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鐘宛下筆飛快:當(dāng)年見王爺最后一面的人是你,王爺最后說了什么,你再說一遍,寫下來,一個字都不要錯。
林思頓了下,接過鐘宛的筆,寫道:告訴歸遠(yuǎn),事已至此,保重自身,不要為我犯傻,我這三四個血親,請他好好護住。
鐘宛微微皺眉,寫:三四個血親?
林思點頭。
鐘宛繼續(xù)寫道:王妃早逝,王爺就三個孩子,明明白白的,為什么直接不說三個,要說三四個?
寧王死前,身邊守著不少不相干的人,會不會是他有什么未盡之言不能明說,所以靠著這句話,想告訴鐘宛什么呢?
林思皺眉。
鐘宛寫:你是不是也懷疑過?
林思點頭。
鐘宛寫道:幾年前,你落在郁赦手里,是因為什么?
林思比劃:身世。
鐘宛心道果然。
林思比劃:并不是為了王爺臨終的話,四殿下對郁小王爺?shù)纳硎酪差H多疑慮,是他派我查的,自然,也是我想查的。
鐘宛寫:結(jié)果如何?
林思搖頭,什么也沒查出來。
鐘宛倚在床邊,怔怔出神。
林思打手語:主人懷疑郁小王爺是王爺?shù)暮⒆樱?br />
鐘宛沉吟:“只是懷疑……但其實說不通的�!�
只是憑著寧王的一句“三四”就把這倆人連起來,太牽強。
且郁赦是先帝駕崩那年出生的,那年寧王剛滿十五,懷胎要十月,再往前推,也就是寧王十四歲上就……
鐘宛失笑,怎么可能。
林思揣摩著鐘宛心思,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耿直的比劃:十四歲,也不是一定不行。
鐘宛尷尬一笑,不想跟林思討論自己義父的這種事,想了下寫道:當(dāng)時王爺還是最受寵的六皇子,由先帝親自教養(yǎng),很有可能會繼承大統(tǒng),先帝不會讓他在大婚前莫名其妙的有一個孩子。再者,安國公主和郁王爺替寧王養(yǎng)兒子?還養(yǎng)的這么精心?
林思點頭,比劃:不可能,皇上連宣瑞都忌憚,又怎么可能留下年齡更大的郁小王爺。
鐘宛嘆口氣,寧王親子這事兒也不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三四個血親”,到底是隨口一說,還是別有深意呢?
林思琢磨著“三四”兩個字,又猜測著比劃:那個四,會不會說的是主子你自己?
鐘宛失笑,寫道:我比郁赦還大一歲!王爺十三歲就跟人同房了嗎?想什么呢!咱們鐘府雖沒了,但我實實在在是我爹娘生的。
林思低頭笑了。
“那到底是誰呢……”
林思建議:主人要是想知道,我可以繼續(xù)查下去,我不著急去南邊。
“不行。”鐘宛搖頭,“他剛跟我提起過你,你若再落在他手里,他絕對不會饒了你�!�
林思無奈,鐘宛想了下,道:“或者……萬壽節(jié)之后,咱倆換一換,你陪著他們回黔安,我留在京中�!�
林思皺眉,比劃:主人不是說,這次之后,再也沒咱們什么事了嗎?
鐘宛沉默,若這三個孩子沒事了,他也算對得起寧王的一番養(yǎng)育之恩了,以后的年歲,他是不是可以……
林思不想鐘宛再陷泥淖,快速的比劃:兩個小主人剛十歲。
鐘宛苦笑一下,也是。
自寧王死后,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哪兒來的自由去想旁的事。
第7章
林思同鐘宛自小一起長大,對他的心事不說完全知道,但總能猜到一二分,他抬頭看看鐘宛,打手語:主人難道是替郁小王爺憂心?
所以才硬把郁赦的身世往寧王身上拗,說服自己留下來?
