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林聽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兩道不同的體溫相撞,透過一層皮膚,撞進底下的血肉。
段翎:“怎么了?”
她松了手,也往他身上蓋件披風(fēng):“沒事,我去去就回�!�
“好�!�
進宮后,林聽先看到的不是皇后,而是站在皇后寢殿前的嘉德帝。她雖沒見過嘉德帝,但他所穿的龍袍表明了他的身份,林聽跟著周圍的內(nèi)侍和宮女行禮。
“陛下�!�
嘉德帝想看看皇后病重也要堅持見的人長什么樣,因為皇后現(xiàn)在連他也不見:“抬起頭來�!�
林聽抬起頭。
他半瞇眼打量著她,忽問道:“你以前可見過皇后?”
林聽也偷偷打量著嘉德帝,他四十多歲,卻老成六十多歲的樣子了,不過眉眼依稀可見年輕時俊朗:“回陛下,只見過一次。”
嘉德帝對那次也還有點印象,皇后見過什么人,是絕對瞞不住他的:“除此之外,沒了?”
她搖頭:“沒了�!�
嘉德帝沒有為難林聽,揮一揮手:“你可以進去了。”
林聽原本擔(dān)心嘉德帝會跟她進來看皇后,但見殿門關(guān)上了,他還留在外面,稍微放心些。
她前一腳剛走到鳳床旁,宮女和內(nèi)侍后一腳就全退出去了。哪怕皇后此刻下不來床,林聽也向她行了禮:“皇后娘娘。”
皇后緩緩睜眼,眼神聚焦,氣若游絲道:“你過來�!�
林聽走過去。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被屎鬀]有再自稱本宮,用的是我。
“皇后娘娘您問。”
皇后安靜片刻才出聲問:“你可知‘現(xiàn)代’是什么意思?”
林聽暫時沒回答。
皇后說一句話要咳嗽幾聲
:“你別擔(dān)心,我沒、沒有惡意。自上次見過你后,我就總想著你,直覺告訴我,你是我的同類。這不,想在臨死前又跟你見一面�!�
她還是沒開口。
皇后習(xí)以為常地擦唇角上的血:“我其實不是這個朝代的人,我來自一個叫現(xiàn)代的地方�!�
鳳床前垂掛著幾層帳幔,林聽沒看到皇后用帕子擦血。
皇后氣息越來越弱:“這個朝代其實也并不存在,只是一本名喚《一枕槐安》的限制文,我穿書進來的,但沒有系統(tǒng)�!�
林聽若有所思。
她們穿的不是同一本文,大概是作者用同一個朝代背景寫了兩本限制文,內(nèi)容互相有點聯(lián)系。
皇后接著道:“我以為知道劇情就能改變一切,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不能,只要我說出一件將來會發(fā)生的事,或者是逆著書中劇情走,我就會大病一場�!�
林聽怔住。
如此看來,系統(tǒng)還真是給了她一次徹底擺脫原著,不受約束的機會,讓她以后可以做自己。
而皇后沒有。
林聽始終沒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問出心中疑惑:“既然您知道這樣做會損害自己的身體,為什么還要繼續(xù),不停下來?”
皇后強忍住咳嗽的沖動:“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還以為他能創(chuàng)造出太平盛世,不會被權(quán)力吞噬初心,令百姓過上安康的生活,事實卻證明我瞎了�!�
登上高位,還不被權(quán)力吞噬初心的人少之又少。林聽心道。
皇后輕笑:“可惜我沒法回頭了,你也看到了,我病入膏肓,還被圈禁在這后宮之中。”
林聽眨了下眼:“您上次召見我,怎么沒和我說這些事�!�
皇后掀開帳幔,看出來:“我原想帶著這些事進棺材的,但又怕你會像我一樣,還是忍不住提醒你了,希望你過得好�!�
這些事在心底里憋了大半輩子,說出來,她還能舒服不少。
林聽:“倘若我和您不一樣,不是來自什么叫現(xiàn)代的地方,您跟我說這些事,不會……”
皇后答了:“會死�!�
她不在乎道:“可那又如何呢,我本來就要死了啊,早死一天,晚死一天的區(qū)別罷了。”
“還有,我想麻煩你替我跟段指揮僉事說聲抱歉,當(dāng)初我沒能阻止陛下煉藥人的計劃,讓他幼時經(jīng)歷那么多痛苦,成了藥人,每隔兩個月要進宮給陛下獻血�!�
林聽原先是低著頭看地板的,聽到這里,猛地抬頭看鳳床。
原來段翎是這樣成為藥人的,他還要進宮獻血,段翎的父母怎么會同意送段翎去當(dāng)藥人?
