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次離開，真珍也要隨行，原因是她嫁進(jìn)這個家后，還不曾到三房真正的產(chǎn)業(yè)上看過，并過問賬務(wù)，不太妥當(dāng)。畢竟原本負(fù)責(zé)房山大半家務(wù)的淑寧已經(jīng)定了親事，真珍作為年輕一輩的新女主人，也該接手這些事了。
佟氏臨行前私下召喚真珍面授機(jī)宜，結(jié)果真珍四個陪嫁的丫頭，只有七喜八福九兒跟她去，而比較老實本份的六如則留下與茶香等人一起侍候端寧起居。佟氏還特地交待馬三家的要多用些心，近來兵部又開始忙碌，端寧幾乎天天都要過了酉時才能到家。
出發(fā)那天，她們一大早便與端寧告別，送他出門，然后前往竹院見那拉氏。不知是不是因為近來打擊太重，那拉氏整個人象老了十歲似的，頭上已經(jīng)夾雜了幾根白發(fā)。她對于三房的離開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還勸她們多回來。
似乎是因為親生愛女間接導(dǎo)致家中爵位被貶，她已經(jīng)被變相剝奪了主母的地位，如今府中管家的是李氏，而那拉氏本人，只是慢慢調(diào)養(yǎng)著身體，偶爾與媳婦們聊聊天，或逗逗孫子孫女，閑暇時，便開始吃齋念佛。
淑寧一行在二門上車時，正碰見一群家人在不遠(yuǎn)處哭求管家。淑寧悄聲問素馨那是什么人，得到的答案是最近被攆出府的家人，心下暗嘆，沒說什么。
因被貶為男爵府，李氏開始刪減不必要的人手，前后有十幾二十房家人被放出府。其中有些老實肯干，又年輕力壯的，佟氏便收留了六房，留下兩房守著槐院，其他都帶到房山去“管教”些時日。四房那邊，聽說近日將別院隔壁的宅子買下了，正打算打通了隔成兩個院子，好讓年將十歲的淳寧搬出正院與父母分院而居，因此也要增添人手，要了幾房去。其他的人，著實沒人收留，興保那邊又沒興趣，所以眼下才會哭求吳總管不要將他們趕走的。
淑寧雖然挺同情，但沒打算插手。從前府里的下人實在太多了，其實許多都是世代繁衍下來的家生大族。其中愛嚼舌頭、惹事生非、干活偷懶、貪小便宜、手腳不干凈或是好賭成風(fēng)的不知有多少。三房一向管理嚴(yán)格，倒還罷了，那拉氏手下的那些，實在不怎么樣。何況被趕出府去，并不代表會餓死，只要本人愿意，他他拉府還是愿意提供保書的，但那些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舒服日子的人，又怎么肯丟掉這個金飯碗呢？所以愿意求得保書另投別家做活的人，只有兩房而已。
淑寧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個方青哥。當(dāng)日他進(jìn)府當(dāng)差，并不曾入奴籍。聽說他隨婉寧去了承德后，便一直留在五阿哥身邊，在指婚下來之前，還混了個侍衛(wèi)的名頭。后來五阿哥與婉寧決裂，并沒有降罪于他，他本以為能有出頭之日的，不曾想順天府的官差上門，出示了他他拉府提出的奴籍證明，將他說成是逃奴。偏偏能證明他不是家奴的人進(jìn)了四貝勒府，他被人強行帶走。后來只聽說他挨了打，便再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淑寧又嘆息了一聲，她最近似乎常常嘆息。從六月選秀時起，這一百來天的功夫，仿佛是過了幾輩子似的，幾乎所有人的命運都發(fā)生了變化，真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再度走上返回房山的道路，她忽然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唯一令她心中歡喜的，是她與桐英的婚事最終定下來了。雖然桐英回京后，一直在兵部忙碌，又因為禮教規(guī)矩等緣故，兩人無法相見，但她偶爾收到他的只字片語，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佟氏要她回房山，雖然少了通信的機(jī)會，但她心里隱隱有個念頭，覺得若是在房山，只怕更容易與桐英見面。畢竟在京里，她只能住在他他拉府中，而桐英要進(jìn)府，必須經(jīng)過重重關(guān)卡。相比之下，房山就自由多了。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桐英不知幾時才有空閑離開京城。
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房山別院的門口。長貴早在大門前候著，進(jìn)了門，小劉氏笑著迎上來，賢寧掙脫了母親的手，沖上去與小寶抱成一團(tuán)，兩小子嬉鬧著。佟氏被他們吵得頭痛，大手一揮，讓他們自個兒玩去了。
還沒等坐下說話，淑寧便留意到真珍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暈車的跡象，覺得很是詫異，忙稟告了母親。佟氏見了媳婦的臉色，也嚇了一跳，忙叫長貴快去請大夫來，又讓丫環(huán)們快扶真珍到端寧房里躺下休息。淑寧回自己小院找了藥油來，給真珍擦了幾滴，看著她臉色似乎好了些。
過了半個時辰，大夫來了，診治的結(jié)果卻讓眾人又驚又喜。
真珍懷孕了。
第203章
秋日
淑寧一大早醒來，覺得神清氣爽。她下床收拾床鋪后洗嗽完畢，換上夾棉袍，便坐在梳妝臺前，打開花梨木鏡匣，拿出幾瓶纈彩坊出產(chǎn)的護(hù)膚品來。
