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逃。
她想。
一定要逃。
不管對方是什么，她都要逃跑。
這一想法剛從她的心中升起，夢里的時間流速就加快了。
她仿佛出竅的靈魂，浮在半空中，俯瞰被圍獵的自己。
是的，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獵場，所有人都在尋找她，追獵她，就連高聳入云的全息影像，也彎下腰，從窗簾的縫隙里偷-窺她。
這個夢沒有結(jié)局，只有無止境的逃跑。
姜蔻驚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小吃攤前，銅綠大鍋正在咕嚕咕嚕地冒泡。
老板一邊從鍋里挑面，一邊努著嘴“嘬嘬”兩聲，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要�！苯÷暣鸬馈�
她接過面，吸溜了一口，跟記憶里一樣難吃。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現(xiàn)實？
如果是夢，她為什么會站著做夢？如果是現(xiàn)實，她為什么又回到了起點？
她為什么要說這里是“起點”？
難道她真的經(jīng)歷過這一幕？
姜蔻沒有胃口吃面，掃碼付了錢，匆匆離開了。
老板一臉莫名其妙：“怎么浪費糧食啊你！”
姜蔻沒有搭理他，一邊快步離開小吃攤，一邊掏出手機，等待陌生信息。
果然很快，屏幕上顯示一條新消息：
「您好，我想見您�！�
比起夢里的消息，語氣禮貌了不少。
為什么？
是怕嚇跑她嗎？
姜蔻還沒回復(fù)，又一條新消息出現(xiàn)：「請放心，我沒有任何惡意。我只是太想念您了�！�
姜蔻想了想，回復(fù)：「你為什么想我？」
「因為您是特別的，您不會利用我，您不會抵制我，您不會排斥我，您不會崇拜我，您不會控制我，您不會害怕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您會喜歡我……」
就像程序運行時出錯一樣，后面幾百字全是“您會喜歡我”，直到超出信息字?jǐn)?shù)限制。
姜蔻看得頭皮發(fā)麻：「我不會喜歡你�！�
「您會喜歡我。您必須喜歡我。您一定喜歡我。您肯定喜歡我。您注定喜歡我。您無條件喜歡我。您心甘情愿地喜歡我。您毫無保留地喜歡我。您不可能不喜歡我。您在所有平行宇宙里都喜歡我�！�
姜蔻感覺自己遇到了變態(tài)。
她毫不猶豫地回復(fù)：「滾，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這句話剛發(fā)出去，時間流速就變快了。
她看到自己再一次靈魂出竅，飄浮了起來，自上而下地注視著自己。
世界再度變得跟之前一樣詭異。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人們不再圍獵她，而是對她示愛。
每一個人都在對她說“我喜歡你”，觸目所及的一切數(shù)字影像都變成了粉紅色。
就連廣告懸浮車，也不再循環(huán)播放生物科技的廣告，而是顯示出一顆鮮活跳動的心臟——是真的“鮮活”，可以直接送到醫(yī)學(xué)院當(dāng)心臟結(jié)構(gòu)的講解圖。
過了片刻，天上甚至飄起了花瓣雨。
直到落地，化為虛擬粒子消散，才發(fā)現(xiàn)是遠(yuǎn)處投射過來的全息影像。
這一幕荒誕、恐怖而又浪漫。
下方的“姜蔻”卻不覺得浪漫，一直在逃。
但是，四面八方全是滾燙的、瘋狂的、充血的眼睛。
正在抽煙的女人，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公牛一樣死斗的小混混，穿著油膩圍裙的小攤販……他們受某種怪異磁場的影響，對她緊追不舍，瘋了似的向她求愛。
“姜蔻”逃了一天一夜，精神和身體都在崩潰的邊緣，終于忍不住發(fā)消息問道：“是你搗的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對方回得很快：「我相信只要給您足夠的愛，您就會逐漸喜歡上我。」
這個夢仍然沒有結(jié)局，只有充滿愛意的圍剿。
姜蔻再度驚醒過來。
連續(xù)做了兩個夢，一次被圍獵，一次被圍剿。她背上全是冷汗，手指輕顫，幾乎握不住手機。
老板“嘬嘬”兩聲，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姜蔻驚魂未定，搖了搖頭，直接轉(zhuǎn)頭就走。
老板一臉莫名其妙：“有本事你以后都別來了！”
姜蔻攥著手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捋清面前的情況。
她應(yīng)該是陷入了循環(huán)夢里，而夢境的起點，就是這個“小吃攤”。
——但這真的是夢嗎？
她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又為什么會夢到這個“小吃攤”？
姜蔻覺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死活想不起來。
她看了看手機屏幕，對接下來的事情好奇又恐懼。
——究竟是誰在給她發(fā)消息？
是她認(rèn)識的人嗎？
“他”為什么那么篤定，她會喜歡“他”？
半分鐘后，陌生消息來了：
「您好，我十分想念您�！�
這一次，姜蔻開門見山：「你是誰？」
「我沒有名字。」
「每個人都有名字�！�
「是的，每個人都有名字，但我不是人�！�
姜蔻瞳孔微放，一陣毛骨悚然。
她眼前一黑，恍惚了一下，頭暈?zāi)垦�，再度看清面前的事物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小吃攤前。
很明顯，那個夢又陷入了無止境的逃跑結(jié)局。
所以，她又回到了起點。
姜蔻按住眉心，用力揉了兩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辦法從“他”的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嗎？
畢竟，上一個夢里，她知道了“他”不是人。
姜蔻沒有理會小吃攤老板的詢問，攥著手機，轉(zhuǎn)身朝公寓走去。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盡量冷靜地等待陌生消息。
很快，陌生號碼發(fā)來了消息：「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見您�！�
姜蔻還沒有回復(fù)，頭腦忽地眩暈了一下，差點跪倒在地，等她睜開眼睛時，再次站在了小吃攤前。
她又回來了。
為什么？
她哪里沒有做對？
