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拎著茶壺的手幾不可見地頓了下:“你就這么想出去?”
林聽嘴巴閑不住,拿起一個蘋果啃了幾口,邊吃邊道:“我都待在房間里兩天兩夜了,當然想出去,你快說過段時間是幾天。”
段翎燙完茶壺,將剛燒開的水往里倒,不到片刻,茶香四溢,混著他的沉香:“還不確定,等那天到了,我會告訴你的。”
林聽尋思著他說的那天不會是要等到離開安城那天吧。
倘若真的是那天,她到時候可能成為一具尸體了。林聽感到不安時就想摸貼身戴著的金財神吊墜,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
她大驚失色,連蘋果都不啃了:“我的金財神吊墜怎么不見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段翎淡定提醒道:“你昨晚把它給我戴了,你忘了?”
林聽記起來了,是有這么回事,當時做到累趴下,想讓段翎早點結(jié)束。因此他說什么,她幾乎都答應(yīng)了,包括他問她拿金財神吊墜,但僅剩的意識讓她只答應(yīng)借給他戴一晚。
畢竟它是真金,還是個財神,哪能隨隨便便送人。她還很少讓人碰,借給段翎戴已是例外。
說來也奇怪,段翎不差錢,也不信神佛,戴它作甚,圖她定做的金財神吊墜好看?還有,他不是戴一晚?怎么現(xiàn)在還沒還給她。
不過段翎也不至于貪她小小一塊金子,林聽的心安定下來。
茶泡好了。
段翎先給她倒一杯。
林聽接過茶杯的同時瞄了瞄段翎的脖頸,但看不到放在衣衫內(nèi)的金財神吊墜,只看到若隱若現(xiàn)的一根紅繩。紅繩緊貼著他的皮膚,順著衣領(lǐng)一路往下,消失了。
她錯開眼,防止自己又想到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林聽等了半晌,見他沒要提還東西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也忘了什么?”
段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著輕晃幾下,看里面的茶水起伏,困惑道:“我忘了什么?”
林聽并未扭扭捏捏,攤手道:“你還沒還我金財神吊墜�!�
他抬手摘下脖頸的金財神吊墜,放進她掌心:“抱歉啊,我也忘了你只答應(yīng)借給我戴一晚。”
不知是不是林聽的錯覺,她感覺段翎在說到“一晚”時尾音微微上揚,似含著笑,卻又似暗含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段翎沒喝一口茶就放下了:“我去準備水給你沐浴。”
“……好。”
沐浴后,林聽百無聊賴地坐在窗臺前,透過珠簾子看院中風景,依然半字不提他將她困在房間里的事,看到后面又回床上看話本去了,跟以往沒什么不同。
林聽白天睡了快一整天,所以晚上不困,精神抖擻。
段翎卻好像很困了,把洗過的長發(fā)擦干就躺到她身側(cè)睡了,沒熄燈,留著光給她看話本。
林聽一口氣看完一本話本,正想起來喝口水,卻瞧見了段翎放在枕頭旁邊的門鎖鑰匙。
難離蠱說的百步距離是直線距離,所以她悄悄地離開房間,離開這個院子去找人,只要沒離太遠,控制好范圍,蠱就不會發(fā)作。
林聽伸手去拿鑰匙,剛碰到鑰匙的瞬間,一只手抓住了她。
第94章
怕她找旁人
房內(nèi)燭火映照床榻,
林聽和段翎的影子一高一低,她坐著,他躺著,
他握住了她的手,