鐘宛沒說話。
寧王當(dāng)年被構(gòu)陷,郁王爺是出了力的,鐘宛不該操心郁赦。
林思想了想,比劃:出事之時,郁小王爺才十幾歲,他并沒插手,主人不用覺得對不起王爺。
鐘宛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我分得清。”
林思當(dāng)時雖然也被買進了郁王府,但一直在二門外喂馬,對里面鐘宛和郁赦的事知道的不多,他想了下,直接問:主人當(dāng)年和郁小王爺,有過情愫嗎?
鐘宛嗆了下。
“沒……”鐘宛笑了,“你別是也信了那些謠言了?沒有的事�!�
林思困惑的看著鐘宛,徹底不明白了。
也沒定過情,那為什么現(xiàn)在要替郁赦擔(dān)心?
“他……”
鐘宛枕著自己的手臂倚在床頭,悠悠道,“之前……雖跟他算是同窗了幾年,但整整三年,幾乎沒說過話�!�
“我不想給王爺惹事,從不跟那些人打交道,除了沒事兒跟四皇子宣璟相互斗斗氣,沒和旁人有過什么牽扯。”
“五皇子宣瓊手黑心毒,總想給我耍陰招使絆子,我瞧不上他……郁赦是宣瓊的表兄,兩人同為一派,我自然也敬而遠(yuǎn)之�!�
五皇子宣瓊的母妃,是郁貴妃是郁王爺?shù)陌谩?br />
鐘宛揉了揉酸疼的脖頸,“說起來我當(dāng)初也困惑,他跟我既不沾親帶故,又不像是和宣璟似得打出了三分情誼,怎么會費那么大力氣把我買去?”
林思略想了下,很直接道:那就是傾慕你,或是想那些不干不凈的事了。
“也沒,真沒�!辩娡饟u頭,“他把我丟在他們家別院里后不見不問不理會,一丟就是三個月,隔了好久,大約是被他別院的管家鬧煩了,才住過來了�!�
林思困惑:被管家鬧煩?
鐘宛要笑不笑,又咳了起來。
“我在別院躺了半個月,能下床后,當(dāng)然是要跑啊……藏在裝廚余的大桶里想被運出去,或是裝成仆役從角門往外溜,每天半夜我還都去找地方翻墻……他別院里沒住著主家的人,一院子的仆役只管看著我,那管家怕我跑了,日夜盯著我,寸步不離。每天晚上,那管家都搬把椅子放在我床頭,坐在椅子上盯著我�!�
鐘宛咳了兩聲,忍笑:“我就問那老管家啊……”
少年鐘宛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看上去人畜無害。
只有老管家知道這是個什么貨,三個月了,鐘宛就沒一刻不想著往外跑的,管家苦口婆心的勸了:少爺你已經(jīng)落了奴籍了,你就算出去了,沒路引文書,你連城都出不去,這輩子你不能買房不能購地,到哪兒只能藏著躲著。
鐘宛心道廢話,本朝律法,我能不比你清楚。
管家被煩的沒了耐心,還嚇唬過他:少爺,我們世子可是拿著您的賣身契了,您要是跑了,世子只消知會衙門一聲,不到一天就能把您抓回來,到時候,這竄逃的叛奴是要被官府黥面的,黥面您知道吧?
鐘宛根本不在乎,冷冷道:“我一個男人,臉毀了就毀了,還省的讓人惦記了呢!”
老管家急了:“黥面是一輩子的事,你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臉呢……”
少年鐘宛莫名其妙:“我本來就不要臉啊,管家�。�!我都混到這份上?!還要臉?”
老管家被氣的喘不上氣來。
兩人吵了一個白日,入夜了,老管家覺得鐘宛大概能消停會兒了,剛想在椅子上湊合著瞇一會兒,鐘宛突然開始說話了。
“馮伯�!辩娡鸢敕炙庖矡o,看著床帳頂子,“咱倆談?wù)勑陌伞!?br />
馮管家:“……”
馮管家心里咒罵著這個不省心的,強打著精神硬邦邦道:“聊什么?!”
