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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希衡抓住機會,帶著西山神子一起,化為兩道流光,進入新嫁娘的眼中。

    他們進入到一個血紅色的、空蕩蕩的房間。

    西山神子覺得刺眼,他瞇上眼:“這些赤紅色看起來怎么這么奇怪?”

    希衡回答:“也許因為它們不是普通的顏料,而是新嫁娘眼里的血絲吧。”

    西山神子目眥欲裂:“什、什么?”

    西山神族可是風(fēng)雅的種族,他們古老、高貴,為了表示同凡夫俗子的不同,他們既不吃無谷,也不飲用辟谷丹,他們只吃風(fēng)露。

    大白話來說就是喝西北風(fēng),以及天上掉下來的水。

    西山神子這輩子都沒碰過這么不干凈的東西,現(xiàn)在的境況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圍,他也顧不上希衡會不會認(rèn)為他沒有擔(dān)當(dāng),彎下腰便不停干嘔。

    幸好,因為他平時只喝風(fēng)露,所以關(guān)鍵時刻吐不出來。

    希衡等他緩和了點兒,才道:“我們現(xiàn)在在新嫁娘的眼睛里�!�

    西山神子聞言又想吐,希衡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領(lǐng):“先別吐,馬上我們就能看到她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了�!�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她以執(zhí)念影響人,也必定深受執(zhí)念的影響。所以,我在她忙于用執(zhí)念操控別人時,進入她的眼睛�!�

    在這里,可以找到癥結(jié)所在。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找到五行孽妖的真身呢。

    西山神子已經(jīng)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了,他萬分苦澀,早知這位神尊做事如此直接,他就應(yīng)該早日離開西山區(qū)歷練,也不至于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如此不濟。

    不過,她的辦法也實在是太大膽了些。

    西山神子知道西山的神族和諸位神明對付五行孽妖的本事,都是直接殺了了事。

    他們壓根無法突破五行孽妖的心防,進入到這個世界。

    西山神子正想著,眼前的赤紅一片開始發(fā)生變化。

    有花香、有鳥語,慢慢傳遞到這個空間。

    聲響越來越大,漸漸,那一片赤紅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輝煌的神廟。

    神廟規(guī)模極大,神廟之中供奉著一位俊美至極的男神仙,哪怕是西山神子,也從未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希衡看了這雕像一會兒,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奇怪的地方在于,她一點兒也不想去探查自己為什么會覺得神像眼熟。

    神像俊美莊嚴(yán),見之忘俗。

    不知是否是因皮相之故,來廟宇中上香的女香客特別多。

    其中,一位膚色極為白皙,豎著雙丫髻的小女孩兒緊緊挨在母親旁邊,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拜神。

    她的母親念念有詞:“神明在上,保佑我的女兒平安長大,日后,許得一如意郎君,千好萬好。”

    小女孩兒問:“娘,什么是如意郎君?”

    母親回答:“就是和你一起過下半輩子的人�!�

    小女孩兒眨巴眼睛:“女兒只想和娘親過一輩子�!�

    她的母親搖搖頭,只當(dāng)她是童言無忌,廟宇的主持也連忙出來打圓場,母親順勢問到:“道長,為何這廟宇之中,不只有女子參拜,還有許多男子呢?”

    那位身穿道袍的道長微微頷首,道:“因為本觀供奉的神,乃是昔日戰(zhàn)神之尊,只因神相過于俊美,才有了無數(shù)女子前來求一份姻緣,久而久之,也就誤傳成是姻緣神了�!�

    第787章

    吃人規(guī)則

    戰(zhàn)神至尊?

    希衡看向廟宇之高那座神像。

    這座神像的雕工極好,每一處細節(jié)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神像的眼睛,神像的眼睛之中,還有一個圈。

    希衡不知道這個圈要表達什么,她想,難道是這位戰(zhàn)神至尊的眼睛里有一個太陽?還是有一個月亮?

    出于某種直覺,希衡問西山神子:“你可記得,有這樣一位神明?”

