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段翎先收回目光。
守城官兵又道:“馮鎮(zhèn)撫使昨日找不到您,交代卑職見到大人便問‘找到謝清鶴要如何處置,是抓回來審,還是就地斬殺’�!�
昨天要是沒人幫謝清鶴,他是不會逃得出城的,抓回來審比較好。但負責(zé)這樁案件的人是段翎,馮鎮(zhèn)撫使得問他的意見。
越過上級擅自作決定是官場的大忌,錦衣衛(wèi)不敢如此行事。
段翎彎了下眼睛,笑容好看,笑意卻不達眼底,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狠的話:“吩咐下去,一旦找到謝清鶴,不用管他說什么,就地斬殺,不必帶回來審�!�
守城官兵躊躇:“這……馮鎮(zhèn)撫使說,應(yīng)該有人協(xié)助他逃出城,最好是將人抓回來審�!�
他看似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下衣擺,還是溫溫柔柔的:“我說,一旦找到謝清鶴此人便就地斬殺,不必帶回來審,你聽不明白?”
守城官兵忙稱是。
段翎回到馬車上,看著林聽:“方才去處理了點事�!�
她“嗯”了聲。
馬車駛進城里,簾子輕晃,時而有陽光從縫隙照入,灑向段翎:“你不好奇是什么事?”
林聽:“我聽到了,是謝家五公子趁你不在,逃出城了,你現(xiàn)在是要帶人去抓他?那把我和陶朱放下來吧,我們走回去便可�!�
他分外平和道:“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先送你回府�!�
“好�!�
城門到林家,有幾條路線可選擇,最近的一條是從東街過。車夫一開始選了這條路,段翎發(fā)現(xiàn)后讓他改道,林聽并未反對。
她知道原因,東街是最先出現(xiàn)瘟疫的地方。但現(xiàn)在還沒調(diào)查清楚,官府不能隨隨便便說是瘟疫,所以沒多少人知道是瘟疫。
林聽看著馬車繞道而行。
段翎將林聽送到林家后,還不疾不徐地進府里喝了杯茶再離開,也算是回應(yīng)李驚秋前些日子說請他改日進府喝茶再走的話。
在段翎進府喝茶期間,林三爺和沈姨娘想過來獻殷勤,被李驚秋一腳踹開了。林三爺當(dāng)然生氣,但又不敢當(dāng)著段翎的面發(fā)脾氣。
直到段翎離開,李驚秋也沒讓林三爺跟他說上半句話。
于是林三爺厚著臉皮到聽鈴院找林聽,讓她到段翎面前說幾句好話,他已經(jīng)很久沒升官了,就差人脈。
她懶得理林三爺,充耳不聞,氣得他忿忿地甩袖離去。
李驚秋直夸林聽做得好:“我跟你說,無論他以后找你做什么,你拒絕就是,他沒拿你當(dāng)女兒,你也不用拿他當(dāng)父親�!�
林聽不想提林三爺這廝,拉過椅子坐下,轉(zhuǎn)移話題道:“阿娘,你最近要是沒什么事就不要出府了,也讓府里的仆從少出門�!�
林家平日里吃的食物都是由菜農(nóng)送上門的,除非突然想吃別的菜,否則很少需要外出買。
李驚秋:“為什么?”
