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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9章

    “我以為會看到一地空酒瓶�!�

    方有容的話讓秦魚轉(zhuǎn)頭,風(fēng)有些涼,吹動發(fā)絲,發(fā)絲擦過這個小師妹的眼角,讓那日月淬光的眸色多了幾分流動的靜謐之感。

    像是潺潺過深山老澗的水流。

    “那師姐失望了嗎?”

    “嗯,有比沒有好�!�

    連酒都不愿意喝的人,心里自是有解不了的苦。

    秦魚知道方有容想什么,也就順勢綿長嘆息,又?jǐn)n了攏懷里沉甸甸打盹的胖嬌,手指把玩他的絨毛,輕聲道:“時空回溯的時候,我找過他們兩個�!�

    方有容不語,等她繼續(xù)說。

    “周前輩嘛,他不回頭的,說本來就想辦完宗門正事痛痛快快了結(jié)的正事�!�

    “師姐你知道他的正事嗎?這糟老頭子,就是不告訴我,還嫌棄我啰嗦�!�

    方有容將劍插在雪中,雙手環(huán)胸,站在一端迎風(fēng)呼嘯,聲音卻十分平穩(wěn)綿長。

    “他這一生犯的錯,大概只跟兩個人有關(guān)系,一個是他的師弟,一個是他的妻子�!�

    秦魚:“聽著不像是他的錯,起碼陳狐不是�!�

    方有容:“事實上,兩個都不是�!�

    秦魚心思多敏銳啊,蜂窩煤的九轉(zhuǎn)曲折心腸,當(dāng)即蹦噠出一句,“阿,他妻子也是魔修?”

    方有容的沉默就是承認(rèn)。

    秦魚癟癟嘴,好半響才吐出一句:“這老頭倒了血霉啊�!�

    老頭老頭什么的,畢竟周玄青算是她師傅,方有容便嗔看了秦魚一眼,娓娓道來關(guān)于周玄青的一些故事。

    方有容并非擅抒情之人,也不似楚茨那般擅文藝修辭,她的文學(xué)涵養(yǎng)基本沉淀于多年的處理公務(wù),用詞自然簡明扼要,所以她給秦魚描述的周玄青舊事就很簡單了,但秦魚此人思緒縝密,情感細(xì)膩,仿佛通過這簡單的故事,目光飄遠(yuǎn),落在無闕山門外。

    那一時,青山綠水,山階悠遠(yuǎn),一個半大不小的清雋少年在山路上緩緩登階,他雙臂摟后,拖著一個更小了好幾歲的男童,那男童病態(tài),瘦弱不堪,趴在少年人背上弱弱呼吸,腦袋無力得趴在少年肩頭,大概是一縷山風(fēng)來,他才睜開眼,見到了曠世清美的山景,眼中多了幾分風(fēng)采,但也有些懼怕跟不安。

    “周哥哥,你放我下來吧�!�

    “沒事,你不舒服,再睡一會。”

    “可是……”

    男童到底還是疲累的,見說不動人就不說了,只是觀察周遭,這樣好的地方,跟從前在家鄉(xiāng)的貧荒天差地別,但男童很不安,總覺得不真實,所以他在最犯困的時候,喃喃了一句,“哥哥,我們會分開嗎?”

    他以為會很快得到回答,但沒有,似乎也沒走了,因為風(fēng)景固定了。

    男童艱難撐開眼皮,努力抬了腦袋,見到了臺階上面……視線能看到的最上面,山霧泛著林木的澀澀清淡苦香,隱隱約約中,他見到一個少女提著驅(qū)趕山霧的燈盞,那燈光在白日里也顯得柔美動人。

    只是看不清影子。

    卻能聽到聲音。

    “周玄青,陳狐是么?可還能走?”

    她這樣說著,自己卻如同靈動活潑的小青雀,提著燈盞快活地走下階梯,朝他們靠近。

    那霧越來越淡。

    他卻感覺到自己哥哥的呼吸越來越遠(yuǎn)。

    陳狐低下頭,那一時,忽然想哭。

    ————————

    “有時候,這世上人心的墮落,不是因為得不到,而是因為某些慢慢的缺失。”

    得不到,會讓人不滿足。

    缺失,則讓人惶恐跟怨憎。

    于是成魔,殺另一個魔,成全了內(nèi)心的怨憎跟嫉妒,以為這樣可以彌補缺失。

    可是不能。

    從來都不能。

    “你說的這些事……原來我還不理解周老頭,如今卻理解了�!�

    方有容淡淡頷首,清淺道:“當(dāng)年的那個男童跟如今的陳狐從沒想過缺失的從來不止他一個,周前輩……他未必沒有后悔過�!�

    不管是愛上一個魔女,不管是因為愛上這個魔女而受她哄騙,還是間接影響了自己從小愛護(hù)的弟弟墮魔,他從未表達(dá)過自己的內(nèi)心。

    那種沉淀于靈魂深處的痛苦讓他靈魂分裂,變成兩個人。

    “所以他后來也知道陳狐殺掉的妻子是魔女了吧,難怪不殺陳狐……不過就算不知道,也許也不會殺。”

    方有容:“恨是恨,痛是痛。”

    秦魚對這種情感萬分感同身受,于是垂了眸,但沒表露,只問了一句:“那現(xiàn)在陳狐是?”

