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李青,永青侯!
是他嗎?
是他,就是他!
穆卓兒篤定:原來阿魯臺說的都是真的,李青真的不會老。
李青也在看穆卓兒,太久太久沒見了,他印象已經(jīng)模糊了,只是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李青�!蹦伦績洪_口,聲音顫抖,說的是漢話。
“你……穆卓兒�!崩钋嘞肫饋砹�,這一雙眸子太具辨識度了。
“你還記得我�!蹦伦績盒α�,笑得開心,她好久好久未曾如此過。
脫脫孛羅心頭狂震,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王,怎么說呢?就……很奇怪。
穆卓兒壓抑著濃郁的喜悅和疑惑,朝脫脫孛羅道,“你先退下吧,沒有允許,任何人不得進來�!�
頓了下,看向朱祁鎮(zhèn),“讓他也出去吧?”
李青搖頭:“這個不行。”
“嗯…好,依你�!蹦伦績禾貏e好說話,朝脫脫孛羅揮了揮手。
脫脫孛羅滿臉糾結(jié),遲疑半晌,拱手離開。
穆卓兒顫顫巍巍地走到李青面前坐下,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個喜歡背著手,走起路時一蹦一蹦的那個穆卓兒了。
她看了看朱祁鎮(zhèn),問李青:“草原上的語言你都精通嗎?”
“一些簡單的會說,也聽得懂,但算不上精通�!崩钋嘈χf。
他也很唏噓,沒想到竟然還能遇上一位故人,盡管和這故人是敵對關(guān)系,但李青卻莫名生出一股惺惺相惜。
隨著時間的推移,認識他的,他認識的都塵歸塵、土歸土,尤其是在洪武年間認識的,如今也就剩個年邁朱允炆。
“那他……?”
穆卓兒欲言又止,她在為李青考慮。
“無妨。”李青說,“完全不用管他�!�
“哎,好。”穆卓兒點點頭,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局促的不知該怎么說。
昔年的女兒羞態(tài)再次浮現(xiàn),微妙的情緒讓她愉悅,卻也讓她窘迫,自憐、自傷、自卑……
許久,她情緒低落地說:“我…我老了。”
李青心頭莫名一酸,盡管沒什么感情,但終是有些虧欠人家。
“人哪有不老的��!”李青安慰,也是自嘲。
“她們…還好吧?”
“她們不在了,”李青笑著說,雙眸晶瑩,“走了,走好久了�!�
穆卓兒心一顫,“有再找……”
話說到一半,倏地住口。
李青輕輕搖頭:“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唉……”穆卓兒輕嘆。
這一聲嘆,道盡了辛酸,心疼。
李青模糊了,她趕緊擦了擦眼角,李青又清晰了,真好。
“說些開心的吧�!崩钋嗾f,說完,又不禁苦笑,兩人仍是敵對關(guān)系,哪有什么開心的話題呢。
“那就說些開心的,”穆卓兒開心的說,“還記得那年,從捕魚兒�;卮竺鞯哪且煌韱幔俊�
李青苦笑點頭:“記得�!�
“我贏了。”穆卓兒哼哼道,似乎回到了過去,她蒼老的臉上帶著倔強,一如花季少女賭氣時的模樣,驕傲的不行。
“我說了,風水輪流轉(zhuǎn),終有一天,我們會殺進中原,殺你們的文武大臣,生擒你們的皇帝。”她傲然道,“我做到了�!�
李青默然少頃,坦然點頭:“你做到了,很了不起�!�
穆卓兒很開心,“你在夸我嗎?”
“……”
“你默認了�!蹦伦績焊_心了。
朱祁鎮(zhèn)呆呆的看著二人,他有種荒唐感覺,這老人似乎……喜歡李青。
太荒謬了,朱祁鎮(zhèn)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知道嗎李青,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再相遇會是什么情形�!�
“現(xiàn)在這情形如何?”李青問。
“很好,做夢都不敢想�!蹦伦績喊V癡的說,“真好,你還是那般,嗯…苦嗎?”
李青苦笑不語。
穆卓兒勸道:“別那么累,這世上有太多的東西留不住,也擋不住�!�
“嗯,我知道�!崩钋嗟溃骸拔乙步�(jīng)常自己勸自己�!�
穆卓兒癡癡的望著他,“有句話我憋在心里六十多年了,想再問問你。”
“你說。”
“如果,如果當年我不那么任性,你會娶我嗎?”穆卓兒捻著衣角,緊張的看著他,
“會!”李青撒了謊。
她笑了,事實如何她知道,但不妨礙她開心。
她知道是假的,她依然歡喜。
開心之后,又是無盡的濃濃遺憾,穆卓兒自嘲的說:
“那年回草原,那年我三回頭,一回望你服軟,二回望你挽留,三回,呵呵…第三次你看也不看我�!�
李青眼眸低垂,“對不起!”