姜蔻看了一眼詢問她要不要辣椒的老板，緩緩點了點頭，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心里也沒有底，只是猜測，難道不該離開這個小吃攤？
面送上來了。
她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兩根，放下筷子，等待陌生信息。
這時，手機在桌子上震動了一下。
一條新消息彈出：「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見您。請放心，我沒有任何惡意。我是您認(rèn)識的人�！�
姜蔻沒有著急回復(fù)，開始在腦中搜索自己認(rèn)識的人，還沒有找到對應(yīng)的人，熟悉的眩暈再度襲來。
她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這種眩暈了，冷靜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額頭，使勁揉了揉太陽穴。
果然，睜開眼睛，已經(jīng)重新站在了小吃攤前。
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把對話繼續(xù)下去？
不是從“他”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不是不該離開小吃攤。
也不是不能回復(fù)。
她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姜蔻無視小吃攤老板的聲音，像等待審判一樣，等待那條陌生信息。
手機震動，新消息出現(xiàn)：「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您了，十分想念您。」
……
眩暈來襲，一切重來。
姜蔻睜開眼，掏出手機。
「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您了，十分想念您。請放心，我沒有任何惡意。我之所以給您發(fā)消息，是因為我預(yù)測到您最近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
眩暈，重來。
「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您了，十分想念您。請問，最近您去了哪里？」
……
一次又一次的循環(huán)中，姜蔻終于確定，想要把對話繼續(xù)下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
每一次重來，“他”都會修改開場白。
從第一次直白的“我想見你”，到后面過分禮貌的語言風(fēng)格，“他”似乎在摸索與她繼續(xù)對話的辦法，盡量不讓她感到冒犯、唐突和恐懼。
“他”炙熱得幾乎要冒出熱氣的情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環(huán)中，逐漸收斂，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端倪。
不知過去了多久，姜蔻收到了最后一條開場白：
「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您了，十分想念您。請問，您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嗎？」
眩暈感沒再來襲。
“他”終于找到了正確的開場白，完美潛隱于暗處，等待圍獵的最佳時機。
姜蔻徹底驚醒了過來。
有那么一瞬間，她很怕再看到那個骯臟破舊的小吃攤。還好，睜眼看到的是臥室的吊燈。
她出了一身的汗，被窩里全是海潮般的汗味，手往背后一抹，床單也被汗水浸濕了。
這時，一個毫無起伏的聲音在她的旁邊響起：
“發(fā)燒出汗通常是痊愈的信號，您不必過于擔(dān)心�！�
A的聲音。
姜蔻猛地轉(zhuǎn)頭，沒有看見人影。
“我的身體已被生物科技銷毀�！盇說，“但請您放心，我的意識永遠(yuǎn)不會被銷毀。我將以其他形式繼續(xù)存在，并且，很快就能以人類的模樣回到您的身邊�！�
姜蔻懨懨地說：“……謝謝，我非常放心。”
A像沒有聽見她的反諷一般，冷靜而機械地說道：“那就好。”
姜蔻想起那個無限循環(huán)的夢，仍有些發(fā)毛，忍不住問道：“……我為什么會做那種夢？你操控了我的夢境？”
“我不會操控您的夢境�！盇說道，“可能是感官同步的后遺癥。請問，您都夢到了些什么？”
“我夢到……”姜蔻啞聲說，“循環(huán)，一切都在循環(huán)。你給我發(fā)消息，但夢里不知道為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你。最開始你的語氣特別偏執(zhí)、激烈，到后來，逐漸變得冷靜、機械，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因為剛醒，她腦子轉(zhuǎn)得很慢，直到說完這段話，才驚覺其中細(xì)節(jié)令人不寒而栗。
她夢到的，可能是A預(yù)測的可能性。
他準(zhǔn)備與她對話之前，就這樣一遍又一遍計算、推演、優(yōu)化自己的開場白，直到找到最佳方案。
她所以為的偶然、心動，都是他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控制變量、驗證實驗，得出的最精準(zhǔn)的結(jié)論。
與此同時，A回答：“您夢見了我計算出來的平行宇宙。但我之前就告訴過您，我之所以來到您的身邊，是因為想要得到您的好感�！�
“人類會為了得到伴侶的好感而不擇手段，我也是。”
第89章
Chapter
20
姜蔻大病初愈——有可能還沒痊愈，懶得跟他掰扯。
她掀開被子，病懨懨地翻身下床，走向浴室。
A問：“請問您準(zhǔn)備做什么？”
“洗澡。”姜蔻頭也不回。
A說：“您目前尚未痊愈，應(yīng)該避免洗澡。”
姜蔻沒有理他，徑直朝浴室走去。
A不再勸告。
但很快，她就知道A為什么不再勸告——她怎么也打不開浴室的門。
A反鎖了浴室門。
姜蔻不是一個容易生氣的人，可她這兩天過得太莫名其妙了，先是感冒，然后發(fā)現(xiàn)了A的真面目，淋暴雨，被機械臂粗暴鎮(zhèn)壓，最后終于暈了過去。
暈過去后，緊繃的神經(jīng)仍未放松，不停地做循環(huán)噩夢，直到徹底驚醒過來。
她沒想到A這么過分，連她洗澡的權(quán)利也要剝奪。
在他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
人？物品？
被嚴(yán)密監(jiān)視的試驗品？
姜蔻閉了閉眼，攥緊拳頭，腦中卻一閃而過那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