林聽想不通。
皇后放下帳幔,躺回鳳床上:“我乏了,你回吧。往后,我們應(yīng)該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她站了片刻,轉(zhuǎn)身出去。
殿門外已經(jīng)沒了嘉德帝的身影,只有一些宮女和內(nèi)侍。林聽隨皇后的貼身宮女出宮,暢通無阻。越靠近宮門,她走得越快。
走出宮門,林聽一眼就看到了段翎。冷風(fēng)不斷,他沒有坐在有暖爐和毯子的馬車里等她,而是站在馬車外面,長身鶴立。
皇后的貼身宮女將林聽送出宮門就走了,她拔腿跑向段翎:“你怎么不在馬車里等我?”
“有點悶,便出來了�!�
林聽拉段翎進馬車,自己抱一個手爐,也給他塞一個。
馬車動了,離開宮門,駛向段家方向。段翎感受著手爐傳來的暖意:“皇后娘娘找你何事?”
林聽省略了她們說的前半部分內(nèi)容,直接跟他說后面的話:“她讓我替她跟你說聲抱歉。”
“跟我說聲抱歉?”
林聽看著段翎雙眼:“皇后娘娘說她當(dāng)初沒能阻止陛下煉藥人的計劃,對你感到抱歉�!�
他淡淡地“嗯”了聲。
她蹙眉:“母親父親為什么會同意送你去當(dāng)藥人?”她口中的母親父親是馮夫人和段父。
段翎彎唇一笑:“因為年幼時的我喜歡殺戮,所以我父親一聽陛下說當(dāng)藥人可以改變,便送我去了。可父親失算了,我沒被治好,至今也還是喜歡殺戮。”
林聽一直都知道段翎的本性,對他喜歡殺戮這件事不驚訝,喜歡殺戮又不代表會濫殺無辜,但對段父送段翎去當(dāng)藥人的事驚訝。
“母親沒攔住他?”
段翎像是在說與他無關(guān)的事:“我父親是瞞著母親將我送去的。她知道后,我已成了藥人�!�
林聽又問:“這件事跟你大哥有關(guān)系?我之前聽令韞說父親母親吵架時提起你和你大哥�!�
他撫過手爐:“沒有關(guān)系。只不過大哥是為了救陛下而死,而我大哥之所以會當(dāng)錦衣衛(wèi),是因為父親。母親興許是覺得他害了我和大哥,才會同時提起我們。”
她對段父產(chǎn)生了不滿:“父親為何對陛下這么忠心?”
段翎:“愚忠�!币婚_始是愚忠,后來是段父想從嘉德帝那里得到讓藥人恢復(fù)正常的辦法,不得不讓嘉德帝看到他的忠心。
林聽無言以對,歷史上的確存在很多非常愚忠的大臣,他們不管君主做了什么,都會擁護。
就在這時,車夫在車外喊道:“少夫人,二公子,到了�!�
他們剛下馬車走進府中,仆從就迎上來:“少夫人,二公子,夫人和老爺今天中午想跟你們一起用午膳,三姑娘也會去�!�
林聽腳下拐彎,往馮夫人的院子去:“好,我們知道了�!�
段馨寧比他們早到,見他們來便站起。她懷孕四個月了,孕肚愈發(fā)明顯:“樂允,二哥�!�
馮夫人很少會把心中不愉快帶給旁人,向林聽笑:“你們快坐下�!彼麄円患胰擞幸欢稳兆記]坐一起好好地吃頓飯了。
林聽剛想走過去就倒下了,段翎依然及時接住她。
段馨寧嚇得尖叫一聲:“樂允!”要不是芷蘭怕段馨寧跑起來會摔倒,傷到孩子,出手攔住她,段馨寧恐怕要朝林聽跑過去了。
愣是馮夫人也變了臉色,對下人道:“還不快去叫大夫?”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大夫來了。他趕來匆忙,在大冷天都出了汗,隨便用帕子擦擦臉頰,就上前給被段翎移送到榻上的林聽把脈。
大夫把完脈,對上段翎的目光,眼神閃爍,磕磕巴巴道:“少、少夫人,時日無多了�!�
一旁的段馨寧聽完也暈了,馮夫人連忙讓人送她回房。
馮夫人看向段翎。
他面無表情,指尖輕顫。
第103章
沒用啊,那算了
窗外忽響一道雷聲,
大雨來得措不及防,拍打著屋頂琉璃瓦和院中花草,紅色花瓣掉了一地,
像雨水也沖刷不掉的鮮血。
天空一下子暗沉下來,
冷風(fēng)裹著寒雨氣息似能穿過緊閉的門窗,一點點地闖進來,
毫不留情吞噬掉房間的溫暖,
帶來無盡冷清。
段翎穿得不多,衣衫單薄,卻不覺得冷,站在榻邊看林聽。
馮夫人目露擔(dān)憂,
表現(xiàn)得還算鎮(zhèn)定:“子羽,
怎么回事?”她對段翎去哪兒也要帶上林聽的事略有耳聞,如此形影不離,
他對林聽的情況應(yīng)該很了解才是。
他沒回她。
馮夫人見此,
轉(zhuǎn)而問大夫:“大夫,
您再給她看看�!�
她也懷疑是大夫看錯了,
林聽很少生病,瞧著很健康的一個孩子,
怎么就突然時日無多了。
大夫知道他們是什么身份,
不敢有一絲怠慢。如馮夫人所愿,他跟之前那些大夫一樣,
給林聽又把了一次脈,可通過脈象得出的結(jié)論仍然是她已時日無多。
他只好硬著頭皮復(fù)述一遍方才所言,
卻不想把話說得太死:“可能是在下醫(yī)術(shù)平庸,
夫人可另尋良醫(yī)給少夫人看看。”
馮夫人深深地閉了閉眼,讓仆從將大夫帶下去。
