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聲呼嘯,霓虹燈明滅閃爍,全息廣告的閃光從她臉上接連閃過。
不遠處輕軌穿過高樓大廈,發(fā)出尖利的嘯聲,她就像另一種意義上的伊卡洛斯,在鋼鐵霓虹森林中融化、下墜。
江漣的視線緊緊地追著她,眼中的怒意比任何一刻都要瘋狂可怖。
但他追上了她下墜的身形,死死摟住她,恨不得將她按進自己的骨髓里——是真的恨不得將她按進去,他上半身已經(jīng)裂開,將她牢牢包裹在里面。
然而,不夠。
他仍然擔心她會在下墜中受傷。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心口一痛。
——周姣把匕首捅進了他的心臟里。
如果他沒有裂開身體保護她的話,這種粗制濫造的刀刃根本不會傷害到他,甚至無法穿過表面那層肉質(zhì)薄膜。
是他自己主動裂開身體,把她放在了心臟的位置。
轉瞬間,他們便已落地。
江漣一把扯出周姣,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頜,粗暴地往上抬,毫無情緒地看著她。
同時,他的胸腔蠕動,裂隙張開,吐出一把被腐蝕成黏物質(zhì)的匕首。
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怖氣壓,令馬路對面的行人都打了個冷戰(zhàn),周姣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她握住他的手,丟到一邊,湊到他的耳畔,輕輕地說:
“江漣,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第20章
Chapter
20
冬季晝短夜長,不到七點鐘,天色便黑了下去。
一盞盞霓虹燈閃現(xiàn)在夜空中,如同五顏六色的熱帶魚群。
周姣在忽明忽滅的彩燈中抬起手,摟住江漣的脖頸,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睫毛。
江漣神情僵冷,像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一般,半晌都沒有說話。
周姣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眼中不乏遺憾。
她知道,匕首并不能傷害到他。
哪怕他主動打開身體,將心臟送到她的刀刃上,最終結果也是刀刃被腐蝕成一灘黏物質(zhì)。
他就是這么強大。
高等生命,絕不僅是壽命長、力量大,他身上許多部位都超出了人類對微觀世界的認知。
所謂“神”,有時候可能只是另一個維度的生命。
在這之前,她就明白,他對人類的蔑視,并非來自情感層面,而是基于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
換句話說,就像人類和螞蟻的關系。
你可以對別人說,你并不輕視螞蟻,但你真的會在意一只螞蟻的一生嗎?
你真的會用螞蟻的思維模式,去思考和揣測一只螞蟻的行為嗎?
除了研究螞蟻的昆蟲學家,真的會有普通人做到這一步嗎?
更何況,即便是昆蟲學家,也不會在意一只螞蟻的死活——相較于個體,昆蟲學家們更關心某一物種或族群的存亡,個體的生死他們反倒不會加以干涉。
江漣對她的關注,卻逐漸突破了自然法則的限制。
周姣記得非常清楚,哪怕一開始,他對她抱有不正常的渴欲,他的眼中也沒有她。
——他會帶著魔怔一般的貪婪和癡迷,嗅聞她的氣味,嘬-吮她的唾液,卻看不到她。
這很正常,你吃飯的時候,也不會去觀察每一粒米是否飽滿,是否圓潤。
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撕不下來。
也許是她從他的寄生下死里逃生。
也許是好幾次她都擺脫了他突如其來的殺意。
又也許是她離開了他三天,他出現(xiàn)了某種難以自控的戒斷反應。
有時候,產(chǎn)生戒斷反應,不一定需要成癮性質(zhì)的藥物,習慣了某個人的存在,再失去那個人,同樣會產(chǎn)生類似戒斷的反應。
周姣不確定這種戒斷反應能在江漣的身上持續(xù)多久,也不確定他是否有喜歡的情感,但她可以混淆兩者的概念。
夜晚的嶼城比白天任何一刻都要明亮,如同一個被彩燈照徹的玻璃工藝品。
霓虹燈在街上的水洼里閃爍不定。
周姣仰頭望著江漣,臉上的笑意從未如此甜美而嬌媚。
她仿佛看到繩子正在野獸的脖頸上一點一點地收緊。
像是意識到危機,野獸用冷血可怖的眼光逼視著她,劇烈掙扎起來,似乎下一秒鐘就會猛撲向她。
可最終,野獸還是停止掙扎,任由繩子緊縛在喉嚨上。
其實到這一步,她就該停下了。
她應該牢記,江漣是危險、未知、不可控的。
明明之前她一直記得這點,也不想跟他發(fā)展出多余的、古怪的關系。
可她一想到,可以進一步勒緊他脖頸上的繩子,心緒就躁動起來,所有顧慮都拋至腦后。
她微笑著,定定地望著江漣,毫不掩飾眼中的惡意。
——你為什么那么在意我?
