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褚休這才放下衣擺，看向付見山，“付兄�！�

    付見山抬手抹掉臉上的雨水，眼神堅定中氣十足，“走，咱們?nèi)ゾ┱滓�府衙門，看看朝廷怎么處理此事。若是不公，我愿以熱血洗污濁！”

    “我輩文人，要給自己，給后人爭條公道的科考路出來！”

    他喊出來，瞬間將所有舉子剛才跑偏分散的心思重新凝聚到一起。

    他們?nèi)缃癖仨毮�成一條繩勁往一處使才行！

    。

    京兆尹府的作用就跟清河縣的縣衙作用類似，管整片京城的治安跟接收大小官司。

    雞毛蒜皮的，他就自己處理了，驚天動地的，那就上報刑部跟大理寺，由他們做主定奪。

    今日考生聚在貢墻前面遲遲不散，屬于聚眾鬧事，的確該京兆尹府衙門管。

    事情剛鬧起來的時候，官差就問京兆尹，“司大人，這事怎么辦？”

    派兵出去驅(qū)趕吧，那都是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人，真趕出個好歹出來，文人鬧事可以輕飄飄的掀過去，他們暴力鎮(zhèn)壓卻是重罪。

    要是不驅(qū)趕吧，禮部那邊又派人遞話過來，說貢墻邊上有考生鬧事，且越演越烈。

    京兆尹府天子腳下，處理的向來都是這種兩頭為難橫豎都不討好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京兆尹才三年一換，每一個都干不長久。

    司大人也愁，抱著自己的官帽站在屋檐下看雨幕，“這事關(guān)乎國本，我一人不能做主，你去問問左馮翊，看看他有沒有什么法子。”

    官差去問左馮翊。

    左馮翊從前頭跑過來，見司大人站在那里，自己也挨過去站著，兩人手捧官帽，齊聲說話，“不妨問問右扶風(fēng)，看他如何說�！�

    片刻之后，屋檐下站著京兆尹府三位管事的大人，“……”

    事情被三人車轱轆似的拖到了這一步，總算越過京兆尹府鬧到了朝堂上。

    上頭給出指示，著長公主跟太子負責(zé)此事，禮部跟翰林院皆派一人過來協(xié)助，禮部來的是尚書莫大人，翰林院來的是翰林學(xué)士龔學(xué)士。

    幾頂軟轎先后停在京兆尹府后門，待人到齊，便可以開衙審案了。

    這事鬧的大，加上是雨天，莫說舉人，就連街上商鋪跟百姓都關(guān)上家門過來看審案。

    不大不小的京兆尹府衙門，從大堂到門外，被擠的水泄不通。

    太子坐在花廳里背靠椅背右腿疊左腿，撣著身上剛換的干凈衣袍，才聽見外頭吵鬧聲眉頭瞬間就擰起來。

    他抬手，讓司大人把縣衙大門關(guān)了，“一群讀書人把事情鬧成這樣已經(jīng)不像話了，難不成還要全京城百姓都來圍觀文人不雅的一面？”

    審案也分兩種，能公開審的跟不能公開審的。

    禮部尚書老神在在不說話，翰林學(xué)士龔學(xué)士卻拱手行禮，“太子，今日這門不能關(guān)，這門若是關(guān)上，公道二字便不清白了，這案也白審�！�

    太子抬眼看龔學(xué)士，恍惚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我大哥舉薦的人�！�

    “太子好記性，臣的確是康王殿下舉薦的，但也是憑借自己的本事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龔學(xué)士面無表情的說，“皇上欽點兩位殿下以及我跟尚書大人過來，為的就是還科考一片清正公道�！�

    “今日這門一關(guān)，關(guān)上的不是嘈雜吵鬧，而是天下人對朝廷的信任，以及日后三榜結(jié)果能否再以公正二字服眾�！�

    龔學(xué)士看向太子，“若是不能，那設(shè)考場的意義在哪里，考試設(shè)置科目的意義又在何處，甚至評卷的標(biāo)準(zhǔn)都可廢棄，只因公正缺失，一切皆是過場�！�

    “敢問殿下，若真如此，日后還有誰愿意寒窗苦讀靜心讀書？我大姜，還怎么尋得真正可用的人才？”

    “他們今日‘鬧’榜，并沒有折損文人的清高傲骨，反而是這份傲骨，撐起他們的這一鬧�！�

    龔學(xué)士是翰林院學(xué)士，今年已經(jīng)四十八歲，哪怕他坐著說話，一旦開口，氣勢鋪開，絕不是年少新立的太子能招架的。

    他對上敢忤逆皇上，對下愿意拱手請小輩借他文書一觀，這樣的人今日過來，可不是來怕太子手里的那點皇權(quán)的。

    龔大人說完震袖搭在椅子扶手上，抬眼往前望，古板執(zhí)拗又有脾氣，“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同意關(guān)門審案。你要是關(guān)門，那我就不去�！�

    太子，“……”

