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是出了錢,百姓們也收了,可簽訂文書的時候都是約定好的,可以贖回自家的田。
只是,百姓拿著錢往回贖時,這些士紳地主卻不認賬了。
一口咬定就是正常買賣!
沒辦法,他們不得不如此,貪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就是承認了口頭約定會被認定土地投獻,大明律可是有明文規(guī)定,士紳地主接受百姓投獻可是重罪。
最輕也是流放!
百姓眾口一詞,然,文書簽訂的確實是正常土地買賣,一時間,各地都鬧騰起來,縣太爺什么都做不了,幾乎整日升堂問案。
這時代的知縣老爺可不是電視劇那樣,只管升堂問案,需要兼顧的太多了,一縣的民生、賦稅、推行政令、刑事訴訟……都是縣太爺?shù)幕睢?br />
都說知縣是個芝麻官,實際上,知縣的實權(quán)真不小……
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問題,一股腦襲來,朱厚照一肚子邪火卻無從發(fā)泄,整日暴跳如雷。
當此時也,京官也開始給他上眼藥了。
御史言官們有組織,有紀律的集體發(fā)難,對著朱厚照口吐芬芳,就差直接罵朱厚照是古往今來第一昏君。
于是……
龍顏大怒!
朱厚照真的火了,直接廷杖伺候,在劉瑾監(jiān)刑之下,一場下來,打死了好幾個言官。
這下,可真正捅了馬蜂窩了。
言官言而無罪,皇帝你憑什么��?
群臣也懶得跪?qū)m門,干脆一步到位,集體請辭。
這一次,連因武學院的開啟得到實惠的勛貴,都不肯幫忙了。
朱厚照暴怒至極,他自然不會批,都給我好好干活!
同時,朱厚照在錦衣衛(wèi)、東緝事廠的基礎上,重開西緝事廠,接著,又開內(nèi)輯事廠,一時間,朝廷鷹犬達到了大明的歷史之最。
三廠一衛(wèi),密探齊出,朱厚照誓要把反對勢力徹底鎮(zhèn)壓……
朔風嗚咽,雪花紛飛。
朱厚照站在殿前,望著被白雪覆蓋的黃瓦紅墻,面容冷峻。
一旁,奴婢們瑟瑟發(fā)抖,大氣都不敢喘。
還是張永走上前,幫他拍下大氅的積雪,輕喚道:“皇上,皇上……”
朱厚照幽幽吐出一口熱氣,道:“楊一清怎么說?”
“他說交接完就回京上任。”張永回道,接著,又補充說,“皇上,奴婢和楊一清也算熟悉,他不像那種怕麻煩,怕得罪人的人�!�
朱厚照默了下,問:“那邊軍備搞得咋樣?”
“挺好,不過……”張永沉吟了下,道,“據(jù)楊一清說,近兩年韃子騷擾變得頻繁起來,照
這架勢,未來定有一戰(zhàn)。”
“朕倒是希望他們現(xiàn)在就來……”朱厚照幽幽自語了句,轉(zhuǎn)而道,“你這一路辛苦,且去歇著吧。”
“這都是奴婢的本分�!睆堄勒~笑笑,試探道,“皇上,今日奴婢回來時遇到了劉瑾,他,想讓奴婢投靠在他門下。”
“嗯,知道了�!敝旌裾丈ひ羝胶�,聽不出喜怒。
張永暗暗一嘆,勸道:“這寒冬臘月的還下著雪,皇上還是回寢宮吧�!�
朱厚照沒再說話,似在走神。
張永怕惹皇帝不喜,不敢再多言,行了個禮,無聲退下。
年關(guān)將近,卻感受不到一絲年味兒,朱厚照心中苦悶,卻無人訴說,漫無目的走了一陣兒,突然想找個人聊聊天,遂回頭朝遠遠墜在后面的小太監(jiān)道:
“宣,僉都御史王守仁進宮�!�
…
幾樣小菜,一壺酒,君臣二人相對而坐。
朱厚照沒什么胃口,只飲酒,沒幾杯便俊臉發(fā)紅,悶聲道:“老王,你說朕錯了嗎?”
“沒錯�!蓖跏厝瘦p笑道,“陣痛難以避免,任何改革都會產(chǎn)生負面影響,這是沒辦法的事�!�
停頓了下,道:“不過廠衛(wèi)實不宜如此臃腫,人們把他們比作朝廷鷹犬,足見對他們的排斥心理,其實……一個錦衣衛(wèi)足矣�!�
“這個朕不能聽你的,至少現(xiàn)在不能。”朱厚照默然說道,“朕還需要這些惡犬看家護院呢�!�
王守仁暗暗一嘆,想了想,道:“皇上,臣想請個官職�!�
“什么?”
