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風雨天氣,高等變異種,電話打不出去——種種變數(shù)壓下來,似乎指向了一個不祥的結局。
周姣忽開口:“衛(wèi)星電話呢?”
江漣說:“也打不出去了。”
其實打得出去。
但他有的是辦法,讓這里變成一座死寂的孤島。
至于為什么這么做,他也不太清楚。
不過很多時候,人的行為是沒有具體動機的,更像是基于基因的選擇。
既然他選擇了人類作為容器,接受了人類未被優(yōu)化的DNA,就得忍受他們基因里某些愚蠢的本能。
周姣見謝越澤的臉色不太好看,想了想,從他帶來的紙袋里,拿出一個芝士小蛋糕,遞到他的手上:“沒事,這事不一定要今天解決。實驗室有隔離裝置,可以防止污染源外泄。明天通知特勤人員也是一樣的�!�
她不常安慰人,話題轉移得有些生硬:“吃個蛋糕壓壓驚吧�!�
謝越澤眼神閃動,接過蛋糕,低聲說道:“謝謝周姐�!�
“有什么好謝的,這是你買的蛋糕�!敝苕眯φf,“還有,別老叫我周姐,我好像比你大不了多少。”
謝越澤笑道:“這不是怕叫‘姣姣’被罵一頓么,只好嘴甜一點叫‘姐’了。”
……
江漣看著這一幕,神情沒什么變化,眼鏡后的瞳孔卻逐漸緊縮,再次顯現(xiàn)出恐怖的非人感。
他不明白,明明謝越澤提供的解決方案是錯的,為什么還是得到了周姣的認可。
這不符合自然界雌性選擇雄性的定律。
在自然界,雌性選擇怎樣的雄性,決定了物種的進化方向。
雄極樂鳥就是一個例子,為了得到雌性的青睞,即使會引起捕食者的注意,雄鳥也要進化出長而絢麗的鳥羽。
假如真的有一個可以屏蔽電磁信號的高等變異種,謝越澤不僅不能幫她逃生,反而會減少她的生存概率。
她卻仍然對他釋放了愉悅的信號。
愉悅到他離她一米遠,都能嗅聞到她身上的甜香。
比他貼著她的唇,重重地聞她的氣味時,要甜膩太多。
作為雌性,青睞這樣劣質(zhì)的雄性,簡直愚不可及。
江漣摘下眼鏡,從褲兜里拿出眼鏡布,緩緩擦拭鏡片。
鏡片很干凈。他只是想用機械性的動作,驅(qū)除內(nèi)心的煩躁。這是原本的江漣的習慣。
但他畢竟不是原本的江漣,眼睛也不是真正的近視,心里的郁燥不僅沒有減少,反而生出了一股戾氣。
江漣戴上眼鏡,側頭瞥了一眼還未解剖的尸體,眼神晦暗不明。
實驗室只有三個人,周姣一下就注意到了江漣的動作,但不清楚個中緣由。
她檢查過那具尸體,被藻類變異種寄生,窒息而死,肺部堵滿了濃綠色的海藻,剖開時還在無意識蠕動。
對付植物變異種,只能用噴火-槍。她強忍著惡心,用鑷子夾起綠藻,用噴火-槍燒了半天,確定都燒死了才歸的檔。
難道她判斷有誤,里面除了綠藻,還有別的變異種?
她沒有注意到,江漣清峻挺拔的身姿驀地裂開一線裂縫,伸出一條濕黏的觸足,閃電般鉆入了尸體灰白色的皮膚。
仿佛有無形的心臟除顫器往下一壓,尸體突然全身痙攣,面目扭曲,以心臟為中心,放射出靜脈紋般的紫黑色紋路,伴隨著骨骼咯咯破裂的聲響,手肘“咔嚓”一聲猛地拔出一排鋒利的骨刺——
周姣轉頭一看,瞳孔霎時緊縮。
居然真的有別的變異種!
她當機立斷,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控制臺前,調(diào)出隔離裝置的畫面,按下啟動鍵。
AI卻冷冰冰地告知她:
“未檢測到污染源。”
“當前情況不滿足隔離裝置啟動條件�!�
周姣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這都不滿足隔離裝置的啟動條件?那什么情況才滿足?哥斯拉復活嗎?
