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盡管烈日還在敲擊著四肢百骸,
段翎也覺得好了很多,
可口渴后喝到水會越發(fā)想喝更多,
恨不得喝個酣暢淋漓,于是繼續(xù)含吃花,
讓少得可憐的花汁落入口中。
花汁漸漸多了,
他察覺到,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
全部喝掉。忽然之間,一只手使勁地將段翎從峭壁那里拉出來,
像是要救他。
他掀開眼,
視線慢慢聚焦,看將自己拉出峭壁的人。
林聽正用很復(fù)雜的眼神望著段翎,
他似被烈日曬得緋紅的臉朝上仰著,染了花汁的唇也很紅,明明該是很狼狽的樣子,可落到他身上卻并不顯狼狽,反而惑人。
她沒看多久,松開手,又像上次那樣去給段翎找水了。
林聽走得很快,而那腳步聲一聽就十分凌亂,不知是因為急著給他找水,還是因為別的。
段翎抿了下還有花汁的唇,坐在原地不動,等她回來。
沒等多久,她回來了。
段翎看了眼林聽端著的水,傾身過去喝,瞧著像她在喂他喝水,如同一個很嬌弱的貴公子,即便他實際上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wèi),做過的事也并不嬌弱。
林聽見他咽水下去,忙道:“怎么喝下去了,吐出來啊�!�
她想讓他把口中的東西吐出來,盡管看看過有人喝,但還是覺得那是不太能入口的,如果可以,還是吐出來還好點。
他充耳不聞,咽了幾口。
林聽只好作罷。
段翎喝得很慢,慢到林聽手腳酸軟,站著的雙腿更嚴(yán)重,微抖著。他輕扯了下她裙擺:“你若是站不住,為何不坐下?”
林聽略一思忖,坐在了段翎身邊,她也沒法坐遠,這地方本來就不大,而且還要喂他喝水。
段翎再喝幾口便不喝了。
她看了段翎兩眼,想從他臉上找到什么,但又找不到。
“你怎么這樣看著我?”段翎感受到林聽的目光,唇角勾出一道小弧度,輕輕地笑了起來,猶如蛇蝎美人,皮囊是極好的,內(nèi)心卻裹著劇毒,沾上一點就沒命。
如果換作以前,林聽或許會敬而遠之,可如今,卻做不到了,甚至還想觸碰伸手一下,看看皮囊之下的劇毒到底有多毒。
她被這個想法驚到了。
緊接著,林聽又想到自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段翎,愈發(fā)地習(xí)慣他。她眼神微閃,口不擇言道:“你好看,行了吧�!敝蛔植惶岱讲虐l(fā)生了什么。
段翎手指沿著林聽的裙擺上去,牽住了她的手:“如此說來,你很是喜歡我這張皮囊。”
林聽無言以對。
他指尖穿過她指間,有點癢,有點熱,林聽忍不住低頭看。
段翎忽抬手摟住她,擋住了她要往下看的視線。而林聽雙手一開始是垂在身側(cè)的,過了一會,也抬起來,摟住了他腰腹。
他們此刻的氣息相似,難分彼此,林聽卻還是聞了聞。很快,段翎推開她:“你先休息�!�
她微怔:“你呢?”
“我犯病了�!�
林聽恍然大悟:“所以你剛剛又是為了轉(zhuǎn)移犯病的疼痛?”
段翎:“是,又不是�!�
“你犯病了,我怎么能扔下你一個人休息,我陪著你吧。”
他錯開眼:“今晚不用,這次犯的病比之前的都要嚴(yán)重,我有點遏制不住,恐會傷了你�!�
林聽擔(dān)心:“你之前都沒傷過我,今晚怎么會傷到我�!闭f到一半,她感到有點頭暈,倒下了,“你又對我用迷藥……”
*
林聽一覺睡到天亮。
她睡醒時,段翎還在,背對著她,護腕解開放在一旁,握著一樣透明的藥膏往手腕處涂。
不過林聽沒有看到,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你在干什么?”