先用玫瑰水拍了拍臉頰，再打開雪花膏的小瓷蓋。說起來，這雪花膏據(jù)說是用動物油脂加珍珠末、茯苓霜等幾種藥材做成的，秋冬季節(jié)使用最是滋潤。這一小瓷盒大概只有八毫升左右的份量，便要賣一兩銀子，而且保質(zhì)期只有兩個月。
她挖了一點雪花膏在手心里，細(xì)細(xì)在臉上勻開�？偹慊丶摇白约杭依铩�，又不用見“外人”，她也沒必有給自己的臉增加負(fù)擔(dān)，因此并不打算涂脂抹粉。待抹完臉，她便對著鏡子自行梳了頭，又在辮梢處纏上紅頭繩，往鏡匣里瞄了幾眼，挑了一朵粉紅的小花，再戴了一對輕巧的耳環(huán)。
素馨進(jìn)來道：“姑娘餓了么？南廂已經(jīng)擺下早飯了，今兒太太說要在少爺屋里陪少奶奶吃，因此叫各院自己吃早飯呢�！�
淑寧點點頭，隨她到了南廂，炕桌上果然已經(jīng)擺了許多食物。雖然天氣還沒冷到要燒炕的地步，但炕上已經(jīng)鋪好了棉褥子。
早飯很豐盛，有羊奶、雞蛋、糖蒸酥酪和三四種餑餑，還有一壺?zé)狎v騰的紅棗茶，份量足夠四五個人吃的。淑寧瞧了那酥酪一眼，瞄瞄素馨，見她已經(jīng)在傻笑了，忍了忍，略彎著嘴角道：“有那么多東西，干脆你們幾個也一起來吃吧。”素馨一陣歡呼，忙跑出去叫人了。
三個丫環(huán)在地下擺了小桌和矮凳，素馨先行禮道：“謝姑娘賞。”便笑嘻嘻地將最愛吃的酥酪拿了去，又倒了碗紅棗茶。冬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取了棗泥山藥糕，扣兒也紅著臉拿了糕點和雞蛋。
淑寧慢慢吃飽了肚子，又喝了一大碗熱奶下去，全身暖洋洋的。她對素馨她們說：“今兒是回來頭一天，只怕廚房那邊是要顯顯本事呢，跟他們說一聲，以后早飯用不著這樣麻煩，羊奶加餑餑，或是米粥加點心就好�！�
素馨應(yīng)了，又問淑寧今日要做什么。淑寧想了想，蔡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了，用不著上課，難得有閑暇，輕松兩天好了，便說她要去逛園子。素馨聽了，偷偷與冬青兩個遞眼色，淑寧暗笑，道：“今兒天氣不錯，難為你們在京里拘束了那么久，回頭吃完了，就出去玩吧，只是別闖什么禍，叫人告上門來�！彼剀懊Φ溃骸安粫粫^對不會�！比缓蟊闩c冬青商量起要先去看哪位姐妹。扣兒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低下了頭。
淑寧嗽了口，便往隔壁端寧的院子里來。這個院子雖然比她住的要大些，但還是有些小。端寧成了家，兩口子的下人不可能都住得下，現(xiàn)在只有真珍在還罷了，要是端寧也回來住，身邊的丫環(huán)婆子就必定有人要搬到后院去。本來佟氏還打算打掉北邊的墻擴(kuò)建的，但真珍懷了孕，需要靜養(yǎng)，只好將計劃推遲。
沒走幾步，便聽到幾個丫頭在爭吵，淑寧皺了皺眉，似乎是七喜八福兩個出門時撞到一個別院丫頭，反倒拉著人不肯放。她見狀揚聲道：“大清早的，吵吵嚷嚷的成個什么樣子？還不快住嘴！”心想大概是那兩個丫頭仗著真珍懷孕，想要在新地方立威，才會趁機(jī)抓著人不放。
七喜八福兩個一見淑寧，忙松了手，但還是有些不服氣。淑寧只淡淡地對那別院丫頭道：“去做你的活�！蹦茄绢^福了一禮便快步走開了。七喜八福欲要爭辯，淑寧卻盯著她們道：“我們家沒那些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你們只要記住自己的本份，別丟了你們主子的臉面就行�！比缓笠膊欢嗉永頃瑥街弊哌M(jìn)院子。
七喜八福對望一眼，扁了扁嘴。她們到這家已有些時日，深知這位姑娘不是能隨意糊弄的，只好作罷。
淑寧進(jìn)門，正好看到佟氏要真珍再喝一碗羊奶，還道：“多吃些對你身體有好處，對孩子也好，你如今要吃兩個人的份量，可不能還像從前那樣只吃一點。”真珍推辭不得，只好勉強灌了下去，便再也吃不動了。
淑寧請過安，便笑吟吟地看著這婆媳倆一個逼著吃一個避著吃的情景。真珍偷空嗔了她一眼，她才勸母親道：“額娘別逼嫂子了，如今在自己地頭上，肚子餓了再叫人做就是，我看廚房那邊正等著大展身手呢，更別說還有點心之類的。要是一時吃得多了，回頭嫂子說不定會吐出來，那不就白吃了么？”佟氏想想也是，便不再強求。真珍暗暗松了口氣。
佟氏對女兒道：“你今早喝過羊奶了么？天氣冷的時候，果然吃這個最好。我已經(jīng)叫人再買兩只羊去了，原來那兩只不夠，年紀(jì)又有些大�！笔鐚廃c頭道：“這話不錯，多買幾只吧，以后不光是我和嫂子要喝，連額娘、姨娘和弟弟們也要喝。男孩子多喝這個能長高些，身體也會更好。”
佟氏想想也好，便答應(yīng)了，又回頭囑咐起真珍懷孕的注意事項。淑寧見真珍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是因為老媽啰嗦了一遍又一遍的緣故，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因為真珍總是朝外頭瞧，似乎在等著什么，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摸摸小腹。她眼珠子一轉(zhuǎn)，便猜到了一些：“嫂子，你是不是要等哥哥的回信？想知道他接到喜訊后會怎么想？”