——我對你來說,難道不是渺小的螻蟻嗎?
為什么要迫切地保護一只螻蟻呢?
見江漣始終不答話,她又輕聲問了一遍:
“江漣,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江漣的神色更加僵冷。
他原本第一反應是,“喜歡”是什么?他為什么會“喜歡”上她?
但很快,“江漣”的常識系統(tǒng)就做出了回答:喜歡是愛情的一種,愛情則是受社會因素影響的生理、心理和主觀情感結合的復雜現(xiàn)象⑴。
在生物學上,喜歡這類情感更像是一種化學反應,由不同的激素和神經(jīng)遞質(zhì)所驅動,主要是腎上腺素、多巴胺和五羥色胺⑵。
近些年,不少研究都表明,芯片可以通過調(diào)節(jié)神經(jīng)元電活動,使人腦模擬出類似愛情的情感。
不過,除了激素和神經(jīng)遞質(zhì),人與人之間是否能產(chǎn)生愛情,還得看具體的社會語境,故而這一理論一直存在爭議。
江漣看著周姣,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
他自誕生起,就沒有見過同類。
人類建立的社會學理論和進化論學說,在他的身上全不適用。
若不是他被迫降臨到了人類的維度,人類甚至無法觀測到他的存在。
因為不死不滅,他曾被當作神明供奉起來,不少教派應運而生,但只要有人試圖理解他的存在,就會陷入異乎尋常的恐慌、譫妄和癲狂之中�! 【拖裎浵仧o法理解人類的存在一般。
一列螞蟻才能搬動一枚小小的糖塊,人類卻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將其碾碎。
假如螞蟻知道人類的存在的話,是否會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活著就是一個笑話?
他于人類,正如人類于螞蟻。
這種情況下,她居然認為他會喜歡上她?
江漣冷漠地說:“我不會喜歡任何事物�!�
他不會有“喜歡”這種情感。
等他從“江漣”的身體離開,甚至不會再對她的氣味有特殊反應。
“你在異想天開,”他居高臨下,聲如寒冰,“我不會喜歡你�!�
假如他說這句話時,眼睛沒有像濕冷的黏液一樣粘在她身上的話,也許更有說服力一些。
周姣原本只是想逗他一下,要是能讓他感到不適就更棒了,江漣的反應卻超出了她的預料。
這怪物不會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剎那間,周姣腦中響起尖銳的警鈴——怪物的喜歡,肯定不會像人類一樣充斥著保護與奉獻。
他喜歡上她以后,對她的渴欲可能會變得更加恐怖,更加病態(tài),更加癲狂,甚至可能會把她當成食物。
她大腦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讓她放棄欺騙江漣。
她承受不起江漣的喜歡。
她的處境已經(jīng)夠糟糕了,不該讓自己處于更加糟糕的處境。
她卻在本能的警告中,抬起受傷的那只手,輕聲問道:“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江漣的視線移到她的手上,半晌,才冰冷吐出三個字:“不喜歡。”
周姣理智上知道,現(xiàn)在應該停下,絕對不能再繼續(xù)下去,沖動卻讓她用力壓破了掌心的傷口,任由黏稠的鮮血滴滴流下。
她問:“真的不喜歡嗎?”