影子產(chǎn)生交錯,他們目光也交錯著。
對視片刻后,
林聽的目光漸漸地下移,
移到自己腕間。
鑰匙觸感冰冰涼涼,段翎握過來的掌心卻是溫熱,熱意沿著她腕間散開,傳到周圍的皮膚。
林聽沒推開段翎,
反而用另一只手拿起鑰匙,
放到榻外的小桌后回眸,繼續(xù)與他對視:“你把鑰匙放帛枕旁邊,
睡覺時容易被它硌到,
放在外面比較好�!�
她沒騙段翎,
方才之所以伸手去拿鑰匙,
的確是因為這個。
林聽是有想過悄悄拿鑰匙開門出去找人,可她用迷藥都沒法迷暈段翎,
讓他陷入沉睡,
怎么確認他是真睡還是假睡?哪怕是真睡了,他也是可以醒過來的。
如果偷溜出去被逮個正著,
段翎會更懷疑,說不準愈發(fā)堅信她想方設(shè)法出去找旁人,
賊心不死要“出軌”,
然后看她看得更牢。
現(xiàn)在林聽要做的是取得段翎的信任,讓他自愿放她出去。
當然,
這個自愿放她出去不是隨便她到處去,就目前來說,段翎也暫時做不到。是以,他們像前些日子那樣就好了,他帶她去官衙辦差,和她偶爾到街上逛逛。
林聽從來沒想過通過大吵大鬧出去,因為那樣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治標不治本。
最重要的是,倘若段翎不自愿放她出去,她是不可能在武功高強的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的。
他們身上還有難離蠱呢。
林聽離段翎遠點,他就會疼。段翎發(fā)現(xiàn)她不見,肯定會調(diào)查她曾去了何處,做過什么。如此一來,買藥的事又瞞不住了,談何做任務(wù)?
可“瞞著眾人行事”偏偏是完成任務(wù)的前提條件,不然林聽可以旁敲側(cè)擊暗示段翎,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有苦衷的,不做就會死。
正因為有了這個條件限制,她一旦暗示他,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讓他不要管,就相當于永遠滿足不了完成任務(wù)的隱瞞前提條件,也就相當于永遠不能完成任務(wù)。
她連暗示他也不能。
除此之外,林聽并不厭惡,也不害怕段翎這樣對自己。只是她要完成任務(wù),必須得出去。
所以要他自愿放她出去。
林聽見段翎不說話,俯身去看他,垂下來的長發(fā)掃過他的臉,彎眼道:“是我吵醒你了?”
段翎專注看著她的雙眼,隨后緩慢地松開了她的手:“不是你吵醒我,是我還沒睡著。”
林聽直起身子,往床榻外面去:“你接著睡,我去滅燈�!�
他“嗯”了聲。
燈滅了,房間陷入黑暗,林聽回床榻。她是沒睡意,但躺床上閉著眼睛想事情還是可以的。
林聽翻來覆去一個時辰,最終又睡過去,不過今晚淺眠,在后半夜醒了。醒來后,林聽發(fā)現(xiàn)段翎并沒睡,而是背對她坐著。
她不禁也坐起來,扯了扯他的衣擺:“你怎么不睡?”
段翎聽到林聽的聲音,轉(zhuǎn)身看她。林聽也看著段翎,他長發(fā)垂在肩前,面容姣好濃艷,膚白唇紅,比濃妝艷抹的人還要精致幾分,像一個完美無瑕的人偶。
她無意識扯緊他的衣擺。
段翎輕輕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瞧起來很無害,他表情如常道:“睡不著想起來坐一會,你睡便好,不用管我�!�
林聽也睡不著了,提議道:“要不我去給你做點安神湯?”院子里有小廚房,里面?zhèn)溆胁簧偈巢�,她上次叫仆從做宵夜時發(fā)現(xiàn)的。
“安神湯?”