    西山神子疑惑皺眉:“在我印象中并沒有。”

    這就奇怪了。

    希衡心道,她們進入的是那位新嫁娘的眼睛,她此刻的回憶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幾個畫面。

    說明,這個廟宇、這個神像絕對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現(xiàn)實中也確實存在這個神廟,確切說,這不是神廟,而是道觀。

    希衡正在思考這道觀中的神明到底是誰時,那位小女孩兒已經(jīng)哭鬧了起來,她的哭聲影響了眾位香客,便被她的母親抱走了。

    緊接著,畫面忽然一轉(zhuǎn)。

    仍然是這個道觀,仍然是這個母親和這個小女孩兒。

    只是,此時的母親眼角已經(jīng)有了魚尾紋,小女孩兒身量也已經(jīng)抽條,大約有個七八歲。

    經(jīng)過這么多年,她們的家境似乎變好了。

    上次她們來到這個道觀時,還只是諸多香客之中的一個,如今她們再來,已經(jīng)有家丁開道、豪氣包場。

    只是這一次,那位母親不如第一次那么平和,小女孩也一臉倔強。

    母親道:“你說說你,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尋摸了一門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你怎么不知珍惜呢?”

    小女孩反問:“娘,我還不珍惜嗎?您讓我學(xué)著備嫁,我就從早到晚練刺繡,我的十指都練得全是血洞,我疼啊!練完刺繡,我還要對著油燈看賬簿,學(xué)理家,賬簿上全部沾滿了我的血,娘,你沒有看到我多苦嗎?”

    “你為什么一點兒也不心疼我,我是不是你女兒?”

    她的母親冰冷道:“正是因為你是我女兒,我才教導(dǎo)你學(xué)這些,女紅家事,這是每一個媳婦必備的,你若是不精通這些,日后,恐怕會被你夫家打死!”

    “我就一定要這個有可能會打死我的夫家嗎?”小女孩質(zhì)問,“我好好一個人,忽然嫁了人,別人就有權(quán)打死我了,他是官府還是強盜?他憑什么處置我?”

    母親看著她的眼睛,擲地有聲:“我告訴你,因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就是女人的命�!�

    “逆命的女人,也有去處,你想知道嗎?”

    小女孩還不知道危險所在,她點頭:“想。”

    母親道:“在房梁上,吊死。在水井里,淹死,在石坑里,砸死,你選什么?”

    小女孩被震懾住了,眼淚盈在眼眶里:“為什么我總要死,嫁人不好好做事,會被打死,不嫁人,也會死?”

    她的眼淚不停掉下來,母親深深嘆一口氣,放柔了語氣:“你若是問母親,母親也不知道,可母親有一個猜想,以前,母親和你父親拌了唇舌,你父親打了過來,母親當(dāng)時也想反抗,可母親很快就發(fā)現(xiàn),男女之間體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母親打不過他,只會被打死�!�

    “所以,母親便猜測,世間對于女子的種種桎梏,根源都在于,女子打不過男子。如果女子能夠打贏男子,這世界上被磋磨的就是男子了�?上胍龅竭@一點,太難了,哪怕是訓(xùn)練有素的女子,也總有月事那幾天,還有懷孕、生產(chǎn)的脆弱期,所以,母親猜測,女子本弱,這是世間的道理,我們只能順從這道理才能活下去啊。”

    小女孩嘴唇不停發(fā)抖,怎么順從?

    憑什么這狗道理就壓著她的脊梁?

    坊間那些男人寫的話本子里,常常寫著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天不公,便逆了這天。

    怎么到了女人頭上,他們就只讓女人認(rèn)命呢?

    女人體力上弱,難道不能刺殺,不能下毒嗎?

    小女孩太生氣了,她低著頭,攥緊拳頭,她的母親則嘆息一口氣,都怪她以往忙著生意,沒有教孩子什么叫女孩兒家的本分,如果早點教好了她,此刻她壓根不會有這些疑問了。

    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女兒,母親道:“其實,你也不必害怕,咱們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夫家哪怕是看在我們家的份上,也會對你放尊重些,而且,成婚也沒什么不好的。你之前不是常說,要嫁給廟里的這位神明嗎?”

