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這是她身上取下來的,理應(yīng)還給她。”
李杳接過銀片,入手處一片寒涼。
龜殼對龜來說如同命一樣重要,這么大一片龜殼,步玉真人也真舍得。
難怪她會誤會瞿橫跟著她只是為了活著。
“朱衍當(dāng)真已經(jīng)死了?”
瞿橫聞言,從地上坐起身抬眼看向她。
“你真的關(guān)心他?”
他拍著受傷的灰,“我還以為你當(dāng)真那般薄情寡義呢�!�
“他死沒死我也不清楚,我去看過他的尸體——嚴(yán)格意義來說,那只是一攤?cè)饽�,肉泥旁邊有滅魂術(shù)的痕跡�!�
“若是三魂合一,區(qū)區(qū)滅魂術(shù)不會讓他灰飛煙滅,但是他只有人魂�!�
沒有強健的地魂,也沒有帶著機緣的天魂,只是一片神識,死了可太正常了。
李杳拿著龜殼,走了幾步,抬眼看著牢房里盤坐著的溪亭陟。
“水柱里流轉(zhuǎn)著符文,墮妖若是觸碰,輕則渾身受灼熱止疼,重則灰飛煙滅�!�
溪亭陟抬起眼,與她對視。
李杳抬眼看著他,“出征前,我會尋到解開這符文的法子�!�
溪亭陟愣了一瞬間,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李杳便抬腳離開。
“喲,她對朱衍薄情寡義,對你倒是挺好的。”
瞿橫在一邊道。
溪亭陟靜默片刻,比起別人,李杳的確對他夠好。
可是這種好,只是一種與責(zé)任類似的東西,類似愛,卻又不是愛。
她對他好,卻從未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你還有閑心別人好不好,過幾日你都要被挫骨揚灰了!”
山犼從瞿橫身體里鉆出來,他道:
“我的魂魄藏在你的身體里,到時候她把你的魂魄抽出來抽絲,我也會被連累——師父,你要不想個法子把我塞別人身體里呢�!�
“我倒是想,但是這哪兒有身體給你塞�!�
“少主�!�
瞿橫話音剛落,穿著一身黑色勁裝的曲諳便出現(xiàn)在溪亭陟面前。
瞿橫和山犼齊齊看著曲諳。
曲諳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對著溪亭陟道:
“夫人來了�!�
溪亭陟抬眼,隨后又垂下眼睛。
“她可有說什么�!�
“夫人讓少主不要擔(dān)心,她會尋到解開這水牢符文的法子,救少主出去�!�
“夫人還說,讓少主不要……”
曲諳猶豫了一下,實在不敢溪亭央忱的“死腦筋”三個字說出口,他委婉道:
“夫人說,等少主出去后她自會會竭力替少爺洗清冤屈,少主不必一直在牢里受苦�!�
瞿橫和山犼又齊齊看向溪亭陟。
這小子命還挺好。
這么多人想著救他。
曲諳走后,瞿橫看向溪亭陟道:
“我行刑那天可否讓你那侍衛(wèi)來一下,把我這徒弟的魂魄先塞進他的身體里�!�
其實山犼已然是渡劫期,即便沒有肉身,短時間魂魄也不會消散,但他是妖,若無人族肉身依載,被其他捉妖師發(fā)現(xiàn)了,容易一擊就魂飛魄散。
“師父!”山犼感動道,“你對我可真好。”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先出去,等日后修煉出肉身后回蠻荒,要是天魂還不醒,你便終生侍奉他,就當(dāng)替我養(yǎng)老了�!�
“師父說笑了,那不也是我?guī)煾嘎�,即便那位不醒,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br />
溪亭陟沒有搭理吵吵鬧鬧的師徒倆,他剛閉上眼睛,甬道盡頭便又傳來的腳步聲。
“喂,溪亭陟�!�
溪亭陟抬眼,只見一身金絲長袍的奉錦蹲在水牢前,嘴里咬著一根狗尾巴草。
“我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事?”