少年鐘宛平靜道:“我們聊聊令慈吧。”
馮管家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老娘被調(diào)戲了,當(dāng)即暴起,要跟鐘宛動手。
“消消氣消消氣,你急什么?”少年鐘宛忙不迭的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您冷靜點!您這個年紀(jì)真的不能老動怒,坐下!坐下……”
馮管家氣的胡子翹,背過身坐下了,不想再理他,過了半柱香時間,剛要迷糊的時候,鐘宛又突然道:“馮伯,您有夫人嗎?”
馮管家滿臉煞氣,“賤內(nèi)尚在�!�
鐘宛點點頭,“您和夫人,夫妻和睦嗎?”
馮管家茫然,大晚上的……他為什么要跟一個半大孩子聊自己跟自己媳婦的事?
馮管家回頭瞪了鐘宛一眼,“有什么好不好的!這事兒跟少爺有關(guān)系嗎?”
鐘宛很坦然:“當(dāng)然。”
馮管家壓著火,“那請問鐘少爺……跟您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夜半、三更、你和我�!辩娡鹬钢缸约�,又指指馮管家,“共處一室,我會擔(dān)心您是要監(jiān)守自盜,趁我睡著了,日我�!�
馮管家徹底瘋了,站起來大怒道:“我今年五十四了!孫子跟你差不多大!我跟你……我我我……”
“別別別生氣啊……”鐘宛怕把他氣出個好歹,忙勸著,“我就是說有這個可能!只是有可能……我怕您晚上看著我的睡顏,一時控制不住,不小心釀下苦果,您是有家室的人,我也要替你家世子守身如玉,咱倆要是好上了,既破壞了您跟夫人的感情,又要害您丟了飯碗,我是不忍心……”
馮管家那聽他的,暴怒下指天畫地的一頓詛咒發(fā)誓,氣的臉都紫了。
“消消氣……我錯了,是我跟你朝夕相伴,對您起了別的心思,不是您,不是您�!辩娡疬B忙賠禮,“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給您謝罪�!�
鐘宛下床親自替馮管家倒了一杯茶。
馮管家喝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把氣喘勻了。
鐘宛躺下了,馮管家又坐下了。
半個時辰后,馮管家依稀有了睡意,鐘宛又道:“我想了一下,我剛才言辭很過分,抱歉,馮管家,您是個好人�!�
馮管家:“……”
少年鐘宛看著窗外,幽幽的說:“您看,今晚月色很好�!�
馮管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鐘宛自顧自道:“我們這會兒氣氛也很融洽。”
馮管家覺得自己怕不是困瘋了……哪兒就融洽了?
鐘宛認(rèn)真的說:“所以我給您唱個曲兒吧?”
馮管家麻木的看著鐘宛。
鐘宛靦腆道:“我原本要被買去當(dāng)戲子的,所以在獄中……我就提前準(zhǔn)備了一下�!�
馮管家滿目蒼涼,不知該不該夸他未雨綢繆。
“那我開始了�!�
鐘宛清了清嗓子,輕輕地拍著床板,“過了門子啊……犯了白裙兒……死了這個啊……當(dāng)家的人兒……”
“閉嘴�。�!”馮管家大怒,“對著主家唱這個!你找死嗎?!”
“不行嗎?”鐘宛惋惜,“可我這半路出家的……只會唱小寡婦上墳�!�
馮管家氣的手抖:“你……別唱了。”
鐘宛點頭:“好罷,您不要生氣,我只是想唱個曲子哄您睡覺�!�
“你別說話了!我自睡得著!��!”