她只能放棄啟動隔離裝置這一方案,轉而調(diào)出應急武器的畫面�!班帧钡囊宦�,虹膜信息驗證通過,一把泰瑟-槍彈了出來。
她級別不高,只能兌換到泰瑟-槍這種常規(guī)武器。但即使這種槍能釋放出100萬伏的電流,只要變異種的外殼具有絕緣的功能,就等于一把廢鐵。
謝越澤也反應過來,在控制臺輸入了自己的虹膜信息,但他跟周姣一樣,只能兌換泰瑟-槍。
與此同時,尸體的關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手腳痙攣著,絞折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詭異角度,似乎想從停尸臺上掙扎坐起。
安全的范圍在肉眼可見地縮小。
陰冷的危機感襲上背脊,令人渾身寒毛倒豎。
周姣屏住呼吸,攥緊泰瑟-槍,無聲倒退一步,用口型對謝越澤說道:
“躲起來。”
謝越澤點點頭,深深地看了周姣一眼,轉身離去。
尸體掙扎得越發(fā)激烈,紫黑色的靜脈紋幾乎爬滿了每一寸皮膚,手肘、膝蓋、背脊長滿了鋒利的骨刺,似乎隨時會從停尸臺上一躍而起。
嘀嗒。
嘀嗒——
黏液滴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空氣中的腐臭味也越來越濃烈。
周姣也想離開,但她想到還有個“編外人員”沒有武器。
抬頭一看,那位“編外人員”正站在停尸臺前,雙手插兜,鏡片后的目光清冷而銳利,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那具咔咔變異的尸體。
周姣:“……”
讓他去死吧。
可惜,她道德水平太高,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不可能見死不救,只能咬牙跑過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領轉身就跑。
幾乎是同一時刻,尸體的胸口倏然爆裂,飛出一潑黏液!
黏液似乎具有高腐蝕性,只聽“咝咝”幾聲響,實驗室的地板瞬間塌陷了下去,暴露出錯綜復雜的設備線纜。
周姣心說不好,果然,頭頂?shù)陌谉霟魺o力地閃爍幾下,砰地熄滅了�?刂婆_的屏幕也因電壓不夠,陷入黑暗。
她入職以來最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實驗室停電,而她正在被高等變異種追殺。
強烈的危機感之下,她無意識瞥了一眼旁邊的江漣——光線昏暗,只能看到他輕微滑動的喉結。
他任由她拽著衣領,一語不發(fā)。
盡管看不清他的雙眼,她卻知道,他正在看她,視線直勾勾的,帶著評判的意味,令人不適。
或者說……她應該感到不適,甚至應該訓斥他無禮且不合時宜的注視。
現(xiàn)實情況卻是,她被他看得面頰發(fā)燙,心跳加速。
她到底怎么了?
剛剛她特意沒跟謝越澤保持社交距離,就是想看看她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只有江漣是特例,沒想到她不管離謝越澤多近,心跳都如死水般平靜,臉上也沒有燥熱之感。
但現(xiàn)在,江漣只是看著她,距離并不近,她的心便遏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又快又重,扯得她耳根都有些發(fā)疼。
還是在這樣極端危險的情況下。
周姣使勁掐了一把手掌。
掌心也變得汗涔涔的,又濕又黏。
反應激烈到這個程度,似乎已經(jīng)超過了心動的范疇。
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呢?
周姣來不及深究,因為尸體正在朝他們的方向移動。
她扯著江漣的衣領,走到消毒室前,一把將他踹了進去,然后轉過身,獨自面對變異的尸體。
泰瑟-槍威力不大。她并不指望用這個打死變異尸體,只希望能絆住它一會兒,她好拽著江漣這個拖油瓶,去跟謝越澤會合。
周姣深深吸氣,把氣壓彈夾壓入槍-膛,擯棄雜念,側耳分辨尸體的位置——
她接受過專業(yè)的射擊訓練,聽聲辨位對她來說并不困難,困難的是如何調(diào)節(jié)面對高等變異種的心理壓力。
她將呼吸聲壓到最小,仔細聆聽尸體的腳步聲和黏液滴落聲。
“嘀嗒,嘀嗒——”
隨著時間的流逝,黏液滴落聲越來越近,帶著一種針刺般的冰冷感,密密地壓迫在她的神經(jīng)上——
“不急,”她告訴自己,“距離越近,我的勝算越大�!�
但與死亡的距離,也會變得越來越近。
半空中似乎浮現(xiàn)出一個無形的計時器,秒針每跳一下,氣氛便壓抑沉重一分。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她甚至聞到了腐臭和海潮的腥味兒。
不能再等了。
她舉起槍,側頭,分辨,瞄準。
扣動扳機——
“砰!”
藍色電弧猝然彈出,兩個電極打著旋閃電般鉤住尸體的上半身,刺啦一聲釋放出電脈沖!
