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年紀大的人,尤其是大限不遠的人,最怕冬天,怕寒冷,不可不防。
“昨兒不是剛喝過嗎?”朱高煦悶聲道,“苦不拉幾的,不喝。”
“你還有脾氣了?”李青嗤笑,反問:“你昨兒也吃飯了呢,今兒怎么還吃?少廢話,快喝!”
李青哼道:“我可不想提前結束假期。”
“……服了你了。”朱高煦無奈接過藥碗,一手捏著鼻子,咬牙、閉眼、一口干,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然后,他開始四處翻找。
“找啥呢?”
“糖�!�
“……給你準備好了�!崩钋嗪眯Φ溃岸啻笕肆�,還這么嬌氣,喝個藥還得吃糖。”
“我從小就這樣,每次……”他止住聲,接過糖含在口中,品味甘甜。
李青知道,他應該是想起小胖了。
遙想那年,朱棣還是燕王,那年,三兄弟還是個孩子,那年,他奉旨監(jiān)察朱棣,燕王一家吵鬧不斷,卻也勉強稱得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吵歸吵,鬧歸鬧,遇到事兄弟很親。
直到朱棣做了皇帝,這一切才發(fā)生轉變,同時,也改變了三兄弟的命運。
小胖命好,也命苦,早早就走了。
趙王最機靈,也最聽勸,認清現實的他,后來日子過得很不錯,但他也不長命,在宣德六年就過世了。
倒是朱高煦,這個腦子缺根弦兒的鐵憨憨,心眼兒少,又莽的一批,活得卻夠久。
過了年,都八十一了。
“你什么時候回京?”朱高煦問。
“過了年,大概在二月初前后�!崩钋嗟�,“可能會早些,也可能會晚些,具體得看那個沈鑫�!�
朱高煦不解:“一個商人而已,值得你那么重視?”
“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你也莫要小瞧商人�!崩钋噍p嘆道:“士、農、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但他們上對國家,下對平民,都有著很重要的作用,一味的抑制商人,只會適得其反�!�
“我又不是皇帝,你跟我說這個干嘛?”朱高煦悶悶道,“畢竟……換了個孫子,你真有把握?”
“答應你的事,我定會做到�!崩钋嘈Φ溃骸澳惚M管放心,無論他答應與否,我都會把你葬進皇陵�!�
“我……我想葬在長陵附近�!敝旄哽阏f。
李青點頭:“我會跟皇帝說,料來,他會答應,但這種事不能公開�!�
“這個我不在乎�!敝旄哽阌趿丝跉�,道:“總之……盡快吧,你去催催那個商人,最后過了年咱們就過去�!�
李青默了下,“好!”
第65章
我想再年輕一次
窗外,又下起了雪。
朱高煦走到窗前,想打開窗欣賞一下雪景,但終究沒有付之行動,他的身體不允許他任性了。
“想看就看吧。”
李青伸手搭在他手腕上,渡給他精純真氣。
朱高煦感到涓涓暖流瘋狂涌入體內,整個人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感覺如何?”
“身體好似有股元氣穩(wěn)穩(wěn)托著,精氣神兒格外的好,”朱高煦驚嘆:“這就是神仙手段嗎?”
“呵呵…哪里來的神仙手段?”李青苦笑,“當初那是騙你的,其實我不過是個能活的普通人罷了,比常人厲害些,卻也和神仙不沾邊�!�
李青幽幽一嘆:“我若真有神仙手段,也不會有太多遺憾發(fā)生�!�
‘吱呀’李青打開窗戶,望著窗外漫天大雪,久久不語。
朱高煦立在他一旁,如李青一般,靜立無語。
大片雪花被朔風送進來,落在地板上化作水珠,寒氣直面而來,朱高煦卻不受影響,身子依舊暖烘烘的。
良久,他問:“你這法子能持續(xù)多久?”
“怎么?”
“我想在雪中耍次大刀,”朱高煦眼神向往,“我以前最喜歡冬天了,大冷的天兒,出上一身透汗,將嚴寒變成涼爽。”
朱高煦目光湛湛:“我想再年輕一次!”