    司大人訕訕笑著，看向太子。

    太子現(xiàn)在左右為難也是頭疼，正巧這時，他余光瞥見一抹深紅到發(fā)紫的裙擺，立馬開口：

    “姑姑可算來了，我這從皇宮回了趟太子府，又從太子府趕來京兆尹府，都比姑姑快�！�

    太子笑著說，“定是給姑姑抬轎的幾人偷懶�；�，耽誤了姑姑的時間，還是說姑姑在貢墻那邊逗留的時間太久了�。俊�

    “見過長公主殿下�！�

    除太子外，連帶著龔學(xué)士一起，都起身給武秀行禮。

    武秀穿的還是早朝時那身長公主朝服——

    深紅色的綢面料子，寬口的袖筒，交襟的領(lǐng)子，腰腹下的裙擺上是用金線繡出來的翱翔鳳凰，金黃鳳尾隨著衣擺點在鞋面上。

    她這套長公主的朝服并非冗雜繁瑣的大裙擺，干脆利落的如同官袍。

    武秀連個眼神都沒給太子，只問司大人，“大堂庭院里的雜物清空了嗎？”

    司大人立馬回道：“早已清空�！�

    武秀，“大門打開，讓舉子進來，你我準(zhǔn)備升堂問案�！�

    這才看了眼太子，說完連坐都沒坐，直接抬腳往外走。

    京兆尹府的三位大人因為衙門被征用，本該清閑的人，這會兒卻陀螺般忙起來，既要安排舉人進來，又要防止人多推搡路滑摔倒。

    因此一見長公主裙擺鳳尾動了，連忙百鳥朝鳳似的跟著動起來。

    準(zhǔn)備開衙審案了，龔學(xué)士雙手背在身后，雄赳赳氣昂昂的快步跟上。

    花廳里一時間只剩兩人。

    禮部尚書看向太子，雖沒說什么但人已經(jīng)站了起來，太子沉著臉不情不愿起身，甩袖邁步往前走。

    “大家別擠大家別擠。”

    官兵用肉身開路，讓舉子們先進大堂。

    外頭還下著雨，撐傘太遮擋視線，斗笠的話一時又湊不齊，考生們?nèi)�都扯著衣袖遮在頭頂，淋透了衣服都要往里看。

    為了讓大家都能瞧見里頭具體情況，前排的就蹲下，中間的彎著腰，后面的站起來。

    其余百姓圍在門口跟外頭，打傘的打傘，戴斗笠的戴斗笠，要是覺得瞧不見了，只能自帶板凳踩著凳子往里看，甚至有些人爬上了衙門的墻頭。

    司大人站在檐下看的眼皮直跳，然后假裝雨太大看不清，墻頭上有沒有人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都看不清。

    李禮左手銅鑼右手燈籠，左右挪動用身板往前咕涌出幾分空間，招呼后頭的于念跟張叔張嬸趕緊跟上。

    張嬸摟著護著于念往前走，免得身板單薄的她被擠到別處，“這都什么事情啊，怎么那么大的一個榜還能出問題。我家少爺讀書多年容易嗎……”

    張叔低聲，“今日人多你小聲些，可別說錯了話咱們有理變無理�！�

    “有理就是有理，無理就是無理，哪能有理變無理，”張嬸嘟囔著，“怎么灶王爺收了東西不辦事，我要燒香跟玉帝告他！”

    “……”

    李禮忍不住扭頭插話，“嬸兒，這哪里是神仙的事情，這分明是凡人打架，神仙也沒辦法插手�！�

    張嬸無助，“那你說怎么辦？”

    李禮朝前示意，“我說有什么用，凡人的事情，自然得人來解決。這不，準(zhǔn)備要升堂了嗎。”

    “要升堂了，怎么還不見我家少爺跟解元？”張嬸踮腳左右看，著急的不行，就怕還沒開始審案，朝廷的人先把解元跟少爺扣下來了。

    李禮往后看，“來了�！�

    于念全程不敢多說話，只跟著認(rèn)識的張叔張嬸往前走，連李禮的話都不多聽多信。

    這會兒人多，她才跟著李禮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看見了褚休跟裴景。

    于念眼睛一下子活過來，咬緊了唇掙扎著往前擠，拼命擠到官兵身后，眼睛直直望向褚休。

    秀秀。

    秀秀衣服濕透，好在她出門謹(jǐn)慎，這會兒就算外衣貼在身上也沒事。

    小景倒是臉色蒼白，于念心疼的不行，因為小景昨天才來的月事，她還給小景煮了碗紅糖姜茶，誰知今日就淋了雨。

    褚休自然也看見于念了。

    她似乎要往這邊走。

    于念瞧見了，立馬心有靈犀的朝前伸手。

    褚休看于念的胳膊費勁往前伸，勉強將手指從官兵肩后探了過來。

    這是于念第一次主動伸手要抓住些什么。

    褚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指尖用力攥了一下，“別怕，沒事兒的�！�

    短短六個字，說完就松開，腳步不變，隨著其余兩人大步往前走。

    褚休時間太急了，前頭已經(jīng)升堂，她跟小景和付兄是帶頭鬧事的舉人，自然要被傳喚到堂上。

    多余的話根本來不及說。

    于念心尖都顫了顫，目光晃動，眼里水霧彌漫，慢慢模糊了褚休挺拔的背影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于念被人流推搡著往后退了幾步重新回到張嬸身邊。