電光閃爍的剎那,驀地照徹尸體的面龐。
周姣面色瞬變。
那是一個完全失去人類特征的腦袋,面部被掏空,只剩下一個幽黑的空殼,里面是密集而腫脹的綠藻,最中央是一條紫黑色的……蛇?
那條蛇沒有鱗片,沒有眼睛,也沒有口腔。
周姣卻感覺,它正在對她發(fā)出躁動的嗡嗡聲。
那聲音是如此古怪,充滿了恐怖的惡意,令人毛骨悚然。
她無法形容那一剎那心中的戰(zhàn)栗感,既像是人面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時,因頭腦過于混亂而產(chǎn)生的幻聽,又像是面對壓倒性自然災害,因無力逃跑而生出的恐懼。
就像是閃電照徹天地。
她打了個冷戰(zhàn),突然明白了面對江漣的反應更像是什么。
不像心動。
更像是恐懼。
從未感受過的,恐懼。
第5章
Chapter
5
周姣呼吸一窒,臉色微微發(fā)白。
她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是真的,江漣寄生前后對她的態(tài)度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且,他被寄生之前,她的身體也沒有這些古怪反應。
難道當時特勤人員從他身體里取出的那條變異種蠕蟲,只是一個幌子?好讓他們以為,他體內(nèi)的污染源已經(jīng)被清除了?
周姣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時間再想下去——尸體被泰瑟-槍的飛鏢勾纏住,暫時無法動彈,她必須盡快逃走。
問題是,她要不要帶江漣一起走。
假如江漣沒有被寄生,她不帶他離開,豈不是放任他在這里等死?
這不符合她的道德觀。
周姣抿緊嘴唇,猶豫不定。
與此同時,尸體雖然沒有繼續(xù)前進,頭殼里那條蛇發(fā)出的嗡嗡聲卻越來越陰冷,越來越癲狂,讓她背脊發(fā)涼,遍體生寒。
很明顯,她再不做決定,就永遠沒機會做決定了。
算了,疑罪從無。
下定決心后,周姣把所有的猜測都拋至腦后,按下消毒室的開門鍵。
“嘀”一聲,氣密門開啟。
令她吃一驚的是,江漣正站在氣密門的后面,金絲細框眼鏡微微一閃,簡直像一直站在那兒等她開門一樣。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與江漣面對面的一剎那,她的后頸陡然竄起一股錐心的寒意。
心跳加劇,呼吸困難,喉嚨發(fā)緊。
手心滲出滑膩的冷汗。
她像被毒蛇盯上的獵物一般,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來,手腳發(fā)僵,一動也不敢動。
此時此刻,她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之前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覺得這感覺是對他有好感。
黑暗中,尸體似乎掙脫了電極飛鏢,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黏液滴落聲和怪異摩擦聲回蕩在黑黢黢的實驗室里,催生出恐怖的想象,讓人想要轉身就跑。
但她跑不了。
——她雙腿又僵又麻,動不了了。
周姣覺得自己的基因里是有一些瘋狂因子的,因為在這進退維谷的絕境之下,她居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興奮。
她的生活太平靜了。
早些年,她還能靠解剖變異的尸體,體會恐懼的情緒,但感官具有邊際遞減效應,時間一久,她看那些尸體,就像看冷凍的生肉一樣,再沒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江漣的身上雖然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但他確確實實給了她從未體會過的刺激感。
就在這時,周姣忽然發(fā)現(xiàn)手腳能動了。
一時間,她腦中閃過數(shù)個想法,每一個都充溢著不祥的色彩。
最后她聽憑直覺,按下消毒室的關門鍵,仰頭對江漣說:“待在里面,不要出來!”
然后,果斷扭頭就跑。
怎么可能不跑!
生物求生的本能在瘋狂叫囂危險,她再看不出來江漣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喜歡刺激,不代表她愿意為了刺激去死!
她不知道寄生在江漣體內(nèi)的是什么東西,但能偽裝成正常人那么久,絕對不是一般的變異種——據(jù)她所知,大部分高等變異種都不具備人類的思考能力。
江漣很有可能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X變異種。
周姣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幾乎是竭盡全力地朝謝越澤離開的方向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物體。未知的黑暗令人感到生理性的恐懼,恐懼激發(fā)人的想象力——于是,明明什么都沒有看見,周姣卻莫名覺得,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好在她對實驗室十分熟悉,摸黑也不耽誤逃跑。這要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摸黑之前,她可能會先被自己的想象嚇死。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跑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了一道冰冷的吐息,如影隨形,若有若無地噴灑在她的后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