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希衡走來,溫和解釋:“你們認識他?我們在找他,確切說來,整個修真界都在找他。”
希衡取消火蓮,婆婆見了這么多人,看人也有七八分準(zhǔn),一見希衡,她的心也松了不少。
希衡告訴婆婆和清風(fēng),半神天亓的身份。
婆婆落淚,尤其是聽到半神天亓以前做下的事時,她老淚縱橫,合手朝蒼天祈禱,想多祈禱一點、盡量減少一點半神天亓的罪孽。
連清風(fēng)也咬緊牙關(guān),眼眶微紅:“是不是弄錯了?他雖然做事毛手毛腳,可他……連我對他語氣不好,他都不在乎,他不會做那種事�!�
希衡沉默一會兒,方道:“因為立場不同�!�
半神天亓,曾經(jīng)是離神位最近的人啊。
……
婆婆和清風(fēng)垂下頭,清風(fēng)攙扶著婆婆的肩膀。
兩人瑟縮在一起,是彼此的依靠。
他們都看出眼前的人就是小天的仇人,不知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
希衡溫和朝他們道:“不必害怕,你們稍等�!�
希衡叫玉昭霽和守山人走到另一旁,她們一起同行,追殺半神天亓。
所以,每一個重大決定都需要征得他們的意見。
林中,希衡膚光如玉,睫毛如鴉羽,濃密纖長:“半神天亓很在乎他們兩個,特意送走他們,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帶他們?nèi)ヒ姲肷裉熵�,第二個,放走他們�!�
……
立場不同,選擇不同,面臨的誘惑也不同。
半神天亓對婆婆和清風(fēng)的重視,溢于言表、深入骨髓,對希衡的誘惑就在于,可以兵不血刃化解一城的危機。
對守山人和玉昭霽的誘惑在于,可以利用他們,殺死半神天亓。
無論是人、是魔、是石,一生中都會面臨無數(shù)誘惑、抉擇。
玉昭霽靠在一棵樹上,把玩著指尖的混沌火,火光照耀著他的臉,明明滅滅。
他問:“希衡,你的選擇是?”
一片樹葉打著旋兒,擦著希衡的肩膀落下,樹動,她不動。
她聲音平靜:“我會選二。”
玉昭霽抬眸:“原因?”
“我不想看人在善惡中抉擇,讓半神天亓在相處半月的人中,和他萬年的抱負抉擇,最終我能得到什么?”希衡道,“什么也得不到�!�
這只會把半神天亓推入更深的深淵,逼迫半神天亓把那點善心也給掐滅。
希衡一定會殺了半神天亓,但她不喜歡看人被迫變惡、變得更惡的戲碼。
就像將一群人關(guān)在籠子里,不給食物,看著這群人為了活命而互相殘殺。
最后,這個試驗的結(jié)果有意義嗎?毫無意義。
她修劍,是為了盡全力讓所有人都不被放上這難堪的境地。
當(dāng)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希衡抬眸——
“他們是普通人,不該被卷入這場神魔的戰(zhàn)爭。”
玉昭霽忽而笑了,他帶著悠然笑意,指尖混沌火弧光倒轉(zhuǎn)。
悠悠桃花眸,含笑望向希衡:“我是魔,不會心疼人族,但是——”
我心疼你。
玉昭霽當(dāng)然不會因為喜歡,就做重大的決定,他把這句情話掩藏,改換說辭:“但是,我們魔,雖然喜好殺戮,喜好以武決定一切,但我們動武的對象中,同樣不包括這樣柔弱的老者、護住老者的普通人�!�
他道:“我也選二�!�
剩下的就是守山人的決定了。
守山人呆萌地站在他們旁邊:“我只想殺半神天亓,我不殺人,也不會利用人。”
否則,它豈不是比半神天亓還壞?
三票選二,放走婆婆和清風(fēng)。
玉昭霽和守山人一個在氣質(zhì)上嚇人,一個在長相上嚇人,因此,放走婆婆和清風(fēng)的事情,由希衡出面。
希衡踩著滿地凋零落葉走過去。
婆婆和清風(fēng)都一言不發(fā),面上有難言的愁苦,互相攙扶著,等待既定的命運。
他們是普通人,遇上高修者,性命榮辱都不在自己手上。
兩顆心已經(jīng)漸漸灰敗、絕望。
希衡從林中走出,眼神清明,雪衣清冽,伸出手喚醒沉睡的水龍,同時,再為水龍注入自己的力量。
婆婆和清風(fēng)眼睜睜看著護住他們的水龍又被喚醒。
希衡收回手,雪衣墨發(fā),平視他們:“去吧,一路順風(fēng)�!�
“你放走我們?”連清風(fēng)都覺得不可思議。
希衡:“神魔的戰(zhàn)爭不應(yīng)該牽扯普通人。正道神明魔道神明擁有更高的力量,這更高的力量本就是用來維持世間秩序、而不是用來欺凌弱小。”
無論立場是否不同。
她周身縈繞著清光:“剛才嚇到你們,是我們的不是,我已經(jīng)在這條水龍中注入力量�!�
“加上半神天亓的力量,它至少能保護你們百年無憂,作為我的歉意,一路順風(fēng)�!�
水龍遵循半神天亓的命令,又帶著婆婆和清風(fēng)遠遁。
今日發(fā)生的事太離奇,清風(fēng)忍不住回頭問:“你們又是誰?”
