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婉寧連忙推了,找了個借口走人。淑寧這才悠悠閑地走回槐院去。
第120章
征兆
雖然覺得很有面子,但顧及到那拉氏的感受,佟氏還是稍稍收斂了些,不再顯擺女兒的本事,在一起理事時,雖然還是會偶爾問問女兒的意思,但基本上都是以妯娌三人的意見為準(zhǔn)。
淑寧這些天都聽從佟氏的吩咐,多聽多看,少說話�?戳诉@三位太太的理家過程,她還真學(xué)了不少東西。雖然平時有佟氏教導(dǎo),但一個三四十口人的“小戶”人家,和幾百口人的大府比起來,事情當(dāng)然沒那么復(fù)雜,而且,如果把平時的家務(wù)管理比作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中的行政、人事和后勤工作的話,過年前后的家務(wù),則更多的是公關(guān)了。
這恰好是淑寧很不擅長的地方。以前聽母親管家,過年過節(jié)時給朋友或父親的上司同僚送禮,其實都是小意思。這大家族進行公關(guān)活動,不但要注意不同品級、爵位、交情、關(guān)系的人家要送不同的禮,還要注意收禮的人之間的關(guān)系。比如某某國公家妻弱妾強,送禮時既要叫那個妾滿意,但又要不能越過正妻去;再比如某兩位大人與晉保關(guān)系差不多,但互相之間卻有矛盾,給他們兩家的禮絕不能讓兩人覺得厚此薄彼。諸如此類。
淑寧覺得這太讓人頭痛了,她哪里記得住這么多戶人家的情況,所以只能呆坐著,看總管吳新登很厲害地背著京中各府第的情況。她算是明白了,以前看著這位管家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本事,其實本事大著呢,果然能坐上這種重要位置的人,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輩啊。
佟氏大概也看出女兒不懂這些東西,皺了皺眉,想到她年紀(jì)還小呢,便不再勉強,讓她先退下了。淑寧暗暗松了一口氣,行過禮退了下來。
婉寧則是昨天就跑了,那拉氏見她實在幫不上忙,也爽快地放人。
淑寧正要回院里去,拐上小路前,想了想,便轉(zhuǎn)到竹院去了。她在回來后的第二天便去看過芳寧,對方也很歡喜地接待了她,只是這些天她都發(fā)現(xiàn)芳寧似乎有心事,常常說著話就開始發(fā)呆,問她怎么了,也只說沒事。
但淑寧怎會看不出大堂姐有煩惱?只是陳姨娘雖然又病了,但已經(jīng)好了許多,芳寧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不過既然對方不愿意說,她也不去逼問,只是有時間便去陪著說說話,也好讓芳寧寬寬心。
快要走到竹院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有幾個丫頭躲在樹叢后說悄悄話,似乎是芳寧的丫頭在跟別人提起自家姑娘的心事,她心中一動,便坐在路旁的石椅上歇腳,旁邊的一叢灌木遮住了她的身影,那些丫頭就沒發(fā)現(xiàn)。
聽著聽著,淑寧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十一月底的時候,二堂嫂喜塔臘氏的娘家人來做客,曾經(jīng)提到她家一個親戚有意要續(xù)娶一房妻室,打聽得芳寧的事情,知道姑娘實際上是清白的,人品也好,便想探探伯爵府的口風(fēng),若是愿意,一滿了孝就來提親。
芳寧快要十七歲了,正是出嫁的時候,等守完孝,年紀(jì)就太大了,如果能早日訂下來,當(dāng)然是好的。不過那拉氏考慮到她不是自己親生,總得問過晉保的意思,便找話岔了過去,想著先告訴丈夫,派人去打探一下對方的情況再說。
誰知打聽的結(jié)果卻不太好。那個本是喜塔臘家一位姑奶奶的兒子,姓舒穆祿,已有二十七八歲了,雖是大家子弟,卻因父親早逝,家道大不如前。母親典當(dāng)了陪嫁首飾,才為他謀了一個內(nèi)閣典籍的小職位(七品),只是這人胸?zé)o大志,又不會鉆營,五六年了也沒往上升一級。
他原來娶過一房妻子,倒也門當(dāng)戶對,而且頗有幾分姿色,只是人潑辣些。見丈夫沒出息,便總是罵他,連婆婆都不放在眼里,鬧得家里不得安生。后來這老婆的娘家哥哥升了四品,便不知從哪里找了些人來鬧,逼妹夫休妻。吵了幾個月,最后還是母親發(fā)了話,讓那男人寫了休書。
這前妻過了三個月,便嫁了一個地方大員做填房,出嫁當(dāng)天還特地坐了花轎,敲鑼打鼓地從前夫門前經(jīng)過。街坊鄰居都說她做得太過,那男人卻反而勸別人不要說她壞話,人人都道他是個軟蛋,被個女人欺負到頭上,連屁也不放一個。
那拉氏知道這些后,眉頭大皺。雖說對方脾氣挺好,芳寧如果真嫁過去,不會受氣,只是這人官職也太低了,性子又太軟,家境更是不好,除了門第,還真沒有哪樣配得上伯爵府的千金。不過想到芳寧很難嫁入好人家,那拉氏也不知該怎么辦,于是便問晉保的意思。
晉保倒沒什么,只是覺得對方官位低了些,兩夫妻商量過后,決定先觀望一段時間再說,畢竟還在孝中。
這本是夫妻二人私底下的盤算,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婆子多嘴,將有人來提親的事透露給了陳姨娘,結(jié)果陳姨娘一聽說是個又沒前途又沒用年紀(jì)又大的男人,立時昏了過去,醒來后便到那拉氏面前大哭,求她不要把自己的女兒嫁入那樣的人家,還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那拉氏氣得大罵多嘴的丫環(huán)婆子,然后安慰陳姨娘說絕不會將芳寧胡亂許人。