“不,不怪你�!蹦伦績簱u頭,滿心落寞:“是我太驕傲了,太驕傲了……”
她說:“若讓我重選一次,我一定不會那般驕傲;
驕傲的代價太大,太大了,六十余載啊!
當年我若放下身段,盡管你不夠喜歡我,你依然會娶我,對嗎?”
李青不知該怎么說,無論怎么說都是錯,都會讓穆卓兒更加難以釋懷,于是他選擇了沉默。
不過,穆卓兒說的是事實。
李青是不喜歡她,不過若穆卓兒能收起性子,為了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的和諧,他不介意犧牲一下。
但如今再說這個,又有什么意義呢?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朱祁鎮(zhèn)心頭狂震,比他聽說自己當了太上皇時,還要震驚。
聽到現(xiàn)在,他哪里還聽不出來,兩人六十多年前就認識。
六十多年前是什么時候?
不言而喻!
捕魚兒海一戰(zhàn),是大明徹底剿滅北元王廷的一戰(zhàn),那一戰(zhàn),無論是戰(zhàn)果,還是意義,都耀眼璀璨。
那一戰(zhàn)之后,北元再無皇帝。
那一戰(zhàn)之后,主帥藍玉封狼居胥,一戰(zhàn)成名,獲封涼國公。
那一戰(zhàn)之后,副帥李景隆,提拔為大都督府左督官。
那一戰(zhàn)之后,永青侯加封世爵。
太祖對賞賜最為謹慎,對臣子絕不輕易行賞,但那次獎賞空前,可見那一戰(zhàn)的重要性。
朱祁鎮(zhèn)身為皇帝,豈會不看大明的歷史,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醒悟。
原來,李青就是李青。
亦或說,李青就是永青侯。
洪武十五年入朝,先后擔任孝慈皇后醫(yī)生、錦衣衛(wèi)千戶、鎮(zhèn)撫使,太宗招降乃兒不花時的監(jiān)軍,捕魚兒一戰(zhàn)的監(jiān)軍,太宗親征的監(jiān)軍,宣宗親征的監(jiān)軍……
雖是監(jiān)軍,但李青卻并非只是個擺設,每一次出戰(zhàn)都有建樹,且意義不凡。
比如捕魚兒海找北元主力,比如北伐斬殺馬哈木……
原來他們竟是同一人,難怪,難怪父皇要那般,難怪要我無條件信任他……朱祁鎮(zhèn)看向李青。
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朱祁鎮(zhèn)總算理解,李青能以一個七品的官職,攪動風云,并撥亂反正。
原來,人家一直都在打巔峰賽。
洪武朝的太子太師,永樂朝的太子太師,洪熙朝的太子…也就是他父皇,都有被李青教。
這種段位的人,只要皇帝肯聽言納諫就足夠了。
朱祁鎮(zhèn)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引以為傲的改制,都是李青在謀劃,少了他,自己還能這般優(yōu)秀嗎?
唯一一次主張,就致使明軍落敗,自己這個皇帝也被俘虜,若不是李青補救,又將是一副怎樣的局面?
朱祁鎮(zhèn)黯然傷神,這一刻,他的驕傲被擊得粉碎,他忽的醒悟,自己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強。
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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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穆卓兒收起情緒,問:“還住的慣嗎?”
“我這人到哪兒都習慣,關(guān)內(nèi)有關(guān)內(nèi)的繁榮,草原有草原的風情,都很好�!崩钋嗾J真道,“如果可以,我真誠希望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宛若一家�!�
他欣然道:“關(guān)內(nèi)的人可以來草原放牧,草原上的人也可以去關(guān)內(nèi)種田,就拿昔年那些去大明的草原部落來說,
這么多年過去,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他們有耕地,有房子,孩子吃得飽,老人穿得暖,不用劫掠,也不會被劫�!�
李青道:“他們真的很幸福,我希望更多的人也能像他們一樣,戰(zhàn)爭……太殘酷了�!�
穆卓兒不喜,輕哼道:“這話也就你說了,換個人說本王非剁了他……”
她住嘴,覺得這樣的女人會很不招待見,于是換了副口氣,哼哼著說:“說的好聽,還不是你們漢人在主導?
