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按理說,沒人敢擋國師驅(qū)邪祈福游街隊伍的,無論是朝廷那些厭惡道士的言官,還是過路百姓,皆因嘉德帝很看重國師。
而搶福袋的百姓聚集在街兩側(cè),是不會堵在游行隊伍前的。
倘若是不知情的外族人誤闖大街,跟在隊伍后面的官兵早把人抓走了。林聽不由得好奇是誰如此大膽,竟然敢當眾攔住國師的路,官兵還不敢對對方動手。
她目不轉(zhuǎn)睛看著。
長街前面出現(xiàn)了另一隊人馬,他們身穿輕甲,手持長矛,行走時步伐整齊劃一,氣勢很足。
一個女子騎著馬走在他們前面,她面容微冷,五官深邃,雙目有神,膚色偏黑,扎著方便動作的高馬尾,也手持長矛,紅黑色的騎服迎風不動,看著就重。
女子遇上國師,既不下馬行禮,也沒給他讓路的打算。
林聽看了幾眼,望向段翎:“這是?”這個女子明顯是朝中人,段翎應該知道她的身份。
段翎抬起手,不急不緩摘下落到她發(fā)間的紅碎紙:“她啊,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將軍,也是唯一一位女將軍,比男將軍還要強�!�
“當年,皇后力排眾議,求陛下給她封的將軍。事實證明,皇后眼光不錯。這位女將軍幾乎是戰(zhàn)無不勝,對了,她叫楊梁玉�!�
楊梁玉?林聽覺醒后忙著去搞錢了,對朝廷之事知之甚少。
他摘下了三片紅碎紙:“陛下今天要召見的便是這位楊將軍,她前幾日才剛回到京城,回來后每日堅持出城訓練手底下的兵�!�
國師拋福袋的同時,有小道士在轎子旁灑紅碎紙,圖喜慶。
林聽搶福袋搶得起勁,生怕?lián)屚砹�,哪里會管身上有沒有沾上紅碎紙,只要它不弄到眼睛,就不會引起她注意,見段翎從她發(fā)間拿下紅碎紙才知道自己沾到了。
于是林聽用手拍了拍腦袋,希望把那些紅碎紙抖落下來,但抖落的只是一些偏大片的,小片的還頑強地黏著發(fā)絲,像紅色花瓣。
她看不到自己的頭,不清楚是否抖干凈了:“還有沒有?”
“還有。”段翎視線不離林聽,指尖輕點她還要再拍腦袋的手,阻止道,“我來幫你�!�
林聽沒拒絕。
她接著旁敲側(cè)擊打聽消息:“陛下召見這位楊將軍,是不是想讓她去鎮(zhèn)壓謝……那些反賊?”
“沒錯,陛下是想讓楊將軍去鎮(zhèn)壓反賊,取謝清鶴的項上人頭�!倍昔崾种复┧笤诹致牥l(fā)間,靈活且輕柔,弄得她很舒服。
林聽眨了下眼。
段翎沒扔掉摘下來的紅碎紙,它們還在手里,淡定道:“這些不算什么秘密,不久后整個京城都會知道了,你覺得楊將軍能不能順利除掉這群反賊?”
她不知道段翎摘完紅碎紙了,心中想著事,腦袋依然向著他,眼睛朝地面看:“你也說了,楊將軍幾乎是戰(zhàn)無不勝,肯定行。”
他不說話。
林聽摸著福袋,若有所思道:“你們怎么確定是謝清鶴帶謝家軍造反的,他不是前不久才剛逃出城?這也太突然了吧。”
段翎:“朝廷收到的消息就是謝清鶴帶謝家軍造反,至于陛下派出去的人是如何確定是他,我暫時還不知道。陛下手底下又不是只有錦衣衛(wèi)辦事,還有東廠。”
林聽追問:“你是說探得謝清鶴造反消息的人是東廠?”