小天是半神天亓,那這幾個人呢?
希衡回:“我叫希衡,剛才那位釋放火蓮的男子是玉昭霽,另外一位是十萬大山的守山人�!�
清風(fēng)給人治病,也有了不少見識。
希衡,華湛劍君。玉昭霽,魔族太子,十萬大山的守山人就是他們常放在口中的山神。
和半神天亓一樣,這些人都是遙遠的人物。
水龍呼嘯而過,婆婆的銀絲散亂,她忽然撐著手,朝希衡喊:
“你見了小天,告訴他,在婆婆心中,半神天亓就是小天,小天本是半神天亓,他們沒有任何不同,他永遠是婆婆的孩子�!�
她想到小天說,希望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小天。
婆婆流著淚,孩子們就是這樣,他們能做更大的事,能處理許多復(fù)雜的東西。
但孩子們始終不懂,無論他是什么樣子,她都一如既往愛他們。
希衡:“好,我會帶到�!�
水龍遠去了,帶著半神天亓的善念、希衡的善念,玉昭霽和守山人的成全。
……
城鎮(zhèn)內(nèi)。
當(dāng)希衡往水龍中注入力量時,半神天亓就察覺到了。
他起初本以為婆婆和清風(fēng)被攔住,有瞬間僵硬,但立馬就察覺到,水龍還在遠去,希衡注入的力量是幫助水龍更強。
他沉默,在風(fēng)中默然望著前方。
半神天亓舉頭望天,青天朗日,舉目皆清,他只想到了一句話。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
第181章
半神天亓之殤(上)
一切就緒,希衡、玉昭霽、守山人一起前往城鎮(zhèn)。
半神天亓已經(jīng)在高空顯現(xiàn)出來,墨發(fā)寬衣,體態(tài)修長,他本來斯文至極,如今卻顯現(xiàn)出幾分狷狂。
城鎮(zhèn)內(nèi)的人自然看到了他,有修士嘗試將他逐下來,可他們的合力一擊,連半神天亓的屏障都打不破。
半神天亓低眸微笑,眼底盡是疏狂。
城鎮(zhèn)內(nèi)的人們亂起來,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他們跑到城門,卻觸碰到半神天亓的禁制,無法離開。
半神天亓在空中,聲音擴散開來,進入城中每個人的耳朵:“諸位稍安勿躁,你們無法離開,何必做無謂的掙扎?”
城鎮(zhèn)里的人安靜一瞬。
一瞬后,爆發(fā)出哭聲喊聲,徹底亂了起來。
希衡、玉昭霽、守山人趕到城鎮(zhèn)時,就見到群龍無首,連城鎮(zhèn)長官都慌了神。
希衡頓時幻化出身外化身,衣袂翩翩的仙人從云端降臨,落至紛亂的城鎮(zhèn)。
她手中流瀉出清心水咒,灑在每個人的身上。
“仙長,救命�!�
“仙長,有妖魔作祟!”
城鎮(zhèn)里的人被清心水咒影響,平復(fù)了點心緒,卻還是忍不住哭泣、哭喊救命。
希衡的身外化身朝他們點頭,而后找到城鎮(zhèn)長官,讓他調(diào)兵來穩(wěn)定秩序。希衡見了太多不幸的例子,災(zāi)難來臨時,有好幾重傷害。
其中一重是災(zāi)難本身,另外的幾重則是人們慌亂、自亂陣腳后產(chǎn)生的鬼蜮心腸、可怖人禍。
在希衡、玉昭霽、守山人這個組合中,玉昭霽貌若謫仙卻是真魔,守山人心地善良但是模樣非人,也不能取信于人。
所以,只能由希衡幻出身外化身,去解決此事。
她的身外化身負責(zé)穩(wěn)定秩序,真身則和玉昭霽、守山人一起飛至空中,從三個方位攔住半神天亓。
半神天亓周身有水色屏障,頃刻之間,朵朵混沌火蓮飄至水色屏障前。
玉昭霽的混沌火蓮和水色屏障一觸,他和半神天亓同時望向?qū)Ψ健?br />
玉昭霽冷冷勾唇,眼中浮現(xiàn)一輪黑日,轟然一聲,半神天亓的水色屏障碎裂,他跌飛出去,咳嗽幾聲,在空中穩(wěn)住身形。
玉昭霽的焚寂魔刀立時從他脖子上斬去,刀光如焰。
半神天亓心道,這才是魔。
靈力更溫和,魔力更暴烈,玉昭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魔。
謫仙面容真魔作風(fēng),以他的資質(zhì),他將是魔界歷任最強的君主。
半神天亓剛才俯瞰城鎮(zhèn)的亂象時,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然成了邪魔,直到見到玉昭霽,他才從那瞬間的怔忡中回過神來。