她拿過疊好的外衣披上,系好裙帶,再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條紅絲絳,隨意扎了個高馬尾就要下床:“對,我會做安神湯。”
除了特殊情況,林聽睡眠質(zhì)量一向很好,很少會喝安神湯。不過她雖不喝,但會做,因為她母親李驚秋有時會睡不好,她想親手給李驚秋做安神湯,便去學了。
林聽下了床后一動不動,縱然門鎖鑰匙就在床榻邊,她也沒拿來開鎖,故意等段翎開鎖。
段翎看了林聽一眼,終究是跟著她下床,取鑰匙開門。
仆從不在,他們又常待在房間里,沒人會點院中的燈,深夜的月光又沒多少,周圍一片漆黑。
林聽提著一盞燈籠和段翎一起走出房門,不急不緩地越過漆黑的青石板道,直奔小廚房。
她到小廚房的第一件事是放下燈籠,點燃那里的油燈。
油燈亮起的剎那,林聽撩起袖子去找做安神湯的材料,將它們洗干凈:“你給我生個火�!�
段翎行至灶邊生火。
待灶里的火苗竄起,他按滅手中的火折子,側(cè)頭望向林聽。
林聽站在小水池前,身上的杏色齊腰襦裙隨夜風而動,扎起來的高馬尾垂到腰際,繡著聽字的紅絲絳夾在發(fā)間,少許碎發(fā)墜在側(cè)臉,鼻梁弧度優(yōu)越,唇色微紅。
她將袖子撩到手肘處,水池里的水飛濺起來,只弄濕了手腕。段翎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林聽手腳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安神湯,給他裝上一碗。
“你嘗嘗。”
段翎接過來一干而盡:“你以前是不是給人做過安神湯�!�
林聽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段翎身邊,也喝了一碗安神湯:“我以前給我阿娘做過安神湯�!�
他沒再多問。
林聽不清楚安神湯對段翎有沒有用,只清楚它對她非常有用。從小廚房回去后,她躺下床沒一會就酣然入夢了,打雷也吵不醒。
段翎還清醒著,他沒太多表情,將林聽抱進懷里,給她解開高馬尾,指尖撫過柔順的長發(fā),勾纏著絲絳,很久都沒有放手。
絲絳生了些褶皺。
段翎驀地發(fā)現(xiàn),他不是不想林聽找旁人,而是怕她找旁人。
怕……
段翎知道“怕”這種情緒,在詔獄審犯人時見多了,他們有的怕自己會熬不過刑罰,死在詔獄里面,有的怕自己會連累家里人。
他知道歸知道,見過歸見過,但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感覺就像自己的心被人抓住了,一舉一動皆受到這種情緒牽引,失去控制,前路又迷茫,完全找不到方向。
*
小雨淅淅瀝瀝,不斷敲過屋頂?shù)牧鹆�。林聽聽著雨聲,盤腿坐在羅漢榻,跟段翎下棋。
一眨眼,過了三天,她還是沒能出院子半步,連離開房間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更別提見人了。
在這期間,段馨寧還來找過她一次,不過她們依然沒見著。
林聽捏著一顆黑棋,似隨口道:“我近日睡得很好,就算是打雷也吵不醒我,你讓那些原先在院子里伺候的仆從回來吧。”
段翎則捏著一顆白棋,目不斜視看著棋盤,沒從正面回答:“這幾天,你可有感到不便?”
“這倒沒有�!�
這幾天是段翎在“伺候”著她,林聽要是回答說感到不便,豈不是說他“伺候”得不好?
說實話,段翎“伺候”得很好,他準備一日三餐、浴湯,還洗衣裳。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關(guān)了幾天,不但沒瘦,還胖了。
段翎溫柔道:“你既沒有感到不便,那她們在不在院子里伺候也無關(guān)緊要。正好令韞養(yǎng)胎要人伺候,芷蘭一個人忙不過來,她們留在她院子再好不過了�!�
林聽將黑棋放到棋盤中間:“我也不是要她們?nèi)貋恚貋韼讉就行,這樣你就不用每天都幫我洗衣裳,可以安心處理差事了�!�
下一刻,段翎的白棋跟了過去,包圍她的黑棋,隨即吃掉。
她又輸了。
段翎不以為意,莞爾一笑:“無妨,洗幾件衣裳罷了�!彼麚炱遄踊厝�,“要不要再來一局?”