他“嗯”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道:“陛下這次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是東廠,錦衣衛(wèi)沒參與�!�
她陷入沉思。
段翎放好紅碎紙,見林聽的腦袋還在眼前,情不自禁地再次抬起手,碰上她挽起來的長發(fā),勾過絲絳,又極輕地插進發(fā)里。
林聽感受到一陣麻意,但沒動,興許是有紅碎紙掉到發(fā)髻里面了,所以他才會將手插進去。
等了一會,她忍不住了。
主要是他的指腹仿佛抵著她頭皮擦過,弄得林聽的心也發(fā)麻,沒法集中思緒去思考別的事:“還沒好?”有那么多紅碎紙?
段翎抽出插進她發(fā)里的手指:“好了�!�
林聽心神不定地撓了撓頭發(fā),繼續(xù)看街上。國師和楊梁玉還在僵持,誰也不讓誰先過去。
國師坐在轎子里,抬頭看坐在對面馬上的楊梁玉,微笑道:“楊將軍,今天是陛下吩咐貧道驅(qū)邪祈福的日子,您可知?”
楊梁玉沒正眼瞧他,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坐騎,冷冷道:“你這是要讓本將軍給你讓路?”
國師笑意不減:“驅(qū)邪祈福有關國運,至關重要,您……”
楊梁玉打斷道:“本將軍忍你很久了,整天說什么驅(qū)邪祈福,一切為了大燕。事實上,根本沒做過一件真正有利于大燕的事。”
她眼神凌厲,語氣很不屑:“難道我們這些為大燕出生入死的將士,還比不上你一個只會動動嘴皮子的臭道士,必須給你讓路?少拿什么國運說事,本將軍不吃你這一套,趕緊給本將軍讓開!”
國師笑容微凝滯,楊梁玉直呼臭道士,完全不把他放眼里。
街道兩側(cè)百姓議論紛紛。
而林聽撿夠福袋了,又不能立刻拋下段翎,去找今安在問謝清鶴的事,索性也看起熱鬧,順便借此機會深入了解大燕這個朝代。
楊梁玉見國師一動不動,稍彎下腰,輕壓著馬頭,卻仍居高臨下看著他:“還不讓開?”
這個楊將軍的性格還挺霸氣的,林聽心道,目光飄向國師。
國師聽了這番話也沒讓開,今天若讓開了,就相當于讓楊梁玉在他臉上踩過去,日后還如何叫底下人信服,叫百姓敬重?
他重新?lián)P起笑容,放低姿態(tài):“貧道只是一個小小道士,自然比不上你們這些為大燕出生入死的將士,可陛下非常重視這次的驅(qū)邪祈福,實在耽擱不得�!�
“既然耽擱不得,你快點讓開給本將軍過去,不就行了?”
國師苦口婆心勸道:“驅(qū)邪祈福是絕不能中斷的,只能前進,不能往后,更不能退到兩側(cè),否則就是將大燕的國運讓了出去�!�
林聽感覺國師的嘴皮子功夫挺厲害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聽著很有道理的樣子,難怪他能當上國師,取得嘉德帝信任。
楊梁玉冷哼,不同他耍嘴皮子:“一句話,讓還是不讓?”
國師沉默不語。
答案不言而喻,不會讓。
“那就怪不得本將軍了�!睏盍河癯读讼马\繩,直接帶兵沖過去,沖散國師身后的人馬。
國師臉色驟變,從轎子里出來:“陛下要是知道……”
楊梁玉頭也不回,越街而過:“本將軍自會向陛下請罪,就不勞國師費心了�!边@次倒是喊了他國師,但怎么聽都有諷刺的味道。
在楊梁玉越過國師后,有一個妙齡女子從人群中跑出來,笑著朝她招手,揚聲道:“阿姐�!�
尚在旁觀的林聽怔住,這女子的聲音怎么聽起來有點熟悉。
好像在哪里聽過。
想起來了,是書齋的客人,她托書齋找一個名喚傅遲的人。
林聽不是什么過耳不忘的人,要經(jīng)常聽才會記住一道聲音,但這道聲音太有辨識度,腦子自動記住了,再聽到就想了起來。
在她得知今安在是前朝皇子后,懷疑傅遲可能跟他有關系。
因為錦衣衛(wèi)、梁王當時都查過傅遲,而且傅遲待過的房屋衣柜里刻有“殿下他還活著”這幾個字,所以她才有所懷疑。
林聽也問過今安在這件事,他說不認識傅遲這個人,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派傅遲來找他。
這些年,有不少人想找他復國,今安在見怪不怪了。
今安在有時會親手解決一些意圖不軌的,可他始終查不到被梁王所殺的傅遲究竟是何人派來。
如果她真的是當初托書齋找傅遲的客人,那么今安在是不是可以從她身上找到一絲線索?