念在段翎犯病痛苦的份上,她不跟他計較下迷藥的事了,也沒問他昨天犯病怎么樣,因為他現(xiàn)在還好好的,這就是答案。
段翎動作一頓,放下被撩到手腕上方的衣袖,拿起護腕,不慌不忙地綁好,那些因藥膏有些濕潤的疤痕才剛出來不久便又消失了:“等你醒來一起用膳�!�
林聽發(fā)現(xiàn)時辰不早了,忙不迭起身:“你等了很久?”
“沒多久。”
她張嘴咬住幾條絲絳,空出雙手?jǐn)n起長發(fā),束好后用絲絳扎牢:“你要是餓了可以先吃,或者叫醒我,不用干坐著等�!�
段翎隔著護腕捏了下難祛的疤:“無妨,今日我無事。”
林聽扎頭發(fā)的手停在半空:“你今日無事?為什么,我還以為你初到安城會很忙。”他今日無事,她如何去茶館見今安在?
“該忙的是太子和侯爺,我們錦衣衛(wèi)只需要適時刺探消息,待安城的官員有所行動,再監(jiān)視他們。錦衣衛(wèi)初到安城,他們必定謹(jǐn)言慎行,監(jiān)視也無用,不如什么也不做,讓他們放松警惕�!�
段翎向她解釋。
林聽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了:“那你不用處理其他公務(wù)?”
他將碰到藥膏的手浸入水里,洗去藥味:“不用,你不是說一個人待著無聊,正好我今日有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她聽到這里,沒控制好力度,不小心給扎頭發(fā)的絲絳打了個死結(jié):“你難得休息一日,還陪我到處去,會不會太勞累了�!�
段翎擦干手,握了下香囊,藥味徹底散去,朝她走去。
“不會,你不是喜歡到酒樓看表演?安城有一家酒樓總有些罕見的表演,你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的。”
林聽費勁地解開絲絳上的死結(jié):“你以前來過安城?”
他越過她的手,解開絲絳死結(jié):“錦衣衛(wèi)去一個地方之前會將這個地方調(diào)查清楚,所以我現(xiàn)在可能會比安城的百姓更了解安城�!�
林聽死活解不開的死結(jié),段翎輕輕松松便解開了,但他沒有將絲絳還給她,而是握在掌心里,輕柔地給她重新挽了發(fā):“你今日想出去,還是想留在院子里?”
出門總比一整天待在院子里好,她出門興許還能找到借口溜去茶館,待在院子里可就難了。
林聽:“想去�!�
“好�!倍昔峁催^林聽的發(fā)絲,綁好絲絳,打的雖不是死結(jié),卻綁得很牢,還不會讓她感到疼,意識不到他綁得有多牢。
他們用過早膳就出門。
去酒樓途中,馬車經(jīng)過昨日的茶館,林聽趁段翎不注意,瞄了幾眼,可她在外面,看不仔細里面的人,不知道今安在是否來了。
現(xiàn)在才剛到巳時,尚未到他們約定的午時。不過關(guān)鍵的是,她如何在段翎跟著的情況下,順利得到今安在打聽回來的消息。
林聽感覺自己為了完成任務(wù),腦細胞死了不少。
段翎隨著林聽視線看出去:“你在看什么,這不是你昨日去過的茶館?你今日還想去?”
她趕緊順坡下驢:“對,里面的說書先生說得太精彩了,聽得我還想再去一次。”名正言順去茶館的機會來了,得抓住。
他看著茶館,暫不語。
林聽盡量自然道:“如果你不喜歡到茶館聽書,去完酒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到時候可以先回宅子,也可以找個地方等我�!�
段翎沒回這個,卻問:“既然茶館的說書先生說得這么好,你昨日怎么還在茶館里睡著了?”
說到此處,林聽露出遺憾表情:“我連續(xù)趕了幾天路,實在是太累,聽到一半就睡著了,不然我肯定會一直聽下去的�!�
他似信了:“等你看完酒樓表演,我再和你去茶館�!�
倒也不必如此,林聽勸道:“你喜歡聽說書?如果你真不喜歡,不用勉強、委屈自己的。”
段翎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微微一笑:“我喜歡看書,倒是很少聽說書,試試也挺好的,不試試怎么知道喜不喜歡呢,何談勉強、委屈,難道你不想我和你去?”