    方有容看了一眼天牢方向。

    她檢查過無闕內(nèi)外,如今宗門都在她掌控之中,自然了然天牢的虛實。

    “已死,尸體成灰了,在爐子里�!�

    所以還是殺了?

    秦魚難得判斷出錯,但也恍然,后一笑。

    “難怪他要在地府服刑,怕是給陳狐跟他的妻子洗輪回了�!�

    周玄青有拯救天藏世界的大功德在身,可饒是如此,他也愿意在地府熬刑罰。

    功德抵消跟熬刑負(fù)罪是兩碼事。

    秦魚跟方有容都深深理解此事,也不多言,只是心中具是感慨同一件事。

    “人心越狠,大抵因為唯一的心軟都留給了極少數(shù)的人。”

    于是,外人看到的也只是無情狠毒了。

    比如周玄青,比如……

    “不知道祖師奶奶是不是這樣的人�!�

    秦魚鮮少問斐川跟謝庭詠雪的過去,其他人也不太敢探究,你看楚茨這些人精前后可推敲過這兩位當(dāng)年的故事?

    沒有。

    不過是因為察覺到那是不可觸犯的逆鱗,不敢冒犯就是了。

    ——————

    古蜀,是天藏世界最早誕生人族文明的地方,古典,雍容,精致,又帶著幾分沉淀的韻味跟難掩的時代頹氣。

    若是太久遠(yuǎn),難掩死氣。

    萬年了,謝庭詠雪是第一次來,但這里的每一處都跟萬年前一模一樣。

    一條街,一些道,一些樹,一些花。

    她走在小道上,從那頭青竹綽綽影下入,中間下了小雨,自這頭花枝偏垂累花簇落香氣的口子出,她手頭已有一把顏色泛棕的油紙傘,過了小橋,她在橋上頓了頓,目光不輕不重瞟過對面橋頭坐立的一棟三樓。

    第2202章

    破綻

    飄沙的小窗,她仿佛能看到一個女子斜倚著,手指勾著一胭脂玉扣把玩,眼底卻淬了外面屋檐被小雨洗刷的黑邊紅瓦,卷了塵煙,落地石板既成清脆的澄澈,那石板縫隙流淌的水絲在天地脈絡(luò)間勾勒出人間凡俗百態(tài)。

    所有人都在其上緩緩而行,唯獨那個少年。

    這個女子在俯視著屋外橋下接壤的街道上狼狽羸弱的少年人。

    唇紅齒白,沾了一些污濁,那雙眼,茫然,卻也癡怔,像是被蛻洗了所有記憶跟欲望的白紙。

    她看著他,看到他的眼。

    他的眼里有她。

    一個孤苦無依身無一物的少年人,把名傳紅塵的青樓花魁望進(jìn)了眼里。

    那時,他不是分裂了唯一人性入紅塵歷劫難、企圖成就完美無情人格的魔道始祖,她也不是察覺到魔道始祖野心提前狙擊蠱惑的遠(yuǎn)古先靈。

    但后來,她也不再是青樓花魁,他也不再是灼灼少年郎。

    他們都回歸了最初的角色,用了最狠的手段去滅對方。

    直到……今天。

    也就幾個時辰前。

    謝庭詠雪站在橋上,聽著雨水落在傘面上的滴滴噠噠聲,耳邊似若有若無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姐姐……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他竭力回了一縷念想,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也是被她擊殺分裂靈魂軀體跟魔種后說的唯一一句話。

    謝庭詠雪沉默好一會,漸挪了步子,也將剛剛為上揚的雨傘往下遮蓋,掩住了那閣樓飄窗的視線,瞧著前方來來去去的稀疏人流街道,她走了過去。

    跟樓閣擦肩而過。

    ————————

    無闕蒼山下了雪。

    雪花從天空遙遙飄落,有幾片最先落在秦魚的頭發(fā)上,方有容大抵有點強迫癥,伸手挑揀了一兩片,卻聽到秦魚問了一句,“師姐好像從沒問過師兄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樣的人,而是什么人。

    一字之差,意義不一樣。

    秦魚本意是跟方有容交代一些事,卻沒想方有容回了一句:“我知道。”

    “咦?師姐你知道?哦,好吧,師姐果然美麗善良又聰明�!�

    方有容瞇起眼,淡淡一句:“你們兩人總背著我交流秘密,我若是不聰明一些,全然被你們提溜著玩兒,也不太好�!�

    嗯,有危險。

    秦魚尷尬,立刻表無辜,“我可沒有玩你哦,師姐……而且這件事,師兄可真沒跟我說過�!�

    方有容:“所以除了這件事,以前所有事,你們果然都勾結(jié)了,一起騙我。”

    秦魚:“……”

    在秦魚訕訕之下,方有容倒也沒有收拾她,只是看了一眼漂白倒映月光的雪層。

    “他也不肯回來嗎?”