婉寧聽說后,也是大力反對的,她還從二堂嫂處打聽了許多不利于那人的消息。那拉氏見有那么多人反對,便在親家再來作客時,推說家中還在守孝,不想提這些,才把事情推脫了過去。只是她說話極小心,順寧剛剛得到岳家?guī)兔�,在武備院得了個職位,年后就上任了,現(xiàn)在萬萬不可得罪了他們家。
聽說那位喜塔臘氏的姑奶奶對這結(jié)果有些失望,只好再另找個性情溫和的兒媳人選了。
芳寧早就聽說這些事了,只是不好開口多問。陳姨娘本已病好得差不多,這一鬧又復(fù)發(fā),芳寧忙著照顧母親,又要擔(dān)心自己的婚事,常常悶悶不樂。
淑寧聽說后,嘆了一口氣,倒驚動了樹叢后的丫環(huán)們。她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鞋子有些窄了,才走了幾步,就覺得累了。大姐姐可在家?我正要找她說些閑話�!�
那幾個丫頭嚅嚅地說芳寧在,淑寧便笑笑地往院里去。
芳寧的確在屋里,只是婉寧也在。她最近常來看姐姐,大概知道范錦春與芳寧是不可能的了,也沒有再提起,只是經(jīng)過之前的事,她真正知道了大姐婚事的難處,家世太差的不甘心,家世太好的卻又不會娶,所以便另找辦法,叫俏云拿錢收買出門的小廝,去打聽中等貴族人家不在京中的子弟。
最近接近年關(guān),許多人家的子弟都會回京過年,正好讓婉寧得了機會,知道了許多年青男子的事情。她把這些事說給陳姨娘和芳寧聽,芳寧倒沒什么,陳姨娘則聽得十分歡喜。只是她還病著,精神不好,沒法說太久的話,所以婉寧說話的對象,通常都是芳寧。
芳寧聽得有些坐立不安,淑寧見她難受,便尋機把話題岔開了去,七拐八轉(zhuǎn)地,繞到了女紅針線上來。芳寧其實并不擅長做針線,只是比婉寧要好得多,一聽淑寧的話頭,便知她是為自己解圍,忙拿出自己的針線籃附和著。
婉寧這次倒是沒逃開,還有些得意地叫丫環(huán)取了她最近的作品來。淑寧一看,原來她用各色彩色布料剪成不同的形狀,拼成圖案后再用針線鎖邊,似乎是現(xiàn)代八十年代時流行過一陣子的做法。
這些東西做得的確比較漂亮,加上婉寧又綴了各種綢帶花邊,整件針線活看起來很能見人了,只是有些取巧,不過婉寧本人倒是很自豪。
淑寧夸了幾句,還提了建議:“那年我頭一次回京,送了二姐姐一個抱枕的,二姐姐不是說上頭的刺繡是法蘭西國宮廷的做法么?姐姐既然知道,為何不試著多做做?”她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長時間沒做過緞帶繡了,知道的人也不多,想來這種華麗麗的繡法,應(yīng)該可以在女紅方面對婉寧有所助益吧?畢竟女紅不是短時間內(nèi)可以速成的東西。
婉寧眼睛一亮:“你提醒我了,反正有那么多絲帶,正可以用上啊。我這就去試,包管做得比你的漂亮。”
芳寧抬頭望了她一眼,又瞧瞧淑寧,見淑寧沒什么不滿的意思,便沉默著低頭吃茶。
淑寧倒沒什么想法,就算婉寧做出了緞帶繡,在女紅方面的造詣還是比不上自己,但她若是繼續(xù)那么癟腳,自己也很看不過眼啊。
……
舉行祭祀那天,有許多親戚族人前來。大房、三房與四房三對夫妻都忙著招呼客人,忙個不亦樂乎。
晉保早就派人給興保一家送信了,催了兩三回后,興保終于確定了過來的日子。他們會在伯爵府住幾天,仍舊住在桃院。這個院子自他們一家搬走后,本是安排給慶寧和他的妻妾兒女住的,但要年后才搬進來,所以現(xiàn)在還空著。
興保帶著家人到達了伯爵府,身上卻是穿著從五品的官服。張保與容保站在門前迎接,見了都有些驚詫,再看后頭下車的女眷,索綽羅氏雖是穿著深藍色的衣裳,卻穿戴華貴,滿頭都是精致的銀首飾;連媛寧穿的白色旗袍,袖口與下擺都綴滿了刺繡;再看那些小妾丫環(huán)什么的,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有錢似的。
張保與容保對望一眼,都略略皺了眉,不過很快要重新掛上笑臉,把兄長一家迎進內(nèi)院,末了回報長兄時,說起興保的異狀,都覺得不解。容保道:“二哥那人,一向最重身份地位,居然會頂著四品的爵位,卻去穿五品的官服,實在太奇怪了�!�
晉保嘆了一口氣,道:“先前我只是聽到些風(fēng)聲,現(xiàn)在終于可以確認了�!比荼C柺窃趺椿厥拢瑫x保便道:“我聽說老二是攀上了太子,在內(nèi)務(wù)府謀了個缺,品級雖低些,卻是有實權(quán)的好位子。他今日穿了官服來,想必是有炫耀的意思吧?”容保皺了眉,張保道:“不管他怎么打算,今兒有那么多人在,想必他也不會鬧事的,咱們先好言相待著,且看他怎么說吧�!�
晉保與容保點點頭,臉色都有些肅然。
不過興保說話倒還和氣,臉上也帶著笑,只是言語間隱隱帶著得意,讓人聽了不舒服。但那三兄弟都不是愣頭青了,便順著他的意思捧了兩句,又暗暗表現(xiàn)了晉保身為家主與高官的威儀,興保有所顧忌,倒還收斂,場面還算太平。
索綽羅氏大概是數(shù)月來身居主母之位,增了些涵養(yǎng),說話雖然還有些刻簿,卻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誠寧跟堂兄弟們分開久了,早就拉著人跑了,只留下偉寧在廳中陪著父親發(fā)呆。
但媛寧這邊倒有些不同。她如今一舉一動都極有派頭,對丫環(huán)們也是不假辭色,面對堂姐妹們,常常不自覺地抬高了下巴。別人倒沒什么,婉寧見了卻極不舒服,明里暗里地諷她兩句,媛寧被她惹毛了,正要破口大罵,卻不知為何停了下來,笑得有些詭異:“二姐姐似乎心情不太好�。柯犝f最近五阿哥也不來了?二姐姐想必很不高興吧?”