林聽無奈:“……想�!�
他隨意地撩開另一面簾子,看人群熙攘、車水馬龍的大街。
林聽掰了下手指:“可不可以在午時前到茶館?昨日的那個說書先生今日午時開始說書�!�
段翎回首看她,若有所思:“當(dāng)然可以,聽書從說書先生剛開始講的時候聽最好了,有始有終嘛,否則講得再好,也容易聽不懂,樂趣便少了很多�!�
安城酒樓不比京城差,某一些地方做得甚至還要比京城好。譬如價格不貴,質(zhì)量還上乘,這是林聽到酒樓后的第一感受。
京城民風(fēng)開放,安城更勝一籌,當(dāng)?shù)厝艘矡崆椤?br />
林聽坐在臺下看表演時,那些表演者會跳下來和她互動,有一個姑娘還給她送了一枝花。
但那一枝花還沒被她拿熱乎,就到段翎手上了。
起因是林聽見段翎盯著花看,以為他喜歡,便送給他了。一枝花而已,又不是金銀珠寶。
可不知為何,林聽看到段翎低頭聞花的時候會想到昨晚。
昨晚,她將段翎從裙擺里拉出來,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張比花還要艷的臉,唇上還沾著不少屬于她的東西,透著股腥甜氣息。
其實她這次一樣可以阻止段翎的,就在他親上去的那一刻。
但林聽想到他們成婚有一段時間了,也逐漸適應(yīng)做更親近的事,還有,她不得不承認有點喜歡這樣的親近,他要做什么就做吧。
奈何段翎親那里,給她的刺.激太大了,林聽沒經(jīng)歷過,腿差點抽筋,最終還是選擇推開他。
倘若林聽那時不推開段翎,他唇舌就要鉆進深處了。她越想越熱,不喝酒樓里那些能提高體溫的酒水了,倒兩杯涼茶去熱。
就在林聽要提起茶壺倒第三杯涼茶時,段翎按住她的手背。
她看過去。
他唇紅齒白的,一手拿著花,一手還按著她,微抬起眼的姿態(tài)比舞臺上的花魁還像花魁,一顰一笑能勾去人魂似的:“你熱?”
林聽感覺手背被一根羽毛掃過,癢進心底,她更熱了,匆忙拂開他的手:“嗯,我熱。”
京城天氣轉(zhuǎn)涼了,安城卻還沒有,但也不到熱的地步。
段翎原是笑著的,被林聽拂開手后,笑淡了些,緩慢收回去,親手給她倒一杯涼了的茶:“你覺得這家酒樓的表演如何?”
林聽起先還認真地看了會,后來想到昨夜的事就沒心思看了,現(xiàn)在見午時將近,得去茶館見今安在,更沒心思看了:“尚可�!�
“你喜歡哪個表演?”
她沒仔細看,只記得第一個表演,不過說喜歡第一個表演會不會顯得很敷衍?因為第一個表演中規(guī)中矩,除了表演者過分熱情外,沒有其他可圈可點之處。
林聽心想著還是不要選第一個,選別的:“第三個�!�
段翎疑惑:“第三個?”
林聽聽出他的語氣不太對勁,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了,你覺得第三個表演不好?”她說了喜歡第三個,又不能隨隨便便改口。
段翎用她喝過的茶杯倒茶來喝:“原來你喜歡這種表演�!�
這種表演?第三個表演到底是什么?偏偏她又不能問他,問了就等于說自己剛才壓根沒看。要不是段翎還在,林聽都想隨機抓住一個人問第三個表演是什么了。
段翎提醒:“快到午時了,我們是不是該去茶館了?”
正事要緊,林聽不再想此事:“對,該去了�!苯癜苍诳匆娝麄円黄鹑ゲ桊^,應(yīng)該不會貿(mào)然出現(xiàn),會想別的辦法傳遞消息。
茶館客人不少,他們坐在最靠前的一張桌子旁,林聽故作輕松要了一碟瓜子和一壺茶。
段翎好整以暇坐她身邊。
林聽裝作好奇地東張西望,表面在看茶館裝飾,實則在搜尋人:“昨日我來沒怎么仔細看,今日一看,這家茶館還挺素雅的�!�
段翎看她一眼,打量了下茶館,笑著道:“還不錯�!�
此時,說書人先用力拍了下驚堂木,再揚聲道:“今天,我要講的是一位清官的故事。講之前,我想問問你們,可聽說過應(yīng)氏?”
