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魔皇嘴唇翕動，卻無法反駁玉昭霽。

    玉昭霽眼中慢慢漾起笑意：“可是，論屠殺魔族皇族，父皇可做在我的前頭，我尚且不殺親子，父皇于屠殺親眷一道，做得可比我心狠手辣得多。魔族皇族，本就是一個殘忍的種族，只要是親眷之間，就可以互相奪舍、殘殺，這樣的種族，我實在不知，不殺有何用？”

    若是擔(dān)心絕嗣，笑話，神明何嘗需要擔(dān)心絕嗣？

    魔皇徹底說不出話，畢竟，在魔皇心中，實在也沒有同族的親情和倫常在，他之前指責(zé)玉昭霽，其實也不是真恨玉昭霽殺了魔族皇族，而是恨他寧愿在魔君中擇優(yōu)秀者暫時管理魔界，也沒有想過放出他這個魔皇。

    不過，想了想他和玉昭霽的死仇，魔皇也就釋然了。

    他敗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沒有人想要失敗，強(qiáng)如魔皇更不想要失敗，可比起失敗，更可恥的是沒有承認(rèn)失敗的勇氣。

    魔皇長松一口氣：“如今你已成神，也不再懼怕當(dāng)初的奪舍功法再反噬你，你也不用再留著我了，今日你來，是要送我最后一程？”

    玉昭霽點頭：“的確如此，若我不在魔族，新的代理人恐怕難以壓制你�！�

    魔皇不知想到了什么，起初只是肩膀抖動，漸漸肩膀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魔皇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的確和玉昭霽是一生的死敵，他也的確本想殺了玉昭霽奪舍他的天資和身體。

    但是，直到今日，玉昭霽真的要殺了他，他才驚覺，殺他者，他之子也。

    他有一個比他優(yōu)秀千百倍的傳承者，本該是一件喜事，可是，這在魔族皇族來說，就是大不幸。

    魔皇白發(fā)蒼蒼，在九幽陰牢中慘慘的風(fēng)中，顯得有些蕭瑟。

    但這一切都是假象罷了，當(dāng)初的魔皇何等叱咤風(fēng)云，他縱橫一世，為著自己的錯誤，凄慘一時沒什么好值得悲涼的。

    魔皇看向希衡，瞇起眼睛。

    魔皇道：“白水希家？”

    希衡和玉昭霽對視一眼，頷首：“是�！�

    魔皇瞥了眼希衡的手，劍修的手和常人的手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樣。

    魔皇道：“你是白水希家人，卻用劍，你就是華湛劍君？”

    魔皇當(dāng)初沒被玉昭霽關(guān)入九幽陰牢時，三界的英才名單都會呈到他面前，自然包括希衡。

    希衡仍然頷首，魔皇的目光在希衡和玉昭霽中間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忽然一笑：“你們白水希家，家教嚴(yán)明，你怎么會和一個魔在一起？”

    和其余神明不同，魔皇的確更為了解玉昭霽一些。

    玉昭霽不只因為是魔族皇族，種族天性中就比較獨立謹(jǐn)慎，再加上幼年時受魔皇欺騙，看穿魔皇不過是要奪舍他，所以，玉昭霽的防范心其實非常重。

    他能帶一個人族神明來九幽陰牢，而且話語間毫無防范，托盤而出，本身就昭示著這名人族神明一定是他的愛侶。

    而且，他愛之重之，以致違反魔族皇族的本能。

    魔皇終究是恨玉昭霽的，所以才在希衡面前故意上眼藥。

    希衡自然不會讓魔皇得逞，也不會一言不發(fā)，讓魔皇遂心如意，仿佛真壓了玉昭霽一頭似的。

    希衡道：“正與魔的區(qū)分，從來都不在種族的區(qū)別上�！�

    魔皇不禁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來劍君居然是一個心懷理想之人�！�

    魔皇見多識廣，當(dāng)然能清晰知道希衡是哪一類人，其實在魔皇看來，正道和魔道是因為利益的不同，種族的不同，而劃分出了種種界限。

    但是這世間總有希衡這樣的人，不以種族來區(qū)分一切，只以行事來辨別正魔。

    魔皇終于知道玉昭霽緣何會如此信任希衡，他這個兒子，不只是天資，運氣也的確比他好。

    魔皇不禁想起了那個女魔，也就是玉昭霽的母親。

    那是一個非常強(qiáng)大的女魔，魔族崇尚武力，強(qiáng)如魔皇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力量，她出身于魔族強(qiáng)大的世家，和魔皇幾乎是天造一對地設(shè)一雙。