    小女孩仍然難受:“不一樣,我說要嫁給神明,一是因為他好看,二是因為,每次來了之后,娘就會給我糖吃,還有,我總是朝他許愿……”

    一個能許愿的神明,誰不想嫁呢?因為全是好處。

    可是母親口中的成婚,是做不好女紅、管不好家事,別人就可以打死她的事。

    這種事,她真的不想做啊。

    母親仍然搖頭:“你年紀(jì)太小,約莫是讀的圣賢書太少了,這次回去,母親為你請一位女夫子,多教習(xí)你,你就知道女子的本分了�!�

    ……

    這一場對話,全數(shù)被希衡、西山神子聽到了。

    西山神子哪怕是位男人,也聽得毛骨悚然。

    這凡塵俗世的男人,竟然是靠吃女人過活的,真是可恥。

    希衡神色也不好,但她早就知道這些情況了,倒是沒有那么的震驚。

    她之前執(zhí)行神職任務(wù),做皇帝的時候,為了改變這個局面,花了很大的力氣、很大的工夫,才有成效。

    世間之苦,若有十成,便有七成都給女子受了。

    等等……

    希衡忽然想到神職任務(wù),她執(zhí)行神職任務(wù)時,似乎還有一位搭檔。

    那位搭檔,到底是誰?為何她的記憶如此殘破不全?

    希衡細思,西山神子不忍見世間悲痛,閉上了眼睛。

    這時,畫面再度一轉(zhuǎn),意味著,新嫁娘的下一個人生最重要的場面來了。

    西山神子聽到了動靜,睜開眼睛。

    還是這個道觀,還是這對母女。

    這時,母親更衰老了些,穿戴的東西也更加金貴,可哪怕這么多富貴的裝飾,都掩蓋不了她眼里的疲憊,而女孩兒,也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們?nèi)匀粊戆萆瘢@一次,沒有了爭吵,只有無盡的死氣。

    第788章

    地位顛倒

    神明在上,泥塑的神像無知無覺。

    可世人總會將自己的期盼和渴望,強加給神像。

    他們認(rèn)為神像垂眸,是在憐憫世間眾生。

    因此,更加將希望寄托在拜神之上。

    這一次,那對母女眼含暮色和悲涼,一起磕下頭去,肩膀發(fā)抖,眼淚長流。

    母親手拿香火,虔誠祈禱:“您一定要保佑小女婚后平安順?biāo)欤呐氯チ送獾�,也要平平安安�!?br />
    這一次,那個女兒臉上也沒有了不甘和反抗,她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接受了許多年女夫子的教導(dǎo),而且,社會的方方面面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讓她變得順從,讓她接受某些吃人的規(guī)則。

    一個人,哪里能對抗整個社會?

    現(xiàn)在的女兒,已經(jīng)出落成了溫和嫻雅的書香小姐模樣,她縱然面上掛滿淚水,也不發(fā)一言,只是深深拜下。

    母親看她沉默寡言的樣子,反而更是心疼了。

    她一下子抱住女兒:“我的女兒,你心里有苦,心里有怨,你就哭吧,發(fā)泄出來,都怪我當(dāng)初給你定了這么一門親事。”

    女兒搖搖頭:“女兒不怪母親,母親當(dāng)初訂立這門親事,是因為想到那家杜員外有一個做妃子的親姐姐,杜家有望成為皇商,母親是為了讓女兒享一輩子的福�!�

    “可是,誰也沒想到,今年杜妃見罪于皇上,被打入冷宮賜死。杜家也卷入了一場官司,全家被抄家、流放。”

    女兒話語中帶上幾絲苦澀:“而那杜家老爺,生怕他們流放回來后,攀不上咱們這門親事,便以年前他們下了定為由,說我已經(jīng)是他家的兒媳,合該跟著他們家去流放�!�

    “那些老學(xué)究們在私下討論,說若是女兒不去流放,便是嫌貧愛富。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斷,導(dǎo)致一些地痞流氓也在家門口看戲,事到如今,女兒必須嫁了�!�

    “若不嫁,恐會連累家族中其余女孩清譽,也會連累父親母親的生意。”

    母親沒想到自己女兒如此懂事,這,明明是她將她教得這樣懂事的,可不知道為什么,母親此刻心中滿是辛酸。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和自己丈夫動手的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時,她也想打破一切,可當(dāng)那個夜晚過后,她便馴服了。

    她看著此時的女兒,就像看到了馴服后的自己。

    母親猛地抱住女兒:“我已經(jīng)尋摸了幾個家丁,讓他們在你流放的路上保護你,一定會帶著你安全的回來�!�

    女兒的眼神死氣沉沉:“多謝母親�!�

    實際上,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徒勞無用。

    哪怕她平平安安流放回來了,一個經(jīng)過流放的女人,這社會也會逼死她。

    若她不死,就會認(rèn)為是沒有骨氣,不懂自尊自愛,不懂一死以全夫家和娘家的名節(jié)。

    若她生了孩子,那更要為了保全孩子的清譽去死。

    總之,怎么都是死。

    女兒和母親都不再說話了,她們不�?念^,想要祈求上方的神明救自己。

    就在此時,道觀的屋檐下,落下一條隱隱約約的漆黑絲線。

    這絲線似乎不能被凡人看到,而是一路飄蕩,最后附身在了那位道長的身上。

    道長渾身一個震顫,等他恢復(fù)正常時,雙眼隱隱透著邪氣。

    他將正在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的母女倆扶了起來,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拜神只需心誠即可,何苦傷了自己,二位還是等傷養(yǎng)好再來吧。”

    ……

    西山神子和希衡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

    西山神子道:“這就是五行孽妖的真身!”

    他立刻就要上前捉拿妖孽。

    希衡拉住他:“這只是回憶,你現(xiàn)在過去也只會一場空�!�

    西山神子想想也是。

    他站在原地不動,繼續(xù)看這一場回憶。

    回憶還沒有結(jié)束,之間畫面再度翻轉(zhuǎn),仍然是這個道觀,仍然是母女二人。

    但是,她們來得勤多了。

    在母女二人的交談之中,希衡和西山神子也知道了原因。

    原來,在女兒備嫁時,只能做一些女紅刺繡,繡自己的喜服,做任何其余事情,都會被認(rèn)為是沒有教養(yǎng)。

    可是,她心里實在是難過得緊,便只能借著拜神的名義出去透透風(fēng)。

    拜神是被允許的。

    因為拜神是為了給杜家祈福,為了給自己家祈福,所以被認(rèn)為是正事。

    總之,女子為夫家、娘家奉獻一切,就是正事,就是符合女德,除此之外,女子若是為自己想了一丁半點,那就是自私自利,家風(fēng)不正。

    整個世間都像是一個綿密的網(wǎng),網(wǎng)得母女倆喘不過氣來,只能來到道觀才能有一絲喘息之地。

    道觀是方外之地,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她們在這里會好受一些。

    這時候,那位眼帶邪氣的道長走了過來,不知為何,母女倆看著他,眼神越漸怔忡。

    道長在她們面前站定,母女倆顫巍巍下跪:“神像,活了?”

    在她們眼中,眼前的不是道長,而是那位俊美無匹的神像。

    只是,此時的神像不再巋然不動,他有呼吸,有溫度,他像是……無所不能。

    邪道長噙著一抹笑,既然她們眼中他是神像,那么,他就裝成神像不就好了?

    邪道長道:“無量天尊!只因你二人潛心侍神,今日,本尊特來相助你們�!�

    母女倆眼中都燃起希望:“您、您要點化我們嗎?”

    邪道長冷了臉,便如同金剛怒目,嚇了母女二人一跳。

    “愚蠢!世人太癡、太傻,總是想靠別人點化,你們卻沒想到,天下的癡人有這么多,神明點化得過來嗎?人,貴在自立,這個道理你們始終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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