鐘宛保證,豎起三指對天發(fā)誓:“我閉嘴�!�
馮管家悻悻,再次坐了下來。
鐘宛說到做到,這次真的一個字也不說了。
半個時辰后,折騰了一個白日又熬了半夜的馮管家睡的死沉死沉。
目光灼灼一直未睡的少年鐘宛嘴角微微勾起,坐了起來。
“對不起您了……”
鐘宛沒敢穿鞋,就赤著腳輕輕的走了出去,當(dāng)夜逃出了別院。
當(dāng)然,天還沒亮就被抓回去了。
鐘宛被按在別院堂屋里,還在耍光棍:“不就是黥面么,隨便!老子這臉上就算刺了青,一樣有大把的小姐姑娘想嫁給我!”
馮管家追了他一夜,這會兒已經(jīng)累的半死不活了,氣若游絲道:“你不怕是吧?行,行……你等著,你再等會兒的�!�
鐘宛就等著,半個時辰后,他等來了郁赦。
鐘宛跪在地上,看到郁赦的第一眼就知道完蛋了。
真的能日自己的人來了。
第8章
不等鐘宛惡人先告狀,馮管家先跳起來,指著鐘宛的手指哆嗦,口齒不清道:“他、他……聊我娘……還唱曲兒……要給我上墳,三個月了�。�!那……那墻那么高!那么高��!”
少年郁赦:“……”
這是在說什么?
馮管家終于把小主人請來了,一心要告狀,奈何他奔波了一天一夜,又是累又是氣,已經(jīng)說不清楚話了,偏偏他又著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想到什么說什么,把郁赦說的一頭霧水。
少年郁迷惘的看著把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老成持重的馮管家,沉默片刻,轉(zhuǎn)頭吩咐隨從:“去請魏太醫(yī)來�!�
“我沒瘋��!”馮管家氣的嗆了下,扶著椅子背指著鐘宛,“是他……他……他他他!”
郁赦點頭:“我知道,你總得得先看病。”
馮管家無法,拼勁全力瞪了鐘宛一眼,奄奄一息的被下人們扶下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鐘宛和郁赦兩人了,兩人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你父親做了這么漂亮的‘好事’。”鐘宛微微瞇著眼,“你把我買來,不怕我宰了你,為王爺報仇?”
郁赦靜了片刻,點頭:“想到過�!�
“但還是把我弄來了,膽子真大�!辩娡鹕舷驴戳擞羯庖谎郏�,“沒想到……年紀(jì)不太大,色心倒不小,拼著一條命也得玩?zhèn)刺激……”
郁赦片刻后才明白鐘宛的意思,表情僵了下,“我不是想……那樣,而且……”
郁赦道:“而且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鐘宛深吸了一口氣,確實。
他對郁赦下不了手。
“你猜對了。”鐘宛起身,揉了揉被人擰的生疼的肩膀,“冤有頭債有主……我……我他娘的……”
鐘宛一陣頭暈?zāi)垦#瑳]站穩(wěn),又跌跪了下來。
鐘宛摔了個實在,疼的直抽氣。
馮管家熬了一天一夜,可中間至少還打了個盹,鐘宛則是活生生一直熬到了現(xiàn)在,中間飯都沒吃過幾口,撐到現(xiàn)在,也有點站不住了。
少年郁赦想扶鐘宛,但想到鐘宛方才說的話,覺得自己不便碰他,只得吩咐下人把鐘宛攙了起來,送去了臥房。
不一會兒魏太醫(yī)來了,給兩人診了脈,給鐘宛留下了些外傷藥,給馮管家開了一副靜心安神的藥。
馮管家病懨懨的養(yǎng)著,暫時沒精力看管鐘宛了,郁赦只得自己盯著他。
臥房里,鐘宛不勞旁人動手,掀起褲腳,露出一片擦傷的腿,取了藥膏往傷處涂。
郁赦坐在不遠(yuǎn)處的書案前看書,目不斜視。
不多一會兒,郁赦聽到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本能的抬頭……
鐘宛已經(jīng)把兩膝的傷口料理好了,他站在床下,背對著郁赦,將上衣脫了下來,又將里面的中衣褪下,露出了少年瘦削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