    魔皇年少時風(fēng)流，他做魔族太子時，一直恥于接受老魔皇和世家的擺布。

    但是，當(dāng)老魔皇和其余世家、魔族皇族分支的魔指定這位女魔為太子妃時，魔皇卻罕見地沒有反對。

    后來，他們成婚了。

    再后來，老魔皇也想奪舍他，被當(dāng)時年富力強(qiáng)的魔皇和這位女魔以及女魔家族里的魔聯(lián)手反擊，老魔皇就此隕落，魔皇登基為帝。

    照理，他和那位女魔，該就此攜手下去，位高權(quán)重，恩愛一生。

    可是，魔皇忌憚了。

    魔皇想起那位女魔和女魔背后的家族，因為把寶押在他的身上，所以就幫助他殺了老魔皇的事情。

    他每一次想，都無比忌憚。

    今日他們能殺老魔皇，明日呢？

    帝位之側(cè)，不容他人酣睡，魔皇就這樣日復(fù)一日猜忌那位女魔和她的家族。

    他也曾試探過女魔，想要女魔在家族和他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但是，那位聰慧的女魔不只很快聽出了魔皇的言外之意，選擇了自己的家族，而且還很快開始防著魔皇。

    最后，魔皇趁那位女魔產(chǎn)子，算計了她。

    而女魔產(chǎn)下來的孩子，就是玉昭霽。

    魔皇神色復(fù)雜看著玉昭霽和希衡并立在空中，宛如一對璧人，不知是恨還是妒。

    玉昭霽何其幸運，他是一個大魔，而且背負(fù)了屠戮親眷這樣名聲的大魔，居然也能碰見一個真正毫無私心、能區(qū)分真正正魔的正道劍君，和他相濡以沫，攜手一生。

    長生成神，如若是永恒的孤寂，到底也少了一番滋味。

    魔皇心下悵然，卻又明白以自己的性格，哪怕當(dāng)初的女魔真的愿意放下家族，和他全心全意生活，也早晚會死在他的猜忌之下。

    魔皇閉眼，他不再說任何多余的話，趁著此時自己還沒有再度犯瘋病，猛然運力，一掌打在自己的額頭。

    魔皇就此魂飛魄散。

    他輸了，敗了，但是也想選擇體面的、自己解決自己的死法，而不像一個叛逆罪臣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魔皇死去，玉昭霽神色無波，他攬著希衡的肩，最后看了一眼這具身體，轉(zhuǎn)身消失在九幽陰牢。

    九幽陰牢里的七位魔君面面相覷。

    赤霄魔君道：“殿下，既然魔皇已故，九幽陰牢不再需要魔君看守，那我們……”

    玉昭霽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你們另有去處，先不必忙碌，等喝完喜酒再說�！�

    喜酒？

    七位魔君稍稍反應(yīng)一下，便明白過來，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翌日，日子正好，風(fēng)晴天暖，正是難得一見的好日子，魔族最好的算師都挑不出日子的一點錯。

    就在這樣好的陽光中，魔宮張燈結(jié)彩，婚典正式開始。

    第437章

    洞房

    這場婚典十分盛大。

    龍鳳盤旋開道，天降五彩之虹，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的婚典，的確盛大得空前絕后。

    雖然天地間已經(jīng)誕生新天規(guī)，但是，新天規(guī)并不禁止神明有情，只禁止神明因情廢公。

    神明的職責(zé)是看護(hù)世間，執(zhí)掌天下星辰日月、一切循環(huán)之常，所以，神明必定需要大愛，而有大愛的人，倘若機(jī)緣足夠，一定也會萌生小愛。

    所以，新天規(guī)寧要有大愛的神明，也不要無情無義的神明。

    畢竟，如若神明無情無義，只機(jī)械地行駛自己的職責(zé)，那么，這樣的神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仙。

    這世上，但凡是能修至一道絕頂?shù)纳衩�，怎么可能沒有自我意識，怎么可能真正無情無義？修道的執(zhí)念、成神的執(zhí)念本也是情意的一種，總不可能只禁男女之情，卻不禁其余之情吧？

    所以，在這樣的邏輯下，無論是新天規(guī)，還是天道，還是世間運存的大道，都不禁止神明成婚。

    希衡和玉昭霽的婚典，自然也無半分阻礙。

    希衡手執(zhí)團(tuán)扇，以扇半遮臉，身著魔族魔后歷來大婚時所著的天魔二十八裳。

    所謂天魔二十八裳，并非扒下天魔身上的羽毛做衣裳。

    而是魔族有一天魔界，里邊并沒有一個活著的種族，但是里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具備蠱惑萬物的魔性。