再說了,雙方融合也會有矛盾,畢竟雙方生活習慣差異那么大�!�
“這是必然的,但有矛盾可以解決矛盾啊。”李青笑道,“本就是個求同存異的過程,起初有摩擦很正常,隨著時間的磨合,雙方總會找到一個合適的相處方式,不是嗎?”
穆卓兒沉默片刻,嘆道:“或許你說的這些,才是真正解決矛盾的方式,但……我?guī)筒涣四悖?br />
我是韃靼的王,但有很多事,我也有心無力�!�
“總有一天,會的�!崩钋嗾f,語氣篤定。
穆卓兒笑了笑,“今日咱們不聊那些糟心的事兒,我不是韃靼的王,你也不是大明的官兒,咱們就當老朋友相聚,
說說話,聊聊天,好不好?”
李青點頭:“好�!�
……
兩人聊了許久,穆卓兒的話越說越多,直到夜幕降臨,她才緩緩起身:“有什么需要就說,別跟我客氣�!�
頓了頓,小心翼翼道,“我明兒還想過來。”
“那你就過來吧�!崩钋嘈χc頭。
“嗯……”穆卓兒帶著笑,步履蹣跚地往外走。
她明明很吃力,明明可以借口讓李青扶著她,但終究是敗給了驕傲。
這樣的性格……終是吃虧。
她不說,李青便也不扶,不送,就那么眼睜睜看著她,歪歪倒倒地倔強離去。
“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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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個擼串局,咳咳,今兒兩章還算長,6000+。
第159章
韃靼的算計
“想問什么就問吧�!崩钋嗷謴椭炱铈�(zhèn)說話的能力。
朱祁鎮(zhèn)舒了口氣,他要問的太多了,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問起。
好一會兒,他問:“你真是那個李青?”
“嗯,金陵紫禁城太廟中有我的畫像,雖不是寫實畫,但也能看出端倪�!崩钋嘈Φ�,“你若不信,回頭我?guī)闳タ础!?br />
“你是故意讓我知道的?”朱祁鎮(zhèn)詫異。
李青點頭:“我完全可以把你打暈�!�
“……為什么?”朱祁鎮(zhèn)不解,“你應該知道,長生的誘惑有多大,尤其是對我這種人來說�!�
李青笑了:“若長生真可以復制,皇位絕輪不到你。”
頓了頓,“至于我讓你知道這些是為了什么,很簡單,我不想讓你再做皇帝了�!�
朱祁鎮(zhèn)沉默,不甘的問:“真就因為我這次犯下的錯?”
“是,不全是�!崩钋鄧@道:“照理說呢,有過錯可以改正,但…我們的理念不同�!�
“哪里不同?”朱祁鎮(zhèn)不解,“我們之前不是很好嗎,除了這次出征,我們的理念一直一致,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人啊�!�
“還是不一樣的�!崩钋鄵u頭:“你是絕對皇權(quán)擁護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皇權(quán)的鞏固,并非為了江山萬民,當然,你也有顆愛民的心,但相比皇權(quán),占比太少了�!�
李青道:“就拿你這次親征來說,更多的是為了效仿太宗、宣宗,通過帶兵掌控軍隊,繼而壓制群臣,
你若真以痛擊敵人,保衛(wèi)大明子民為目的,就應該提前做好戰(zhàn)略部署,讓官府疏散邊關(guān)百姓,并發(fā)放賑災糧,
優(yōu)先保障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才是第一要素,而不是不管不顧,一股腦帶著大軍殺向邊關(guān);
說白了,你只想著掌權(quán),建功屬于皇帝的功勛,并未把大明百姓,大明軍隊放在心上�!�
朱祁鎮(zhèn)臉色通紅:“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不把他們放在心上,我只是……我以為能贏�!�
“你當打仗是過家家嗎?”李青冷聲道:“知道嗎?太宗每次親征都做足了準備,最長的一次,提前大半年就開始部署了,你可倒好……唉,懶得說你。”
“我以后改�!敝炱铈�(zhèn)道,“再說了,我是一國之君,大明的君王,我這樣做有錯嗎?”
朱祁鎮(zhèn)反問,“皇帝不維護、鞏固皇權(quán),那還是皇帝嗎?
你告訴我,錯哪兒了?”
“站在你的立場沒錯,但站在百姓立場,不對。”李青道,“事實上,太宗把底子打得太好了,你只需要繼承仁宣二宗的治國理念,大明便能一直繁榮下去,可你呢?
從三七分那里,我就看透你更在意哪個了�!�
朱祁鎮(zhèn)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