮,每年進(jìn)行兩次狩獵最為合適。
春秋兩次的圍獵不止是供皇家消遣娛樂,
而是展示皇上的軍事能力。期間圍獵過程中的調(diào)度和指揮,也能鍛煉京中將士們騎射的能力,
免得沒有戰(zhàn)事他們就在習(xí)武上松懈懶散。
今年武試后的秋獵,更是武進(jìn)士們的另一次實戰(zhàn)考核,是他們向皇上展現(xiàn)自己真本事的大型練武場。
一般沒有戰(zhàn)事且無山匪作亂的情況下,武臣立功的機(jī)會遠(yuǎn)遠(yuǎn)低于文臣,
而春秋兩場圍獵是他們向上展示自己的最好機(jī)會。
皇家圍場距離皇城有三百公里,快馬加鞭一天左右可以抵達(dá),
不過皇上他們出行除了車輦還有步兵以及老臣貴眷,
自然不可能拼命趕路。
但就算再慢,
不算出發(fā)那日,三天半也就到了,
所有人馬在行宮里休整一天,
翌日圍獵開始。
秋季天高氣爽風(fēng)和日麗,
正是在外面跑馬狩獵的好時節(jié),連魏國公這樣的老臣都在狩獵首日親自下場活動筋骨。
今明兩日留眾人熟悉場地,
畢竟很多人此生這是第一次來圍場,上來就考他們騎射狩獵的功夫未免不夠公平。
這兩天皇上隨他們騎馬閑逛,
等第三日也就是后日,真正的狩獵考核才算開始。
“錦衣,”皇上騎在馬背上,聽見天空中傳來雁鳴,
扭頭朝后喊,“你我比比如何?”
馬鞍上掛著肩筒,
里頭是十幾發(fā)箭,每支上頭都有自己主人的標(biāo)識。
皇上取來大弓,抽出箭羽,搭弦拉弓瞄準(zhǔn)天上大雁。
箭矢擦著雁翅而過,未能將雁射下。
忠義侯腿夾馬腹往前,抽箭搭弓,瞄準(zhǔn)目標(biāo),正是剛才被箭矢擦了翅膀的大雁。
箭出,雁落。
眾人朝忠義侯看過去,目露欽佩,由皇上帶頭,稱贊聲不止。
侍衛(wèi)騎馬去撿落雁,皇上轉(zhuǎn)動馬頭瞧向忠義侯,笑著說,“還得是錦衣啊�!�
忠義侯將弓收回,姿態(tài)謙恭,“是皇上射中了雁,我不過是撿個漏而已,當(dāng)不得這些夸贊�!�
皇上拉長音調(diào)“噯”了一聲,“不提這些虛的,你敢把這雁射下來,就已經(jīng)強(qiáng)過不敢出箭的眾人。”
他以此為例揚(yáng)聲說道:
“這場狩獵,所有人都要像忠義侯這般掏出自己的真本事,而不是畏手畏腳思前想后讓左讓右。圍場猶如戰(zhàn)場,戰(zhàn)場之上沒有尊卑沒有權(quán)勢,唯有活命跟勝利二字最重要,圍場亦然。”
眾人,“是�!�
瑞王跟在旁邊不是很服氣,悄悄沖著自家姑姑撇嘴,嘀咕著,“真沒看出來,忠義侯還有百發(fā)百中的本事,真是深藏不露�!�
他還以為忠義侯只有馬上功夫了得,誰承想騎射也懂。
瑞王側(cè)身朝旁邊鼓動,眼神明亮很不服氣,“姑姑你也露一手給他們看看!”
武秀手握韁繩,側(cè)眸睨他,“我無緣無故出這個風(fēng)頭做什么?”
瑞王聳肩坐直,“不做什么,我就是瞧不上他炫耀完又假裝謙虛的樣子�!�
明明想要嘴上卻說不要,又當(dāng)又立虛偽的緊。
慶王跟在兩人身后,將兩人對話聽進(jìn)耳朵里,吊兒郎當(dāng)騎在馬上翻了個眼皮。
姑姑真是好興致,還有心情看景呢,他要是姑姑,這會兒該想著自己那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秀氣白面小駙馬今日女子入學(xué)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慶王朝忠義侯的方向看過去。
蕭錦衣說他在京中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希望他說得是真的。
要是不能借著女子入學(xué)一事挫一挫姑姑銳氣跟鋒芒,等來年真有女子站在朝堂上,以父皇對自己親妹妹的偏心程度,那他對于那個位置還有什么機(jī)會?