他不是魔,玉昭霽才是。
魔,并不代表作亂,正道、魔道都是構(gòu)成世界的不可或缺的一極。
他只是……走上了一條艱難的道路,而不得不卑劣作亂、達成自己的目的。
玉昭霽的刀落得很快,半神天亓的脖子被砍到一半,他卻一直含笑,拿著手中的指揮旗。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剛才就已經(jīng)布下瘟病了。
隨著半神天亓的臉色越來越白,指揮旗中光暈流動,城鎮(zhèn)中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連希衡、玉昭霽都感受到體內(nèi)的力氣在流逝,唯一能不受影響的就是守山人。
半神天亓喉嚨中汩汩冒出血來,鮮血流到他的衣服上,潑灑如畫,他含著血開口:“繼、續(xù)�!�
他故意仰起脖子:“還差一點點,就徹底斷了�!�
玉昭霽蹙眉。
“太子殿下�!卑肷裉熵撂羝鹦σ�,再看向希衡,“希衡,瘟病前期可控可治,可一旦本君繼續(xù)釋放,濃郁到一定份上,就會導(dǎo)致死城。用一城人命為本君殉葬,本君九泉之下、咳咳,也不寂寞�!�
玉昭霽皺起眉頭,仍然沒有再將焚寂魔刀更進一步。
刀身上蜿蜒著半神天亓的鮮血,沾了玉昭霽一手,多余的鮮血再從高空中灑下。
半神天亓也守諾,當(dāng)下不再繼續(xù)催動指揮旗。
在玉昭霽朝指揮旗出手前,他主動將指揮旗遞給他:“太子殿下,想搶指揮旗?”
他說:“本君送給你們又如何?只是,這指揮旗,已經(jīng)被本君煉化,本君一死,指揮旗會即刻自爆,五病旗中的災(zāi)病全部跑出來,別說城鎮(zhèn)里所有人會死,這片土地都會永久不能住人�!�
“而且,隨時會流傳出災(zāi)病�!�
玉昭霽無動于衷:“你想暫時活命?茍延殘喘而已。”
半神天亓微微一笑,他知道拿人的命,無法威脅玉昭霽。
但玉昭霽身為魔族儲君,實際的掌權(quán)人,他會在意魔族的發(fā)展。
太子殿下啊……是榮耀也是責(zé)任,是權(quán)柄也是負擔(dān)。
半神天亓便道:“太子殿下自然不在乎人族,哦,希衡除外。只是,這里和魔族交界,本來這里人煙稀少,在戰(zhàn)略上,是魔界和修真界不錯的緩沖地帶。一旦土地被污染,殿下,你真能置身事外?”
玉昭霽很討厭被人威脅,偏偏,半神天亓說得沒有錯。
玉昭霽:“你不必再做說客,孤剛才說了,現(xiàn)在留你一命,你也不過是茍延殘喘�!�
他收了焚寂魔刀,刀尖上滴著鮮血,半神天亓捂住脖子,玉昭霽冷冷道:“孤有眼睛,你的道心在動搖�!�
半神天亓,強弩之末。
一個強弩之末而已,縱然不能立刻殺,但有的是其余辦法。
不能殺,還能困,除開困,還能……
半神天亓捂住血:“本君的道心是否動搖,不需要一個魔來置喙�!�
解決完玉昭霽后,剩下的就是希衡和守山人。
這一人一石都不會眼睜睜見著一城人喪失性命,所以,半神天亓道:“你們二位想必也沒有意見�!�
守山人已經(jīng)換成了諸神惡錘,握著錘氣得牙癢。
希衡平靜許多:“半神天亓,婆婆有句話要對你說�!�
半神天亓指尖一頓,他想要竭力做出并不在乎的樣子:“什么重要的話,一定要現(xiàn)在說?希衡,你不會還想以情規(guī)勸本君,所謂勸本君迷途知返吧?”
半神天亓微笑:“修真界的《心誡》、《命劫》二書,就是本君所著。那些話,那些道理,沒人比本君更明白了�!�
半神天亓驚才絕艷,手創(chuàng)宗門、編書立傳。
這樣的人,認準(zhǔn)了一個東西,就不會回頭。
希衡沉默須臾:“我幼時常讀這兩本書,受益良多�!�
半神天亓似是沒想到她這么坦誠,一愣,方道:“這書的確適合幼年打下道基時看,越心靜,收益越大�!�
希衡忽然說:“不該如此�!�
半神天亓,原本不該走到這一步。
半神天亓斂眸,眉眼秀氣,嘴角一彎,語氣柔和了許多:“希衡,你沒有經(jīng)歷過本君經(jīng)歷的一切,本君沒有退路�!�
“天既生我,又何生你?本君只差一點點,幾萬年的抱負、幾萬年的執(zhí)著,就只差那么一點點。”他坦然朝希衡剖白心跡,玉昭霽是魔,守山人是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