淑寧暗嘆一聲,這兩姐妹的PK又開始了,她起身坐到芳寧身邊,兩人對望一眼,都默默地低頭喝茶。
婉寧皺了皺眉,道:“他要為入軍歷練的事作準(zhǔn)備,忙得很,不來也是正常的。再說,他來不來,有什么關(guān)系?”
媛寧勾了嘴角:“他很忙嗎?可我明明聽兩個哥哥說,他前幾天才和幾個勛貴子弟去了京西大營玩兒,挺閑的樣子,卻沒時間來找你呢。二姐姐,你似乎是失寵了啊。”
婉寧眉頭皺得更緊了,輕哼一聲“胡說八道”,轉(zhuǎn)頭不理。媛寧繼續(xù)道:“不過妹妹我最近倒是挺忙的,還蒙太子恩典,進宮玩過一回呢�!�
婉寧扯扯嘴角道:“哦?這么說你們攀上太子爺啦?真是好運氣啊�!毖哉勯g隱隱有些不屑。媛寧沒有在意,只是繼續(xù)說道:“而且我運氣很好,還遇見了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呢。她們兩位,不正是四阿哥與五阿哥的生母么?”
第121章
寒意
她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伸手揀了幾樣零食吃。婉寧正聽得有些意味,見她這樣,便知是故意的,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催她,咬咬唇,對淑寧眨了下眼,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拿了個油炸點心來吃。
淑寧一愣,這個……是在對自己使眼色嗎?想想,婉寧大概是在暗示自己去問媛寧吧?可她實在不太想插手這兩人的糾紛,便猶豫了。婉寧見淑寧沒什么反應(yīng),便使勁兒地咬著口中的點心,咯咯咯地響。淑寧一頭黑線地望了望芳寧,見對方輕輕嘆了一聲,便知道怎么做了。媛寧畢竟只住兩天就要走,而自己卻還要在府里待好些天呢,要是不順著婉寧的意思,回頭她又要一臉哀怨地問自己怎么不配合她了。
淑寧問道:“我聽說宜妃娘娘是位大美人,不知是不是真的?”媛寧笑道:“自然是真的,宜妃娘娘長得美不說,人也極爽利,我覺得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了�!闭f罷瞥了婉寧一眼:“比某人還要漂亮一百倍!”
婉寧咪了咪眼,不作聲,倒是又往嘴里丟了個點心,繼續(xù)咯咯咯地咬。淑寧無奈地繼續(xù)問:“那德妃娘娘又是什么樣子?”媛寧答道:“德妃娘娘雖然沒有宜妃娘娘那么美,人卻極溫柔極和氣的。她還夸我長得好,又乖巧又知禮呢�!�
婉寧冷笑一聲:“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客氣話,你以為這兩位娘娘是在真心夸你么?只不過是敷衍罷了�!辨聦幯b作一臉吃驚的樣子:“二姐姐怎么這么說��?要知道德妃娘娘還有夸你呢,難道那也是客氣話?”
婉寧一頓,轉(zhuǎn)過頭去問她:“她在夸我?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德妃娘娘說二姐姐國色天香又多才多藝,不知將來誰有那么大的福氣,能討了回去呢。”
淑寧突然覺得很詭異,這話從媛寧嘴里說出來,怎么聽怎么奇怪。她看了芳寧一眼,見對方眼中也有些詫異。但婉寧卻渾然不覺,只是努力地閉緊了嘴巴,但彎彎翹起的嘴角還是顯示出她很開心。
媛寧眼角斜了婉寧一眼,撇了撇嘴,又繼續(xù)道:“當(dāng)時有一位娘娘,不知是位嬪還是貴人,就說,皇家的人是最有福氣的了,比如像五阿哥那樣心地良善的好孩子,就很有福氣,有宜妃娘娘這么好的母妃,又有太后娘娘的寵愛,要說福氣,誰能比得過他呢?”