真珍臉一紅，嗔了她一眼，低下頭不說話。佟氏不由笑道：“到底是小夫妻倆啊，你別著急，如今還早呢，就算端哥兒那邊一早派人出發(fā)，起碼也要過了巳時才能到，你現(xiàn)在就開始盼的話，今早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真珍不好意思地笑了，在一邊侍候的九兒便上來說了許多湊趣的話，惹得眾人笑個不停。淑寧停下了后，瞧著母親還有許多事要叮囑嫂子，便辭了出來，往園子方向走去。
說起來，她上一次到這個園子，已經(jīng)是去年九月初的事了。雖然今年選秀前曾回過房山，但當(dāng)時有事要忙，天氣又不好，壓根兒就沒閑功夫來游園。事隔一年多后，重新踏上這個園子的土地，她有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眼下已是深秋時節(jié)，園子里花木都有些衰敗。陶然亭邊種的半畝菊花，只有一半還開著，水面上的荷葉俱是殘枝，倒是林子里和山坡上的樹還有些綠意，如果天再冷些，梅花大概就要開始結(jié)蕾了。
她沿著長廊走過觀瀾亭與凌波臺，又上了山。小路上靜悄悄的，旁邊的草叢已泛了黃，偶爾有些蟲子小蛇在路邊一閃而沒，嚇得淑寧心下慌慌，忙躡手躡腳地避了過去，然后快步飛奔到守林人住的屋子前，才松了口氣。
她與守在那里的老伍頭打了招呼，又聊了幾句，方才閑閑從另一條小路下到水邊，踩著吱呀直叫的竹橋，往枕霞閣這邊來。
這里是她與桐英最常見面的地方。
閣中很是冷清，到處都蓋著薄薄的灰塵�？赡苁且驗橹魅舜蠖疾辉�，這里又久不住人的關(guān)系，底下人來得沒以前勤快�？催@灰塵的厚度，起碼也有三四天沒人打掃了，墻角開始結(jié)起蜘蛛網(wǎng)，室內(nèi)的空氣也有些渾濁。
淑寧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念頭，轉(zhuǎn)身便到閣后放雜物的小房間里取來掃帚抹布水桶等物，著手打掃起水閣來。她先是打開窗子通風(fēng)，又將兩層屋子都掃了一遍，清掉蛛網(wǎng)，然后從小湖里打了一桶水，將桌椅書架都擦試干凈，二樓的床鋪布幔等東西都收拾整齊，再到閣前的小花圃里剪了幾枝菊花，拿過一只青釉瓶子插上，從閣后來到水閘處，取了凈水，灌進(jìn)瓶子里，然后將它放在窗前。
秋風(fēng)透過窗戶吹進(jìn)屋子，原來的灰塵氣味都消失不見了，空氣中只散發(fā)著淡淡的菊香。淑寧洗干凈手，坐在案前，打量著干凈的屋子，心中微微泛著喜意。
案上的文房用具有些亂，她隨手整理過，才發(fā)現(xiàn)那方刻著蘭竹的松花硯不是自家的東西，應(yīng)該是桐英忘在這里的，仔細(xì)瞧了，筆架上的兩支半舊毛筆，也不是她家素日光顧的京城松竹齋與房山南山閣的出品。
她拿過那硯臺細(xì)細(xì)摸挲著，又捋了捋筆上的毫毛，心中一動，取了清水，從匣子里選了一塊墨，慢慢地在硯上磨起來。待磨出小半坑墨，便取了其中一支筆，蘸滿墨汁，展開一張紙，想寫些東西。
想什么好呢？她回想起帶回來的行李中，還未取出的那幅紅梅圖上的題詩，便在紙上寫起來。待寫了兩回，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地模仿了桐英的筆跡，字字都向左傾斜著，豎勾不明顯，字與字之間還擠得很緊。
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熱，忙重新蘸了墨，用自己平日的筆跡再寫了幾遍，臉上才涼下來。但寫完了，她又忽然想到：我究竟在做什么呀？臉便又熱起來了。
正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喚自己，忙放下筆走到窗邊望著，原來是素馨在臨淵閣那邊叫自己，揚聲問是什么事，素馨卻道：“太太請姑娘過去正院吃午飯呢�！�
原來已經(jīng)是中午了么？她抬頭望望云層中的太陽，果然已到了頭頂了，忙轉(zhuǎn)身收拾好東西，看到那硯，遲疑了一下，便拿紙包了，連那兩支舊筆一起帶回了自己的書房。
換了一身衣服，淑寧來到正院，佟氏與真珍正在說笑，回頭看到她，便問：“你去哪里了？怎么這許久不見人？”
淑寧忙道：“只是到園子里逛逛，走得累了，便在水閣子里歇了一會兒。累額娘與嫂子久候了�！辟∈蠑[擺手，揚起手中的信紙，笑道：“瞧你哥哥的回信，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還連夜找上司討假，若不是兵部正忙，人家不肯批，他早就飛奔來了呢，眼下只好等休沐日了�！比缓笥种钢高吷系牧纾骸斑B這丫頭都送過來了，若不是二嫫攔著，他連馬三兒家的都要派回來呢。從小到大，他還沒這么慌張過。”
淑寧接過那信看了，也忍不住笑起來。真珍推了她一把，道：“你哥哥不過是一時歡喜得過了頭，才會犯這糊涂罷了，你笑成這樣做什么？”淑寧睨她一眼，翹起嘴角：“我笑話哥哥，你心里不自在了？莫不是心疼？”真珍臊了，捶了她幾下。
這時賢寧飛快從屋前奔過，叫著“我要當(dāng)叔叔了”、“我要當(dāng)叔叔了”，小寶在后頭追著喊“不要跑，回來吃飯”，兩人繞著院子跑，鬧成一團(tuán)。小劉氏喘著氣進(jìn)屋，嘆道：“姐姐，賢哥兒還是交回給你管吧�！辟∈蠐釗犷~角，走到門口大聲喝道：“賢哥兒！不許再鬧了！再鬧就不許你吃飯！”
賢寧停下腳步，后面小寶一時沒剎住，差點兒撞上。兩小子見佟氏板起臉望自己，忙站好了低頭認(rèn)錯。賢寧一見佟氏臉色放緩，便挨過去撒嬌道：“額娘別氣，額娘別氣，我是太高興了。我要當(dāng)叔叔了！”