“巡撫�!蓖跏厝实�,“京師亂不了,也不會亂,別看他們鬧得兇,其實不過是依仗地方,地方安定了,就都安定了�!�
“你?”朱厚照上下打量著他,微微搖頭,“你能力強,朕是知道的,不過這次……你也不行�!�
抿了口酒,朱厚照幽幽嘆道:“凡重大改革,總要流血,不殺人是不行了�!�
“殺人的最高境界是誅心,不是嗎?”王守仁目光灼灼,“我去誅他們的心!”
朱厚照一滯,放下酒杯凝視王守仁,半晌,詫異道:“這么有信心?”
“不試試,誰又知道?”王守仁輕笑道,“我在京師幫不到皇上什么了,不如物盡其用�!�
“朕可沒把你當物件使。”朱厚照悶悶道,“朕一直把你當朋友�!�
“我知道�!蓖跏厝屎φf。
朱厚照臉色緩和了些,問:“你父親還好嗎?”
“家父挺好,南直隸是富庶之地,且春秋風景宜人,那邊的六部尚書很清閑,皇上隆恩家父銘感五內(nèi)�!�
“那就好�!敝旌裾諊@道,“你父親是個正直,有良心的官員,朕雖與他不合,卻也明白他的心意,此去南直隸于他于國,都不是件壞事。”
王守仁點點頭,問:“皇上可愿讓我去地方?”
“想去就去吧�!敝旌裾站従彽�,“也別做巡撫了,做欽差吧,以代天巡狩的名義去�!�
王守仁怦然心動,若是這樣的話,自己可行使的權(quán)力就大了,且也更便于行事。
欽差歷來見官大一級,不管你是一省大員,還是封疆大吏,見了欽差都要矮上一頭,哪怕這欽差是個不入流小官,甚至是太監(jiān),都不能怠慢了。
何況還是代天巡狩。
夸張一點來說,這就是行走的皇帝。
這么重要的權(quán)力下放,朱厚照自然不是頭腦一熱,首先王守仁是他這邊的人,其次,王守仁是真的有能力,再一個,代天巡狩只是欽差下地方時的名義;
欽差本就代表著皇帝,代天巡狩的真正含義是,代天子去巡視天下,可以去大明任何地方,去了任何地方都是欽差。
欽差雖見官大一級,卻只是個臨時身份,皇帝是隨時可以收回其欽差身份的,自無需擔心什么。
王守仁自然明白這些,不過他對權(quán)勢地位并無多大興趣,他只是想去……
知行合一。
“馬上就過年了,年后再走吧。”朱厚照說,“都鬧騰這么久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王守仁卻道:“何處過年不都一樣?再者,輿..情愈演愈烈,不宜再拖延了�!�
朱厚照緩緩點頭:“也好�!�
“老王,你覺得朕真做對了?”
“至少不錯�!蓖跏厝实�,“這政策越早推行,對大明來說越是有利,于國于民皆如此。至于廠衛(wèi),皇上卻是急躁了些,不過也算是事急從權(quán),待亂子漸漸平息,再重新裁撤便是�!�
“可大明真的……出了亂子�!敝旌裾帐涞恼f。
王守仁知道皇帝現(xiàn)在最需要肯定,需要有人理解并認可,于是呵呵笑道:
“為大明千秋計,何須在意一時得失?一世之名?”
聞言,朱厚照心里好受許多,嘆道:“李青那廝,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說是五年,朕總覺著,絕對不止這么久�!�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皇上如此年輕,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一樣等得起�!�
見皇帝面色不愉,王守仁安慰道:“以我對先生的了解,他不會失信于皇上,最長期限之內(nèi),肯定會出現(xiàn)在皇上面前�!�
接著,又打趣道:“其實,時間過得還是很快的。”
“快?”
“是啊,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還是少年,眨眼功夫就要不惑之年了�!蓖跏厝矢锌�,他也思念李青。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真不知下次見面會在何年何月,自己又會是什么模樣,待先生忙完……可能自己都老了吧。
…
第92章
歸期將近
王守仁走了……
這個年,朱厚照過得很不舒心,唯二的兩個朋友都走了,他切實體會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沒人理解他。
百姓不理解,臣子不理解,就連家人……也不理解。
皇奶奶勸他安撫人心,生母讓他趕緊延續(xù)朱家香火……
沒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很疲倦,想逃離,可……他是皇帝。
看似威風,實則苦悶,連私生活都要受人管制,這讓朱厚照非常反感。
可他又能如何?