婉寧臉色頓時陰了下來:“胡說八道,五阿哥有福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便不再理會其他人,徑自走到博古架邊去看一只花瓶上的仙鶴。
媛寧眨眨眼,笑道:“原來二姐姐不喜歡五阿哥么?別是不好意思吧?不過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因為宜妃娘娘說了,五阿哥人雖老實,卻太笨了,配不起婉寧這樣百伶百俐的美人。所以啊,至少也要是三阿哥或四阿哥那樣聰明的人,才有那個福氣呢�!�
婉寧身上一震,自動忽略了另一個人,滿心歡喜地追問:“她真的是這樣說的么?那德……大家又怎么說?”
媛寧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德妃娘娘說,四阿哥性子古怪,若是有了這么一個媳婦,豈不是把美人給悶壞了?看來也沒這個福氣�!�
婉寧皺皺眉,也不說話,只是埋頭喝茶,房內(nèi)一時冷了場。
然而媛寧又開口道:“兩位娘娘就在那里商量著,看哪位男子有這樣的福氣,能把二姐姐討回家去。最后啊,還是宜妃娘娘想到了。”她頓了頓,得意地瞥了婉寧一眼:“就是她娘家的堂侄文翰,不但家世好,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材,更難得的是為人溫柔多情,這滿京城的姑娘家,誰不為他神魂顛倒啊。也只有他這樣瀟灑伶俐的人,才配得上二姐姐呢,姐姐說是不是?”
這才是她最想說的話,看著婉寧瞬間蒼白的臉,她心里無比快活。
淑寧不知道那文翰是什么人,看芳寧也是一臉茫然,不過聽來似乎不是什么好東西�?粗聦幠堑靡庋笱蟮臉幼樱恢醯挠X得有些刺眼,正要出聲勸和一下,便聽得門簾一掀,沖進來一個人,卻是俏云。
俏云對媛寧道:“四姑娘這話糊涂,那個文翰是京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正經(jīng)人家都要避開的。我們姑娘這樣的家世人才,怎么能嫁給那種人?”
媛寧臉一沉,喝道:“放肆!主子們在這里說話,幾時輪到你一個奴才來插嘴?這府里的人都沒了規(guī)矩么?”說罷喊了一聲“來人!”等她的大丫頭素玉走了過來,便道:“給我掌嘴二十!看她還敢不敢再不知尊卑!”
婉寧厲聲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這丫頭沒有規(guī)矩,我做主子的教訓(xùn)一下,有什么不對?就算是到了大伯母面前,也是我有理�!辨聦幵俸埃骸八赜�,掌嘴!”
然而素玉卻猶豫著,手舉了舉,就是不敢打上去。媛寧怒道:“沒用的東西!下去!雯玉,你來!”
門外有人應(yīng)了一聲,進得門來,卻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似乎是新買的,長得頗為壯實。婉寧氣得渾身發(fā)抖:“媛寧,做人不要太過分,俏云是我的人,你這樣做,是在跟我做對嗎?”媛寧挑挑眉不說話,只對雯玉做了個眼色,那雯玉便直接走向俏云,路上月荷略攔了一攔,卻被她一伸手甩到了墻角,痛呼一聲。
婉寧鐵青著臉,上前兩步把雯玉一手推開:“不許打我的人!”
眼看著情況一發(fā)不可收拾,淑寧連忙上前制止:“二姐姐,你冷靜些�!比缓笥洲D(zhuǎn)了頭對媛寧道:“四妹妹,不要做得太過了,雖然俏云沖撞了你,但先前那些什么皇子公子的話,也不是你該說的,真要鬧到長輩們面前,你也不見得能討得了好�!狈紝幰苍谝慌詣裰f:“是啊,四妹妹,得饒人處且饒人,這種事傳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聲。”
媛寧聽了,回想方才自己說過的話,也覺得有些魯莽了,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見兩位堂姐都在勸說,便順著這臺階下來了:“兩位姐姐說得有理,即便是二姐姐的丫頭做錯了事,也該由二姐姐教訓(xùn),我也不必多事了�!�
她重新扯起了笑臉,走到婉寧面前道:“二姐姐,雖然我方才的話,你聽了生氣,可我一點兒都沒撒謊,這真的真的是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說的。我們好歹是姐妹,總不能看著你遭殃,先在這里給你提個醒兒,姐姐要是有什么門路,就早日作打算吧。我先走了啊�!�
她看著婉寧重新變得蒼白的臉,翹了嘴角,揚起下巴帶著兩個丫環(huán)走了。
淑寧目送她遠去,回頭見婉寧只是呆呆地站著,眼光發(fā)直,也不禁有些心寒。她看到俏云在一旁低低地哭,便把她招到房間外,小聲問那個文翰是什么人。
俏云泣道:“那是宜妃娘家的子侄,因他父母只有這個兒子,寵溺非常,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還未娶妻,家里已經(jīng)有了十幾房小妾,還聽說跟父親的屋里人有些不清不白。他平素在外頭也愛粘花惹草,到處惹事生非。去年春天,姑娘到一得閣去,遇上那人,差點被他調(diào)戲,誠三爺一腳把他揣下樓,聽說他養(yǎng)了不到一個月,又出門花天酒地去了。京中但凡是正經(jīng)人家,都不愿與他結(jié)親的。我們姑娘像花一樣的人,怎么能嫁給這種禽獸不如的家伙?”