    它們，能使人由道墮魔，能激發(fā)人內(nèi)心深處最強(qiáng)大的欲望。

    曾經(jīng)有一任魔皇在收服天魔界時，就被這些草木花石所影響，這位魔皇曾經(jīng)征戰(zhàn)天下，連當(dāng)初的妖界都有一半落入魔族麾下。

    他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卻被天魔界的草木花石活活勾動心中最強(qiáng)大的魔性，當(dāng)場發(fā)狂，不分?jǐn)澄疫M(jìn)行攻擊。

    那一戰(zhàn)，魔族死傷慘重，最終犧牲了許多魔君，才將發(fā)瘋的魔皇制住。

    也是因為那一戰(zhàn)，那一任魔皇油盡燈枯，給了妖界喘息之機(jī)。

    之后，繼任的魔皇發(fā)誓一定要征服天魔界，這是一位女性魔皇，她強(qiáng)大堅韌，卻并沒有那么殘暴，她也更加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在她的帶領(lǐng)下，魔族征服了天魔界，選取了天魔界內(nèi)魔性最強(qiáng)的二十八種生物的羽毛、或者身上某一個部位，從而織成天魔二十八裳。

    天魔二十八裳的魔性極重，但那是對外，對于穿著天魔二十八裳的人來說，則會清心寡欲，絕不會被動搖心智。

    天魔二十八裳也從此成了魔皇魔后大婚時的吉服。

    區(qū)別只是，魔后的天魔二十八裳比起魔皇的天魔二十八裳，要更為華麗，裙擺也如鸞鳳一般，極長。

    這是希衡第一次穿這樣復(fù)雜的服飾，她以往穿的服飾雖然充滿修真正道的漫然仙氣，但那是因為氣質(zhì)獨到，就衣服本身而言，希衡的衣服都以簡單能打為主。

    現(xiàn)在希衡身穿天魔二十八裳，雖然心中略有不自在，但步伐仍然極穩(wěn)。

    走動之間，裙擺如華麗尾羽的天魔二十八裳難免搖曳，搖曳之間，來參加此次婚典的賓客們難免中招。

    神明還好，神明們還能保持著一絲清明，但其余來參加婚典的人族妖族以及魔族，可就沒有這么好的定力。

    在兩件天魔二十八裳的加持下，這些參加婚典的人魔妖族明顯神色動搖，勉強(qiáng)靠著誦念清心咒才能保持一線清明，但大多數(shù)以及熬紅了雙眼。

    一名希家子弟緊緊握著扇柄：“這是、怎么、回事？”

    旁邊一名和他一起參加婚典的希家子弟要見多識廣一些，她雖仍不好受，但是稍微能自控一些：“別多話，這是天魔二十八裳，剛才我們進(jìn)來時，魔族不是給了我們一朵花？你現(xiàn)在立刻取下一片花瓣，含在嘴里，就會好得多�！�

    那名說話的希家子弟聞言，嘟囔了一句：“我們是客人，魔族的風(fēng)俗怎么對參加婚典的客人好似要命一般？”

    這時，希云忽然開口：“能成功抵擋天魔二十八裳的魔性浸染的人魔妖，都會在心境上有所增長，大有裨益，所以，你若還能撐得下去，就不要使用魔族給的花瓣。”