座下百姓回道:“我們只聽說過隴西李氏,瑯琊王氏這些世家大族,還從未聽過應(yīng)氏。”
說書人撫須,嘆息道:“哎,看來你們都沒聽說這應(yīng)氏�!�
林聽也沒聽說過應(yīng)知何,為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說書,轉(zhuǎn)頭看段翎:“你有沒有聽說過?”
段翎不知想到些什么:“我在小時候聽父親提起過�!�
“然后呢?”
他淡淡道:“他只說應(yīng)氏是難得好官,可惜了。沒了�!�
說書人又拍了下驚堂木:“你們剛提到的世家大族都有上百上千年的根基了,但應(yīng)氏不同,它如曇花一現(xiàn),只出現(xiàn)幾年,卻經(jīng)歷了兩朝,還是靠一人撐起來的�!�
他擲地有聲:“此人名喚應(yīng)知何。他寒門出身,苦讀多年,連中三元,當(dāng)官后清正為民,前朝覆滅后,留在大燕為官。”
“不過他不是為了所謂的名利和活著,只是為了能夠繼續(xù)為百姓做事。照理說,這樣的官該青史留名才是,為何會銷聲匿跡?”
說書人娓娓道來。
林聽邊聽邊看周圍,午時已到,今安在看見她了沒?
說書人的聲音回蕩在她耳畔:“就在應(yīng)知何要步步高升之時,變故出現(xiàn)了,應(yīng)氏一夜之間消失了,全府上下幾十口人憑空消失,可人怎會平白無故消失?”
“官府也查不出來,只可以確定沒有賊人進屋,他們的所有東西都在,就是人消失了�!�
座下百姓來了興趣,忍不住問:“應(yīng)知何也消失了?”
說書人見勾起了他們的興趣,心滿意足:“沒錯,應(yīng)知何也一起消失了,有人說是鬼怪作祟,有人說應(yīng)氏是得罪了人,才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相究竟是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斌@堂木落到桌上,發(fā)出沉重聲響。
座下一片嘩然,不滿道:“今日講完這個故事不成?”
說書人還是走了。
午時的這一場說書結(jié)束了,林聽還沒在茶館看到今安在,他也沒用別的方式將夏子默的消息傳給她,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
段翎側(cè)目看她:“說書先生都走了,你還要留在茶館?”
事到如今,林聽唯有從他口中探得夏子默在何處了,今天還剩半天,時間不等人:“你……”
有幾個男子經(jīng)過她身邊,八卦道:“聽說從京城來的夏世子今天去花樓里買醉,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說不定能結(jié)識世子呢�!�
林聽聽到“夏世子”和“花樓”兩個詞,臉色猛地一變。
夏子默居然敢去喝花酒?離開京城前還依依不舍地上門去找段馨寧,來到安城后卻去花樓?
他哪來的膽子!
看她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林聽當(dāng)即攔住這幾個男子,冷聲問:“你們說的花樓在哪里?”
男子見她雖長得好看,但一副要揍人的樣子,磕磕絆絆說了實話:“出了茶館,往右走,再拐個彎,直走就是我們說的花樓了�!�
林聽大步流星往外走。
段翎也聽到了他們說的話,拉住她:“你要去找夏世子?”
一想到段馨寧和夏子默接下來會和好的劇情,林聽簡直氣炸了,握了握拳頭,直呼其名:“誰讓夏子默背著令韞去花樓喝花酒,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
段翎遇事冷靜,堪稱漠然,但他習(xí)慣用溫柔偽裝:“可他們并無婚約,夏世子想做什么,與令韞無關(guān),也與段家無關(guān)�!�
林聽現(xiàn)在不僅僅是為了任務(wù)要去見夏子默,還為了段馨寧:“我不管,我就要收拾他�!�
“替令韞收拾他?”
“不然呢。”若不是因為任務(wù)和段馨寧,林聽絕對不會再跟夏子默扯上半點關(guān)系,嫌晦氣。
段翎知道林聽意已決,沒再拉住她,只是跟著她去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