佟氏似笑非笑地對他說：“你整日跟個猴子似的，有你這樣的叔叔么？沒得叫人笑話�！辟t寧嘟起嘴，小聲道：“我聽話就是�！辟∈下唤�(jīng)心地“唔”了一聲，指了指雨歌：“跟你的丫頭下去洗手換衣裳，瞧這一身的泥！又跑池塘那邊去了吧？”賢寧傻笑著下去了。小寶偷偷看了佟氏幾眼，又去瞧自個兒的母親。小劉氏嘆道：“還不快回屋去，你當(dāng)自己身上干凈呢�！毙毭ο蚋魅诵辛硕Y，匆匆去了。
佟氏回到桌邊坐下，才笑道：“昨兒已經(jīng)鬧了半天，今早上吃過飯，又開始鬧了，沒得叫人頭疼�！笔鐚巻枺骸半y道小寶不是跟著楊先生讀書么？怎么讓他跟著賢哥兒胡鬧呢？”小劉氏不好意思地道：“因著這件喜事，整個別院都喜洋洋的，我便求楊先生放了一天假，讓孩子們松乏松乏�！�
淑寧想了想，道：“就讓弟弟們玩一天，也沒什么，只是如今賢寧已經(jīng)不小了，當(dāng)初哥哥在他這個年紀(jì)時，已經(jīng)正經(jīng)拜先生了呢。眼下對賢寧也要嚴(yán)些了。”佟氏點頭：“這話說得是，明兒就讓他跟楊先生學(xué)去，省得他在家里吵得慌�！�
素云過來說飯已經(jīng)擺好了，佟氏便招呼眾人過去坐下，又讓人催孩子們快來。待吃過飯，眾人各回自己的院子，真珍也回院午休去了，佟氏才喚過女兒，道：“我有事與你商量。我本來打算在這里留幾天，便要到保定去了。但眼下你嫂子懷孕不到兩個月，我不放心，打算留到滿四個月胎兒安穩(wěn)下來再說，那時已是臘月了，索性過了年再去。但你嫂子現(xiàn)在的情形，不好多勞神，我又要照看她，劉姨娘要顧著你兩個弟弟，都沒空閑。這別院的家務(wù)和產(chǎn)業(yè)，恐怕還要你多費心，你便再辛苦些時日吧�！�
淑寧忙道：“額娘說的什么話？這本就是我份內(nèi)事，何況又是素來做慣的�！彼D了頓，又道：“趁這個機(jī)會，我也有事與額娘商量，就是關(guān)于家里產(chǎn)業(yè)的事�！�
第204章
開源（上）
摒退所有下人后，淑寧關(guān)上門，拉著母親到左房里坐下，細(xì)細(xì)道來：
“這些年我?guī)椭~娘管家，心里對家里的錢財多寡也有點數(shù)。雖說當(dāng)年在廣州得了不少銀子財物，但回京后丁憂三年，購置了房山這邊的宅院田產(chǎn)，那邊府里，也前前后后投了五六千兩下去，雖說多少有些進(jìn)項，但總歸是出多進(jìn)少。如今阿瑪做的是清水衙門的官，將來要再往上時，少不得要花些銀子。哥哥這邊要生孩子，要晉升，兩個弟弟又要進(jìn)學(xué)、娶親。仔細(xì)算來，咱們家實在算不上寬裕。若是阿瑪額娘一味為我的體面著想，辦了豐厚的嫁妝，反而使家里打了饑荒，叫我于心何忍？所以我想著，能省就省，現(xiàn)在我既接過家務(wù)，干脆想個法子給家里再添一兩個進(jìn)項。我自知才能平庸，掙不了大錢，但只要能得上兩三千銀，便能幫上不少了�！�
佟氏微微一笑：“兩三千銀，可不正是十頃地加個小莊的價么？看來，你瞧過你阿瑪和我商量的嫁妝單子了？”
淑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在桌面上放著，我也只是不小心看到……”
佟氏微笑道：“不妨事，難得你有這個心。不過，額娘覺得你太小看自己家了。我們家平日用度本就節(jié)省，靠著府里，又少與別家應(yīng)酬往來，花費其實不多。更何況，我們在廣州得的錢其實比你想的要多�！�
她喝了口茶，才緩緩地道：“其實當(dāng)年我們得的財物，有許多是綢緞瓷器玉石之類的，連銀子在內(nèi)少說也有七八萬兩�；鼐┖�，這些年花的銀子，數(shù)來也就兩萬左右。但房山的產(chǎn)業(yè)，至今年份雖短，前前后后卻也有一萬多兩進(jìn)項，加上廣州那邊的分紅，這一進(jìn)一出，還略有盈余，再拿出兩萬來給你做嫁妝，其實并不手緊。更何況，從廣州帶回來的東西，有很多直接就能用上了，這可不就省了一筆么？”
淑寧聽得有些目瞪口呆，原來自家是那么有錢的嗎？她怎么從來不知道？還以為當(dāng)年得的有三四萬就不錯了呢。
佟氏看著女兒吃驚的樣子，抿嘴笑著繼續(xù)道：“再說，你大伯母那邊給的首飾、衣料、古董字畫之類的，也值好幾萬了，又給我們省了一大筆錢。我本就預(yù)備下不少首飾器物衣料藥材香料什么的。仔細(xì)說來，單論首飾，我們還要準(zhǔn)備的，其實就是幾串朝珠、手串、鐲子、耳墜、戒指、鈿子和墜角之類的零碎東西，大頭是在家俱、衣裳、料子毛皮這幾樣上，這樣一來，只要一萬五千兩，就能辦得很體面了，再花五千兩買田產(chǎn)和小宅，包管誰也不會小瞧你。所以我先前才叫你不必?fù)?dān)心。”
淑寧聽得呆了，原來要這樣算的，不過，她還是希望出一份力，兩萬兩也不是小數(shù)目，能在三年間撈到七八萬兩財物的肥缺，畢竟不是常有的，能省還是省些好。
她道：“即便如此，我還是想給家里出一份力，能省下三兩千也是好的，就當(dāng)是為了弟弟和小侄兒著想。”
佟氏笑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哪有姑娘家給自己掙嫁妝的？從沒有過這樣的規(guī)矩�！�
淑寧道：“規(guī)矩也是人定的，而且咱們不說，有誰知道？再說了……”她眼珠子一轉(zhuǎn)，笑了：“既然是我的陪嫁，讓我去挑去管，不是更好么？橫豎將來我過了門，那也是我的私房，心里有數(shù)些，也不至于糊里糊涂的任底下人擺弄�！�
佟氏若有所思：“這倒也是……”她想了想，瞧了女兒幾眼，笑了，看到女兒一臉奇怪的樣子，才道：“我家淑兒就是跟別家姑娘不一樣，說起陪嫁、嫁妝還有過門什么的，也是這么大大方方的，不象別人那么扭捏�！�
淑寧微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額娘怎么這樣說？好像我臉皮很厚似的……”其實也就是談?wù)撟约航Y(jié)婚時帶什么東西到新家去罷了，有什么好扭捏？
佟氏笑道：“我覺得這樣才好呢，不管什么人到了咱們家，都是大大方方、歡歡喜喜的，這才是過日子的樣子。”她想了想，合掌道：“就這么辦吧，咱們家的產(chǎn)業(yè)暫時交到你手上，你要開源也罷，節(jié)流也好，都由你作主。只是我在這里一日，你做什么事都要讓我知道，支出超過兩百兩銀子，便要先報給我點頭，如何？”
淑寧忙應(yīng)了。
事情已定，她便趁母親午休的時間先回自己的院子里，不過不是去休息。她從梳妝匣子的倒數(shù)第二層拿出一串鑰匙，用其中一條打開臥房里間大箱柜右邊第二格抽屜上的鎖，取出一個紫檀木的小箱子，又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上頭的鎖，拿出一疊銀票來。
這些都是她近年積下的私房錢。在他他拉府里，她每月有二兩月錢，但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個人零用，不過是買書、護(hù)膚品和些零碎小東西，選秀前那一次脂粉的大支出，還是公中出的錢，所以積下不少月銀。連同逢年過節(jié)長輩們給的紅包，還有廣州仙客來的分紅，她居然也攢下七百多兩銀子。為了省事，她早已叫人幫著把其中六百兩換成了五十兩一張的銀票。如今要給自己辦嫁妝，少不得還要拿出來作點小投資。
她數(shù)出十張銀票來，折好放進(jìn)一個荷包里，方才將箱子收拾好，重新鎖進(jìn)大柜，然后便挨在床邊略養(yǎng)了養(yǎng)神，過了半個時辰，便重新到正院里來。
下午佟氏帶著女兒聽長貴夫妻與顧全生回報別院近況。先是長貴，他說了今年頭三季別院的收入與開支，男女仆役數(shù)目，病死了一人，又添了三個新生兒，喪錢喜錢的發(fā)放以及后續(xù)事項，還有問過主人意思后在花園西南角上挖了個大地窖，又用挖出來的泥在后院蓋房，現(xiàn)在工程只完成了三成左右，為了避免吵到少奶奶真珍，現(xiàn)在已經(jīng)停工了，燒好的磚都放在西邊的瓦房里。
接下來是長貴嫂巧云。她先說了今年該婚配的丫環(huán)小廝有幾人，有幾個已經(jīng)有了意愿，佟氏便讓她去安排，臘月里就給這些人成婚。巧云替其他人謝過后，又說起她們針線房最近幾個月做的褥子、衣裳、鞋子、荷包等活計的數(shù)目花樣。
佟氏聽了，笑道：“這些便先用著吧，只不過接下來要忙了，你們姑娘出閣，要用的被面、門簾、窗簾、椅披、凳套、荷包，都要開始做了，多用點心。至于衣裳鞋襪，等日子定了再說，免得早早做了不合身�！�
巧云忙應(yīng)了，又瞧著淑寧笑。淑寧瞄她一眼，只是淡笑不語。
接下來便是顧全生。
他道：“今年雨水太多，幸好大人早早叫人挖了溝渠，小姐又交待筑好堤壩，因此保住了大半農(nóng)田。但與往年每畝二石出產(chǎn)相比，今年大約只有十三四斗，如今都收割干凈，曬干了收在地窖里……”
“為什么不賣掉？”淑寧問。
顧全生答道：“我們原本打交道的那家米行，老板是平陽人，因地震時倒了老宅，如今正打算完結(jié)了這邊的生意回鄉(xiāng)去呢，因此不再收糧，只把剩糧賣掉便罷。但附近十里八鄉(xiāng)，就數(shù)他家米行最大，別的糧店生意太小，收不下我們家的糧食。這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本來今年鬧水，糧價會比往年高些，偏偏上個月朝廷免了順天、保定、河間、永平四府明年的地丁錢糧，又運了四萬石米來平糶，糧價反而比往年低了。小的覺得這時候賣糧不劃算，便打算先存著，等明年四月再賣不遲�！�
所謂平糶，就是在谷價太低時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收購糧食，在價格過高時，又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出賣糧食。朝廷這樣做，既平抑了物價利于農(nóng)商，又獲取巨額利潤充實了國庫，算是一舉兩得的做法。顧全生這樣打算，倒也沒什么，官家有糧，百姓也不會餓著肚子。而拖到明年四月青黃不接時再賣，倒是可以獲利豐些。
佟氏與淑寧對望一眼，互相點點頭，便示意顧全生繼續(xù)說下去。
顧全生便道：“除了糧食之外，果子也只有往年的六七成，味道雖差些，但賣得還行，大約有七八百兩銀子，只是那家商行也是山西商人開的，只付了三百兩，說要到臘月里再補上。此外，蓮藕是沒有了，花也只在春天時賣了些錢，倒是竹筍和魚賣了不少，前后算來，也有一百八十五兩銀子�！�
淑寧低頭在小冊子上記下數(shù)字，又用心算了算。目前糧價偏低倒罷了，估計明年四月可以賣到一石九錢到一兩銀子，加上果子、魚、竹筍的錢，大約有兩千多兩銀子，算上廣州可能的進(jìn)益，倒是比原先估計的情形好些，大概是五千出頭。
她又看起了賬簿，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往年自家產(chǎn)的糧食，只留下大半年的嚼用，便會賣掉，到了需要時，再從糧店里買，差不多年年都會花上幾十兩銀子。今年糧價高，理應(yīng)比往年花更多的錢買糧才對，但賬本上卻顯示今年并沒有支出一分錢。