林聽的余光無意間地掃過遠處的閣樓,看到了踏雪泥。
踏雪泥站在樓閣之上,手拎一串葡萄,時不時吃一顆。他正垂眸看著大街,唇角勾起,饒有興致地欣賞國師與楊梁玉斗的場面。
她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踏雪泥,他怎么恰好出現(xiàn)在這條街?踏雪泥總不會和他們一樣,是專門過來搶福袋的吧,再說了,要搶就不會站到遠處的樓閣上面。
林聽感覺他像是早就算準這里會發(fā)生什么,特意過來看的。
踏雪泥身邊站著一個男子,應該是手下。不知道男子湊到踏雪泥耳邊說了些什么,踏雪泥抬手捶著樓閣的圍欄,笑彎了腰,可他即使在笑,也是陰惻惻的。
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林聽在看樓閣,她所處的地方有點隱蔽。踏雪泥聽完男子說的話后,也對他說了兩句,男子似領命離去。
林聽心生疑惑。
段翎察覺了,順著她的視線朝樓閣看去:“你在看什么?”
“我看見了廠督�!�
他也看到了,但只看了一眼,反應平平:“他在又如何?”
林聽反問:“你不懷疑他今天來這里有目的?”她都能感覺到不對勁,段翎會感覺不到?
他慢條斯理道:“只要東廠不干涉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也不會干涉東廠行事,所以他今天來這里有任何目的,都與我無關。”
林聽也沒再看踏雪泥了,看向喊楊梁玉阿姐的那個女子。
只見楊梁玉什么話也沒有說,將跑出來的女子帶上馬。很快,她揚長而去,猶如一陣風消失在大街上,留下已經(jīng)亂了的驅(qū)邪祈福隊伍和無法再維持笑容的國師。
林聽思索片刻,忽地扯了扯段翎的護腕:“段大人�!�
段翎看她扯他護腕的手。
林聽扯了一下就松開了:“你可認識這位楊將軍?”她說的認識,當然不是指他們在朝中見過面的那種,是指談得上話的那種。
他沒有整理被她扯歪了的護腕,任由它歪著:“我并不認識楊將軍,你為什么問這個?”
林聽斟酌著道:“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將軍,我有點好奇。”
段翎似是信了:“楊將軍出身平民,自幼父母雙亡,也沒其他親人,與妹妹相依為命,剛才被她帶上馬的便是她妹妹�!�
“楊將軍十七歲那年被皇后看中,帶進宮里,二十歲當上將軍,一戰(zhàn)成名,如今二十六歲�!�
才二十六歲就當上了大將軍?林聽暗暗驚嘆:“還有么?”
段翎接著道:“回京城前,楊將守過邊境,擊退過韃靼無數(shù)次,因此,那些竭力反對過她當將軍的朝中大臣無一不心服口服�!�
皇后真是慧眼識珠,還能在這個還沒有女子為官先例的朝代力排眾議,助她當上將軍。林聽由衷佩服:“不過你不認識楊將軍,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段翎看了她一眼。
“陛下重用每一個人之前,都會派錦衣衛(wèi)去調(diào)查清楚對方的底細。重用他們之后,也會派錦衣衛(wèi)監(jiān)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原來如此�!绷致犔袅颂裘�,不露痕跡地將話題轉(zhuǎn)到楊梁玉的妹妹身上,“那楊將軍的妹妹呢,她也會武?平日里是隨楊將軍出外,還是留在京城里?”