“他記憶力不行的事�!�
奉錦明明記得前幾天去找那老頭的時候,那老頭和一個藍(lán)袍女人走在一起,但是今日老頭卻什么也不記得了。
連在宗門大會上賜虞山那位長老之位的事都忘記了。
老頭反反復(fù)復(fù)在他耳邊提虞山那人有多么懂事,還說他認(rèn)識她,可是奉錦不記得那人了。
他記憶力不行,現(xiàn)在連老頭的記憶也不行了。
溪亭陟抬眼看向奉錦,“帝無瀾掌門可還記得傀儡術(shù)的事?”
“我跟他提了一嘴,沒說八方城有傀儡術(shù),只說在某本古籍里看到過�!�
老頭把他罵了一頓,說他心術(shù)不正,整日想著歪門邪道。
奉錦輕笑,老頭啊老頭,你倒是正直,卻不知道歪門邪道已經(jīng)降臨在你身上了。
“他不記得了�!�
溪亭陟頓時明白,無瀾掌門或許是已經(jīng)中了傀儡術(shù)了。
因為中了術(shù),所以才會忘掉這件事。
那李杳呢,是李杳把這件事稟告給無瀾掌門的。
——她從未再說起此事。
溪亭陟半垂著眼,想來李杳已經(jīng)知道無瀾掌門中了傀儡術(shù)了。
奉錦站起身,看向溪亭陟。
“可有法子解這玩意兒?”
第250章
過往舊事(補)
250.
李杳拿著長針,剛踏出水牢,便看見了等在門口的步玉真人。
步玉真人看著她手里的長針,抬起眼看向她。
“為何不刺?”
“不知道�!�
李杳抬起手,把長針遞到步玉真人。
“我若是把這針給你,你可會刺?”
步玉真人笑笑,避開李杳的視線,反而看見遠(yuǎn)處被云層擋住的太陽,透過云層的白灼依舊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以為他和我一樣,是被遺落在人間的……孤兒�!�
李杳抬起一只眼皮看著她,知道她想說的不是孤兒,是妖。
步玉是被人族養(yǎng)大的妖族。
她原以為瞿橫也會和她一樣,不成想瞿橫是騙她的,他活的年歲比她久的多。
步玉真人垂著眼,“騙了我這么久,就算死得凄慘也是他應(yīng)得的。”
她抬眼看向李杳,“從即刻起,他與我上虛門無任何干系,他的命任由尊者處理�!�
步玉真人走后,李杳垂眼看著手里的鐵灰色長針。
這是浸針,一旦刺入百會穴,那人不僅沒了生機,連魂魄都會困死在肉身里,哪怕肉身腐爛成泥了魂魄還會被定在原地。
李杳垂眼,片刻后收起浸針,抬腳朝著九幽臺走去。
*
“你來了�!�
帝無瀾背對著李杳,手里拿著水壺,一盆又一盆地給花澆水。
“阿錦的阿娘是一位繡娘,除了刺繡,她最會養(yǎng)花了。什么花在她手里都會長得格外好,以前她在的時候,這園子里的花草都郁郁蔥蔥的�!�
“尤其是那墻腳下的繡球花,一朵連著一朵,密密麻麻的,阿錦那小子藏在里面別人都看不著他影子。”
“后來啊,她死了,阿錦長大了,沒人在這園子里玩捉迷藏了,這花也就謝了。你看看,這稀稀拉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片荒野呢——指不定荒野的花都比這兒開得好。”
“你說,是不是阿錦他娘不讓這兒花開得好,她是不是在怪我?”
李杳站在原地,帝無瀾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帝無瀾為何要與她說這些。
“算了,你是根木頭,說這些給你聽又有什么意義?”帝無瀾自言自語道,“但是不與你木頭說,我又能跟誰說。”
“最起碼木頭不會因為我說這些話就在背后蛐蛐我�!�
帝無瀾話音一轉(zhuǎn),小聲嘀咕道。
“師伯,我聽到了�!�
李杳上前,接過他手里還在滴水的水壺,“這花不長不是因為伯母怪你,你水澆多了,根須泡爛許多,自然不會開花。”
沒死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
“是么?我記得阿錦他娘是這么澆水的�!�
“師伯確定伯母經(jīng)常澆水的是君子蘭?”