    她低頭，將被褚休潮濕滾熱的雙手握過的指尖用另只手?jǐn)n住，抵在胸口處，一垂眼，淚珠子就掉了下來。

    “此榜不公，請求重審！”

    大堂庭院里，舉人們再次喊起來。

    于念呼吸輕顫，抹干了眼淚朝前看，眼睛認(rèn)真專注盯著前方，嘴里無意識跟著其余聲音呢喃著，“不、不公�！�

    張嬸聽見了，眼睛睜圓，詫異的看向于念，“娘子�！�

    她能說兩個字了。

    驚堂木拍響，“啪”的聲，打斷堂上堂下所有聲音，似乎連雨聲都靜了下來。

    司大人坐主位，朝堂上下來的四位分別兩兩坐在堂下兩邊，左馮翊右扶風(fēng)兩位大人代替師爺，坐在書案后面，分別手持毛筆，埋頭記錄堂上的一言一行。

    褚休裴景付見山，三人不算春闈功名，那也是舉人身份，有堂上免跪的資格，如今站在下面等問話。

    司大人開口，聲音緩慢清晰，連站在衙門門口的人都能聽見他在說什么：

    “作為本屆考生，為何公然帶頭聚眾鬧事，你們認(rèn)為此榜不公，不公在何處？”

    “今日若是不能答出個子丑寅卯，則以‘聚眾鬧事’的罪名，杖責(zé)三十大板！舉人貢士，皆不例外！”

    第66章

    ‘小景是姑娘，不能去醫(yī)館�！�

    所有人都覺得此榜不公，

    那不公在何處？不公在自己榜上無名？

    你以為你有真學(xué)識，你以為你該榜上有名，所以落榜的你認(rèn)定此榜不公？

    要真是如此，

    那這天下就沒有讓所有人都覺得滿意的“公平”榜。

    裴景不在榜上，付見山也不在榜上，

    堂上唯一有資格開口說話的人，是榜首會元——

    褚休。

    她在榜上，她甚至在榜首，但依舊認(rèn)為此榜不公。

    司大人疑惑，

    “你已然是榜首，你還覺得哪里不公？”

    太子也悠閑自在的看向褚休。

    多簡單的事情，

    他要是褚休，

    他就直白的說：

    “不公在三百人的榜太子的人占了兩百三十一人，

    這哪里是春榜，這分明是太子榜啊�！�

    只要褚休這么說，

    那今日這場爭辯就不是科考之爭了，

    而是朝堂黨爭。

    一旦事情沾上黨爭，

    但科考清正不清正的誰還在意。

    就是往上告知父皇，那也是有人容不下他這個新立太子，

    要借這事弄他，他就是有罪也立馬減輕七分，

    剩下的三分隨便斥責(zé)兩句也就過去了。

    這便是太子有恃無恐的原因。

    他要把今日鬧榜的事情，用春闈拜師一事，引到他、康王、武秀的朝堂爭斗上。

    褚休站在堂下，一身洗到快褪色的棗紅色衣袍被雨淋濕后，

    顏色越發(fā)深紅。

    眾人在上，他在下。太子眼里，

    他就是那砧板上的一尾紅鰭笛鯛，不管怎么掙扎都沒用。

    褚休拱手，抬起下巴，公然喊道：“學(xué)生就是覺得不公，不公在學(xué)生的水平怎么僅是榜首！依我之才，何止榜首！”

    堂上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褚休會這么說，他覺得不公的地方，居然是因為這個？！

    難道不該是他同窗好友裴景榜上無名嗎？

    難道不該是太子的人在榜上占了三分之二嗎！

    褚休神態(tài)傲氣到不行，臉都是抬起來的，絲毫不提別的，只說榜首一事，顯然是真心覺得不服。

    “……”

    太子聽完也是一愣，有種宰魚剔鱗的時候，刀還沒落下，魚就突然跳下來用尾巴在他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后蹦跶著跳回水里，大搖大擺游走了。

    游走了？

    褚休這算哪門子的回答！

    太子都想叫御醫(yī)來給褚休看看，看他是不是淋雨淋多了，腦子里進水了。

    哪有人得了榜首會元還不知足的，他想要什么，想要登天嗎。

    同行的裴景跟付見山也是一怔，一左一右睜圓了眼睛側(cè)頭看中間站著的褚休，都很‘氣惱’！

    禮部尚書莫大人皺眉，呵斥道：“胡鬧！”

    “你煽動那么多舉人陪你鬧事，竟只因為你覺得你不止榜首會元？歷朝歷代規(guī)定，不管考的多好，春闈榜首就是會元，你要是不服氣，殿試的時候再去爭一爭那狀元�！�

    褚休拱手，“大人覺得我沒實力爭狀元？那不妨將我的卷子拿出來，給在場所有人都看一眼，看看我是恃才傲物瞎胡鬧，還是有真才實學(xué)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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