林聽推開棋奩,拿果脯吃:“不來了,我連輸好幾局了�!�
她跟陶朱下棋,陶朱連輸,她跟段翎下棋,她連輸。林聽算是知道陶朱不愛跟她下棋的原因是什么了,總是輸就不想玩了。
窗外的淅瀝雨聲沒停過,段翎微微低著眉眼,抬起雙手收好棋盤和棋奩:“那就不來了。”
她遞一塊果脯到他嘴邊。
段翎吃了下去。
就在這時,林聽隱約聽見敲門聲,但不太確定,因為外面還下著雨:“好像有人來了�!�
段翎早就聽到敲門聲了,只是見她沒聽到便沒有理會。他起身朝房外走:“我出去看看�!�
林聽忙不迭吃掉手上的果脯,跟上去:“我陪你去�!�
段翎婉拒:“不用�!�
她拉住段翎不放,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記得院門也上鎖了,你撐傘開鎖不便,容易被雨淋到,我去給你撐傘,如何?”
段翎聽了,注視著她。
林聽分明知道他讓仆從離開院子,不讓她出門見任何人、接觸任何人,是要將她困住,可林聽卻一直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似的。
其實段翎一開始設(shè)想過林聽被困住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憤怒、厭惡等等,不曾想她會待他如初。
她到底是還在演戲騙他放松警惕,還是真心喜歡他呢。
段翎終究是答應(yīng)了。
林聽喜上眉梢,立刻去拿傘,腳步輕快地隨他出去開院門。
院門一開,他們先看到的是夏子默。他手持一把淡青色的油紙傘立在外面,穿得人模狗樣的,用來敲門的手還高高抬著。
林聽本以為是段馨寧又來了,見是夏子默,迅速收好笑容。
她剛收好笑容,就見段馨寧扶著腰從夏子默身后走出來,而芷蘭站在段馨寧的旁邊撐傘。
“二哥,樂允�!倍诬皩帟r隔多日才見到林聽,險些喜極而泣,她生怕是自己不小心對林聽說錯什么話,惹對方生氣了,所以林聽這些天找借口不肯出門見她。
林聽上前一步,轉(zhuǎn)而想起她是和段翎共撐一傘的,雨會淋到他,于是退了回去:“令韞�!�
段馨寧上前幾步:“樂允,我還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了�!�
林聽哭笑不得:“你少給我想這些有的沒的,我怎么可能不想再見到你�!奔词顾龑Χ诬皩幱悬c恨鐵不成鋼,但遠遠不到絕交。
如果林聽真想跟段馨寧絕交,之前就不會經(jīng)常去看她,擔心她心情不好,也不會給她買孕婦喜歡吃的酸果子和安胎藥了。
提起此事,段馨寧看了眼段翎,忐忑道:“我這幾天過來找你,二哥不是說你歇下了,就是說你有事要辦,沒法出來見我,讓我安心養(yǎng)胎,過一段日子再來。”
林聽:“……”
她不可能跟他們說自己被困在院子里,想出也出不來:“你二哥沒騙你,我也不是故意找借口不見你,這幾天確實有事要辦�!�
不過“有事要辦”這個理由有點牽強了,她在京城有家段馨寧也知道的布莊,能說要辦生意上的事,在安城就不行了。林聽又不是段翎,他來安城是為了辦差。
盡管如此,段馨寧也沒懷疑,很信任她:“是我多心了。”
夏子默倒是聽出了些端倪,可并未說出來,等她們說完才開口:“段二公子,林七姑娘。”
段馨寧這才記起他們來的目的:“樂允,子默有事找你�!�
林聽沒忘段翎懷疑她想給今安在或夏子默下合歡藥,態(tài)度疏離道:“夏世子找我何事?”
段翎安靜地聽著他們說話,神色自若,握過她手中傘。
不知為何,夏子默總感覺涼颼颼的:“今公子托我來問你,五日后可否見面。見面的時辰和地方不變,戌時三刻,歲長酒樓。”
林聽是很想直接答應(yīng)的,但現(xiàn)實不允許,她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復(fù):“你容我想想�!�
夏子默本以為林聽會像上次那樣馬上答應(yīng)的,誰知道她還要想想:“林七姑娘要想多久?”今安在還等著他帶消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