“東街不是有人得病出事了?聽說還死了好幾個人�!�
李驚秋沒怎么放心上:“這世上每天都有人因病死去,我們過好我們的,管旁人作甚�!�
林聽反駁道:“情況不一樣,東街那種病是會人傳人的。”
“哪有你說得那么嚴重,他們不就是沒銀錢治病才會死的嘛?我聽官府的人是這么說的,沒說人傳人。”李驚秋拿起瓜子來嗑。
林聽沒法跟李驚秋說清楚來龍去脈:“反正你聽我的就是,這段時間內(nèi)沒什么事就不要出府,待在院子里。我們管不了林府其他人,那便只管好我們院子的。”
李驚秋見林聽這么認真,總算聽了進去:“好,聽你的�!�
囑咐完李驚秋,她又派人去告訴段馨寧,盡量不要外出。然后林聽自己連著三天沒出門,原因是見不著段翎,自謝清鶴逃后,他變得更忙了,她還擔(dān)心出府會染上病,干脆閉門不出。
林聽閉門不出的第四天,段馨寧親自上林家來找她了。
段馨寧來找林聽是因為太子妃邀她到東宮見面,她不太敢獨自帶丫鬟去,也不好讓母親馮夫人陪著,否則會顯得不信任太子妃。
又因為這些是她們女眷之間的事,段父不好直接干預(yù)。
他只讓段馨寧放心去,說太子妃不可能傷害她的。倘若實在害怕,找個信得過的手帕交跟著去,畢竟帶自己的手帕交去東宮和帶馮夫人去東宮的意義很不一樣。
段馨寧想找林聽陪著。
林聽安靜地聽她說完:“太子妃邀你去東宮?你以前和太子妃有過來往?我怎么沒聽說過�!�
“只見過幾面。”
段馨寧以前在旁人的宴席上或路邊偶遇見過的太子妃,沒說過多少幾句話,也沒單獨見過對方,正因如此才不太敢獨自帶丫鬟前往,她不習(xí)慣跟陌生人的相處。
林聽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別擔(dān)心:“太子妃以前可邀你去過東宮,或約你到別的地方見面?”
段馨寧喝掉林聽給她倒的溫水,不那么緊張了:“不曾�!�
林聽不明所以。
那就奇怪了,太子妃沒必要通過段馨寧拉攏段家。主要是太子不能和段家走太近,段家兩父子皆是錦衣衛(wèi),太子和段家走太近,皇帝會懷疑他現(xiàn)在便覬覦著皇位。
既不能拉攏,太子妃邀段馨寧去東宮的目的是什么?林聽琢磨良久:“要不你還是婉拒了?”
段馨寧咬唇道:“太子妃前陣子就寫帖子邀過我?guī)状�,我都回帖拒了,這次再拒,說不過去�!痹摻o的面子還是得給的,拒絕的次數(shù)太多,會下了太子妃的臉面。
確實不能再拒了。林聽考慮了下:“那我陪你去,何時?”
“今日午時三刻。”
太子妃邀段馨寧午時三刻在東宮見面,她們巳時末出發(fā)。
林聽上馬車前隱隱感覺有人藏在暗處窺視著她,抬目環(huán)視林家大門外的周圍,又不見人影。她斂下思緒,進了馬車,卻在進馬車后立刻掀開簾子看外面。
果不其然,林聽看到一個躲在暗處里的人走了出來,他身穿褐衣,腳踩白靴,戴小尖帽。
他看樣子是想跟上馬車的,見她發(fā)現(xiàn)自己便裝作路過走了。
林聽擰眉。
他是跟蹤段馨寧,還是跟蹤她?她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段馨寧見林聽盯著外面看,也湊過來看一眼:“怎么了,你看什么?”
林聽放下簾子,若有所思:“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
那個人有點像太監(jiān)。
雖然他穿著跟平民百姓差不多,很低調(diào),但瞧著很瘦弱,腰背習(xí)慣彎著,面白無須,也沒喉結(jié),還有走路的姿勢也異于常人,像幼時凈過身的太監(jiān)。
太監(jiān)……
林聽不禁想起了來找她說過莫名其妙的話的東廠廠督,會不會是他派來的人?如果是他,那今天這個人應(yīng)該是來監(jiān)視她的。
他為什么這樣做,真打算利用她去威脅段翎?可又不太像�?偛荒苁潜Wo她吧,他們素不相識。
“跟蹤我們?”段馨寧大驚,頓生后怕,下意識想探頭出去看清楚。卻被林聽拉住,“好像而已,我也不能完全確定。他走了�!�
段馨寧還是很忐忑不安:“怎么會有人跟蹤我們呢?”
林聽安撫她:“不知道,先別管這件事了,等從東宮回來,我再派人去查,有結(jié)果告訴你�!�
午時二刻,到東宮了。
第57章
可要我進來陪你?