段父在房間里踱步,
怕馮夫人為此擔(dān)心過度,弄得她自己也病倒,于是道:“你別太擔(dān)心,我派人去請京城里的其他大夫了�!�
他走到馮夫人面前,拉起她的手:“這個大夫不是也說了,可能是他醫(yī)術(shù)平庸,找不到治樂允的法子。你身體不好,先回去歇著,一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馮夫人不語,推開他,坐到不遠處的椅子,想等林聽醒來。
段父不再吭聲了。
良久,段翎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你們不用再去找大夫了�!�
馮夫人不可置信:“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如果樂允真得病了,我們得想辦法找大夫給她……”
段翎給林聽捻好被褥:“我找過了,他們都說無藥可治�!�
段父拍案而起:“你找過了?何時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別以為你當(dāng)上了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就可以處理好所有事情�!�
馮夫人掛念著林聽的身體狀況,再加上看不得段父這個時候還要端著老父親的架子兇兒子,難得失態(tài):“你給我閉嘴�!�
“我說錯他什么了?這么大的事,怎么能瞞著我們。”
此話一出,她看向他的眼神含著不再掩飾的恨意,一字一頓道:“你有資格教訓(xùn)子羽?你當(dāng)初不也是瞞著我將他送去當(dāng)藥人�!�
段父啞口無言,過了會,他低聲道:“我那是為子羽好�!敝皇菦]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那樣。
馮夫人冷臉相對。
段翎沒看他們:“你們吵到她休息了,可不可以先出去?”
段父橫眉怒目:“你!”
“那我們先出去,樂允醒了,你記得派人告訴我們�!瘪T夫人一改溫婉性子,沒情緒地掃了段父一眼,似是警告,抬步往外走。
段父也跟著出去了。
房間重歸安靜,但隱約能聽見屋外的風(fēng)雨聲和屋內(nèi)炭火燃燒聲。段翎坐到床榻,輕輕撫過林聽垂在軟枕外的長發(fā),然后順著長發(fā)往上,碰她的臉:“林樂允。”
林聽沒回應(yīng)他。
她現(xiàn)在完全聽不見段翎說什么,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片刻后,段翎又喚了林聽一聲,還是沒得到她的回應(yīng)。他拿出林聽放在被褥里捂熱的手,五指插進她指間,與她十指相扣。
段翎的心漸漸地傳出一縷疼意,牽連著身體,身體也跟著疼了,比當(dāng)藥人時還要疼上幾分。
盡管如此,他的表情也沒多少變化,將臉貼到林聽的臉上。
她并無反應(yīng)。
不知過了多久,段翎抬起臉,凝視著林聽,倏地笑了:“你瞞著我,不能告訴我的是此事?”
死。
林聽要死。
難以形容的情緒朝段翎襲來,他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
馮夫人之前派人去找大夫的同時也派人去林家告知李驚秋,林聽出事,總不能瞞著她的母親。
李驚秋一收到消息就趕來段家,走路時身子都是微微顫抖的,但還是走得很快,哪怕是年輕力壯的仆從也跟不上她的腳步。
一進院子,李驚秋便看到了蹲在門前哭的陶朱,就算來前知道大概發(fā)生了什么,來到這里后也要問一遍確認:“樂允怎么了�!�
陶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時之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三、三夫人�!�
李驚秋心急如焚,一把將還蹲著哭的陶朱拎起來:“我問你話呢,樂允她到底怎么了?”
她抹了把眼淚,哽咽著,有點語無倫次道:“三夫人,七姑娘突然暈倒,我……大夫說七姑娘得了病,時日無多,無藥可治�!�
陶朱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是難以接受,一直哭到現(xiàn)在。
李驚秋紅了眼睛,卻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們合起伙來騙我,林樂允這丫頭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看我不扒了她一層皮。”
陶朱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