漸漸地,朱厚照也皮了,不再動不動就大發(fā)雷霆,也不再表露自己的情緒,卻也沒有妥協(xié)。
群臣奏陳就沒斷過,不是勸他讓利于民,就是彈劾官宦弄權(quán),要么就是讓他廣納妃嬪,早日立國本,亦或者,直接罵他……
朱厚照被聒噪的不勝其煩。
慢慢的,他越來越沉默寡言,剛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顯得老成,再不是那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了。
當皇帝難,當個有想法,欲有作為的皇帝更難。
有時候,他真想效仿老爹,亦或干脆享受帝王生活算了,愛咋咋地。
可他又無法說服自己墮落。
他不想讓父皇失望,也不想讓兩個知己失望,他們都在拼,為大明拼,一個去大明各地,一個更是遠赴海外……
自己這個皇帝如何能放棄?
他不想背叛他們。
幸賴,群臣雖滿腔憤懣,但不敢、也不舍真撂挑子不干,態(tài)度消極,機要事宜卻還是要辦,三廠一衛(wèi)如狼似虎,他們再如何苦悶,也不敢在大事上弄過分了。且楊一清并未讓他久等,正德六年剛開春他就來京了。
在李東陽的力薦下,楊一清并未受到多大阻力,就順利入了閣。
不過,李東陽在楊一清入閣后,便遞交了辭呈,老頭子是真倦了,也老了,朱厚照便也沒強挽留,給了這個父親的股肱之臣極大的優(yōu)待……
情況終于不再繼續(xù)惡化,可也沒有緩和,君臣之間離心離德。
朱厚照無奈何,只能用最無奈的辦法——
拖!
拖到所有人漸漸適應,習慣,并無可奈何的接受。
這需要時間。
慶幸的是朱厚照頂住了,王守仁的代天巡狩也搞出了效果,情況逐漸有所好轉(zhuǎn),雖不多,卻讓朱厚照有了信心。
重新堅定下來……
這個陣痛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讓人適應下來,它需要挺長一段時間來習慣,所幸,朱厚照有時間……
枯燥且重復的生活節(jié)奏很無趣、苦悶,不過,正如王守仁所說,其實時間過得很快。
正德六年眨眼而過,
正德七年,
正德八年,
正德九年……
正德再不是少年了。
新政帶來的騷亂逐漸平息下來,君臣關(guān)系沒有得到和解,不過,社稷百姓安穩(wěn)下來,賦稅也得到了有效提升。
雖然只有一點點。
朱厚照不急,他知道上有對策,下有政策,許多人都在逃避朝廷新國策帶來的損失。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得先把這個政策定死,只有徹底蓋棺定論,后面才可以上綱上線。
“正德九年了啊�!敝旌裾章犞锁Q叫,嘴角泛起一抹苦澀,“該回來了吧?”
朱厚照胡子長了些,不過,受眼下的大明風氣影響,他并未像爺爺那般留滿臉胡子,比之父親也未短少許多。
時下的大明,風氣逐漸開放,人們并不再嚴格遵守人體發(fā)膚、受之父母那套,轉(zhuǎn)而往實用上發(fā)展。
當然了,在此之前胡須也都會定期修剪,保持美觀,只是現(xiàn)在都流行短胡子了。
大長胡子確實不太方便,且隨著話本的演繹,‘美髯公’的形象也不再符合當下審美。
男子到了一定年紀之后依舊會留須,卻更追求簡單、衛(wèi)生、清爽。
朱厚照捻著唇上胡須,輕輕嘆息:“難不成真要十年?亦或許,他真的累了,只是一個托詞?”
朱厚照有些苦悶,卻也能理解。
這么多年下來,單是活著就夠累了,何況李青幾乎沒閑著過。
“唉,哪怕陪朕聊聊天也好啊。”朱厚照苦澀自語,“現(xiàn)在老王又在忙著解決匪患,不知要忙多久,要不讓他回京述職?”
接著,又搖頭否定了。
為了一己之私,讓人辛苦不說,還耽誤做事,沒這個道理。
苦悶了一陣兒,朱厚照道:“傳楊一清來。”
“是。”小太監(jiān)行了個禮,匆匆朝著內(nèi)閣去了。
繼李青、王守仁之后,也就楊一清能讓他說些知心話,楊廷和……朱厚照卻是提也不想提。
不過,朱厚照仍是對楊廷和這個老師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寬仁,優(yōu)待。
楊廷和雖然討厭,卻也是辦實事的人,且他是守舊派的領袖,在這個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守舊派的朝堂,楊廷和的存在非常有必要。
且必須供著。
不然,情況只會更加糟糕,甚至難以承受。
朱厚照真的成熟了,學會了容忍,學會了妥協(xié),可內(nèi)心深處的他,仍保留著一絲少年人的狂放不羈。
奈何,現(xiàn)實不容許他釋放天性。
“真希望那廝早些回來……”朱厚照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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