她問了長貴，才知道了原因。原來過去自家老爸領(lǐng)了祿米，總會全數(shù)交給公中轉(zhuǎn)賣，一年也能得個一百多兩。但今年的情形卻有些不同。一來是父親張保放了外任，帶走了一部分仆役，又另有一份祿米；而京城里卻又添了哥哥端寧的一份祿米。另一方面，三房與大房起了嫌隙，佟氏便不再把張保因爵位而得的那份祿米交給大房，而是留夠槐院與梅院的用量后，便派人連同端寧那份一起運到房山存放�，F(xiàn)在別院這邊本就吃不完糧食了，自然不需要再買。
她聽了這話，便開始盤算起來。父親張保的祿米一百八十五石，記得是一千八百五十斗糧食，連哥哥的加起來，已經(jīng)兩千多斗了。自家地里出產(chǎn)近一萬七千斗，加起來居然有差不多兩萬斗糧食……
她先是一呆，轉(zhuǎn)而又笑著對母親道：“算起來咱們家里，阿瑪與哥哥的祿米加上地里的出產(chǎn)，總共有差不多兩萬斗糧食呢，哪里吃得完？不如開個糧店，賣米好了。往年咱們賣給糧店，價錢可比尋常糧價要低得多，有些虧了，倒不如把這個大頭留給自家賺呢�！�
佟氏有了些興趣，淑寧便拿過算盤細(xì)細(xì)算給她聽：“若是開了店，我們可以請大伯父與四叔他們把自己的祿米也交給我們賣，橫豎他們也是賣出去的，我們只需比別人多添一兩分錢就好。府里的名下并沒有糧店，如果連保定莊子上的出產(chǎn)也算進(jìn)來，一年最少也有十萬斗，算是一萬石，按現(xiàn)在的糧價，轉(zhuǎn)手便能賺上兩三千兩銀子。這倒是筆好買賣呢�！�
佟氏聽了，細(xì)細(xì)想來，果然不錯，只是她有些擔(dān)心：“若是遇上今年這樣的情形，朝廷要平糶，那我們不是虧了么？”
淑寧想了想，笑道：“不妨事，朝廷平糶，只是為了平抑糧價，不會壓得太低的，畢竟谷賤傷農(nóng)。咱們跟著外頭的市價調(diào)高低就好。除了我們這幾家之外，還可以幫其他人賣。旗下人家，領(lǐng)了糧食吃不完要賣出去的也多，雖說朝廷明令不許，但實際上人人都是這么做的。咱們?nèi)羰亲屓巳ラ_糧店，便專做這種生意，算起來不用什么本錢。我聽說別人家也有這樣做的。”
顧全生聽了便道：“小姐說得不錯，其實我方才說的那家米行，叫福祿升的，就是這么做的，不過他們是老米碓房，將旗下人家的老米碾成凈米再賣出。”
佟氏雖覺得這項生意可以做，但仍有顧慮，便對女兒道：“我們家沒人做過這行，要是真的開店，你要讓誰去做？”
淑寧想想也對，便稍稍冷靜了些。這時顧全生卻說話了：“若夫人小姐真?zhèn)�要做糧店的生意，倒是正好。福祿升如今正要轉(zhuǎn)手，他們伙計器械都是現(xiàn)成的，我跟他們石老板交好，所以對行里的規(guī)矩也知道些，若夫人小姐信得過我，便交給我去做如何？”
第205章
開源（下）
佟氏與淑寧都一時沉默下來，淑寧是在思考可行性，但佟氏卻微微皺著眉道：“你若去了，這里的產(chǎn)業(yè)誰照管？更何況，以你的身份，在家里無所謂，到了外頭出面做生意，卻免不了會受白眼。你又自小是讀圣賢書大的，這糧店可是商賈行當(dāng)，跟在莊上管事大不一樣，你真的要去么？”
顧全生聽了眼圈一紅，道：“夫人休再提這圣賢書的話，如今我……如今小的落到這種田地，還哪有臉面說是圣人門徒？早早就死了心了。如今管著田莊上的事，至少日子還好過。我從前是見識過那些混帳嘴臉的，受些白眼算什么？何況，我自家中遭禍以后，簡直就成了地上的泥，任人踩踏，直至到了大人夫人這里，才活得象個人，還成了副總管，別人見了也會真心作個揖。我……小的不知該怎么說，但心里著實感激，如今只不過是出去開店做生意罷了，就算大人夫人少爺小姐要小的拼命，小的即使粉身碎骨也會去的�！�
淑寧在一旁聽得心酸，便道：“你若是不慣，只管自稱我就好，我們家其實并不講究這些。而且，說什么粉身碎骨，也著實太夸張了，我們用不著你這樣……”
佟氏打斷了她的話道：“的確不必說這樣的話，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便足夠了�！�
顧全生轉(zhuǎn)過頭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方才回過頭來微笑道：“夫人小姐說得是。方才夫人問起若我不在，誰照管各處產(chǎn)業(yè)。其實夫人不必?fù)?dān)心，田里、林子和池塘里的事務(wù)，各處小管事都有了經(jīng)驗，知道該怎么做的，若有什么問題，那福祿升就在附近鎮(zhèn)上，左右不過幾里地，來回也很方便，有事去問我就好。若再不行，這年把工夫，跟在我身邊的小廝牛小三也學(xué)了些東西，叫他歷練歷練也可�！�
佟氏問淑寧的意思，淑寧細(xì)細(xì)想過，便道：“照你這么說，那糧店就在鎮(zhèn)上，那你每日去照看生意對賬就好，不必整天呆在那里，不是有現(xiàn)成的伙計么？總不必你這個管事的親自叫賣吧？至于家里的產(chǎn)業(yè)，田里、果林、池塘，還有家里園子的花木和兩個池子里養(yǎng)的魚，你都各選一個人專門負(fù)責(zé)，或隔一兩日，或兩三日，就向你匯報，若有什么變故，也可找你。這些產(chǎn)業(yè)，仍交給你總管，只是大事要報給長貴點頭。你說的牛小三，可是那牛小四的哥哥？若他真的有些天賦，便讓他跟著你繼續(xù)學(xué)，有時也可放手讓他歷練，往后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她想得很清楚，光是糧店這一個財源，不一定夠，以后很可能會再增加別的生意，先訓(xùn)練出一個管家副手來，預(yù)備以后的需要也好。就算用不上，也能幫著管家。