慶王又罵瑞王,這也是個蠢貨,皇位之爭本該是他們兄弟間的事情,他們才該聯(lián)手打壓姑姑,讓她徹底滾回封地當(dāng)她的長公主。
如今弄成這樣的局面,全因瑞王不爭氣上趕著巴結(jié)姑姑,這才給了姑姑站在朝堂上的機(jī)會,以及別樣的野心跟心思。
慶王正想著呢,前頭皇上發(fā)話:
“你們玩你們的,今明兩天放開了玩,難得出來一趟,別總跟在我們后頭�!�
皇上皺眉,“小輩就該有小輩的朝氣跟活力,都拘在我們跟前像什么話,好不容易出來走走,還不趕緊自己玩自己的。”
魏國公扭頭看,笑著說,“我瞧著他們看見這景色心早就野了,就等著您發(fā)話呢�!�
皇上,“心野了才對�!�
等身后小輩們四下散開跑馬玩耍,皇上才帶著魏國公跟忠義侯慢悠悠往前騎行。
遠(yuǎn)處是連綿山峰,眼前是遼闊的平原草地,秋風(fēng)吹拂草地如碧波湖面隨風(fēng)蕩漾。
雖說有些草已經(jīng)枯萎了,但大部分還綠著,置身其中鼻翼間全是野外的草木清新氣息,自在極了。
柔風(fēng)拂面老友相隨,皇上沉浸其中,臉上的笑就沒散過。
加上剛才忠義侯一箭射雁激勵到了,不肯服老,拍著腿邊的箭筒說,“后日狩獵,朕也要下場,獵不到梅花鹿,獵到兩只獐子也是好的。”
魏國公笑呵呵的說,“既然您下場親自狩獵,那老臣就不去了,老臣留在后方準(zhǔn)備好篝火調(diào)料,坐等您的獵物解饞�!�
魏國公看向忠義侯,“錦衣陪皇上去吧�!�
忠義侯點頭,“是。”
來到行宮,吃的自然是野味為主。
豬羊宰殺烤肉,兔子跟魚更是以木炭燒烤做成美味。
因為天空作美,天氣晴朗云層稀薄,夜間星辰明亮撒在夜空里一閃一閃十分好看,皇上提議在行宮下面的平原上臨溪搭建帳篷,這兩日先住在外頭。
行軍打仗哪能處處有驛站歇腳,更多的時候都是安扎營帳臨溪居住。
皇上年紀(jì)大了就愛回憶從前,跟一眾小輩們說他年輕時風(fēng)餐露宿的日子,長公主怕他喝酒,跟在旁邊看著。
瑞王年紀(jì)小又愛玩,早就跟世家子弟們劃拳喝酒去了。
忠義侯余光朝遠(yuǎn)處瞥了一眼,借口如廁起身離開。
遠(yuǎn)離帳篷篝火跟熏煙酒氣的熱鬧,立在夜空下只覺得寂靜遼闊,看不見的遠(yuǎn)處山林漆黑一片,藏著說不盡的恐懼威脅,似乎風(fēng)吹草動下都有人影晃動。
忠義侯雙手搭在身后,垂眼聽下人回話。
事情是早上發(fā)生的,趁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下人就快馬加鞭過來報信,一路上連口水都沒喝更別提如廁,這才趕在所有人前面把消息遞給忠義侯。
囚禁溫筱筱的事情暴露了,女子入學(xué)報名順利無比,這事還驚動了康王跟京兆尹府。
忠義侯都不用擔(dān)心回京后這事不好善后,只要明后兩日,魏國公府跟長公主府的消息傳到圍場,單單魏國公那邊他都不好解釋。
以魏國公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氣秉性跟溫大娘子護(hù)女的程度,收到溫筱筱書信時,和離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結(jié)果了。
就這魏國公還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以及出于新舊臣子融合的大立場上,愿意給他一個體面,不把事情鬧的太僵。
可私自調(diào)兵卻是大事。
皇上本就有意削弱他的權(quán)勢,得知這事后,估計會借題發(fā)揮拿走他手上所有的兵權(quán),只給他留個忠義侯的空銜,到時候武秀拿捏他比貓拿耗子還要容易。
忠義侯在安排這事時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如今聽完這些心頭沒有半分驚駭惶恐,只有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終于是走到這一步了,可算是沒了回頭路。
忠義侯轉(zhuǎn)動手上的玉扳指,為了方便拉弦射箭戴上的,一直就沒打算取下來。
他看向下人,“你帶一隊人馬駐扎在前往行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上,劫殺所有前來報信的人跟鴿子,務(wù)必把這事拖到后日�!�
下人,“是。”
忠義侯立在原處又站了一會兒,神色如常的返還篝火地。
篝火宴會散了后,忠義侯給慶王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后避開眾人耳目,來到了忠義侯的營帳。
帳里燈火通明,桌上擺著酒菜。
慶王撩起衣袍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低頭嗅嗅,一飲而盡,笑著抬眼看忠義侯,“蕭叔,可是京中有了好消息,這才擺宴飲酒慶祝?”