那一刻,江漣眼中流露出來的狂熱貪欲,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有那么幾秒鐘,她甚至覺得他的眼眶里會鉆出觸足來,瘋狂而饑-渴地吮-吃她的血肉。
真的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
周姣這么想著,卻鬼使神差地把那只手放在唇邊,當著他的面,吮了一下傷口。
她的口腔立刻被鮮血濡濕了,飄出一縷白霧,那是灼燙的血氣遇冷形成的霧氣。
江漣冷冷地看著她,鼻子卻抽動起來,開始劇烈地吸入她呼出的氣息。
隨著他吸入的氣息越來越多,無數(shù)充血的腕足從他的眼底升起,眼神逐漸被恐怖的貪婪占據(jù)。
他的眼珠自始至終都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像是要用視線將她暴力嚼吞,語氣卻非常平靜,似乎毫無波動:
“不喜歡,我不會喜歡你�!�
周姣仰起頭,吻上了他的唇。
腥膩的血氣在她的唇齒間流轉。
即使他不停地重復不會喜歡她,貼上她雙唇的一剎那,還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來。
可能因為過于強大,他從不會掩飾自己的本能與欲求。
渴求她的氣味,那就拼命嗅聞。
渴求她的唾液,那就大口吞吃。
想要看著她,他就再也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視線。
想要她活下去,他就毫不猶豫地跟她跳下高樓,即使暴露弱點,也要將她包裹在自己的身體里。
他對她的癡迷是如此露-骨。
然而基于自然法則,他卻堅持自己不會喜歡上她。
他這模樣,讓周姣非常想要……逗弄他。
哪怕這種逗弄,會讓自己失去性命。
曾經(jīng)消失的沖動,又在她的五臟六腑間鼓噪了起來。
想看無所不能的“神”,失去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想看他漠視一切的眼神,變得重欲、卑微、躁動不安。
周姣把手指插進他的頭發(fā)里,吻得更深入了一些。
她幾乎是游刃有余地吻著他——每當他循著她的氣味,重重地壓著她的唇,想要瘋狂地吞吃她的唾液時,她就會抓著他的頭發(fā),硬生生把他從唇上扯開。
然而,等他的眼神逐漸從狂熱的癡迷中恢復清醒時,她又會仰頭吻上去,含住他的舌尖,將自己的唾液喂過去。
這是一個黏稠到極點的吻。
唇與唇之間,像是能拉出濕潤的細絲。
時間像是變慢了。
江漣感到了強烈的折磨。
不知不覺間,天上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她的唇舌浸潤了寒冷的雨滴,卻燙得驚人。
江漣不會溺水,卻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溺水者的痛苦——每當他沉溺在她的深吻時,她就會抓著他的頭發(fā),強行把他扯開,等他的理智歸位以后,又會迅速吻上來,再度將他拽入深海。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幾乎把他逼瘋。
好幾次,他都想用觸足粗暴地縛住她的雙手,不顧一切地回吻上去,看到她挑釁的眼神后,又強行抑住了這種沖動。
她的眼神在說:你真的要吻上來嗎?
你不是不喜歡我嗎?
這就隱藏不住了?
江漣冰冷地注視著她,雙眼帶上了深不見底的殺意,幽冷而狠毒,似乎想把她那雙挑釁的眼珠挖出來,再不管不顧地深吻上去。
他完全可以這樣做。
但最終還是一動不動,任由她一次次吻上來,又一次次離他而去。
最后一次,她沒有吻上來,而是與他目光相觸,鼻尖相抵,對著他的口唇輕吹了一口氣。
雨霧朦朧,她的眼睛似乎也滲出了幾分潮熱而甜膩的霧氣。
他喉結滾動,控制不住地把這口氣吸了進去。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即使他說一萬句不喜歡,只要她呼出一口氣,他就會馬上吞咽下去。
周姣一只手摟著他的脖頸,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喉結,感受著他喉結的上下起伏。
她的眼睛和動作都在說,你真的喜歡上我了。
可她嘴上卻說:“好吧,你不喜歡我。那我和別人接吻,你應該也不會在意吧�!�
江漣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么。
因為她話音剛落,就又吻上了他的唇,一觸即離。
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他的理智已經(jīng)被她磨得所剩無幾,對她的渴欲達到了一個可怖的峰值。
假如用專業(yè)的醫(yī)學儀器檢測他的身體,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心率、體溫和神經(jīng)元電活動已完全超出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只要她再吻他一次,他就會徹底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周姣卻沒有那么做。
她向四周一瞥,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個酒館,后門堆滿了啤酒瓶和塑料垃圾袋,不少男人都在那里“撿尸”,把醉得神志不清的女孩帶回旅館。
天剛剛黑下去,就有男人蹲在那里“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