林聽仰首看面前的東宮。
午時陽光正盛,
光線灑在宮殿的黃琉璃瓦上,折射出來的陽光映照著飛檐處栩栩如生的神獸,神獸之下是金頂紅門,
雕梁畫棟。
林聽站在殿門前,
不用進里面便能感受到那股專屬于皇家的氣派。只不過這金碧輝煌中透著一絲無情,缺少了人氣,
顯得冷冰冰的。
她收回眼,
打起十二分精神,隨內(nèi)侍進東宮里見太子妃。
太子妃此刻正在后花園里摘花,想親手給太子做一些鮮花糕,見人來了就放下手中的花和剪子。她先看段馨寧,
再看林聽,
溫婉一笑:“段三姑娘,這位是?”
段馨寧福身行禮:“回太子妃,
她是我的手帕交,
名喚林聽,
字樂允,
是林家的七姑娘�!�
林聽也跟著福身行禮。
太子妃對林聽也略有耳聞:“林七姑娘?你是那位和段指揮僉事定下婚事的林七姑娘?”
林聽勉強謹守禮節(jié),低著頭,
看地上的青石板,
并未直視太子妃,因為未經(jīng)允許看宮中貴人是大不敬,
所以就算她好奇太子妃,也忍住不看對方:“是。”
太子妃抬手緩緩撫過身旁嬌艷的花,
驚擾上面的蝴蝶:“你們都抬起頭來吧,
不必拘禮�!�
得到太子妃允許,林聽才不急不慢地抬起頭來,
望向前方。
前方是小小一片花海,數(shù)不清的花爭奇斗艷,而太子妃身處其中,繡金刺繡錦緞長裙壓著底下的花,舉手投足盡顯雍容華貴。
常人第一眼看過去只會看到花中的太子妃,不會被花分散注意。
她擦脂抹粉的臉偏窄瘦,乍一看,五官并不是那么驚艷,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但細看還是不錯的,很耐看,瞧著大方端莊。
林聽沒多看。
太子妃離開花海,走進不遠處的涼亭,友善招呼她們二人坐下。段馨寧表現(xiàn)得有點拘謹,緊挨著林聽坐,太子妃看在眼里也沒說什么,讓她們喝茶吃點心。
段馨寧受寵若驚,拿著太子妃遞過來的糕點,遲遲沒吃,過一會鼓起勇氣問:“不知太子妃今日尋我前來,所為何事?”
太子妃喚宮女取來那些摘下的花,一邊掰落漂亮的花瓣,一邊道:“以前本宮便對段三姑娘一見如故,想與你結(jié)識,今日尋你來,也是為了此事,嚇著你了?”
林聽淡定地喝了口茶,對段馨寧一見如故?她不相信。
段馨寧頻頻看林聽,見對方面色無異,受到她的情緒感染,稍安心道:“太子妃抬舉了�!�
太子妃熱情地拉著段馨寧話家常,偶爾也會提到坐在她旁邊的林聽,沒冷落林聽,做事周全。
段馨寧漸漸放松下來。
她心無城府,見太子妃確實沒惡意,便沒再排斥,說話自然了不少,沒那么拘謹了,到后面還覺得太子妃像一個貼心的大姐姐。
林聽默默地吃著點心,并不怕太子妃在茶水點心里放東西,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不會在邀段馨寧來東宮的當(dāng)日出手,除非太子妃敢肆無忌憚地得罪段家。
閑聊著,太子妃似不經(jīng)意問:“段三姑娘還未婚配?”
林聽腦海里的警鐘敲響。
說到婚配,段馨寧小臉頓時變通紅,忙喝茶水掩飾,低垂著眉眼,回道:“我尚未婚配。”
夏子默的父親還沒回京城,沒法帶他上門提親,提親一事暫時擱置,外人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會把這些事說給太子妃聽。
太子妃笑了笑,牽過她手:“那段三姑娘可有心悅之人?”
其實從段馨寧的反應(yīng)可以看出她有心悅之人,可太子妃還是問了這個問題,似要她親口承認。
林聽感覺不太對勁,抬眸看太子妃,卻暫未打斷她們說話,繼續(xù)吃點心,不動聲色聽著。
段馨寧忸怩道:“有�!�
太子妃端詳著段馨寧這張白嫩好看的臉,牽住她的手緊了下又松開,笑問:“是哪家公子?”