他拿著筷子吃飯。
他吃不慣木炭熏烤的東西,對他父皇嘴里當(dāng)年行軍的苦日子也不能感同身受。他比瑞王這個弟弟還要金貴嬌氣,他就沒上過戰(zhàn)場,后面過的又全是好日子,哪會覺得曾經(jīng)苦了。
他過的都是好日子,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今日之后更是。
慶王絲毫不怕忠義侯的酒菜里頭有毒,一是他身份在這兒,二是忠義侯不敢,他手里捏著蕭錦衣的命門呢。
他要蕭錦衣三更死,沒人能保得了他到五更。
忠義侯提著酒壺給慶王的空酒盞倒?jié)M酒,避而不談他的問題,反倒是笑著詢問,“慶王身邊的安先生呢,這次秋獵怎么沒見著他?”
慶王意味深長看向忠義侯,也笑,“他一個文人來什么圍場,留在京中了,這樣我要是有個萬一,他還能當(dāng)一回我的救命符。”
慶王,“蕭叔別看他是文人,他家里頭的哥哥卻是個武將,曾當(dāng)過將軍呢,后來死于蕭叔刀刃之下,不知道蕭叔對他的兄長可有印象?”
忠義侯曾經(jīng)為救康王,馬上刀下干脆利落的斬殺了敵軍將領(lǐng)。
忠義侯就知道。
他就說慶王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容忍安先生至今。
一個春闈時把事情辦砸的門客早就該悄無聲息處理掉,結(jié)果卻是慶王身邊門客換來換去,但只有安先生最受他重用。
忠義侯本以為是安先生一心向著慶王足夠忠心才被留下,現(xiàn)在回過神來才明白,安先生是慶王用來拿捏他的利刃,逼著他給他當(dāng)條聽話的狗。
忠義侯低頭笑,聲音溫和,“原來殿下知道了這事。”
慶王端著酒盞抿了一口,“你跟姑姑都查的事情,我豈能不聞不問?”
金片以及于念的身世慶王全都查的清清楚楚,他就算知道的晚了些時日那又怎么了。
姑姑知道的早了又如何,她只有物證,真正的人證在自己這兒。
當(dāng)年忠義侯通敵想要用敵軍圍困死康王的事情,安先生才是人證,他手里有當(dāng)年忠義侯通敵的書信。只要將那書信上的筆跡跟金片上的字跡對比,忠義侯全身是嘴也抵賴不得。
他就說嘛,蕭錦衣是他姜家人腳邊的一條狗。
唯一選擇的權(quán)力就是認(rèn)誰當(dāng)主人。
忠義侯給慶王倒酒,垂眼說話,“既然殿下知道了,還望殿下救我�!�
慶王笑著,“救你可以,但要看你聽不聽話會不會咬人了�!�
忠義侯這才開口,“京中來信,女子學(xué)堂報名順利,長公主的勢頭怕是壓不住了。”
慶王還咧開的嘴角僵在原處,酒盞猛地砸在桌面上,瞪向忠義侯,“你不是說——”
忠義侯嘆息,“是褚休跟裴景壞了事情,里頭還扯上了康王跟京兆尹府�!�
他看向慶王,幽幽輕嘆,“我是沒想到,連京兆尹府的府尹都是長公主手下的人。我因囚禁溫筱筱一事已經(jīng)沒了后路,回京后權(quán)勢被削弱只能任人魚肉,秋獵之后我怕是幫不了殿下什么了�!�
他先說長公主擁了多少,再說慶王即將失去什么。
慶王臉色微變,低聲呢喃,“那我擁有的唯一機(jī)會,豈不是只有秋獵這次了�!�
忠義侯給他重新倒酒,“我愿全力以赴協(xié)助殿下,趁此秋獵,除掉長公主。我的把柄握在您手上,您對我還有何不放心的?”
沒人比慶王更熟悉圍場,因為他是提前幾日帶兵過來排查過圍場上下,確保沒有猛獸存在。
哪里適合藏人,哪里適合偷襲劫殺,他最清楚。
慶王抖著手握住酒盞,仰頭將酒倒進(jìn)嘴里艱難吞咽。
可要是此事失敗……
忠義侯慢悠悠的端起酒盞,跟慶王手里的杯子相碰,“殿下想想康王�!�
慶王看向忠義侯,酒水順著喉頭滑進(jìn)腹中,酒勁上來渾身滾熱。
他抬手用自己的空杯子碰忠義侯的酒杯,“是啊,想想康王�!�
康王就算沒死也是殘了,殘疾之身是沒有爭奪皇位資格的,康王如此,長公主亦是。
而且他又不是弒君更非謀反,他只是把早該滾出皇室的人攆走而已,他姜氏江山豈能落到女子手里!
慶王眸光明亮,眼底燭光跳躍。
酒盞相碰,聲音脆響。
“蕭叔助我�!�
忠義侯笑的和氣恭順,“自然�!�
歇息兩日,第三天,秋獵開始。
第117章
“臣救駕來遲,皇上,珍重�!�
世家子弟們意氣風(fēng)發(fā),
換掉平日里穿的寬袖錦袍,緩上窄袖或是適合騎射的文武袖長袍。
不管能獵到幾只獵物,衣服上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
今日一戰(zhàn),
他們定要讓家里長輩們瞧瞧,他們才不是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