李杳垂眼看著面前蔫頭耷腦的君子蘭,淡淡道:
“君子蘭葉片厚實,過度澆水會泡爛根須,而門口的繡球花若是想開花,便要常澆水�!�
李杳抬眼看向帝無瀾,“想來你每次拿著水壺都在這兒愣神,把君子蘭澆死了不說,還讓門口的繡球花也干枯得十分發(fā)黃�!�
帝無瀾沒有被批評的惱怒,他饒有意思地看著李杳。
“原以為你是個只會修道的木頭,卻不曾想你還懂這些�!�
“你阿娘和師父都不會和你說這些,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李杳將水壺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一時間沒有說話。
帝無瀾笑了笑,她不說他也不問到底。
他雙手背在身后,看著有些凋零的園子道:
“除了種花,你還會什么?”
李杳轉(zhuǎn)眼看向他。
帝無瀾余光瞥見她的眼神,斜眼看向她道:
“我都與你說了心事,你不妨也與我說說你渡劫那幾年都學(xué)了什么。”
李杳沉默片刻,才慢慢道:
“釀酒,做風(fēng)箏,做飯,還有交朋友。”
“除了這些你還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李杳回憶和溪亭陟在一起的兩年。
在秘境里的時候她想去柳州,想要去祭拜李玉山,想要在柳州開一個鋪子,首飾鋪,或者包子鋪,即便不開鋪子,當(dāng)一個春日去采花來賣的賣花女也是極好的。
懷著孕的時候,她困在房間里,想要學(xué)著做衣服,做鞋,做虎頭帽,還有小肚兜。
但是沒人教她,也沒有人有閑心教她。
李杳轉(zhuǎn)頭看向帝無瀾,“有個是繡娘的娘,帝錦小時候應(yīng)當(dāng)很幸福�!�
能有自己阿娘做的衣服和鞋子。
“他啊。”帝無瀾笑了笑,“也就幸福了三四年,后面就累了。”
在一群捉妖師里面當(dāng)凡人,能不累么。
“李杳,我最近記憶力不好了�!�
帝無瀾看著她,“我原是想在宗門大會給你一個長老之位的,我連尊號都給你想好了,就叫‘拈冰’真人,別人都是拈花,就你和你師父傲氣,從未不看風(fēng)花雪月,滿腦子都是修煉大道�!�
“李拈冰,李杳,多好聽�!�
帝無瀾垂著眼,語氣漸低:“春之杳杳,來日昭昭,李杳可比李拈冰好聽多了,我終究比不上你師父�!�
李杳抬眼看向他,“你以前很是嫌棄她。”
“是啊,我以前看見她都是罵她,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起以前和她一起修煉的日子。”
“她天賦比我好,也比我勤勉,若是她要爭,這掌門之位或許就應(yīng)該是她的。”
帝無瀾轉(zhuǎn)頭與李杳對視。
“繡娘也不錯,種種花,繡繡帕子,一輩子也就那么過去了,若是此戰(zhàn)你勝利歸來,你便去當(dāng)繡娘吧。”
李杳一頓,慢慢道:“我有銀子,無需當(dāng)繡娘養(yǎng)活自己�!�
也不是誰都配穿她做的衣服。
帝無瀾聽見她的話,無所謂地笑了笑。他抬眼看著園子里一茬不如一茬的花。
李杳站在他身旁,“清醒一時,糊涂一時,清醒的時間越久便越怕,她是想讓你活在恐懼中�!�
“是啊。”帝無瀾依舊眺望墻角三兩簇的花,“她阿姐死后,她怨我,也怨人族�!�
“虛山的捉妖師都祭陣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一個人守著藺娘山�!�
李杳一頓,抬眼看向帝無瀾。
這似乎和她聽說過的有些出入,虛山剩下不應(yīng)該只有許亞一人才對。
李杳沒吭聲,安靜地聽著帝無瀾說完。
“她那時候才多大,十六七歲,身子病怏怏的,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卻還要面對外界捉妖師。”
帝無瀾垂著眼,“那時候戰(zhàn)爭剛平息,大家都忙,只有晚虞經(jīng)常去看她,后來晚虞被她師父召回,一群人抬著花轎上了藺娘山。”
李杳扭頭看向他。
帝無瀾轉(zhuǎn)頭看向她,“你找人施展花月重映,不就是想知道這些嗎?怎么我現(xiàn)在告訴你了,你還一臉不想聽的樣子?”
李杳抿著唇?jīng)]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