倘若她是隨楊梁玉出外,那就沒時間結(jié)識進京赴考的傅遲,也不會到書齋找人幫忙尋他了。
林聽想再驗證驗證。
段翎:“行軍途中危險,楊將軍會將她留在京城�!�
林聽心潮起伏:“哦�!�
他往前走了幾步:“你對楊將軍未免也太過好奇了,僅僅是因為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將軍?”
她跟上去:“是啊。”
段翎回頭看林聽,卻沒再提楊梁玉,話鋒一轉(zhuǎn):“你今天搶了多少個福袋�!�
話轉(zhuǎn)得太快,林聽一愣:“三十六個。給了令韞三個,給了你一個,還剩三十二個�!毕淖幽瑩尩搅藘蓚,所以她沒給他。
給了段馨寧三個,給了他一個。段翎緩慢地抬了抬眼,看過林聽還拎在手里的一串福袋。
她發(fā)覺他在看自己的福袋,不確定道:“你還想要?”
段翎移開眼:“不是�!�
“樂允,二哥!”段馨寧提著兩盞精巧的小燈籠回來。
她剛和夏子默到街的另一頭買燈籠,結(jié)果被僵持著不肯讓路的國師和楊梁玉擋住了回來的路,等他們走了才能回來找林聽。
段馨寧沒被他們影響心情,也還不知道有人造反的事,指著前方道:“我們再到那里看看?”
林聽沒打擾段馨寧的興致,陪她去逛了半個時辰。
逛完街,林聽找借口說自行回家,沒讓他們送,然后去書齋找了今安在,問他知不知道謝清鶴的事,還有沒有跟謝清鶴有聯(lián)系。
“我會去查清楚的,有消息會通知你�!苯癜苍谝膊磺宄幌袼粯�,認識段翎這種掌握朝廷消息的人,謝清鶴近日也沒再聯(lián)系過他,情況不明。
林聽遲疑了下,問道:“你覺得謝清鶴有可能造反?”
今安在摘下面具,眉眼冷淡,摸了摸趴在地上,不肯吃東西的狗:“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沒有�!彼幌霠砍哆M造反這種事。
林聽沒多問,走出書齋。
段翎在書齋外面等著她,手指拎著福袋的細繩,輕輕轉(zhuǎn)著。
第67章
成婚
林聽僵住:“段大人?”
段翎不再轉(zhuǎn)福袋,
平和問:“你來書齋,是也想送一個福袋給今公子,讓他也沾沾福氣?”
林聽就用他說的這個借口:“對,
做人不能太自私,
有好東西就要分享,你今天怎么也來書齋?”這次也是跟著她來的?段翎還是懷疑她和謝清鶴有關系?
他輕捻福袋,
透過布料感受裝在里面的銀錢,
淡笑道:“走著走著便到這里了,你信么?”
林聽訕笑:“信。”段翎都信她了,她肯定也得信他。
即使知道不可能。
段翎邁步往巷外走,沒進書齋看的想法:“我送你回去?”
“好�!�
他將她送回林家就走了。
林聽像之前那樣請段翎進府里喝茶,
他也婉拒了,
沒進去,只是又看了一眼她的福袋。
今日過后,
林聽很少能再見到段翎。因為有人造反一事,
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的他變更忙了。
最后段翎還被嘉德帝派出京城辦事,
一離開就是一個多月。
林聽不知道他的行蹤,
遲遲沒能找到機會完成任務。任務還沒完成,他們的婚約也還沒解。
在段翎外出辦差的期間,
林聽又去書齋找過今安在幾次,
問他是否聯(lián)系上謝清鶴了,每次答案都一樣,
還沒有,所以一直沒能真正確定帶人造反的是謝清鶴。
*
轉(zhuǎn)眼間,
到成婚那日了。
雖說有人造反,
但百姓還是要正常過日子的,因為鎮(zhèn)壓反賊的時間多則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