李青笑笑,搭上他手腕,又給他傳渡了大量真氣,鼓勵道:“去吧,去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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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很大,朱高煦須發(fā)皆白,手持一把十斤重的大刀,耍得剛猛霸道,鵝毛大雪被刀鋒掃過,大片大片斷為兩截,破空聲不絕于耳。
雪中漫步的一家三口駐足觀看,母女驚嘆連連,朱祁鎮(zhèn)也側面認識到了,這位二爺爺年輕時,是何等神勇。
“爺爺好厲害。”
小丫頭很捧場,小手拍得呱唧呱唧響。
“叫太爺爺。”朱祁鎮(zhèn)拍了她一下,輕聲說。
小姑娘從善如流,改口道:“太爺爺好厲害!”
“哈哈哈……那是,想當年,太爺爺也是千軍萬馬中,以一當十的好漢�!敝旄哽爿p喝,手下力道又加大了些,愈發(fā)霸道剛猛。
李青瞥了朱婉清一眼,道:“你少夸兩句,你太爺爺不經夸。”
朱婉清:“……”
真氣不是萬能的,亦不能持久,約莫一刻半鐘后,朱高煦就體力不支,停了下來。
“哈哈……過癮,又出了一身透汗,真他娘過癮�。 敝旄哽愎笮�,又體會了次年輕時的快感,讓他極是滿足。
李青趕忙上前,又為他傳渡了些真氣,道:“回屋歇會兒,別得意忘形,來個樂極生悲。”
“嗯,好。”朱高煦閉上眼,享受了片刻風雪的爽快,這才接過李青遞上拐杖,往屋里走。
朱祁鎮(zhèn)望著那蒼老的背影,沉默少頃,道:“小錢,你和婉清繼續(xù)走走,我進去看看�!�
“好,夫君快去吧。”
~
房間,木炭燒的很旺,表面凝結了一層細密的白灰,時不時蹦出一顆火星。
李青、朱高煦相對而坐,朱祁鎮(zhèn)打橫作陪。
三人心平氣和,爺孫倆也不再掰頭。
“要不,喝一杯吧?”朱祁鎮(zhèn)提議。
李青看向朱高煦,“喝嗎?”
“那就喝吧�!敝旄哽泓c頭,“這是我最后一次放縱了。”
“我去取。”朱祁鎮(zhèn)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時,便帶著酒走了來,笑道:“都溫好了,本來想著我自己喝,不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他斟滿三杯,一杯推向朱高煦,一杯推向李青,舉起酒杯。
李青、朱高煦也舉起酒杯,相互碰了下,小口抿著。
三人喝的很慢,因為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不想那么快結束。
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顯得蒼白且多余,沒有什么放不下的,朱高煦最終還是釋懷了,徹底釋懷。
他不再怪朱棣,也不再怪任何人,甚至,他也不怪自己了。
他和所有人都達成了和解,坦然面對,無所畏懼。
……
沈鑫的動作很快,在十幾個兒子,幾個孫子,以及大量錦衣衛(wèi)做后盾,資金回攏的速度,比預想的要快上不少。
臘月中旬,便完成了一切,包括金陵本地的產業(yè),只留了一處宅院。
巨富的名頭不是吹的,沈鑫這個金陵首富,實際上早已是大明首富,盡管被江南官僚吸走了不少,但剩下的仍超級可觀。
核算成白銀,足有兩千七百余萬兩!
說是富可敵國,一點也不為過,現在的大明別說兩千七百萬兩白銀,七百萬也拿不出來。
這么多財富,能夠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李青都不敢想,這些財富的釋放能帶動多少產業(yè)。
要知道,這可不是兩千七百萬貫寶鈔,而是白花花的銀子,購買力相當之強悍!
“大人,咱們什么時候走?”沈鑫搓著手問,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青想了想,道:“正月初六如何?”
憨憨有些等不及了,他也歇了大半年,沒必要非要把假休足。
“六六順,極好。”沈鑫樂得合不攏嘴,“大人的那份兒,沈某已經準備好了,您看什么時候……?”
“不急,”李青笑笑,道:“先去北方再說�!�
“啊?這…”沈鑫心中一突,訕訕道:“大人該不是…那什么吧?”
李青好笑道:“放心好了,皇上不會做竭澤而漁的事,你家產確實夠誘人,但皇帝坐擁四海,胸中裝的是天下萬民。”
頓了頓,“再者,你也是皇上的子民,他要對你如此,豈不是明擺對大明所有地主富紳開戰(zhàn)?”