    秦魚不得不提醒方有容,“師姐,他魂飛魄散了的�!�

    方有容于是沉默了。

    魂飛魄散啊,那的確沒救了。

    秦魚看方有容面色沉郁,目光一閃,正要說話,卻見方有容伸手,手指捏住了她的臉頰,扯了上面的皮肉。

    “我將他送進(jìn)去之前,用靈魂秘術(shù)將他的靈魂截留一縷藏入通玄鼎中,我跟無闕宗門根基存息一起,不信你查不到,還非要騙我。”

    秦魚:“???是你做的?我還以為是祖師奶奶或者周老頭做的,嗚……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就是想讓你以為他回不來,然后再給你一個驚喜!”

    方有容挑眉,“能回來?”

    秦魚:“不啊,但她可以加入我的組織�!�

    她用詞還是很謹(jǐn)慎的,避免翻車,雖說這個世界的副本基本已經(jīng)KO,但獎勵還沒到手呢。

    所以黃金屋,天選,團(tuán)什么的,這些都得避諱。

    “所以,這是給你自己的驚喜吧。”

    方有容目光幽深,言語銳利。

    秦魚:“???”

    不,我沒有,我是無辜的!

    “不……這也是無奈之舉,師姐你如果掛了,尸骨無存,魂飛魄散,我也會這么做的�!�

    “……”

    你還真是孝順。

    方有容面無表情片刻,忽偏頭,勾唇淡笑了下。

    好像也沒生氣的樣子,就是有些無奈。

    秦魚也笑了,笑著笑著,抱著嬌嬌起身,風(fēng)吹,衣袍飄揚。

    “師姐,接下來你就是宗主了吧�!�

    “祖師傳音過,算是吧,還是你要當(dāng)?”

    “不哦,我得回家一趟……可能不久后就要飛了呢�!�

    “嗯。”

    方有容也沒對這件事懷有什么負(fù)面情緒,因為飛升不代表永不相見。

    她知道飛升這種事,對她也不是難事。

    充其量就是需要一點時間吧。

    秦魚還得去處理一些事情,忙完就回家咯,眼下要離開下,不過飛空后,秦魚忽想起什么,回頭問了一句。

    “師姐你是怎么猜到大師兄是商之洲的?”

    方有容站在那兒,聲音夾著風(fēng)雪飄飛回卷。

    “跟你猜的路子約莫一樣�!�

    言外之意是你怎么猜的,我就是怎么猜的。

    秦魚一怔,若有所思,“我猜他的破綻是師姐你,畢竟師姐你當(dāng)初掛掉一次……那會,宗門的反應(yīng)委實不對,我這才懷疑有人切實了解你的情況,并及時提前聯(lián)系了周玄青,有這樣的機會,卻也需要一個足夠的身份�!�

    方有容有些意外,卻說:“那我跟你不一樣�!�

    秦魚好奇了,“還有其他破綻?是你們處理公事上的熟稔,讓你察覺到了嗎?”

    方有容:“不是,是你�!�

    秦魚:“?”

    方有容:“他的破綻是你�!�

    ————————

    第五刀翎這個人吧,跟商之洲完全是兩種人設(shè),但也有一些雷同的地方,只是這種似是而非恰到好處,讓人完全聯(lián)想不起來。

    畢竟,這世上能以那樣絕頂之姿悍然舍棄,兵解重修種魔,只將自己當(dāng)成一個魔種實驗體,完全不計較自己的未來下場,這樣的人……也只有他一個吧。

    謝庭詠雪寡于情,輕道德,重世界大局。

    周玄青內(nèi)有隱憂,有牽掛,寄存于兩人。

    唯獨他是真正毫無二念,永不回頭的。

    秦魚起初并沒有懷疑第五刀翎的身份,直到這人露出疑似反派的疑點,她推翻了疑點后捕捉到對方的計劃輪廓,再推敲他的身份,蛛絲馬跡,加上她非凡的洞察能力,最終還是猜到了。

    可方有容切入點與眾不同。

    明明事業(yè)型的女神,可以從跟第五刀翎從事多年得到的熟悉度中找破綻,她偏不,從情感入手,便是發(fā)覺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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