    魔族給的花瓣，是為了以防萬一，不想在婚典上發(fā)生真的有人墮魔發(fā)狂的事件。

    但仔細(xì)一看，就能看見魔族席位上，不只是魔君、就連一些修為稍低的魔族都沒有服用那朵花。

    哪怕他們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撐著，也仍然不動那朵花。

    被提醒的希家子弟連忙把手中的花放下，神色復(fù)雜對希云行了一禮：“多謝……家主�！�

    他這一禮雖然有些別扭，但到底行了出來，希云也不在意。

    希云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家主指環(huán)，繼續(xù)看希衡的婚典。

    自從她臨危受命，成為希家家主后，昔日友善的同門、親人，好似一夕之間都變了面孔。

    連希云也不得不承認(rèn)，總以林下之風(fēng)自居的白水希家，也總歸是俗人居多。

    就連曾經(jīng)帶著她游歷天下的衡姐姐都已經(jīng)成神，她真是再無依靠，希云出神地看著希衡的婚典。

    她在看希衡時，殊不知希衡也在看她。

    今日是希衡的婚典，但她一直在關(guān)注希云——希云修為不高，卻臨危受命成為希家家主，想也知道，在臥虎藏龍的希家，她的日子并不好過。

    希衡清凌凌的眼穿過婚典上的滿堂沉浮之氣，直直看向希云。

    希云的為難和苦澀，盡入她的眼底。

    希云也注意到了這道目光，她收起面上的苦澀，朝希衡露出一個祝福的笑意。

    希衡理解希云此時的心境，也收起一切心思，朝希云露出一個笑。

    這時，希衡肩上搭上一只手。

    她順著手看過去，看見玉昭霽含笑的眼眸。

    玉昭霽道：“希衡，今日是我們的大喜日子，縱有千萬分重要的人，在此刻，也該為你我讓路�！�

    玉昭霽說著，望了眼希云，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希云的事再重要，可也不是頃刻間就能喪失性命的大事，在玉昭霽看來，當(dāng)然沒他的婚典重要。

    希衡想了想，玉昭霽說的的確也對。

    她輕聲道：“好，今日，就我而言，自然要以你的心情和所想為重。”

    玉昭霽眼中壓不住幾許柔情：“既然如此，為夫就多謝娘子海涵了�！�

    他們的輕聲低語并沒有特意避人，一瞬間，在場的神明和人魔妖都聽到了玉昭霽所說的為夫、娘子之語。

    眾位賓客一時忍不住，都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意。

    這一刻，他們看著張燈結(jié)彩的喜堂，以及喜堂中央如斯登對的璧人，心中的正魔成見終于完全消失。

    他們之前總認(rèn)為魔族太子殿下和華湛劍君并不匹配，好似不是一路人，可仔細(xì)想來，他們這一路行來，經(jīng)歷了鬼墟幻市、半神天亓、巫妖戰(zhàn)爭等許許多多的磨難。

    在磨難和風(fēng)霜中，他們都一直是彼此的后背，彼此的依靠，從來沒有被磨難和分歧擊潰，就此分道揚鑣。

    這樣的感情，這樣的經(jīng)歷，比一千個一萬個人說他們匹配還要堅定、彌足珍貴。

    玉昭霽和希衡的感情，宣之于口的少，落在手下的居多。

    如今，只是借著婚典的借口，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里邊露出來的情天欲海，便足夠讓這些人神側(cè)目，再也說不出來希衡和玉昭霽不匹配的事。

    鼓過三聲，吉時已到。

    驚春魔君和玄葉真君是主婚人，見吉時已到，玄葉真君連忙到：“新人敬香！”

    照理，無論是魔皇魔后大婚，還是修真界的劍君大婚，都該上敬天地，再敬高堂，還應(yīng)行跪拜之禮。

    但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希衡和玉昭霽都沒有高堂健在。

    原本玉昭霽倒是有一個魔皇父親還活著，但昨天剛殺……

    這，就只能略過敬拜高堂的環(huán)節(jié)了，只剩下敬拜天地。

    希衡和玉昭霽都是神明之首，而神明雖強(qiáng)大，但也受過天地哺育。

    所以，他們拜謝天地，倒也天經(jīng)地義。

    希衡和玉昭霽分別持香，玄葉真君含笑：“天地見證，神明為誓，此生永世共敬彼此，忠貞不二，若有所背棄，請?zhí)斓厣袢斯舱D�！�

    玄葉真君的話剛一出，別說人族妖族和神明，就連魔族都面面相覷。

    發(fā)這么大的誓詞？

    神明之誓，那可不是嘴上說說就算，而是真真的天地共同見證。

    希衡和玉昭霽這兩位神君……真是一點兒不給自己留后路。

    其實，希衡本無意當(dāng)著這么多人魔妖和神明的面發(fā)這么重這么毒的誓言，倒不是她輕視她和玉昭霽的感情，而是覺得行事在心在跡而不在口，誓言不過是加了責(zé)罰的話罷了。

    但是，玉昭霽堅持要加這么重的誓。

    而且他當(dāng)時的目光，好似希衡要是不同意的話，就如同當(dāng)場負(fù)了他的心。

    希衡無法，只得同意。

    現(xiàn)在，婚典之上，希衡和玉昭霽隨之發(fā)誓。

    神明之誓，引動了天地異象，希衡和玉昭霽在天地之間，以神明的名義起誓，玉昭霽不只不覺得沉重，反而唇角帶著笑意。

    等誓成，天地之間頓時降下九九八十一道紫雷，昭示著天地已經(jīng)作為他們感情的見證。

    這也是婚典上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這個環(huán)節(jié)完成后，便是禮成。

    驚春魔君高喊一聲：“送入洞房！”

    氣氛如同隱隱要沸騰的水，表面水汽蒸騰著，只等著一道火焰，徹底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