淑寧細想了想,已經(jīng)有了頭緒,便重新回到房中,見婉寧呆坐在炕上,一動不動。芳寧擔(dān)心地站在一旁,用帕子細細地抹掉她額上的汗,小聲說著安慰的話,但對方都狀若罔聞。芳寧見淑寧進來,便道:“三妹妹快過來看,二妹妹是不是魔癥了?怎么叫她都不應(yīng)�!�
淑寧走過去看了,又搖搖她的肩膀,便道:“想必是嚇著了,緩過來就沒事了吧?還是叫人去請大伯母來看看比較好�!边@話提醒了旁邊正在揉手臂的月荷,忙掀了簾子出去了。
芳寧想起婉寧似乎有一種精油,醒神效果極好的,便帶了俏云煙云去找。淑寧接過她的班,輕輕呼喚著婉寧,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她眼中有了焦點。
婉寧緊緊盯著淑寧,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問道:“為什么?為什么?她們?yōu)槭裁匆@樣做?我一向?qū)λ齻兒芎冒�,次次見面都討好她們,她們�(yōu)槭裁匆ξ�?這些女人平時在皇宮里斗個你死我活還不夠,居然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我是人啊,是人啊!她們怎么能這樣做……”
淑寧聽得有些心驚,忙大聲喝道:“二姐姐!你清醒些!”她轉(zhuǎn)過頭去看房里其他人,都不在近前,方才婉寧聲音也不大,應(yīng)該沒有其他人聽到才是。
婉寧被她一喝,也清醒過來了,左右看看,心下也慌了。淑寧柔聲勸道:“二姐姐是被四妹妹的話嚇著了,其實照我看來,事情還沒糟到那個地步�!蓖駥幰粋激靈,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右臂,讓她快說。
淑寧被她抓得痛死了,忍不住叫了出來,但婉寧卻像是沒注意到似的,只是一味追問。淑寧只好另一只手掰住婉寧的手指,讓自己好受些,才繼續(xù)道:“四妹妹與我們畢竟是姐妹,兩位娘娘居然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就該料到四妹妹會告訴姐姐的,所以我想,她們會不會只是想借四妹妹的口,來警告一聲�!�
不管婉寧對那兩個皇子有什么意圖,多少會造成些傷害,當(dāng)事人沒有追究的打算,可他們背后的老媽又豈是易與之人?這件事不論是真是假,警告的意味是很明顯的。
“而且,就算她們真的要賜婚……那也是選秀之后的事了,那還有兩年多呢�!彼櫚櫭迹瑥娙套》讲磐駥幫蝗患哟罅Χ鹊乃榔�,“再說,那兩位娘娘再尊貴,宮里還有太后和皇上呢。大伯父如今已是朝中重臣,那文翰如此不堪,皇上豈不會顧慮臣子的感受,亂點鴛鴦?”
婉寧怔怔地望著淑寧,聽她說完最后一句話:“所以,事情總會有轉(zhuǎn)機的,你不要太擔(dān)心。”眼睛忽地一紅,淚水流了下來。
她不停地說:“沒錯,我不會那么慘的,沒錯,會有轉(zhuǎn)機的,老天不會那么對我……”淑寧一邊附和著她,一邊揉著好不容易被解放的右臂。
芳寧找到東西回來,見婉寧沒事了,便也放下了心。這時那拉氏得了消息趕到,婉寧看見母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抱著母親的腰不放手。那拉氏好生勸慰了半天,才讓她稍稍止住了眼淚。
俏云從煙云手里接過濕巾,細細地替婉寧擦臉。月荷站在那拉氏身邊,小聲將方才的事報告給她聽。那拉氏聽了又驚又怒,好不容易才壓下火氣,轉(zhuǎn)了頭勉強笑著向淑寧致謝,淑寧連忙謙讓,見婉寧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便先行告退了。
也許是這次打擊太大,婉寧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晚上還連連作噩夢,第二天便病了,連祭祀正禮都無法出席。請了大夫來看,都說是心思焦慮,是心病,只能放寬心慢慢養(yǎng),晉保與那拉氏也是無可奈何。
在榮慶堂聚頭時,佟氏見那拉氏面帶愁容,便把女兒分析過的事再講給她聽,安慰一番,又道:“那個文翰,勉強算是國戚,但還夠不上一般的指婚資格。就算上意真是要將二丫頭許他,也是不幸落選之后的事了�?蓱{二丫頭的才貌家世,哪能這么容易落選哪?就算真的落選了,家里人總有法子給她找門好親事吧?大嫂子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那拉氏聽了,果然好過些,臉上也勉強帶了些笑容。沈氏在一旁突然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試試�!币娔抢吓c佟氏都望著她,便淡淡笑道:“歷年的規(guī)矩,旗下13至17歲的女子,未經(jīng)選秀不得婚配。可到了下次選秀的時候,二丫頭早已滿了17,若是報個逾歲,使些銀子脫身出來,豈不便宜?只不過若這樣做了,也就沒法攀上皇家罷了�!�
那拉氏愣了愣,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到沈氏與佟氏都以為她不會回應(yīng)時,才輕輕說了一句:“若真是迫不得已,這也是個好辦法……”