佟氏聽了也連連點頭，顧全生便就此應(yīng)了。當(dāng)下眾人商議定，顧全生先去問糧店價錢，順道問問進(jìn)貨渠道和銷售的路子什么的，便走了。佟氏留下巧云說話，淑寧則快走幾步趕上了長貴，將他請到角落里說話。
長貴有些奇怪，便問她什么事。淑寧猶豫了一下，便道：“長貴哥，我阿瑪和額娘給我辦嫁妝，打算要置辦個小田莊。我想著，那橫豎是我日后的陪嫁，就想自己拿主意。你對這附近熟，能不能幫我留意，看哪里有田地賣。要中上等的田，靠水源近些的，最好有個小莊子，行么？”
長貴微笑道：“姑娘既有吩咐，哪有不行的？只是這種事向來是全生管著，怎么姑娘反而來找我？”
淑寧道：“顧管事有事去做嘛，況且……”她不太好意思說，顧生全對于她而言并不算很熟，但長貴卻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這種女孩子嫁妝的私事，當(dāng)然寧愿找長貴了，這算是親疏之別。
長貴大概也有些明白，挺了挺腰，便道：“姑娘既然信得過我，我就幫著去做。只是房山這里的好地大都在幾個大地主手上，一時間未必能找到好的。姑娘需得心里有數(shù)�！�
淑寧點點頭：“我也明白，若是房山找不著，別處也行，只要離京城不遠(yuǎn)就好，比如良鄉(xiāng)、宛平之類的地方。”她掏出那個裝銀票的荷包，道：“這里是五百兩銀子，是我這些年積下來的，你先拿去用，能買多少是多少�！�
長貴忙推道：“待找到了再拿不遲。而且……姑娘要買地，還是先問過太太才好。姑娘的私房，還是自己收著吧�！�
淑寧想了想，仍舊把荷包遞給他，道：“你先拿著吧，難道連你還信不過么？等你找到了合適的地，就來告訴我，我會問過額娘再讓你付全款的�！蔽灏賰少I不到多少地，她不過是想著先買一些，等有了收益再買，慢慢積起來。不過這個數(shù)已經(jīng)超出二百兩了，還是要先問過佟氏才行。
長貴也不再推托，收下了。
晚間顧全生來回報問價錢的事，佟氏與淑寧才知道，原來那福祿升并不是單獨一家店，而是一家大米行的分號之一。
那是山西平陽府一戶姓石的中等糧商世家的產(chǎn)業(yè)，除去通州總店外，在順天府境內(nèi)還有八家分號。今年平陽地震，石家祖屋大半被毀，族人死傷慘重。為了救治族人，重建祖宅，石家家主，同時與是糧行的大老板打算賣掉幾家分號籌錢，但具體是哪幾家，還未最后定。
而房山分號，在諸多分號中處于中流。管事的那位小石老板，乃是石家旁支，早年喪父，只有一位老母在族中奉養(yǎng)。今年地震中，他母親被砸斷了腿，他想回鄉(xiāng)照料，卻被家主安排留守，另換其他有家眷死亡的人回去奔喪。他聽了族人的報信，得知母親的情況不太好，便想盡早將店賣掉，好獲得家主同意回家。
他素日與顧全生也是常打交道的，還算合得來，一聽顧全生說主人家想買他家鋪子，就高興得不行，兩人商談了半日，終于達(dá)成了協(xié)議。
顧全生回報說：“石老板說，七月時有人出到三千五百兩他都沒舍得賣，但如今愿意以兩千八百兩的價錢賣給我們，連同名下的碓房、石磨一并轉(zhuǎn)交，還會為我們留住店里的伙計，并且引見本地的大買家以及熟悉的米商糧商。只是有一點，他聽說我們是官家，想請大人夫人幫忙，搜羅些接骨駁筋之類的治傷方子，還說若是太醫(yī)開的就更好了�！�
淑寧聽了，便猜到那人是個孝子，大概是為了母親搜羅的，便對佟氏道：“聽著似乎是個孝順的人，大概也是急著脫手，才會賤價賣了。兩千八百兩還算劃算，我們就答應(yīng)了吧�！�
佟氏點點頭，道：“的確很劃算，只是方子之類的有些麻煩，我們府里也認(rèn)得幾位太醫(yī)，可里頭并沒有擅長接骨的人。何況這種事，總要看過傷者才好開方子，如今這樣……只怕不太管用�！�
淑寧忽地心中一動，便道：“我倒不這么想，如今不是有成藥么？想來接骨駁筋，總有現(xiàn)成的藥丸可用。同仁堂、西鶴年那幾家藥房，總會有治傷的好藥。另外，我們還可以請熟悉的太醫(yī)開點通用的方子，或是請他們?nèi)柹瞄L的人。上回為我治腳傷的淳于太醫(yī)，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干脆去問他就好。還有就是……常年帶兵的人，總會知道些個跌打方子，我們府里在軍中有些人脈，叫人去問問，不然就是讓哥哥問一聲兵部里的熟人……”她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然而佟氏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便對顧全生說：“就答應(yīng)他吧。我這就去拿銀票，先付定金，等契約簽好，東西都接收后，再付剩下的�；仡^我會寫信給京里，讓長福去搜羅方子和藥丸。”
事情進(jìn)行得很順利，京中端寧幫著問了幾個帶過兵的人，討了些私家方子，當(dāng)中自然少不了桐英的“家傳秘藥”，又讓長福送了些禮物給淳于太醫(yī)，得了兩個古方，然后連同幾家大藥房的成藥，以及府里各家親眷為真珍備下的補品與冬衣，一并送回房山來。
然后淑寧又提議說，山西本就有災(zāi)，只怕藥材方面也不太足，干脆自家出點錢，每個方子都配了十來劑，足足裝了半車。佟氏索性又加了幾根有些年頭的人參，讓顧全生連同余款給那小石老板送去了。