段馨寧已經(jīng)對她卸下防備,但礙于又害羞了,沒說出來,只道:“以后您便會知道了�!�
林聽放下糕點,拿起茶。
太子妃還想再問,林聽故意弄灑手里那杯溫涼茶水,淋到自己和段馨寧的裙擺上,然后立刻站起來,充滿歉意道:“失禮了�!�
被林聽這一打斷,太子妃不好再問下去,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讓人帶她們下去整理衣裙。
她們二人前腳剛?cè)e處整理衣裙,太子后腳就來涼亭了。
他疾步走到太子妃面前,表情冷漠,目光如炬,出言質(zhì)問道:“人呢?你把她怎么了?”
太子妃笑著:“殿下急什么,臣妾只是想看看殿下心悅的女子是何等容貌,何等性情罷了,又不會傷害她,你何必為了她,扔下公務(wù),趕來質(zhì)問臣妾呢?”
說罷,她伸手想握他。
太子避開了,沒讓太子妃碰到他,冷聲道:“她是段家的三姑娘,父親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二哥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你邀她來東宮,讓父皇知道,會如何想孤?”
“殿下也記得您是大燕的儲君,不能越過父皇,與錦衣衛(wèi)有任何關(guān)系�!碧渝锨埃骸凹热蝗绱�,殿下為何還要喜歡段三姑娘?”
“您明明也知道你們是不可能的,為何就是不肯放下她?”
太子對此避而不談:“你身為太子妃,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內(nèi)事即可,別試圖干涉孤太多�!�
太子妃定定地看著他:“臣妾是太子妃,也是您的妻子�!�
他皺眉,不滿道:“孤之所以娶你,是因為父皇賜婚,孤對你無情,你不是一早就知道?”
她低低地笑了聲,卻含淚:“臣妾知道,也知道殿下對段三姑娘情深義重。當(dāng)年她重病,您遠在蘇州也不惜一切代價尋藥救她,哪怕要舍了無辜之人的性命。”
太子眉頭皺得更深。
“您是太子,一舉一動牽連甚廣。一旦被人知道您因一己之私,如此任意妄為行事,名聲難保。為了個女子,值得么?”
太子妃拭去眼角處的濕潤,緩慢地走回桌前,攪亂籃子里的碎花瓣:“可惜,段三姑娘在您送藥回京前就找到其他良藥治好了身體,無法得知殿下您的情深。”
太子對她落淚無動于衷。
她呢喃:“不對。即使段三姑娘需要您取回來的藥,您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給她,只能借旁人的手�!碑�(dāng)今陛下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納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女兒。
他不想再聽:“住口。孤警告你,以后莫要再找她�!彼x開,林聽和段馨寧回來了。
段馨寧見過太子,知道他身份,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見過太子殿下�!绷致犑峭ㄟ^此人衣著和行為判斷對方身份的,他穿著明黃色五爪蟒袍,上面繡著祥云,還隨心所欲進出東宮,準(zhǔn)備離開前又和太子妃站得那么近。
太子腳步一頓,側(cè)過臉看了看她身邊的段馨寧,不冷不熱“嗯”了一聲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妃早已恢復(fù)如常,臉上也沒淚了,目送太子離去。
等人徹底走遠了,她才回首看她們,眼神主要是落在段馨寧臉上,緊接著以忽感身體不適為由,讓她們先回去,改日再聚。
就這樣,她們被內(nèi)侍送出了東宮,到宮門外面乘馬車。
不過林聽最后沒有上馬車,因為她居然發(fā)現(xiàn)今安在在宮門外,他也沒避著她,就站在一個比較明顯的地方,像是有話要跟她說。
他今天依然是面具不離臉,身形瘦長,但沒隨身佩劍。
林聽不清楚今安在有什么事找她,也不清楚他要不要帶她走,所以不能讓段馨寧坐在馬車里等她回來,讓段馨寧先回段府。
她并未直接走向他,而是用眼神示意他走到隱蔽的角落,待確認沒人跟著,周圍也沒人才問道:“你今天為什么會在宮門外?”
今安在雙手抱臂,朝她走近,口吻古怪:“你認識太子?”
他們同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