第122章
社交
興保這次回府參加祭禮,其實有在親族中修補一下形象的意思,還想借機拉攏一下幾個同族的居高位者,畢竟他如今有了上頭那位,總要做點什么。只是他之前鬧得有些不堪,晉保兄弟幾個又極會做人,把場子圓得潑不進墨去,幾乎全體親友都不齒于興保的行為。興保私下暗恨,便裝了一副老實人的樣子,四處招呼,難保就有人被他哄住了,以為他真有什么委屈。
不過張保與容保卻一直留在興保附近,還常常與他一起同親友說話,言談間很是親近。晉保也常常擺出一副慈兄的樣子,在很多細節(jié)上十分關(guān)心二弟一家人,而且“毫不”張揚,只不過總有人發(fā)現(xiàn)罷了。若有人說興保不對,晉保還會幫著說幾句好話。這一番作派下來,人人都道他寬宏大量,張保容保兩人也是好弟弟。就算興保想裝作一副訴苦的樣子說兄弟們故意打壓才逼得他分家另過,也沒人會信,反而會更厭惡他了。端得興保背地里狠得牙癢癢的,卻又沒法子可想,最后無可奈何,只好陪著兄弟幾個上演這場兄友弟恭的大戲。
而索綽羅氏那邊,也是同樣的郁悶。她故意打扮華貴回府炫耀,卻沒有一個妯娌表示出一點羨慕的意思,那拉氏還皺著眉說她穿戴得太過了,有違制的嫌疑。雖然女兒那邊壓了幾個侄女一頭,但親族女眷之中不知為何出現(xiàn)了媛寧性情暴烈、刻薄寡恩的閑話,要真的傳揚出去,只怕對女兒的前途有礙。
夫妻二人一合計,覺得繼續(xù)待下去不是什么好事,等大禮一結(jié)束,就收拾了東西帶著兒女奴仆走了,連大年都沒過完。
婉寧生了病,倒是避開了與二房見面的尷尬,等到他們一走,可能是別人的勸慰起了效果,或者是她自己想開了,她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
她這一病愈,倒比從前穩(wěn)重了許多,一些以前只是面上做個樣子,實際上很不以為然的規(guī)矩,她都乖乖守了。那拉氏見她如此,十分寬慰,心中暗暗有了主意,要讓女兒在未來兩年里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不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許她再做了,而且也要開始留意合適的世家子弟,以防萬一。
淑寧除了留在槐院與家人在一起,便常去看望芳寧和婉寧。她總有一種感覺,婉寧似乎有了某種讓人不安的變化,在姐妹們說話時,常常說著說著就發(fā)起了怔,眼中偶爾會閃過一絲厲色,讓人不寒而慄,跳脫的行為是不再有了,卻不知怎的,喜歡問些京中各家王公權(quán)貴的情況,連她外公家佟氏一族都沒放過。淑寧本身也不太清楚,只把知道的一些告訴了婉寧,然后便和芳寧一起皺著眉,看婉寧咬著手指低頭盤算的樣子。
正月里,有幾家與伯爵府世代相交的府第,女眷相繼要來作客。晉保與那拉氏十分重視,早早吩咐底下人備好一應(yīng)物事,還讓三房四房兩家人在那幾天都不要出門。
原來這幾個府,爵位從國公到云騎尉(正五品)都有,都是在晉保祖父那輩起就與伯爵府交好的了,可謂是通家之誼。老伯爵哈爾齊年輕時襲爵之初,也是多虧了那幾家的叔伯幫襯,才熬了出來。算起來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雖說各家有各家的造化,這的飛黃騰達了,也有的漸漸敗落下去,但沖著老一輩的交情,面上依然是十分親近的。兩個老人過世時,他們幾家都是頭一天就過來拜祭了。
當(dāng)初芳寧落選時,那拉氏也曾打過這幾個府的主意,可惜僅有的三位適齡的少爺中,有兩個是嫡出,家世也好,她實在沒臉提出來;而另一個家世敗落了的,卻說已經(jīng)定了親,愛莫能助了。
客人上了門,三位太太兩位奶奶都一起陪著,言笑晏晏,絕無冷場,茶水點心,坐墊暖爐,丫環(huán)仆役,都十分周到,實在讓人賓至如歸。
既是女眷,當(dāng)然少不得把諸位小姐都拉出來秀秀,暗中把別人家的女兒與自家的比一比。婉寧跟這些太太奶奶小姐都是極熟的,從她們的夸獎中找回了不少自信,大概是真的長進了,完全沒有失禮的地方,讓母親那拉氏十分滿意。
淑寧則是中規(guī)中矩,既沒有比人差,也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不過得了個“端莊大方”的評語,焦點完全是在婉寧身上。佟氏三番四次地暗中給女兒做眼色,讓她稍稍表現(xiàn)一下自己,淑寧都沒有輕舉妄動。
佟氏私下問淑寧為什么故意藏拙。淑寧道:“出風(fēng)頭有什么好?何況那幾家女眷,都與大伯母和四嬸兩家極熟,光是看她們對二姐姐的親熱勁兒,就知道她們更喜歡誰。雖說是世交,咱們家在外頭十幾年,與她們都不熟,彼此又不知道性情,還是不要掙這個臉吧?”
佟氏嘆息一聲,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你二姐姐的事,因此心中害怕?其實有什么好怕的?你的性子為人與她完全不同,絕不會落到那個境地�!�
淑寧淡淡一笑:“我當(dāng)然知道,只是二姐姐當(dāng)年聲名雀起,就是在這些親友中得的名聲,女兒心中多少有點顧慮。女兒的好處,只要家里人知道就好,何必特地告訴人去,讓別人替自己揚名?”