“呃…好像是這樣哈�!鄙蝣尾缓靡馑夹πΑ�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你幫他省,他反而不放心。
不過這次數額太大了,李青愛財,但不貪財。
但既然不收沈鑫不放心,李青也只好收下:“銀子準備好,到時候我上繳國庫,就說是你補交的賦稅�!�
“大人,沈某可從未少交過啊,還不如……”沈鑫試探道,“還不如說是沈某捐的呢�!�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一個小民,為國捐五百萬兩?出風頭可不是什么好事,悶聲發(fā)大財才是正經;
再者,朝廷需要體面,大明國泰民安,大明何須百姓捐贈?”
李青淡淡道:“你的心意,皇上自然知道,可要戳破這層窗戶紙,就是你的不對了。”
沈鑫怔了怔,忙賠不是:“小人知錯,一切全憑大人做主�!�
“這就對了嘛�!崩钋嘈Σ[瞇道,“你是生意人,做好你的生意也就是了,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別硬融進去,不然……呵呵,你吃虧還沒吃夠嗎?”
沈鑫心中一凜:這要是被北方官僚集團拿捏了,那可真就沒地兒可去了。
他對朝局一無所知,但不影響他明白其中利害,連他這個商人都會做下三濫的事,那些個廟堂高官,又豈是善類?
江南官僚的陰損毒辣,他已經見識過了,可不想再見識京官兒的招數了。
真要往仕途發(fā)展,最穩(wěn)妥的辦法就是讓后代好好讀書,走正統(tǒng)的科舉路線,旁門左道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謝大人提點,沈某不會再有不智想法�!鄙蝣握J真道。
“如此最好不過,”李青微微一笑:“你且記住,只要你足額交稅,不苛待工人百姓,活該你發(fā)財;
但如果你心懷鬼胎……呵呵,以商亂政,可是重罪!”
“草民不敢!”
“不敢就好。”李青道,“抓緊時間在梳理一下,看有無遺漏,到時候我可不會等你�!�
“是,草民理會的�!�
…
永青侯府院。
李青輕聲道:“師父,年后隨我一起去京師吧?這次回去,我不會再東奔西走了,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第66章
萬般皆有因
張邋遢緩緩點頭,道:“那成,過了年,去京師�!�
李青笑了。
…
又是一年春節(jié),貼門神、吃餃子、守歲、放煙花……合家歡樂。
~
景泰十二年,正月初六。
李青帶著朱高煦爺孫倆,沈鑫帶上大量家奴,另外還雇傭兩千余名民夫,帶著一箱箱外面絲綢棉花,里面卻是海量財富的大馬車,在千名錦衣衛(wèi)的護送下,一大群人浩浩蕩蕩趕往京師。
張邋遢沒跟著一起,他準備出正月再動身,這么多人的隊伍,趕路必然十分緩慢,他不想再路上磨跡。
此外,他準備再帶些贗品過去。
這么多年下來,永樂大典也被偷的差不多了,小老頭想著趁還干得動,把這件事給做完,徹底了卻李青這一樁心愿。
他日自己故去,也好讓李青少了些羈絆,去游戲一下人間。
在他看來,大明是好是壞固然重要,但不應該把所有重擔強加的李青身上,李青不欠大明什么。
他不想自己徒弟過得那么累,那么苦。
…
二月初。
沈鑫在河.北保定府停下,住進了提前購買的大宅院里,這里是他選定的大本營。
保定府離京師不遠,離天津衛(wèi)也不遠,且這里相對發(fā)達,各項基本設施勉強夠用,不至于什么都要重新發(fā)展。
從這里開始,既節(jié)約了成本,又提高了效率。
李青自然不會說什么,他也覺得這里是個好地方,可以更快,更高效地向四面八方輻射出去。
簡單做了些部署,讓沈鑫放寬心,李青這才帶上裝有五百萬兩銀子的馬車隊伍,趕往京師……
二月中旬,京師。
闊別近一年,李青終于又回來了。
一些官場老人聽說后,暗呼苦也,他們是真煩透了李青。
皇宮,中殿。
朱祁鈺看著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在冒光,激動地面龐通紅。
窮啊!這些年國庫、內帑一窮二白,除了剛登基時大哥留的家底兒之外,他再也沒看到過這么多銀子。
“先生,這些都是哪兒來的?”
“一個富紳補交的稅款。”李青笑著說。
朱祁鈺狐疑:“先生莫要誆人,哪有富紳能一口氣交這么多稅,怕不是你把人抄家了吧?”
頓了頓,“便是抄家,一般人也抄不出這么多錢啊,先生,你是不是發(fā)現銀礦了?”
李青:“……”
這些事沒必要瞞朱祁鈺,李青將前因后果,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朱祁鈺聽完,這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