結(jié)果那小石老板感動得差點沒哭出來，連連說他們家“果真是信人”，當(dāng)天便為顧全生引見了幾位熟悉的大買家，又將一份賬本送了過來，只說待他收拾好行李，便帶顧全生去通州見他們大老板，順便介紹幾位糧商。
淑寧陪佟氏看那賬本，心下暗暗驚嘆，真是走了運了。原本以為這家糧行頂多是賣糧給本地的平民和富戶而已，沒想到居然還做寺院的生意。房山境內(nèi)多是山地，除去幾座大寺有寺田，可以自給自足，其余的寺院不過是開墾得幾畝地種些菜罷了，日常食用，都要用香油錢到山下買。這筆錢卻是大頭。房山地方，幾乎村村有寺廟，而福祿升作為本地最大的糧行，每年都會與一百多家大小寺院做交易，數(shù)目之多叫人咋舌。
想來如果不是店主遇到變故，這樣賺錢的店，是不會輕易脫手的。
不過這樣一來，淑寧原本的計劃就要作些修改了。光靠自家父親與叔伯的祿米，以及保定、房山兩處田產(chǎn)的出產(chǎn)，未必能滿足福祿升原有客戶的需要，少不得還要另尋進(jìn)貨的渠道。她與母親商議過后，便決定讓顧全生帶兩個人去通州，看能不能找到可靠的糧商供貨，若是能說服石家總店幫忙，就最好不過了。
過了幾日，顧全生從通州回來了，帶來了好消息，但還有另一個訊息：“石家總店的老板問我們，若是想從通州拿貨，要不要考慮買下他們在八里橋附近的一處小分號？那里本來位置極好，只是位于背街處，又有幾家大糧行在附近，所以生意一直很糟。本打算要改建一番，但眼下沒那個閑錢。若是我們愿意接手，只需一千二百兩銀子就行�！�
這話聽得佟氏與淑寧都瞪大了眼：“怎么這樣便宜？別是誆我們的吧？”
顧全生道：“我原本也這么想，但后來他帶我去瞧過了，店面很小，房屋有些舊了，店后倒是有兩個極大的院子，有十來間大屋。因生意不好，年年賠錢，他們每逢旺季，就用那里存放總號的米糧。只是今年開春前另修了庫房，如今就用不上了，才想要賣掉。偏偏別人都嫌它不在大路邊上，沒人肯要�！�
佟氏皺了皺眉：“聽你這樣說來，價錢倒是不貴，但我們要從那里買糧食，也用不著專門買間鋪子，若是能在當(dāng)?shù)刈錾膺�罷了，不能賺錢，要它何用？這個便宜不貪也罷。”
淑寧卻想到一個主意，便問顧全生：“你說他們在旺季時拿那家小分號的屋子存放米糧，可見是原本的庫房不足的緣故。通州最多糧商，象這種糧食太多自家店里放不下的情形應(yīng)該很常見吧？”
顧全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回答了：“應(yīng)該不少。我在那里便親眼看到有糧商租用民房存放米糧，等糧價貴時再轉(zhuǎn)賣。當(dāng)?shù)匦袃r，一石糧食，不論存放多久，都要付一分銀子。不少百姓全家擠在一間屋里，以求空出一兩間房屋出租，一年下來，也有幾兩銀子的入息�！�
淑寧笑笑，心中有數(shù)了：“額娘，照我說，這小分號買下也不要緊。買下來后，咱們不買賣糧食，只把那大院子分隔成幾個小院，多修幾間房屋，充作庫房，然后出租給糧商存放糧食。照顧管事所說，一石糧食租金一分，一百石就是一兩。通州每年都有五六十萬石漕糧經(jīng)過，其中只要有幾萬石經(jīng)過這小分號，我們獲利就不少了。一千二百兩，實在是很劃算的。”這應(yīng)該算是倉儲業(yè)吧？
佟氏聽了笑道：“原來還有這種賺錢的法子？那石家糧行怎么就想不到呢？”
淑寧也笑道：“他們自家有糧食要存放，自然不會想到要租出去。其實別人家也有這樣做，只不過不會專門弄幾個院子放罷了。而且這門生意又不求店面有多好，那附近不是就有幾家大糧行么？我們?nèi)裟芘c那些糧商結(jié)識，日后自家糧店里要進(jìn)糧食，也很便利�！�
佟氏點了點頭，便對顧全生道：“既是如此，我們就干脆連那小分號也買下。照你說的，那店現(xiàn)在只是賠錢，若能再壓些價錢就更好了，不過也不必強求�！比缓笥纸腥藛玖碎L貴來，道：“我們家先前監(jiān)工挖地窖和蓋庫房的人，還在么？”
長貴有些摸不著頭腦，便說：“在的，本就是我們自家的人。”佟氏把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叫那監(jiān)工收拾一下行李，明后天隨顧管事到通州去。這存放糧食的屋子不比其他，務(wù)必要干爽、通風(fēng)，還要防鼠防蟲防盜，讓他經(jīng)心些�；仡^做好了，我們從別院這邊調(diào)一兩房家人去看守，你先挑著，要可靠、機(jī)靈又有力氣的人�！遍L貴忙應(yīng)了。
就這樣，三房一家的開源工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雖然對于幾個當(dāng)家人而言，日子還是很悠閑。佟氏每天照管媳婦，真珍只顧著把自己養(yǎng)好，小劉氏仍舊天天被兩個男孩子鬧得頭痛，小寶與賢寧依然吵鬧不休。而淑寧，則每日都在管家、練字、看書、做針線、散步、陪家人聊天以及逗弄弟弟中度過。
轉(zhuǎn)眼，便到了十一月。整個別院都忙起來了，因為明天就是休沐日，端寧要從京中回來。
淑寧正在收拾最近做的幾件冬衣鞋襪，打算讓哥哥捎回京去給人，突然聽到外頭傳來急步聲，探頭一瞧，卻是扣兒沖了進(jìn)來，一見她，便頓住了，低了頭請安。
淑寧正要問她怎么了，卻冷不妨聽到后頭有人喊扣兒的名字，扣兒臉一紅，竄到后院去了。淑寧呆了呆，便看到院外來了個人，居然是牛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