佟氏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如今正在風(fēng)頭上,避一避也好,免得反被連累了。算了,我也沒什么好爭的,如今我們?nèi)兆舆^得正舒心呢,風(fēng)頭就讓給別人出吧。”她自嘲地笑笑,伸出手指點點女兒的額角:“你這丫頭,自小就比別人有主意,額娘就依你。真不知道你肚子里哪來的這么多彎彎繞繞�!�
淑寧討好地笑笑,又給母親捶捶背。佟氏咪著眼享受了一陣,又問:“昨兒個給你的那瓶藥,有沒有擦?”淑寧忙道:“擦了,果然很有效,已經(jīng)好了許多�!闭f罷就拉起袖子,給她看那已經(jīng)消成了淡青色的指印。原來是婉寧那日掐的,婉寧本來留了不短的指甲,如果不是冬天衣服厚,只怕會被掐出血來。佟氏心疼女兒,見大夫開的藥效果不明顯,便特地送信回娘家要了一瓶祖?zhèn)鞯奶匦帯?br />
她道:“二丫頭死沒良心,你好意勸她,她卻把你掐成這樣,以后還是少接近她的好。這藥是你外公家的秘方,你多擦點,有剩就收起來。”
淑寧笑咪咪地應(yīng)了。
雖說佟氏不再打算出什么風(fēng)頭爭什么臉面,但畢竟對京中情況不熟,考慮到要在京城留上幾年,她也開始留意來訪的人里是否有可以結(jié)交的人。其中有一家子爵府,姓富察氏的,許是家風(fēng)使然,女眷都是見識不俗,卻又不像沈氏那樣帶著清高的傲氣。佟氏覺得那位太太挺對自己的脾性,便順著對方的話題,與之交談起來。一來二去的,對方也覺得佟氏與自己氣味相投,便帶著三分熱情、三分親切和四分謹(jǐn)慎,與佟氏成了新朋友。
兩位太太見了一面,互相送過兩三回東西,然后佟氏又帶著女兒上門拜訪了一回,三房與富察家的友誼便算是定下來了。托這位富察家太太的福,佟氏又認識了他們家的姻親,伯爵府的另一家世交烏雅家的太太。就這樣,佟氏低調(diào)地踏入了京城貴婦人階層的社交圈子。
兩家母親成了朋友,身為女兒的淑寧也認識了富察家的小姐欣然。欣然今年十五歲了,經(jīng)過選秀,被指婚給一個宗室子弟,婚期雖還未定,但極有可能是在六月。這位小姐相貌只是清秀,圓圓的臉,很有福氣,身材微豐,給人的感覺,可以用一個“溫”字來形容,說話輕聲細語,性子也是柔柔的,似乎永遠不會生氣。
但她的溫和與芳寧是截然不同的,芳寧性格偏軟弱,又因為灰心而對外界事物表現(xiàn)冷淡,可欣然卻是個極熱愛生活又極講究細節(jié)的人。待客的零食小吃,雖然都是尋常品種,她卻每一樣都細究到了產(chǎn)地和工藝流程;穿在身上的衣服鞋襪,什么料子適合做成什么物件,又該用什么熏香才合適,她一律如數(shù)家珍;丫環(huán)們收拾衣箱櫥柜,該怎么收拾才最能節(jié)省空間又最方便取東西,她也能娓娓道來;春天哪種花在什么時候種下最好,夏天哪種樹的果子能做出好點心,秋天哪種花草適合泡茶,冬天又該在屋里插什么花,她每一樣都知道。
淑寧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千金小姐,對方的講究,并不是講究東西的珍貴程度或是價值幾何,卻又顯示出一種與眾不同的世家氣度。欣然舉止得體,言語溫柔,但一切卻又表現(xiàn)得象喝水吃飯一樣自然,讓淑寧心下敬服。
兩家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往著,等淑寧在伯爵府過完正月,回房山住了幾天,又再回府里來的時候,富察家送來了一張梅紅小箋。欣然邀請伯爵府的三位姑娘前往她家,觀賞花園里新開的幾株白杏。她同時還邀請了自己的表妹,烏雅家的寶鑰小姐作陪。
第123章
作客
芳寧不愿去,她的丫環(huán)春燕勸了好久,仍改變不了她的主意。淑寧聽說后,對她道:“那家人都是有見識的,性子也平和,姐姐放心去作客,就當(dāng)是散心了。整天呆在屋子里,悶壞了怎么辦?”芳寧卻道:“我與她家本來就不熟,她不過是看在兩位妹妹份上順便給我下貼子,我去了,也只是呆坐罷了,倒不如留在家里看看經(jīng)書。若是悶了,在院子里走走就是�!�
淑寧勸了幾句,見她心意已定,暗暗嘆息一聲,也不再勉強。
給富察家回了話,說只有二姑娘三姑娘去,管家們便開始準(zhǔn)備她們姐妹出行的事。按照慣例,兩人各有一個大丫環(huán)跟著侍候。淑寧想到富察家的作派,便打算帶冬青去。可素馨卻很想跟著去玩,一直苦苦哀求淑寧,說寧愿扮作粗使的小丫頭。淑寧被她纏得緊了,想到煙云也會以小丫頭的身份跟著去,便答應(yīng)了,不過還是有言在先:“既然是你自己說的,那就照著小丫頭的樣子做,可不要怕受委屈。”素馨忙不迭應(yīng)了,便高高興興地去尋長福。
到了出門那日早晨,淑寧與婉寧都穿上了年前新做的蛋青色夾棉緞面旗袍,只是一個穿著艾綠色的馬甲,一個穿寶藍色的,都披著石青的絨呢披風(fēng),看著好不清爽。兩姐妹坐一輛車,兩個大丫頭另坐一輛小車,還有小丫頭、婆子并四個家人跟著,陣仗也不算小了。
素馨早早換了身半舊衣裳,混在其他女仆里頭,迎面看到跟姑娘們出門的舅舅瞪著自己,便笑嘻嘻地上去求了幾句,總算是得到了默許�?粗駥幨鐚幧狭塑嚕榱塑嚪蚺缘目瘴灰谎�,心下暗想:“就算要做一天小丫頭,也未必要走路那么辛苦啊�!北愀吒吲d興地往那邊挪,不料有人先她一步坐了上去,定眼一瞧,原來是煙云�?此鞘炀毜膭幼�,怕不是第一回了。煙云挪挪身子,又拂了拂衣擺,回頭看見素馨望著自己發(fā)呆,便問:“妹妹這是怎么了?”素馨眨眨眼,說了聲“沒什么”,便乖乖跑到后面的小車上,看了那正打算爬上去的婆子一眼,便當(dāng)著她的面坐到了車夫旁邊。那婆子干瞪著眼。
車?yán)锏亩嗦犚娐曧�,探頭出來看見,要拉素馨進車廂,素馨進去后發(fā)現(xiàn)里頭比外面暖和,便坐穩(wěn)不動了。外頭那個婆子一屁股坐上車轅,嘴里小聲嘟囔了兩句。
冬青問素馨道:“我還以為姐姐會跟姑娘的車呢,怎么跑到后頭來了?”素馨瞄了俏云一眼,不說話。俏云本是個伶俐人,哪里不明白,便笑道:“是煙云那丫頭搶了先吧?你別見怪,她素日跟我們姑娘出門,一向是坐車前的,大概是習(xí)慣了。其實那個位子一點都不好,風(fēng)吹日曬的,倒不如我們坐在車?yán)锱�,又可以大家一起說說話�!�
素馨其實并沒有那么小氣,也覺得現(xiàn)在待遇更好,便笑著和冬青俏云說起話來。她還對冬青再交待了一遍出門作客的規(guī)矩,讓冬青小心注意。俏云也不藏私,把那富察家的事說了一些,又把自己跟主子出門的經(jīng)驗傳授給她們。素馨與冬青畢竟年輕,很快就對俏云起了好感,都覺得這位姐姐親切和氣。
富察家屬鑲黃旗,住在京城東北方,從伯爵府出發(fā)過去,中間還要經(jīng)過什剎海,坐馬車足足要走上大半個時辰。淑寧原先還很有精神地掀開簾子的一角往外瞧,時間一長,就覺得有些困,何況一路的房子和人也沒什么好瞧的,便在車中閉目養(yǎng)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陣寒風(fēng)冷醒,坐正了一看,卻是婉寧掀起了半邊簾子正往外瞧,便問:“二姐姐在看什么?”婉寧回過頭來笑笑:“沒什么,再過一會兒就要到了。”然后放下了簾子。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們果然到了富察家。
富察家的府第看著也就是平常稍大些的宅子,論氣派還不及伯爵府,但門上侍候的家人,行事作派都與別家不同,淑寧從前來時就十分佩服。跟著人走過幾重房屋,欣然的院子到了,她就站在門前,笑吟吟地等著她們,旁邊站著一個穿粉色衣裳的女孩子,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那就是烏雅家的寶鑰姑娘。
欣然微笑著福道:“佳客臨門,不勝榮幸�!彼袢疹^上只梳著簡單的兩把頭,隨意插了兩根鑲白玉的簪子,身上穿了一件家常的丁香色夾袍,衣擺下方淺淺地繡著一枝玉蘭,整個人越發(fā)顯得清雅大方。
淑寧與婉寧還了一禮,謝過她的邀請,不等她們站直,那寶鑰便迫不及待地拉過婉寧的手說:“你們少在這里酸了,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沒有長輩在這里,何必還福來福去的�!�
欣然一笑,便把她們讓進了房中,叫人奉茶,略寒暄幾句,就請她們到花園里賞杏。
淑寧從那燃了火爐的暖和房間里出來,走進花園時忽然感到迎面一陣清涼之意,更有陣陣淡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那兩棵白杏就種在花園入口不遠處的亭子旁邊,雖然只開了幾枝,花朵半開半合地,倒十分漂亮,映著早晨的陽光,枝上還帶了些露水,一閃一閃地。一陣風(fēng)吹來,枝上的白杏顫抖著,格外惹人憐惜。
婉寧雖應(yīng)邀來賞花,實際上是沖著朋友聚會而來的,只略觀裳了一番,并沒覺得有什么趣味,便與同樣不太感興越的寶鑰攜手到旁邊的亭子坐下閑聊去了。
淑寧留下來看著那花,覺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杏花真是美麗,看著看著,不禁嘆了一聲。欣然聽見,便掉頭問她道:“你為什么嘆氣?”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看著,花真漂亮。”
“哦?”欣然笑笑,“其實是你此刻心情好,所以看著花也漂亮,若過一會兒再來看,心情不一樣了,只怕會覺得這花沒那么美了呢�!�
淑寧笑道:“世間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我現(xiàn)在看的花,過一會兒再來看時,已經(jīng)與現(xiàn)在不同了,那心情有所變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在眼下這一刻,好好欣賞這花的美麗就夠了�!彼^世界是運動的,事物是發(fā)展變化的,她是從小學(xué)習(xí)辯證唯物主義哲學(xué)觀長大的好“青年”,怎么會接受唯心主義的觀點呢?